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陳年往事正如烈酒, 一沉醉下去便不可自拔,席舊池從回憶中抽身後,便迫切地想要見到虞枝——

自從他的戰隊要開始備戰DPL的夏季賽後, 他們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面了。

單從訓練日程的安排上來講,虞枝這位冠軍中單甚至比他這個席氏一把手還要更忙, 電競就是虞枝所熱愛的事業, 絕大多數情況下席舊池都很支持虞枝投入其中,也盡量去理解。

不過的确是太久沒見了。

酒杯中還殘留着一些猩紅的酒液,葡萄發酵後的甜醉香氣讓席舊池恍惚間以為嘗到虞枝的唇舌, 也是同樣芳香醉人, 塗抹着艶麗濕潤的酒紅。

他靠着這杯肖似愛人的紅酒入睡,一晚的夢中盡是不可言說的旖旎光景。

第二天清早, 席硯起得比前些天稍晚一些。

他難得有一天假期,想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正式地去虞枝的新基地看一眼。

帶着正事去, 栀栀就不會每每才說了幾句就不耐煩吧?

席硯在落地鏡前打着領帶, 鏡中的那雙淡黑眸子渙散出神,滿腦子想的都是那闊別已久的人。

他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席硯長得其實很不錯,個子高,身材好,五官俊郎,又有種慢條斯理的氣質, 學生時代穿着校服時還多出一種少年人身上少有的溫吞,像杯口感溫和醇厚的白茶水。

而虞枝性格張揚, 漂亮得突出, 是瓶窖藏醉人的烈酒,席硯這種與之完全相反的個性很吸引他——

席硯本人也清楚, 互補的性格和優越的外貌是虞枝喜歡他的根本原因。

但他不清楚時至今日,自己身上的這些東西,還能不能夠再一次得到對方的喜歡。

他回神,整理了一下情緒,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虞枝,連腳步都不由自主地輕快起來,整個人輕飄飄的,像一陣快樂的風。

但這種快樂才将将維持到門口,席硯就被剛從卧室裏推門而出的席舊池叫住了。

“公司臨時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我騰不出手,你去一下。”

席硯的手都搭在門把上了,卻忽然被喊停,及時到他都懷疑席舊池是不是時刻盯着他,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跳出來阻止。

他于是停下,但沒轉過身,保持着背對席舊池的姿勢,牽扯着嘴角冷冷笑了一下。

“我今天休假。父親是剛起床嗎?我不記得您今天有其他的安排,如果時間還來得及,我覺得還是您親自去一趟會比較合适。”

席舊池哪能不知道席硯心裏想的些什麽,又是想去哪裏,要見誰。

但今天他要去見虞枝,不允許被任何人打擾,席硯這個曾經的初戀情人就更加不允許。

“休假可以挪到明天。”

席舊池這一句話就回絕了席硯的拒絕,打完一棍子後又給幾顆甜棗:“你這些日子把我交給你的工作都完成得很不錯,多參與和公司高層有關的會議,對你以後接手席氏會更有利。”

多麽用心良苦,父愛如山啊。

席硯諷刺地笑了笑:什麽時候席舊池對自己期望這麽大了。

但就算是畫大餅,未來會讓他接手席氏的這個大餅也足夠席硯改變今天的行程。無論是五年前還是現在,因為席舊池身居高位,在他面前掌握着絕對的權勢,動動手指頭就能像碾死只螞蟻一樣碾死他,所以席硯被他教會一件事:同樣的權勢,他自己也要得到。

只有如此,他才能夠在虞枝面前多一份籌碼。他不能去賭一無所有的自己僅憑反差的性格和還算過得去的皮囊能夠讓對方再次動心。

就好像席舊池的那個小情人不也是一樣麽?要是席舊池沒有這份家大業大的優勢,就憑他這能給人家當爹的年齡,就算保養得當、氣質儒雅,難不成人家真能因為這些就看得上他?

想到自己這未曾謀面的小媽,席硯有些諷刺地笑了笑,等以後席氏落在自己手裏,拿大好的青春年華去賭的這份榮華富貴不就落空了嗎?

