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首都體育館座無虛席, 在線上線下熱火朝天的氛圍中,萬衆期待的DPL秋決以BK不敵TT而落下帷幕,與#TT 秋冠#、#BK已經很棒了#一同登上熱搜的, 還有一條#這個秋天的遺憾是虞枝#。
【我在東坡路很想你.V:從BW被淘汰後虞枝就再也沒有露面過,今晚總決賽連那些常規賽就被淘汰的戰隊選手都出來蹦跶了, 他都還是了無音訊, 不會真被賣到緬北噶腰子了吧】
【這集我看過,消失的Crown】
【還用得着分析嗎,肯定是沒臉見人呗, 畢竟虞公主出道這麽多年, 從來沒有在季後賽第一場就被淘汰過,這都算他的職業案底了吧】
【呃也不只是虞枝和BW沒動靜, CC不也安靜如雞嗎】
【安靜如雞?你确定?SoSo哥給分析程羽打假賽的熱帖點贊,在龍飛論壇都被黑出幾千樓了,連他自己的粉都受不了罵他戀愛腦殘】
【寧越倒是沒有點贊, 但他好像在RKR的賽後采訪替虞公主說好話了, RKR隊員一排無語的眼神,感覺在說服了這睿智教練】
【所以虞枝和BW解約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BW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從主力到教練全都沒吭聲,光看見分析程羽打假賽的帖子了】
【虞公主說不準被有錢老男人搞大肚子,準備退役當豪門富太太】
【思索,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那我還是覺得爆他在休息室把程羽打進醫院, 被警察帶走踩縫紉機的消息更靠譜】
【休息室打架來了,休息室打架真的來了, 張傑關的門是吧】
【不是, 你們不看秋決,聚集在這裏讨論虞枝?究竟是黑還是深櫃?】
【□□才是深櫃你全家都是深櫃, 虎落平陽被犬欺,老子欺他一下怎麽了!成天擺着張臭臉誰都罵,早就看不慣了!】
【就是!騎他一下怎麽了!他長那騷樣肯定早就被騎過了,憑什麽不讓我騎!】
【我們之中混進來一個虞公主的綠帽老公粉】
【給爺滾】
雖然冠軍是TT,但作為DPL關注度最高的明星選手,即使已經有段時間沒有露面,虞枝也依舊得到了不亞于TT的讨論度。
而就在冠軍隊粉絲開香槟、亞軍隊粉絲罵天罵地、敗者組起底大清算,整個電競圈內粉黑大戰最混亂的時候,誰也沒想到不久前剛發布過祝賀TT奪冠的DPL官方賬號,居然又發布了一條足以壓過冠軍風頭,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公告。
DPL黎明榮耀職業聯賽.V:關于BW俱樂部選手程羽(ID:BW.Yu)因涉嫌假賽等不正當比賽的處罰公告
經DPL賽委會展開調查,認定BW俱樂部選手程羽(ID:BW.Yu)在黎明榮耀DPL秋季賽季後賽對陣CC俱樂部的比賽中,存在賽前開盤押注、消極比賽等幹擾公平競賽的行為,嚴重違背體育競技精神,現予以終身禁賽的處罰結果,并取消出道以來個人所取得的所有成績。
BW俱樂部雖積極配合,但仍存在管理不當的過失,現處俱樂部罰金50萬元,并取消年度最佳俱樂部評選資格,責令俱樂部加強整改,并提交整改報告。
請各俱樂部引以為戒,維護體育競技精神,恪守公平競賽底線。
#程羽假賽#
爆了。
【????】
【我在做夢嗎,這是官博嗎】
【每個字我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世界上還有和中文如此相像的小語種?東坡路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假賽?押注?他媽的那個分析帖是真的??】
最初的震驚過後,分析程羽假賽的熱帖又重新被大批圈內蹭熱度的營銷號轉發到主頁。吃瓜群衆一點進去,熱轉第一第二分別是祁野和游魚,接下去的一排頭像就很整齊了,全都是BW的選手公式照。
最開始圍觀群衆都是把這帖當樂子看,畢竟就是個分析帖,頂多措辭能夠看出來有一定專業水準,但沒證據的情況下誰也無法給程羽定罪,何況假賽對于一個電競選手堪稱是最嚴重的指控,即使粉圈打架也很少有人會拿這一點去攻擊選手——
尤其這個帖子出現的時間有些過于巧合,正是虞枝被爆料和BW解約前後,因此還有不少人懷疑這是虞粉為了給虞枝洗白才編纂出來的。
而祁野作為選手中第一個點贊轉發的,很多讨厭他的人還順理成章的借此噴他舔狗沸羊羊。
但現在水落石出,有DPL官方的蓋棺定論,粉黑和路人再也無須争辯:程羽就是打假賽了。
而且不僅僅只是打假賽,還是假賽中最惡心的那一類,只要是對電競感興趣的人都不可能容忍接受。網友們回過神後,趕緊翻出季後賽BW對戰CC的那場比賽,将幾個最可疑的片段與分析帖一一對照,方才驚覺程羽這B玩意兒究竟有多膽大包天——
這哪裏是在打假賽,分明就是在明演!
