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塵埃落定

楚蕭聽見程斯意如此說,心裏瞬間有些疲憊,反是轉過身背對着她,不願去面對這個話題。

程斯意像是知道楚蕭在逃避一般,猛然扭開她的身子,直勾勾的望着她一雙躲閃不定的眸子,“你要不要想想,我大哥現在是什麽個模樣了?”

“就他剛開始知道你沒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失怔了,整日裏就像是個瘋魔的不歸人一樣,每每從将軍府的舊址走過,甚至常常是夜不歸宿,一站就是徹夜……後來竟然心中郁結,吐了血……再醒來,便是比從前還要雷厲風行,鐵血手腕了。”

“現在他已經是刑部尚書了你可知……他這樣的年紀坐到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你可以猜測這期間的鮮血是多麽瘆人的,我以為在你死後我大哥是徹徹底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而這個人……他變得我一點都不認識了,他變得不像是我的大哥了。”程斯意就這樣直直地盯着楚蕭,那一雙眸子裏竟然生出了一絲責怪,她雖然是知曉楚蕭心裏是有其他人的,她不喜歡大哥,可是……大哥付出了許多,就算是一顆頑石,也應當被大哥給捂熱了啊。

所以作為他的親妹妹,她不免要為大哥鳴不平,不甘心啊。她見着楚蕭這扭扭咧咧,躲閃退縮的樣子心裏便生出一股怒氣來。

“你說你是不是做錯了,你既然平安,怎麽就不能早早地傳一個訊息給我們,你可知道我們有多擔憂你!”程斯意猛然站起身,狠狠朝着楚蕭的後背拍打,就像是在洩恨一樣,“楚蕭!在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把我們當做真心實意的朋友吧,所以你才能這麽輕飄飄地來,又這麽輕飄飄地走是吧!”

程斯意一步又一步地逼問着,只是說着說着卻說到了她的心坎裏,眼眶竟然就這麽不期然地紅了。

楚蕭又是扭過身子背對着程斯意,承受着程斯意的拍打,心裏也是為之一動,“意意,你不懂,你不懂啊,我現在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啊!這這偌大的渝國早已沒了我的容身之地了,你可知?”

“我現在走在渝國的每一塊都不敢那樣直白地大呼着自己的姓名,在這樣的地方裏,我的名字早就已經掩埋在塵土裏。”楚蕭說着也是激動了起來,情緒慢慢的上了頭,瞬間就轉過一雙帶着淚水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程斯意。

“怎麽會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你知不知道,大哥還在等你,他一直都在等你!程家有你的容身之地!”程斯意打斷楚蕭的話頭,愣愣地收回自己剛剛敲打的手,心裏也不是滋味。

楚蕭的淚止不住了,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你不懂,意意,你不懂啊,程家從來都不是我最終的歸宿啊,宣武侯從未動過要接納我的念頭。”

“我怎麽會不懂!我父親雖然是勢利了一些,可是我大哥是真心實意對你的啊,你怎麽能不相信他呢!你該相信他,而不是一個人胡思亂想!”程斯意聽完楚蕭的話就更加生氣了,整個人的聲調都拔高了許多,情緒愈加激動了。

楚蕭見狀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意意在軍營待了一段日子,不僅語氣中帶着一些粗鄙,竟然脾氣也變得如此暴躁不堪,雖然楚蕭知道她以前便是大大咧咧,張揚慣了,但是現在她的這副樣子到底是有些驚到她了。

就這樣楚蕭話說着說着就有些支支吾吾了,自己的理越來越站不住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楚蕭伸手緊緊抓住程斯意的肩膀,一副叫她不要再說了的懇切表情

程斯意擡眸白了一眼楚蕭,拍開楚蕭的手,道:“誰願意理你。”說罷便向阿祺走去,臉上帶着寵溺的笑,只是阿祺像是懼怕程斯意一樣,渾身十分不适地扭動着,手猛然松了茶盞,蹦到角落裏。

阿祺整個人都十分局促。

“來啦,來啦,姐姐又不會吃人,你那麽害怕做什麽!”程斯意伸手向阿祺招了招,“姐姐這可是有酸梅子吃哦。”程斯意說着便從懷裏拿出一個紙袋子,方方正正的,她當着阿祺的面打開了這個小紙塊,裏面安安穩穩地放着幾顆酸梅子。