他搖搖頭,眼神似是嘲弄,又頗為惋惜,壓下門把手徑直離開了身後男人的視線。

目送着席硯出門,席舊池很清楚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嘴角勾着一絲淡淡的、藏着些微不可查的嘲諷的笑意。

而後轉身,和不久前的席硯一樣,認真收拾自己去了。

——

祁野和左牧雲提着外賣進來,一見到人就迫不及待地說:“原來小季說得沒錯,外面真有個穿正裝的男人,不過不是一直待在那兒,我們出去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從車上下來。我沒看清楚臉,個子倒是挺高的,車也挺貴。”

“開飯開飯!!”季随風一路小跑從洗手間出來,手腳麻利地拆着包裝袋,聞言啧了聲:“我就說吧,我兩只眼睛視力都是5.0,經常在峽谷裏無視野預判的,絕對不會看錯!”

寧越微微皺眉:“那男的又來了?”

游魚托着下巴思索:“之前見到的一兩次都是在晚上,小季也是,倒确實第一次聽說他出現在白天,看來不是什麽只在夜間出沒的都市吸血鬼之類的生物。”

虞枝以為又是席硯,眉宇間已經染上了一抹不耐煩,“騰”地一下站起身後就要往外走。

其他人都圍在一起分筷子準備開飯,見狀忙喊住,祁野語氣有點生硬:“你又去找那男的?這都午飯了,下午還有訓練賽,相比較起來也是應該先吃飯更加重要一點吧。”

“上次都說了讓他有事就光明正大的來,別總是這麽偷偷摸摸的,看來還是沒聽進耳朵裏。”虞枝臭着臉,已經走到門邊了,正要開門,智能門鎖卻響起開鎖成功的音效,弄得他一下子怔住——

這是那老東西的房産,如果祁野在外面看到的人是席硯,那他不可能進得來啊。

而下一秒,推開門後進來的男人更是直接驗證了虞枝的想法。

席舊池面對着出現在門後的虞枝,似乎還有些驚訝,眼皮稍往上擡了些。

他微微一笑:“打算出來接我?”

虞枝脫口:“怎麽是你?”

“這是我的房産,怎麽不會是我?”席舊池故作疑惑,“難道還有其他應該出現的人?”

正常人都不會希望現任知道太多前任,尤其是初戀的事,虞枝反應過來後,大幅度地搖着頭否認,又讓他自己換拖鞋。

“不用客氣,就當在你自己家一樣——不對。”

這不本來就是他家嗎。

席舊池好像能聽到虞枝的心聲,彎腰換鞋的同時,壓低了聲音笑道:“也是你的家。”

“說得跟這是咱倆愛巢婚房一樣。”虞枝小聲吐槽。

“有什麽區別嗎。”男人望向他的眼睛裏笑意盈盈,分明盛滿愛意。

這邊的動靜很快就吸引到客廳裏的幾人,都過來後才發現大老板來了,忙殷勤招呼他過去坐。

席舊池一一點頭:“給你們帶了些吃的來。”

說完對着手機發了句語音,很快就有幾個人提着保溫箱過來,虞枝邊好奇那裏面都是些什麽,邊讓體格子最大的左牧雲和祁野充當苦力,把這保溫箱擡進客廳。

季随風雙眼放光:“好香!我已經聞到了美食的味道!”

他們還在上手拆盒子,虞枝已經直接問了:“別跟我說這是你親手做的愛心午餐。”

席舊池笑笑:“愛心午餐當然只是做給你一個人吃的。這些是我路上來的時候在饕味居訂的中餐,這家店是老廚師,味道很不錯。”

虞枝挑眉看他,眼波漾漾:“光聽店名字就知道消費不低了,席總這麽愛我啊,連午飯都想着我吃沒吃。”

季随風和游魚拆完包裝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些做工很精美、造型很獨特的蘇式糕點,興奮地原地蹦跶。祁野一開始也是蠻期待地在拆保溫箱,但中途不經意間擡眼一看,卻發現虞枝和那老男人單獨站在一邊,靠得很近,幾乎都貼着耳朵在說話了,臉色當場難看起來。

他站起身,看向兩人,不過更多地還是将目光放在了虞枝身上:“你倆不來吃嗎?站那麽遠做什麽。”

雖然從說的話上聽着像是在熱心招呼,但祁野一副死人臉的表情卻讓虞枝可以肯定,這家夥又犯病了。

他借着席舊池身體的遮擋,手悄悄拉了下男人的衣襟,示意不要露餡。

在祁野,乃至隐隐關注着這邊的寧越和左牧雲的角度看不到任何異樣,他們只能夠看到席舊池忽然扯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接着便和虞枝一起過來了。

