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帶走了往日的青澀與純情,也削弱了激情和愛,餘貞與周九浪的糾結和沖突像陰魂一樣不散,像卷土一樣重來,讓何威匪夷所思的是,餘周二人沒能夠死灰複燃、濤聲依舊,反而新仇舊恨加一塊,針尖對麥芒,何威不可避免地卷入這場無休止的漩渦中。
周九浪五次三番地報複,矛頭直接指向了他,誰讓他是餘貞的丈夫呢!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夠冤,娶了這麽一個招災引禍的老婆。起先尚可忍氣吞聲,他自我安慰,我把一個天生尤物據為己有,暴殄天物啊,代價是定然要付出的。
後來便有些窩火了,周九浪一再打擊他、羞辱他,他忍無可忍,把得來的怨恨轉移到餘貞身上,他動辄對妻子責備、奚落、罵罵咧咧,他滿腔怒火,把所有的不快統統發洩出來,而餘貞始終逆來順受。在她不斷的自責和慰藉下,何威多少挽回了點自信、希冀以及複仇的快感。
餘貞沒有去省城,而是到了帝都。何威從小菜的口裏确定了這個消息之後,他立即憤怒起來,當初送她出發的時候,他還千方百計地為她準備了充足的路費,臨別之際還千叮萬囑讓她早去早回,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啊。何威有種強烈的被欺騙的感覺,他認為餘貞辜負了他,耍弄了他。他的腦袋一陣眩暈,她不是和周九浪聯合起來玩他吧?
那天,他懊喪至極,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們曾經真的相愛過,真的幸福過,真的占有過愛情,可是現在,愛情還是消失了。我枯萎而腐朽的內心,仿佛無數個冬天堆積起來的樹葉,很難清理幹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一點點腐爛到不可收拾,幻滅或遲或早都将到來。
又過了一段日子,何威坐不住了,餘貞的遲遲不歸令他忐忑不安,他瞞着父母踏上北去的列車,一路奔向帝都,這座他在小時候就心弛神往的城市。依照小菜吐露的地址他找到了魂牽夢萦的妻子,可始料未及的是,她在做着一種在他看來極其丢人現眼和下賤龌龊的工作,她在做洗腳妹,偶爾提供身體服務。
他格外惱火,動手打了她,她給他解釋被騙的經過,他半信半疑。
他被她安頓了下來,讓他等消息,他信賴了她的話,她卻黃鶴一去不複返。他并沒有懈氣,經多方打探,總算找到了她,然後約在一個公園理論,順理成章地發生了口角,并遇到了一個喜愛打抱不平的人,後來他知道那人叫張小辮。
那家夥是個纨绔子弟,據說他民間相聲大師郭之鋼是他的姐夫,也不知是真是假。之後他們打了起來,他和姓張的一塊被扭送至當地派出所,他心驚肉跳,他知道帝都人——他一直以為張小辮是帝都人——心狠手辣,将會怎樣整他,他害怕有進無出,于是他孤注一擲,打翻民警逃掉了。
他孑然一身浪蕩在大街上,他覺得分外凄涼和無助。
他摸索一下口袋,發現身上除了一張身份證和一沓皺巴巴的鈔票外,空空蕩蕩,別無它物,他找了家低檔小旅館歇腳,他決定不找到餘貞絕不罷休。
餘貞已不在先前工作的那家洗腳城,他也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裏,在街頭巷尾晃蕩了幾天後,他決定安營紮寨打持久戰。
初到帝都,人生地不熟,這城市給了他排斥和鄙視的回應,就像當初的餘貞一樣,想在帝都找份像模像樣的工作,比登天還難。但他沒有知難而退,他在一家破落和偏遠的建築工地做臨時工,工作量很大,每天五點鐘起床,顧不上刷牙洗臉就開工幹活,一直幹到晚上八點多鐘方罷,中間只留兩次吃飯時間,每次十分鐘至半小時不等。
何威很勤快,也很務實,若以工分算,他一天可以拿到二百元工錢,再加之他為人忠厚,大家都樂意與他交往,向他訴說生活中的快樂與煩惱。
于是他很快便與這裏的民工打成一片,其樂融融,他從不擺高架子,他以他所撐握的知識給這幫民工兄弟們帶來了不少新鮮與希奇,盡管他們的年歲參差不齊,有的比他年幼,有的和他不相上下,有的大他一倍二倍甚至更多,但這些都無所謂,年齡不等同于距離,心與心之間的情感是要靠着真誠和關愛來維系。
他在這方樂土裏充分發揮了自己的真情和餘熱,他仿佛找到了生而為人的意義。
他在日記中寫道:“與困難作鬥争,其樂無窮。我以為自己毫無用處,我的畫家夢想雖早已煙消雲散,可是當我置身于社會最底層為生計苦苦掙紮的時候,忍不住熱淚盈眶了,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痛苦兩個人承受,痛苦就削減了一半;快樂兩個人分享,快樂就加大了一倍,原來快樂是可以傳染的啊。”
就在何威樂此不疲地與勞苦抗衡幾乎快要瘋掉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打亂了他甘于平庸的生活,并讓他再一次惦起了餘貞,這個人就是她的初戀男友——孟河塘。