這下別說本來就心疼虞枝輸掉比賽的粉絲,連路人和原本對他有惡感的路黑都出奇憤怒,DPL官博的處罰公告才發出去不到半個小時,評論就在群情激奮下被刷到了十萬!
【你圈真是精彩,有人打胎,有人假賽,東坡路人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我他媽,程羽滾出來受死,不要臉的白眼狼,當初是誰把你提上一隊的,不求你湧泉相報你至少別恩将仇報啊!】
【路人都氣得發抖的程度,程羽你作為虞枝的隊友,是真的沒看見他為了你們的勝利拼到什麽程度嗎?電競選手的那些夢想真誠熱血,你是真舍得放在地上踩啊?】
【虞公主人怎麽樣放一邊,程狗打假賽先給爺死八百回】
【老師我們家Crown從DPL回來後就離家出走了,現在誰都找不到他在哪裏,我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麽了,天殺的我要報警把程羽抓起來反複槍斃!】
【罵我老婆的人都給爹出來,睜大你們狗眼看清楚,那場比賽到底是誰的錯!】
【克萊恩真出點什麽事我跟你們東坡路沒完】
私底下偷偷菠菜的選手或許不少,但DPL成立至今,真正發公告石錘的并不多,尤其是BW這樣有粉絲基礎的豪門戰隊。說難聽點,只要沒形成大面積的輿論,就算被發現也可能就是內部處罰一下,極少會撕開了放在明面上講。
因此,DPL公開處罰程羽假賽的行為,帶給觀衆的震撼不亞于一場地震。
不是所有觀衆都像資深電競迷一樣場場不落,大多數都是走馬觀花,吃飯摸魚的時候打開直播随便看上幾眼,有帥哥就多留意關注一下,實際上對DPL了解并不深刻,看見哪個戰隊輸了比賽,自然以為是對方技不如人。
但這件事捅破後,很多普通觀衆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場比賽的輸贏有時候并不全都靠實力決出勝負,也有可能完全是被隊友搞各種惡心小動作拖累的。
雖然和菠菜假賽挂鈎,過程并不那麽的光彩,但程羽的事被曝光出來後,還是給虞枝正名了——
BW被淘汰根本就與他無關,從始至終都不是他的責任。
不說是微博這些粉粉黑黑撕逼多的地方,連衆所周知最能給職業選手上強度的論壇,虞枝因為輸掉季後賽而變差的風評也一下子就反轉很多。
龍飛論壇>>>黎明榮耀>>>灌水讨論>>>
【李濤,如果羽皇沒菠菜,BW完全有可能晉級吧】
1L:這種若只問題還需要來問龍友?沒看過那天的比賽?第四局最後那波團戰虞枝不是都一打五差點翻盤?可惜敗在羽皇這個雜種身上而已
2L:不說這些,第一局Crown的Gank簡直教學級啊,這幾天東坡路的俱樂部把錄像帶都盤爛了吧
3L:雖然我知道很多人不願意承認,但Crown毫無疑問,仍舊是DPL現役中單第一人,看你區羽皇開皇的喊,從來沒叫過C皇就知道龍友是認可他實力的
……
44L:如果虞枝不是基佬那他将絕殺
45L:難道還沒絕殺?衆所周知龍飛著名崆峒論壇,男同與狗不得入內,君不見SoSo哥已經被鞭屍上萬樓
46L:SoSo哥那不純小醜嗎,靠隐形第六人才險勝BW,都這樣了還差點被翻盤,後面半決賽不是照樣被RKR薄紗
47L:說小醜誰是真小醜,SoSo哥、寧越、猶豫哥、擺子傑,龍空四大小醜,請選擇你的英雄出戰
……
327L:胖皇買的水軍下場了?現在虞公主都能在你壇吹起來?
328L:就算羽皇沒菠菜虞公主也贏不了,手都快報廢還不退役,就硬賴在首發,幹嘛,方便在DPL吊男人?