寧越站起身,讓出一個位置,笑眯眯地說:“席先生吃過飯了嗎?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當然不介意。”

因為有其他人在,Win的隊員們沒像之前那樣圍着茶幾就對付着吃飯,規規矩矩地去了基本沒用過幾次的餐廳。

他們把自己點的外賣和席舊池帶來的飯菜放在一起,兩者之間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席舊池點的那些菜連擺盤都不是普通外賣用的塑料盒子,甚至不是普通小飯館裏堂食的餐具,而是高檔飯店裏定制的陶瓷碗碟,連勺筷都是配套的。

季随風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自己外賣的塑料叉子,長嘆一聲:“感覺我是在吃國宴。”

游魚:“席總很有食力。”

縱使自己的收入也不低,但在席舊池面前被降維打擊的小年輕們還是一邊旋風吸入一邊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席舊池微笑耐心地回應着這倆最能鬧騰的人,一邊給虞枝剝着蝦殼。

祁野的眉頭從席舊池進來就皺得能夾死蒼蠅,有一搭沒一搭地夾着米粒吃飯,也能看出他對這人的抗拒。

寧越看了眼滿桌豐盛的飯菜,問左牧雲:“我記得小左是四川的,你是吃得辣還是清淡?”

“都可以。”左牧雲說着,用幹淨的小碗給虞枝盛了碗豌豆尖打的蛋湯。

“這什麽葉子?”虞枝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就算見過,也很難說得出名字。

“豌豆尖。”

虞枝喝了一口,是特別鮮:“就是豌豆的苗?”

“嗯。”

祁野忽然興致勃勃地插入話題:“虞隊,你知道豌豆尖的花語是什麽嗎?”

“這玩意兒還有花語?”

游魚和季随風也擡起頭,好奇地看向他。

祁野清清嗓子:“他們四川人吃豌豆尖要吃最嫩的,所以豌豆尖的花語是——不要老的。”

虞枝沒聽懂:“神經。”

聽得懂的人,如左牧雲和寧越,只是低頭夾菜。

席舊池淡淡地看了祁野一眼,沒說什麽,把剝好的大蝦放在虞枝碗裏,起身去洗幹淨手後再度落座。

他右手舀着排骨湯輕輕吹氣,左手已經伸到了桌底下,借着遮擋,有些用力地按了按虞枝的腰窩。

“!”虞枝毫無防備,條件發射般差點跳起來,筷子也掉了一根在桌子上。

祁野愣了下:“這湯裏也沒刺啊——還能被豌豆尖卡着喉嚨?”

虞枝又不可能直接說出來,偏偏那只手的動作還越發過分,這種大庭廣衆下悄悄親密的行為簡直……

簡直就像在偷·情。

青年白皙小巧的耳垂迅速暈紅,帶着滾燙的、能把側臉也一起燒着的熱意,含着羞恥、惡狠狠地盯了一眼作惡的人,用眼神警告他立刻停止。

但或許是太熱了,本該兇惡的眼睛裏卻融化着潋滟的一池水,眸子浸得黑亮濕軟,被這麽瞪着,席舊池非但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反倒想更進一步地欺負他。

祁野坐在他倆正對面,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麽,但他直覺這兩人之間氣氛不對,那一眼對視時黏糊得都快拉絲了,知道的是六七個人正正經經圍在一起吃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錄制什麽真人秀戀綜,為了收視率能現場直播doi那種。

其實別說他,連一直埋頭幹飯的游魚都察覺出了不對,而一旁早就沒在幹飯的季随風笑呵呵的開着玩笑:“虞哥、席先生,你倆不會背着我們偷偷在談吧?”

虞枝心一驚,拿腳踢了踢席舊池,有些心虛地低頭喝湯:“小孩子別亂問。”

沒承認,也沒否認。

季随風捧着臉,滿眼天真地看着他們:“大人的答案可比我們小孩子的問題複雜多了。”

席舊池也用餘光看向虞枝,但只看得見他的側臉,看不見他的眼睛,也看不見那藏在眼睛裏的神情。

席舊池笑了笑,淡聲道:“沒有在偷偷談。”

都正大光明的摟着腰了,怎麽能算偷偷談。這只能算是你們沒有發現。

他的左手放上桌面,替虞枝倒了杯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