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城的流言因二人同騎歸來而不攻自破,又因淩璟一聲令下而迅速平息,無人敢再提起。
淩璟這是在幫她?為什麽要幫她?慕晴纭想不明白,他完全可以借這個機會懲治她甚至是鎮南王府。
院子裏,慕晴纭擡頭望了望夜空,這是平京城的天。即便是曾經待過的地方,也很難讓她感到親切。
大燕是淩氏皇族的國,而平京是皇族的地盤,只有麓州才是她的家。
這個國就快容不下她的家了。
她不想看見朝廷和藩王兵戎相見的一幕,為了守護麓州那一方水土,守護自己的親族,她還有什麽是不能答應的。
從返回平京到婚禮前夕,慕晴纭都裝作很開心,将滿心的無奈深埋心底。她要高興,不能将悲意強加給自己的親人,父親送女兒出嫁都該高高興興,這是喜事。
直到婚禮那天,慕晴纭才第一次穿上早已送來的錦繡嫁衣,卻出乎意料的合身。金絲銀縷繡成的鸾鳳喜服,她穿在身上,雍容無雙,美得不可方物。金釵步搖明珠花冠,戴在她頭上,卻沉重如山河。
“慕晴纭!”
這一聲,慕晴纭早料到了。
她若不出去,陸妍也會闖進來。慕晴纭沉了口氣,走到房門前,靜靜地看着闖入她院中的人,看着其眼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一身喜服入眼,陸妍打量着那位華妝之下堪稱傾世的新娘,忍不住冷笑起來:“你穿成這樣想做什麽?”
慕晴纭心裏很亂,她料到了陸妍會來,卻不知該跟陸妍說些什麽。
陸妍笑得諷刺,“你幫我讨好王爺,告訴我馮雲妁才是最大的威脅,怎麽到最後穿上這身喜服倒成你了?”
“我沒得選擇。”
“沒得選?”陸妍又冷笑了聲,“那我給你選擇,你現在就跟我走,抗命不從的罪我替你擔,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沈姑在耳旁輕言:“郡主,時辰快到了,咱們進去吧。”
“你回去吧。”慕晴纭言罷,轉身進了屋。
丫鬟随後關上了房門。
陸妍站在院中,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攥。
後來陸妍走了,直到離開也沒再說一句話,但慕晴纭仍感覺好像有一把刀在她的心上刻。她對感情沒有概念,卻把友情看得很重,失去朋友比什麽都難受。
梳妝打扮好,慕晴纭坐在房中環顧四周,入目皆是喜慶的紅色。一個個雙喜字就像一扇扇關着的門,關着未知的生活。
等她爹出現在門前時,堅強了數日的慕晴纭再也憋不住了,眼淚止不住滾落。
明日她爹就要離京回麓州,天南地北,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
皇權就是這麽不近人情。
她爹和幾個藩王能在平京城待到現在,靠的是朝廷的“恩準”,恩準幾位藩王以賓客的身份上明王府觀禮,禮罷即歸。
“丫頭,爹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知女莫若父,慕晴纭自知她這點小心思怎麽瞞得過身經百戰的慕老頭,抹幹眼淚說道:“爹,這個人算是我自己挑的,可你說的話還作數嗎?”
慕長豐惑然看着女兒。
“要是淩璟欺負我,你會拆了明王府嗎?
房裏霎時鴉雀無聲。
如意懦懦道:“郡主找了個這樣厲害的夫婿,大燕上下怕是找不到能給郡主撐腰的人了……”
慕長豐擡手往桌上一拍,肅然道:“拆!就是皇宮也照拆不誤!”
慕晴纭破涕為笑,她也就是随口一問罷了。她嫁給淩璟的首要目的,是緩和朝廷和藩王的矛盾,讓朝廷和四藩和睦共處,而不是去火上澆油。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她很清楚。
吉日,良辰。
明月,煙火。
浩浩湯湯的迎親儀仗繞城而行,平京城處處華燈。世人羨慕她的殊遇,又有幾人知道,這盛大的婚禮,只是做給天下看的戲而已。
喜樂絲竹從步攆外傳來,慕晴纭掐了掐手臂,越來越難以置信,她怎麽會嫁給淩璟?
沒想到當年的童言無忌,竟成一語成谶。
等步攆停下的時候,如意扶着她走下步攆。她嫁過來,只帶了如意一個陪嫁丫頭。
蓋頭擋住了視線,只能看見腳前的路,慕晴纭心裏變得異常平靜。
她接過紅綢攥在手裏,随身邊的人緩步往前走去。
她嫁的這個夫君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源于利益,亦或者說是利用。
他娶她,為的是國;她嫁他,為的是家。
拜堂成親,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她就被命運給牢牢綁在了這座皇都。
慕晴纭坐在床榻邊,眼前的蓋頭被一點點掀起,她沉着眸子,沒有看面前的人。
淩璟也只當這是使命般揭開他應揭開的東西,目光不曾停留在她今日傾國傾城的容顏上。
龍鳳對杯盛着佳釀。他們由始至終都只看着自己手中的玉樽,沒看過對方一眼。本該寓意夫妻同心的合卺酒,喝得連朋友都算不上。
慕晴纭沒盼過她會有什麽好姻緣,既然非嫁不可,便更不會期許能得什麽善終,因而心如止水,神情亦寡淡如水。
繁瑣的儀式結束,寝殿中只剩下床邊并坐的夫妻。
炭盆中的火燒得正旺,火星炸得噼啪作響,才讓寬敞的寝殿不至于毫無聲息。
這個時辰,慕晴纭估麽着別苑裏的賓客也都散了,但願她爹能睡個好覺,明日啓程,又是數月奔波。
她怎麽都沒想到,她期盼的平京之行,竟然是有來無回。
慕晴纭的神色黯了幾分,她現在就開始想家了。要是慕易知道她就這樣嫁了人,就這樣留在平京,不知道會難過成什麽樣子。不說別的,就說他以後再惹毛了慕老頭,誰給他擋棍子?
還有幾個姨娘,她不在,姨娘們又該圍着誰轉?
她還不知道她親娘是誰呢……
這就嫁了人,留在舉目無親的平京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窗戶留着一絲縫隙,霜風灌了進來,慕晴纭藏在廣袖裏的手輕搓了搓。不知是因為有風還是處境讓人忐忑,她有些冷,更冷的卻是身邊人忽然啓唇說的一句:
“不必多慮,本王娶你,是別有用心。”
慕晴纭抿抿嘴,小聲嘀咕:“我嫁給你,也沒安好心。”
淩璟起身,徑直走向外室,拉開門出去了,身影融入夜色中,漸而不見。
門還開着,襲入一陣風雪。
無關痛癢。慕晴纭懂,他們之間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自陸旻在竹林對她曉之以理後,慕晴纭嫁淩璟的心便堅定不移。如今明王府是離朝廷離皇權最近的地方,她嫁給淩璟,就能順理成章地進明王府,能洞悉朝廷的一切舉動,及時化解危機。
退一萬步,即使淩璟非削藩不可,她還能傳出消息去,讓四藩戒備。
她這樁婚事,對四藩而言,百利無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