第 91 章
空氣安靜了一瞬。
虞枝本來是漫不經心地随意靠在玻璃欄杆上, 在聽到席硯這兩句話後,那種渾身放松的感覺即刻緊繃,搭在扶杆上的手緩緩握緊, 背部拱出幾條青色的脈絡。
很難形容他在聽到這句話時的心理反應,似乎覺得有些荒謬和可笑, 那種既視感強到讓他以為自己正在經歷爛俗狗血電視劇裏的經典橋段。
仿佛下一秒, 就能聽見席硯像惡毒岳父一樣,居高臨下地對女主說,“這裏是五百萬, 離開我兒子”——
稍等一下。
虞枝頗覺有趣, 勉為其難般擡起眼皮,懶洋洋地上下打量了席硯一眼, 發現自己的聯想跑偏了方向。
畢竟席舊池才是席硯的父親,這麽一來豈不是亂輩分了嗎?按這家夥剛剛的表現,劇情應該是叛逆青春期兒子在看到離異母親帶回來一個後爸時, 失控發瘋怒罵, 吵着鬧着不要後爸,私下無人時惡狠狠地讓他離開自己媽媽。
虞枝被自己豐富的想象力逗笑,倒也沒意識到換好席家兩父子輩分後自己卻成了個奇怪的角色。
在席硯緊張又焦急地等待着結果時,他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後者完全懵了,驚疑不定地小心看過去。
“哈哈哈哈, 席少爺、小席總——随便我怎麽叫你吧?”虞枝愉悅地彎起眼睛,神色半是戲谑, 直勾勾地盯着席硯。
“你是出于何種身份或者立場, 對我提出那種要求的?我記得我們現在應該毫無關系才是。”
意識到虞枝一直在看着自己,席硯過分緊張的臉頰顯出一抹緋紅, 看着竟然像是因為對方區區一個眼神,便狂熱到整張臉都忽然間顯出害羞之意。
然後那些吐字冰冷的話語,便像當頭棒喝般,将席硯從短暫的迷亂中生拉硬拽出來。
他似乎被問住,嘴唇上下動了動,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虞枝抱手,腳踩着打着節拍,耐心等待。
周圍也不知道安靜了多久,席硯才終于擡起一張有些蒼白的英俊面孔,對着虞枝扯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他沒有對那些問題作出回答,反而是又提出一個同樣刁鑽的問題。
“你不想和席舊池分手對嗎?即使你知道當初就是他硬生生拆散了我們,又隐瞞這些事。”
虞枝眼神暗了一瞬。
的确,他就是因為這一點才會在席舊池車上打他耳光,但最後那句分手轉了幾個彎,最終也還是沒說出口。
這不太像虞枝以往的作風,連他自己也很難知曉答案,所以他反問席硯:“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和席舊池分手?”
席硯一愣,似乎沒想到虞枝會抛這麽一個問題給自己,不過相比起之前那個讓他更加難堪的問題,這顯然是道送分題。
畢竟诋毀他人要比推銷自己來得更加簡單。
席硯幾乎是不假思索:“他已經老了,還能再護着你多久?一個骨子裏充滿着控制欲、掩飾不住自己優越感的封建大家長,憑什麽癡心妄想擁有年輕美麗的身體和靈魂?“
“他就應該抱着自己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活在上個世紀,包括他那些所謂的虛僞的愛。”
虞枝輕輕挑眉:“父子倪牆。看起來,你很讨厭自己的父親啊。”
席硯重重哼了聲:“我想應該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逼自己和心愛的人分手,扔去國外控制五年多都不允許回來的人。”
“确實。”虞枝點點頭,席硯眼中剛升起一絲光亮,立刻又話鋒一轉,讓他期待的心髒又重重摔回原地:“在我們那段結束得不太體面的感情裏,席舊池或許是在背後從中作梗,出了不少力——但你不會想着把鍋全甩在他一個人身上吧?”
席硯臉上和嘴唇的血色像退潮般瞬間退成蒼白,他似乎知道虞枝想說些什麽,卻無力阻止,也……沒有資格阻止。
他是一個等待被審判的犯人,能被允許開口就已經是恩準。
虞枝慢慢地掃去一眼:“你也不小了,做錯事居然還喜歡狡辯,看來果然和席舊池說得一樣,你到現在為止都還是不夠成熟。”
一聽到席舊池的名字,席硯馬上就急了,額頭青筋暴起:“他在你面前诋毀我?”
虞枝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樣子弄得一噎,“……難道你剛剛沒做同樣的事?”