329L:龍友不是傻叉,拿事實說話,無腦黑滾出去
330L:說出事實就是吹?樓上那兩個ID我眼熟,天天開SoSo哥世一野的貼就不是吹了?話放在這兒,不是羽皇這雜碎,秋冠到底是TT還是BW尚未可知
331L:看明白了,天天笑SoSo哥沸羊羊,龍友才是真沸羊羊
332L:若只滾,龍友只看實力,虞枝就是比這些廚神強百倍
……
3421:我操,趕緊去微博,BW官宣解約了!
接二連三的重磅消息炸得DPL觀衆雞飛狗跳,#TT 秋冠#的熱搜還沒焐熱,#程羽假賽#的驚天大瓜才剛爆上頭條,#虞枝BW 解約#的詞條就又橫空出世,直接力壓秋決之夜冠亞軍的熱度空降熱一。
這一晚DPL的觀衆們就像到處吃瓜的猹一樣,這片瓜田吃了幾口又連滾帶爬到另一片瓜田,規模之大、影響之遠,甚至驚動了大批圈外路人。因為短時間內湧入解約熱搜的人數實在太多,竟然把微博都弄崩了幾分鐘,程序員在後臺加班加點搶修才保住這片瓜田。
BW俱樂部.V:三年風雨幸得有你,祝君此去前程似錦@BW.Crown
幸會,再會。
BW.小胖.V「轉發」:慶幸相伴,前程燦爛。
BW.Jie.V「轉發」:慶幸相伴,前程燦爛。
BW.Tao.V「轉發」:慶幸相伴,前程燦爛。
BW.Fan.V「轉發」:慶幸相伴,前程燦爛。
不只是BW的隊員,當晚很多熬夜沒睡的選手在看到這條解約公告時,震驚之後,也都默默地轉發,為這位BW的肱骨重臣、DPL現役最強中單的離隊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無數句前程燦爛,無數句前程似錦,每個人都希望這位職業ID為「Crown」的選手,這一去天高雲闊,風語如歌。
而最後,故事的主人公終于姍姍來遲。
BW.Crown.V:再會。
今夜之後,他的ID前綴将不再會保留這兩個為之拼搏三年的字母,BW的Crown,會成為一個更加自由、更加肆意的Crown。
他親手,為自己職業生涯的一部分徹底畫上句號。
——
虞枝轉發完BW官博的那條微博後,後臺瞬間湧進來的上萬條私信徹底把他手機給幹報廢了,無論怎麽滑動,界面都停留在私信後臺一動不動,只有電話鈴聲在不停響,不用接都知道全是打過來問解約這檔子事的。
“結婚了還有離婚的,不就解約嗎,這群人怎麽搞得像我死了老公的陣仗。”虞枝煩得把手機随便扔到床上。
席舊池看他不想接,就拿走關機,放到抽屜裏上鎖。
沒了煩人的電話鈴聲,虞枝舒舒服服的,像片雲一樣,往後躺進床裏:“呼——
我好輕松,從來沒有這麽輕松過。”
解約微博發出去後,那段過于沉重的負擔才終于算是卸下了。
柔軟的真絲棉被像雲朵,将青年團團地圍住。他舒适的伸伸懶腰,黑眸眨動間流瀉出惬意。
虞枝枕着後腦,連天花板都能看半天,以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該訓練的時候幹這些無聊但放空的事。
席舊池是不懂電競,但他懂虞枝有多熱愛這項職業:“你只是說說,要真想輕松,手傷嚴重到進醫院錯過世界賽那一次,你就已經退役了。”
“就比如現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和老東家解約,明明可以找個同級別戰隊養老,偏要自己弄個戰隊。”
他看得最明白:“也別總把打不動挂在嘴邊了,我看你還能再打五年都不止。”
“哦,原來我是這種人設。”虞枝收回視線,看過去,“這麽了解我,席總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
席舊池嗯一聲:“不是剛出來嗎?”
??
虞枝:“你再說一句試試。”
他笑,“謝謝款待。”
好啊這老東西。虞枝氣笑了,張口就要罵,又怕真讓這老流氓爽到,黑眸一轉,忽然想到個折磨人的好主意。
他朝席舊池擡起下巴,桃花眼微眯着,眼神是似霧非霧的迷醉。
男人聽話地走到床邊,彎下腰。
虞枝微微起身,勾住席舊池的脖子,往自己這方向帶過來:“那怎麽辦,你不高興?像胖哥說的那些亂七八糟漫畫小說裏的總裁一樣,小情人沒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就要控制欲發作關進小黑屋?”