塘塘幾年前跟随父母輾轉到了帝都,在這首善之區安家落戶,他的理想是做個高屋建瓴般地設計大師,他選擇了學習建築,他想要設計出驚豔世界的作品,他想讓中國的建築業發揚光大,閃耀國際。
大學畢業後,他成績非俗,被一家知名設計公司破格錄用,之後就從事了這項辛苦卻喜歡的工作來,邂逅何威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他陪一位質檢部門的朋友進行實地勘察,鬼使神差地到了何威所在的那家工地,當時正蹴在場地一角綁紮鋼筋籠的何威一眼便認出了塘塘,他和餘貞熱戀時曾看過塘塘照片的,餘貞還曾質問他,塘塘和他誰更帥來着。塘塘聽到有人用家鄉話喊他的名字,覺得很突兀,扶了扶鏡框,仔細審視了何威一番,卻并未認出他來。
這也難怪,塘塘從未見過他本人,于是何威放下手中活計機槍掃射般講了大段關于餘貞的瑣碎來,塘塘聽得放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打量着眼前這個衣衫褴褛的男人。
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此乃人生四大快事。何威俨然是遇到了故知,他們随意聊了幾句,便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他們的性格相近,都一般的憨厚質撲,胸無城府,都一般的任性灑脫,不拘小節,很對脾胃。
他們于一家酒館裏打開了話匣,推心置腹,無所不言,話題自然主要是圍繞餘貞展開,當塘塘知道餘貞的最後歸宿是何威時羨慕地舉杯祝賀,何威心裏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一氣兒迸出。
他給塘塘詳解了和餘貞還有周九浪之前的是非恩怨,周九浪的心狠手辣,餘貞的随波逐流,自己的痛心疾首,塘塘聽得目瞪口呆。然後又講到餘貞離了洪縣之後的所作所為,她的移情別戀,周九浪的如影随形,自己的良苦用心,最後回到現實,講他如今的寂寞、欣慰和喜樂,塘塘也簡略講述了一下自己的現狀作為呼應。
塘塘贊美了餘貞,說她是美麗溫順、善解人意;也批評了餘貞,說她不該心猿意馬腳踩兩只船。何威對于塘塘中肯的評價深以為然,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酣耳熱之際,何威止不住地淚水長流,長籲短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丢可換,手足失再無……”仿佛參透了人生真谛。
當晚,皓月當空,樹蔭匝地,兄弟二人喝得昏天黑地,爛醉如泥。
***
何威偶遇孟河塘以後,生活似乎翻開了一頁新篇章,他每天往來穿梭于住所、工地和孟家之間,興致盎然,樂此不疲。
塘塘住在市區,離何威工地相去甚遠,他建議何威,可以折中一下,自己租房子住,不必時常從工地出發大老遠地趕往他這裏,太累了。何威覺得也是,他在西直門附近租了個單間,租金不算太貴,而且距塘塘家坐地鐵也不過一刻鐘路程,方便快捷。
塘塘尚未結婚,雖然沒有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他已跟女友同居,何威每次到他家,塘塘總是熱情款待,而他那女友卻顯得漫不經心。久而久之,其實也不久,才一個來月,便絮絮叨叨橫眉冷對了。
這天何威照例來找塘塘小聚,免不了要喝幾盅,喝得興起之時,塘塘吩咐女友下廚添菜,女友不買賬了:“倆臭男人,喝點臭酒,臭味相投!”
塘塘不高興了,立即拉下臉來:“去不去弄,我再問你一遍?”
“要弄自己去弄,沒來由地伺候你們呀!”女友嘴角高揚。
塘塘突然暴跳如雷,作勢要打她,幸好何威眼疾手快,挽狂瀾于即倒,及時阻止了這場內戰的爆發。自此而後,何威來找塘塘的次數便逐步消減,後來發展到數周不見一面,兩人的關系形式上淡漠了許多。
塘塘幫何威打探餘貞的下落,可是很多個日夜過去了,仍然顆粒無收,他們其實不知道,那時候的餘貞正和張小辮在一起男歡女愛呢!
塘塘無所謂,餘貞只是他年少懵懂時許下的一個金色夢幻,而現在他長大了,懂得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懂得了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懂得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方明白,人生在世,愛情雖是不可或缺,但事業才最重要。
尤其對于男人,只有獲得成功的事業,才能贏得成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