楚蕭看見這一幕,眼裏剛剛用力止住的淚水又是崩潰了,大珠大珠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悄無聲息的。

他們一直知曉,她平日裏是最喜歡吃酸梅子的,所以不論何時何地,他們身上總會有着一些酸梅子,好像是時刻用來撫慰她的,楚蕭看着那幾顆泛紫紅的酸梅子,心裏不是個滋味,就像是打翻了油鹽醬醋一般,實在是複雜。

在這樣艱苦嚴厲的環境下,她既然還揣着酸梅子,還有着這個習慣,楚蕭看見程斯意那歪頭望着阿祺寵溺地笑着,手裏捧着酸梅子的樣子,楚蕭在這一刻,心裏充斥着滿滿的感動。

“我不吃。”阿祺直勾勾盯着程斯意手中的酸梅子,用力地搖了搖頭。

程斯意看着阿祺這副模樣,便知他是想吃的,可能自己剛剛在外面訓斥士兵,在營長裏兇楚蕭的樣子吓到他了吧。

程斯意輕輕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阿祺面前将酸梅子往他的手上一塞便又回到了床邊,然後程斯意發出一聲慨然地嘆息,悠悠閉上了雙眸。

真好,她在意的人,都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意意,你要就寝了?”楚蕭現在倒是左右為難了,她對程斯意這随心所欲,想到哪是哪的說話做事方式實在是揣摩不得,若是就這樣傻站着不說話,也實在是有些蠢笨了,難道真就等着意意睡醒嗎?

不要臉便不要臉吧,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臉皮薄的人,楚蕭這樣想着便喚出了聲,說罷還補充道:“我們連夜趕來,我想孩子也是餓了,不知你們這邊可有什麽吃的?”

程斯意撇了撇嘴,雙眸仍是緊閉着,哼了一聲,翻了個身,心裏像是仍藏着氣,就是不搭理不回應楚蕭的話。

“意意,你別和我置氣了好嗎?我都認錯了,這的确是我的不對,我不應該在沒事的時候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你們,使得你們擔心到現在。”楚蕭看着程斯意這副懷着氣傲嬌的樣子,好像恍然就回到了曾經的光陰,她鬼靈精怪地揪走了她的璇瀾玉佩,大聲說着,這是個假的。

程斯意一直都有她的小脾氣,楚蕭這般想着,便開口繼續說着。

程斯意仍是默不作聲,過了一小會,一個細微的聲音傳來:“還有呢?”聲音雖然清淺,可是楚蕭卻感受到了那短暫而含糊不清聲音裏面藏着的幾分希冀。

“我不該不信任你們。”楚蕭揚頭收回自己的眼淚,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句一句地說着自己種種的不對,說着說着便垂下了眸子:“意意,以後我不會離開你了,我會留在東郊,與你一起并肩作戰。”

楚蕭說到這句時,整個人的眸子裏散發着異樣的光彩,渾身散發着意氣風發的自豪感。如果渝國滅了,她何以為家,父親也會難安的。

程斯意聽罷,一個激動,猛然從床上騰跳了起來,然後站起身緊緊抓住楚蕭的衣袖,大聲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程斯意幾乎是用吼說出這一句話,吓得阿祺剛剛用手抓起的酸梅掉了地,在地上滾了個圈,乖乖地在平坦的地方停了下來。

阿祺趕忙将手裏剩下的酸梅子包裹起來,放入了懷裏,縮在角落裏,偷偷擡起眸子看向一旁兇狠的程斯意,心裏腹诽着,這個大姐姐怎麽這樣暴躁易怒啊。

“我說,我會留在這裏,假有一天,無川需要将士,我絕無二話,我不會再渾渾噩噩地過下去,我要完成我父親的遺志,要不顧一切去守住無川!打跑這些妄圖侵略我國土的敵人!”楚蕭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着程斯意那充滿訝異的眸子,一字一句說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你要從軍?”哪怕楚蕭說的已是明明白白,可是程斯意還是不敢相信,畢竟她曾經一度以為,楚蕭會安安穩穩地相夫教子,雖然她知曉她與她一樣心中都有大志向,都向往着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為國争光的榮耀生活。