席舊池低着頭,這樣離虞枝太近,呼出的熱氣全打在他鼻尖:“你知道這些東西亂七八糟,還跟着學?”
“我比較怕黑,不太喜歡小黑屋。不過Daddy要是想玩囚.禁的話,記得給我打個純金籠子,多鑲幾顆鑽,這種亮晶晶的我很喜歡。”
席舊池看到虞枝是笑着在說,好像把什麽都看得不重要,心裏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一點都不喜歡虞枝總流露出這種态度,不認真的、帶着玩笑意思,似乎把一切都只當成一把游戲。
“你可不是金絲雀,你是孔雀,一腳能把老鷹蹬死。”
席舊池就勢在他唇邊落下一吻,起身打着領帶:“要趕飛機,我先走了。”
虞枝爬起來,都懶得走路,跪行到男人身前,屁股往後坐下,壓在腳後跟,盈盈地擠出一點肉。
他手也往後撐着,挺起的腰肢弧度細韌。
虞枝擡起頭,哼哼笑了一聲:“我這回可沒趕你走。”
“知道。”席舊池扣到襯衣最後一顆,嗓音磁性克制,“是我怕自己會忍不住。”
這句話說完後,他看見虞枝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自己前面,因為是站在床上,要比自己高出幾十公分。
被子搞完後很亂,橫七豎八搭在床尾,席舊池看虞枝腿.根.還在發顫,怕他絆住再摔下來,像父親護住床沿邊學步的孩子那樣,伸手摟到後面托着。
虞枝低頭,眼睛大而圓潤,明亮得像攤圓的貓瞳。
席舊池看到他舔了舔因為剛剛失水過多而幹燥的上唇,得到浸潤後泛着碎鑽般的細閃,粗大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幾下。
而虞枝也從上到下地打量着他,視線從男人光潔的額頭一路劃過鼻尖、嘴唇,直到喉結,忽然停下。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跟個成精的狐貍一樣,席舊池一看這眼神就知道要壞事,但還沒來得及反應,喉結處就傳來一陣帶着爽感的刺痛。
“嘶——”
席舊池忍着,撫摸他頭發:“寶貝,輕點兒。”
虞枝的牙齒感覺到了喉結發聲時傳來的震動,這讓他生出一種咬住猛獸脖頸、嘗到熱騰騰的血腥味的野性。
半天後虞枝才松口,喉結下方緩緩浮現出半圈青白的牙印,還挂着幾絲晶瑩。
力道控制得剛好,咬痕沒有滲血,但能給人帶去痛意,痕跡也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
“忍住哦。”虞枝圈住席舊池的脖頸,額頭相抵,聲音清澈又甜蜜。
卻曲起膝蓋,慢慢地頂了幾下,“上飛機前我要檢查。”
席舊池倒吸涼氣,虞枝下手挺重,那裏有點痛,但更多的是熱,然後迅速漲起,立刻就将高定西褲撐得變形。
忍耐再三,也只是壓低聲音,沉沉地說:“你是一點兒虧都不肯吃。”
虞枝提着膝蓋壓過去,反複碾着:“Daddy第一天知道啊——”
他用牙齒輕輕刮了下席舊池的耳垂,“我.是.只.吃幾.把.不.吃.虧。”
席舊池不是第一天知道,也不是第一天吃這些小教訓。
他忍着沖動,終于被放過後,把領帶再往上挪了挪,遮住那枚牙印,看着虞枝的眼神已經足夠隐忍:“等我回來。”
剩下的話,沒有聲音,只剩下三個字的口型。
幹,死,你。
虞枝一想到這道貌岸然的老東西等會兒要挺着出門上飛機,笑得比小醜的惡作劇得逞還開心,即使身形不穩摔進羽絨被子裏,笑聲也依舊止不住。
席舊池離開的時候天正黑,虞枝渾身像散架了一樣,連骨頭縫裏都透着酸泛。那邊人一走,這邊倒頭就睡下,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虞枝揉揉眼睛,一時還不能适應這麽明亮的光線,等好些後才光着腳下床,把手機拿出來解鎖。
重啓後總算是不卡了,但和BW解約的熱一還挂着,讨論量已經超過恐怖的50億了。
虞枝沒管,拿手機放好音樂後就溜達去洗漱,全程連看都沒多看一眼。
稍微清醒些後,虞枝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好像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被自己忽略了。
他重新打開手機。
【A席舊池:圖片圖片】
【A席舊池:慶幸我在SVIP候機室。】
嗯,确實很……大,也……很挺。
虞枝下意識地挪了挪屁股,扭頭去看餐桌上的鬧鐘:
下午一點,老東西估計都下飛機了。
虞枝雙手合十,低頭祈禱:“希望人機平安。”
“嘟嘟”,手機又響了兩聲。
虞枝點開短信,號碼陌生,語氣眼熟。
發件人,席硯。
也就是虞枝沒出道前談的初戀。這兩年給他發了很多短信,也打了不少電話,在被拉黑無數次後锲而不舍地換小號。
以前發的那些內容虞枝要麽沒看,要麽看了就忘。
唯獨這次,他盯着屏幕中的回國那兩個字,看得有點久,眼睛被屏幕光刺得有些酸痛。
虞枝把矯正眼鏡翻出來,他還在發育的時候就高強度地用眼,平時不打比賽,私底下就會戴上,預防近視,延長使用壽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經過一層鏡片的折射後,屏幕裏的那些字好像清晰得有些尖銳,每一個筆畫都像把鋒利的刀,直往人心上刺。
虞枝臉上沒有表情,不明白席硯為什麽要給他發這樣的短信,也絲毫感受不到任何他想要盡力營造的驚喜。
虞枝唯一能夠想起的,唯一能夠勾動情緒的,只有對方在五年前,也就是他準備出道的時候,把他約到俱樂部樓下,當着人來人往的面,語氣冷淡而又決然地說出的那一句,“我準備出國了,分手吧。”
現在的虞枝是全聯盟公認的大魔王,但那時候的虞枝,只是一個長得漂亮、聲名未顯,第一次談戀愛,被分手會無措的小傻逼。
席硯的眼神比那天傍晚路燈下飄着的白雪還冷,冷得虞枝裹着大衣和圍巾都凍的有點想哭,他把手從衣兜裏拿出來,放在嘴邊哈氣,搓着手想暖一點。
但虞枝也沒有當着席硯的面哭,他的眼前都是自己哈出的霧氣,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楚,包括情緒,也變得頓感。
他覺得自己吃過的苦那麽多,好像哪一樣都比被分手更值得哭。
為了不值得的感情掉下的眼淚太低賤,不僅不會讓當事人觸動,還會把自己變成一個傻逼。虞枝不想當傻逼,也知道他這條命生下來就不值錢,但他不會讓自己的眼淚貶值成比旁邊的垃圾還不如的東西。
所以雖然難過,虞枝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但小心翼翼擡起的眼睛裏,依舊有藏不住的期盼。他問席硯為什麽要走,可不可以帶他一起,兩個人還像以前那樣不好嗎。
席硯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席硯說你沒讀過什麽書,連英語都不會講,怎麽帶你一起走。
席硯說,你只會打游戲,就算跟我去了國外能幹嘛呢。
虞枝又低下了頭,眼裏的期盼一點點退潮,他盯着鞋尖,抵着地面轉圈地磨,凍得吸吸鼻子:“嗯……我知道了。”
席硯又說,而且你要出道了,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不是嗎。
虞枝鼓起最後一點勇氣,重新擡起頭,看着愛人的眼睛,那一刻沒人知道他是怎麽做下這樣的決定:“我可以在國外出道。”
人聲熙攘,虞枝連席硯轉身離開的腳步都沒聽見,只聽見他說,“算了吧。”
于是就……算了吧。
因為低着頭,虞枝沒有看見席硯是怎麽離開的,只是在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看見過他。
自分手一別,席硯已經離開了五年。算起來,他們分開的時間比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久,和虞枝在DPL出道至今的時間一模一樣。
年少時的愛恨再是濃烈如砒.霜,也稀釋在時光這碗河水裏,漸漸寡淡到別說不能斷人肝腸,就連酸澀的味道都再品不出來了。
虞枝從回憶中抽身,席硯用了五年,而他只用了不到五十秒,時間短到甚至不夠DPL的解說念完贊助商名單。
他依舊沒回消息,但也沒再像以前那樣,把席硯的小號拉進黑名單裏。
——反正拉黑一個還會再有下一個,不如就這麽放着吧,席硯這個名字現在對于虞枝唯一的吸引力,也就只剩下對他這次回來意圖的好奇。
“叮咚——”
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虞枝思緒,他關掉手機:“馬上。”
虞枝還以為是游魚過來投喂蛋撻,但門後卻是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
“……左牧雲?”