“我和他不一樣。我說的全都是實話,而他那只能是惡意抹黑。”
……該說不愧是父子嗎,只要抓住機會,都在他面前拼了名的诋毀對方。
虞枝有點想翻白眼。
“你的回答确實很有道理,但比較可惜的是,至少在目前看來,你們父子倆相比較而言,席舊池或許年齡上的确不占優勢,但無論是情緒價值還是實實在在的經濟價值,他都比你好到不知道哪去。”
虞枝準備走了,他站直身子,離席硯很近,幾乎是鼻尖挨着鼻尖。可如此近的距離,兩人間卻看不出半分暧昧。
——虞枝作為态度更加強硬的一方,顯得過分有進攻性了。
自然,從那張紅豔薄唇中吐出的字句,也就像刀子般一次又一次地淩遲着席硯已經快感知不到疼痛的心髒。
“席舊池很會哄我,花錢也大方,而你除了年齡比他小之外,還有什麽值得我高看一眼的優點呢?”
“身份嗎?剛剛那些将你簇擁在人群中的富二代,看中的不過是你作為席舊池的兒子、作為席氏集團接班人的身份,你的起點的确是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望塵莫及的,但你不覺得你一直活在你父親的光環之下嗎?而且你大概率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超越他。”
“至于我——是,至少在我們分手之前,客觀上講,我這種孤兒的出身,無論如何也和大少爺匹配不了。但那是五年前的我,五年後的我站在你面前,是擁有幾千萬粉絲的電競冠軍,我能夠創造出的價值一點都不比你少。我們之間曾有過的無法跨越的鴻溝,我只用了五年,就能夠站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上與你對話。”
虞枝的話語聽上去是那麽狂妄自大,神情也總充滿着旁人不及的驕傲與自信,他就像一朵開在野草地裏的玫瑰,從最貧瘠的土地裏開出最鮮豔的花朵。
人們趕路經過此地,都會駐足觀望,贊嘆、欣賞他花朵的美麗,同時并不會對滿身的刺挑三揀四。
他們只會覺得,這樣漂亮的花,這樣漂亮的人,即使再驕傲一點、再狂妄一點,也無可厚非,畢竟他是那樣獨一無二,每一個親見者都擁有足夠耐煩的包容心。
席硯被虞枝毫不客氣的話驚訝到半天沒能回過神來,等他的大腦重新清醒後,比單純的痛苦更加令人無法忍受的,是那種被否定、被蔑視的挫敗。
直接打擊着他的自尊,全方面的否認着他的整個人,卻又偏偏不知如何辯駁,而這場針對他的審判仍在繼續。
虞枝輕輕笑了下,眼神有些耐人尋味,緊接着說:“還是說你自信地覺得,你的資源、人脈、或者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加起來比席舊池多多了?”
這麽數一遭下來,連虞枝自己都快被說服,直覺席舊池就是當代24孝好男人的不二人選,而席硯嘛……
感覺是那種醜醜的,得綁着方便面才能順利賣出去的碗。
“你身份高貴,席舊池比你更高貴;你有錢有資源,席舊池能給我的只會更多……簡而言之,你所擁有的一切優點,席舊池不僅同樣擁有,還要更好出十倍、百倍。可你的缺點呢?”
席硯呼吸一窒息,他從小收到的誇贊和期待實在不知凡幾,可就是在眼前這個眉眼含笑卻又透出冷淡不屑的青年身上,卻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個棒頭當喝。
虞枝笑了,他說:“你抱怨席舊池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叫人不适的優越感,但也許是你沒察覺出來——
你身上的優越感,并不比那位封建大家長少到哪兒去。”
席硯急忙解釋:“我、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是我哪裏做得還不夠嗎,只要你讓我改我就——”
“你沒有?”虞枝冷笑,漆黑如夜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住眼前男人,一字一句地說:“當初分手是你自己親口提的,無論我怎樣挽回都堅定不松口,可你卻連一點為自己的決定買單的想法都沒有,恬不知恥地又重新回來。”
“在你回國後第一次要找我談談的時候,我就已經态度鮮明地給雙方未來的關系做出選擇,我無數次回答過你,我永遠也不會接受你的複合請求,可你就像從來沒聽到過一樣,自顧自的沉浸在這場奇怪游戲裏,既沒有觀衆、也沒對手戲演員,卻能自己編排得津津有味——回答我,這算不算優越感?”
席硯神色恍然,搖搖欲墜。
虞枝嘴角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在席硯無數次未聽勸阻的冒犯裏,他對這個所謂初戀的反感已經達到最大值。
“憑什麽你想說分手我就要自覺斷得幹幹淨淨,憑什麽你想複合我就要馬上答應,你把我當成柔弱可憐的菟絲花,覺得我沒了你、沒了男人就不行?”
“小席總,您過去的人生裏或許一帆風順,但不好意思,我會是您往後的人生裏,永遠也解決不了的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