只是她實在沒有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圈,還是回到了當初的起點,不同的是,楚蕭她經受了旁人所難以承受的痛苦,經過了這些世間上最大的痛苦,一個人的心智到底會變得有所不同,只是沒有想到,楚蕭竟還能找回她當初的那一顆初心。

程斯意想到這,從心底裏冒出的喜悅和激動溢于言表,那手緊緊地抓着楚蕭的衣袖,好像若是真的放開了,楚蕭就會趁她不注意溜走了一般。

“是真的,意意,我的決定從來不是随随便便做下的。”

“真的?”程斯意仍是反問了一句。

楚蕭用力點了點頭,她并沒有嫌程斯意啰嗦,而是積極地回應她,到底她是在意她的,她知道,她的留下,意意心裏是激動不已的。

“太好了!太好了!”程斯意臉上很快便揚起了最真實,最喜悅的笑容,激動的在營帳裏踱來踱去,“太好了!太好了啊!你是不知道那零國人是有多嚣張,就讓我們并肩作戰,好好的把這群毛頭小子給打回家!”

“好!無川定會守住!”楚蕭看着程斯意這副模樣,心裏也被久別重逢默契十足的喜悅感充滿。

只是待程斯意确切冷靜下來後,她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大哥那單薄冷漠而孤寂的身影,如果蕭蕭決意從軍了,那大哥是不是就真的等不到楚蕭了?程斯意想到這,便停止了躁動的步子,愣在原地垂了垂眸子。

低聲輕輕喚了一句:“蕭蕭,如果你留在這,你可考慮過我大哥的感受?”程斯意盯着自己的棉靴子,十分現實地問道。

楚蕭聽罷,便擡頭看向情緒陡然失落的程斯意,愣愣道:“你大哥會遇見更好的,他們會有一個的相處,意意,你也知道,古洛貴女圈裏有許多賢惠的女子,也總有幾個是對你大哥癡心不改的。”

“所以……總會遇見自己真心喜歡的啊,而我實在不配你大哥那樣濃烈的喜歡。”楚蕭再次說出了自己心中的話,哪怕這些話在她的心中已是反反複複說了許多遍,真正從口裏說出來的時候還是異常地難受。

誰也沒有比誰更卑微,有的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蕭蕭!你可真是個沒良心了,好一個沒良心的死女人啊。”程斯意低着頭說出了這句帶着幾分罵意的話,聲音裏多少帶着幾分哭腔,有眼淚滴在她的腳尖時,她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被楚蕭的一番話說的沒出息地哭了。

“我呸!”程斯意輕輕吐了一聲,擡手就抹了抹自己的眼,把不該有的眼淚擦幹。

“意意,我希望你理解我。”楚蕭仍在為自己辯解着,說再多的理由有什麽用嗎?到底還不是因為不喜歡嗎?

程斯意抹幹眼淚,擡頭看向楚蕭,欲要開口狠狠罵楚蕭,便見有人揮開營帳,朗聲喚道:“程将軍,營帳外有人找!”是一個前來通報的将士。

程斯意心裏正揣着氣,這時候來,不過是活生生來讨罵來了,程斯意沒好氣地道:“誰?來找我做什麽!不見!”

來禀告的将士額頭上開始有着一些微小的汗珠沁出來,實在是不知此時該如何回答。

“說啊,怎麽不說話了!”程斯意心裏本就捏着火,這時來報告的屬下又默不作聲。

“程将軍,是……是那個你的老……老熟人。”

“誰?”程斯意這時還沒有想明白,就悶聲地問出了口。

“是……是……”仍是支支吾吾着。

程斯意這時腦海裏突然閃出一個人的模樣來,順間便明白了許多,臉上頓時騰地一下就像是火燒了起來。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退下吧。”程斯意這時聲音裏冒着幾分尴尬,便揮了揮手叫屬下退下。

“是誰?”楚蕭也是揚起頭看向程斯意,愣愣地問道。

“哎呀!”程斯意整個人顯得愈發地局促不安,猛然揮開營帳向外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