“嗯。”
出聲的那個男孩分明才剛成年,卻沒有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連聲音都在經歷過變聲期後比虞枝記憶中的更加低沉。
他站在門外,帶着鴨舌帽,頭頂的光打下來,臉上明暗各一半,将他的五官襯得鋒利異常,有種冷淡的俊朗,除去那雙緊緊看着虞枝的眼睛,渾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種置身事外。
以前還不覺得,但可能是剛剛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虞枝忽然發現左牧雲這副冷冰冰的長相,和對他說分手時的席硯很像。
但又完全不一樣,虞枝透過左牧雲的眼睛,能看到他血肉下炙熱的心髒。而這樣滾滾燃燒的赤忱,是席硯一輩子都不會有的。
兩人無聲地對視着,直到左牧雲自願落入下風,挪開視線後,虞枝才開口說話:“怎麽摸來的?”
“問教練。”
“不好好訓練,來我這兒幹什麽?”
“你說過,只要能找到你住哪兒,就同意我跟着你。”
虞枝後退一步:“不,我沒說過。”
左牧雲往前一步:“來之前,我已經和BW解約了。”
“你他媽瘋了吧,”虞枝完全沒覺得驚喜,“就因為我一句話,連大好前程都不要?”
“跟着虞哥就是大好前程。”
“放屁。”
虞枝直接甩過門,左牧雲碰了一鼻子灰。
高大寡言的男生低下頭,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片刻,那扇門又打開,左牧雲擡起頭——
“我給死胖子打了電話,你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別站在我家門口礙事。”
他看到虞枝攥着的手機還停留在通話結束的界面,惡聲惡氣的,像在驅逐流浪狗一樣,對他說:“我不需要你跟着,就你這樣的水平,待在BW再練十年都不夠資格做我的輔助,滾回去琢磨琢磨自己到底有多菜吧。”
左牧雲還沒來得及說話,那扇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伸出去的手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尴尬地停滞在半空,最後緩緩收回。
左牧雲站了一會兒,那扇門沒有像剛才那樣又打開,他才轉身。
門後,監控裏那道高大的人影終于消失,虞枝松出一口氣:“終于走了。”
也別再來了,真是要命。
自建戰隊到現在依舊只是一個亟待落實的念頭,連虞枝自己都沒把握一定能夠成功,他前幾天去找游魚說這件事也只是想試驗一下計劃的可行性,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選,虞枝寧可放棄這個想法,也絕不可能把成名在望的左牧雲拖下水。
“十七八歲這種小傻逼的年紀懂什麽,別人随随便便一句話還真當寶貝了。”虞枝邊走邊罵,覺得左牧雲腦子有夠不清醒,簡直白瞎了那張好臉。
真不想打職業了像游魚一樣做游戲主播也行啊,再不濟當擦邊主播,怎麽都能賺得盆滿缽滿,跟着他幹嘛,三天餓九頓?
咕咕。
虞枝肚子叫了兩聲,還真餓了。
小時候餓的時候多了去,虞枝現在不願意餓,立刻去廚房找有沒有好吃的。
他像個被偷家的松鼠一樣頂着蓬松大尾巴翻箱倒櫃,尋找還有沒有餘糧。但因為這幾天很會做飯的席舊池經常過來,有時候還接受游魚投喂,就放松警惕沒怎麽存貨,找半天也只找出一包方便面和一個雞蛋。
……一包就一包吧,有總比沒有好,以前想吃還得等過生日呢。虞枝腹诽。
他燒開水,煮泡面,敲雞蛋。
香味很快從撲着熱氣的鍋蓋洞裏竄出來。
虞枝把垃圾打包好,準備扔游魚門邊。
……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虞枝放下垃圾袋時,總覺得後面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猛地一回頭,看清楚後氣血上湧——
左牧雲抱着膝蓋,蹲在門邊,琥珀色的瞳孔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模樣和神态像極了一條無家可歸,準備碰瓷的大只流浪狗。
“傻逼。”
虞枝氣得拖鞋踩在地面的聲音都更大了。
左牧雲被罵了也不說話,視線跟着他,直到消失在門框。
沒聲音了。
他重新低下頭,被碎發遮住的眼睛裏難掩失落。
但那道清瘦的人影卻又忽然探出來半個,“你打算蹲到明天?!”
左牧雲一愣。
虞枝啧了聲,滿臉不耐:“滾進來啊。”
“傻逼。”
左牧雲反應有些遲鈍,片刻後,沒有表情的臉上才慢慢舒展笑意。
他嗯了幾聲,點着頭站起來,終于得以進門。
“啪”的一聲,面前扔下一雙大碼拖鞋。
左牧雲應聲低頭。
“髒了我的地,我拿你當抹布。”
左牧雲聽話換鞋,像條小狗一樣,亦步亦趨跟在虞枝身後。
他聞到泡面香味,鼻子動了動。
虞枝看他這樣子,頓時無語:“你不要告訴我來這兒之前連飯都沒吃。”
“嗯。”
虞枝忍了又忍,把筷子拍在桌上:“趕緊吃,吃完滾。”
左牧雲乖巧坐下,像學前班優秀畢業生一樣規規矩矩進食。
虞枝坐在他對面,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面看。
先是泡面,後是荷包蛋,連最後一口湯都喝進左牧雲嘴裏後,他徹底破防了:“你真是大街上的流浪狗啊??BW青訓基地原來不包飯??”
左牧雲沉默片刻,說:“以前在網吧,也是虞哥請我。”
這回換虞枝沉默了。
就……兩三年前把沒吃完的泡面給你,需要記這麽久嗎?
他徹底被打敗,認了,服氣了:“走。”
“我不想走。”虞哥的家很香,虞哥身上也很香,是栀子花的味道,像初夏一樣,左牧雲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家。
流浪狗有家後,不想被趕走。
“我餓——”
虞枝盯住左牧雲,重複道:“我餓。”
“我要出去吃東西。”
“……對不起虞哥。”
左牧雲也看着他,真誠地說:“我明天會還你一箱泡面的。”
“不,一車。”
“有好吃的誰會要泡面!”
虞枝崩潰,“我要吃火鍋!我要喝奶茶!”
但最後也還是沒吃上火鍋。
虞枝領着左牧雲去了家粵菜館,點了不少雞魚牛羊,都是補營養的。
路上他打量左牧雲好幾次,尋思剛成年的男孩兒應該還會長身體,光給吃泡面怎麽行,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這樣小時候營養不良還能長到一米八,這是天賦異禀。
“你現在多高?”
“一米九一。”
虞枝:“哦。”
“等會兒你別吃了,看着我吃。”
“好。”
不過吃到後面,虞枝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吃不下了,剩的你吃吧,別浪費。”
虞枝說不讓他吃,真就一筷子沒動過的左牧雲聽令而動,一陣風卷殘雲,沒一會兒就把剩下的吃得一幹二淨。
虞枝本來就飽,光這麽看着,更飽了:“嗝兒。”
滿足了。
吃完大餐後虞枝一個沖動,在路過一家造型店後沖進去把頭發染了。
左牧雲乖乖地坐在一邊等,背打得筆直,引得不少路過的人注目。
約莫兩個小時後,虞枝出來了。
“行了,走吧。”
左牧雲擡頭,眼睛睜大,寫滿了驚豔。
虞枝染的粉色很柔和,又帶着月季花苞一樣的鮮豔,光是遠遠看着都好像能聞到一股甜甜的花香味。這類顏色都很顯黑,連許多靠臉吃飯的明星愛豆都要謹慎,普通人更是不敢輕易嘗試,但卻和虞枝意外地契合。
他皮膚冷白細膩,眼睛又黑又亮,再頂着這樣一頭粉毛,很像一盒香甜可口的草莓奶油蛋糕。左牧雲本來吃得很飽,但看見虞枝,忽然又餓了,想咬一口嘗嘗到底有多甜。
虞枝從來沒染過頭發,更別說這麽跳脫的顏色,一時還有點不适應,即使剛染好就被好幾個托尼老師拉着拍了幾輪照片,也從鏡子裏目睹了全程,但總是忍不住往上翻着眼睛,想看看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左牧雲:“虞哥好漂亮。”
“不要頂着性冷淡的臉打直球。”
虞枝染完又有點後悔了:他是不是有點太沖動?
說不準那些刷彈幕的粉絲都忘記這茬事了吧……
但其實真要細究起來,虞枝也不完全是因為打賭輸了要遵守諾言這種扯淡的原因才想着把頭發染成粉色,他是在吃飽後走在路上時,才忽然生出想嘗試一下的沖動。
他确實是不喜歡粉色,即使席舊池明裏暗裏提了好多遍也拖着不想染。
但虞枝轉念又想到,他在那場季後賽之前,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從BW離開。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帶着手傷一直留在BW,能打到多久就打到多久,等實在堅持不下去就轉去幕後。
甚至再往前翻,在他和席硯談戀愛最甜蜜的時候,虞枝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分開,席硯會一走就是五年,而自己也并沒有剛被分手時想象中的那麽痛不欲生。
事實上,那件事剛發生沒兩個月,虞枝就在聯盟組織的年會晚宴上遇見了席舊池,在酒精的催生下,為了弄清楚分手究竟是誰的原因,和對方真刀實槍地滾了一晚。當然,也驗證了一件事,他的魅力依舊大到能輕易勾引一個性冷淡三十幾年的老男人,那分手自然就不是他對席硯而言沒有吸引力了,去他媽的吧,就是這傻逼玩意兒腦子有問題。
所以得出的結論是,沒有任何人和事是一成不變的。
虞枝以為自己會在BW待到退役,實際上他解約得這麽幹脆;以為會和席硯好好地談戀愛、甚至是結婚,實際上這狗比東西一個人跑了,他也換了幾任男朋友。
他不喜歡粉色,以為會非常抗拒根本無法接受,實際上,染完後多照幾回鏡子好像也就看順眼了。
在變故沒有發生之前,人都會本能地規避風險發生,但就算是真發生了,改變也很簡單,只需要一點點地沖動,勇敢邁出那一步。
虞枝結賬的間隙,看着鏡子裏自己的小粉毛,第無數次感受到了這股勇氣。
回去路上,虞枝收獲了百分百的回頭率,有個小男生本來邊玩手機邊走路,在擡頭偶然看了他一眼後,就一直保持着歪頭的動作,連腳下的路都無暇兼顧,直勾勾撞在電線杆子上。
在第三個人因為頻頻回頭而撞到之後,虞枝問左牧雲自己這樣是不是太奇怪了。
左牧雲想了想,說:“虞哥像只桃花水母。”
“……你才水母。”
虞枝搶過他的鴨舌帽,反扣着戴在頭上,一下就把過于可愛的一頭粉毛遮住大半,效果怎麽樣不好說,但至少在人群中看着遠不如之前那麽顯眼了。
虞枝臉小,左牧雲戴着正合适的鴨舌帽他戴着就有些松垮。左牧雲低頭,因為被鴨舌帽把臉都遮住了,從這個角度就只能看到青年尖尖的下巴,又特別白,看得人心軟。
虞枝快步走在前面,頭也沒回:“吃飽了就滾,別跟着我。”
左牧雲沒吱聲,但直到進門,都一直跟着他。
虞枝實在沒脾氣了,轉過身,眼神裏透出不解:“你到底發哪門子神經,放着好好的BW不待非得要跑來跟着我?!”
“虞哥不在BW了,BW就不好。”
“轉會期怎麽辦?難不成我跟別的戰隊談判時還得捎帶上你?沒事兒吧,演寡婦帶着兒子改嫁啊?誰會要你一個拖油瓶!”
虞哥的比喻真生動。左牧雲:“我不是拖油瓶。”
得,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虞枝氣笑了:“你就非得跟着我?”
他點頭:“嗯。”
“打不了DPL也沒關系?”
“嗯。”
“會做飯嗎?”
“嗯。”
“行吧,”虞枝敗下陣來,“看在你能給我當小保姆的份兒上。”
虞哥松口了,有機會!左牧雲小狗眼亮晶晶。
虞枝組織着語言:“既然你非要跟着我,那實話就跟你說了吧,我沒打算轉會,準備自己弄個戰隊,你來得剛好,現在正缺人。”
左牧雲立刻表示:“我可以給虞哥打輔助。”
“……”虞枝想起程羽,沉默一瞬,“我記得你和安朔一樣,都是打中單的。”
“輔助也在練。”
左牧雲生怕他不要自己,強調道:“我輔助玩得很厲害,教練昨天還在跟我說,覺得我比程羽打得好,想提我去一隊。”
“所以我罵你傻逼,放着現成的首發不要,偏要跑過來跟着我。”
說是自建戰隊,實際上确定的選手人選就虞枝自己一個,連游魚都尚且只是編外人員,簡直從裏到外都透露着不靠譜,只差把‘草臺班子’四個大字寫在臉上。
左牧雲卻說:“我知道虞哥要求高,嫌棄我水平不夠,你可以試訓的,保證讓你滿意。”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虞枝明白這家夥不可能趕得走,幹脆破罐子破摔:“行吧,你想試訓就試試。”
他把左牧雲帶到電競房,開了一臺電腦:“配置不比DPL的差,一般人連房間我都不讓他進。”
原來在虞哥眼裏我這麽重要。左牧雲高興地想。
“我不會讓虞哥失望的!”他看着虞枝,眼睛裏有很亮的東西。
虞枝下意識以為那是對電競的熱愛,但那種感情好像比這更加純粹,因為左牧雲的眼睛過分幹淨,他在那雙眼睛裏眼睛裏只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