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這幾位小朋友狀态不太對勁啊, 小虞。”寧越微笑着看向虞枝。

這其實不需要他說。

BW這兩個賽季雖然狀态不佳,人氣最高的明星選手還轉會了,但畢竟是元老級豪門強隊, 無論再怎麽樣到場應援的粉絲人數都不會太少的。

比起臺上隊員們對于輸掉比賽的冷靜,粉絲的情緒幾近于崩潰, 即使知道主隊實力下滑得厲害, 可能夠坦然接受失敗的仍舊只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的情緒都非常激動,有的甚至在大聲罵人。

連前排那兩個一直都很活躍的妹子都一下子安靜許多, 看上去失望至極, 默默地收起了BW的應援手幅。

這種極度負面的情緒再反饋給臺上的選手,即使只是旁觀者, 虞枝和寧越等人也特別能夠感同身受。

打比賽的,別管是電競還是體育項目,有誰想輸呢——有誰, 想當着一群最支持自己、最喜歡自己、最期待自己獲得勝利的人面前, 讓這一切期望全都落空。

幾乎所有選手都會下意識地害怕,并不是害怕輸掉比賽本身,而是害怕讓觀衆們失望,辜負他們的一腔熱情。這種害怕會轉化成賽前的緊張,會成為他們不斷前進的壓力,自然也會成為在輸掉比賽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BW的選手們, 在作為輸家離場,往舞臺下看的時候, 已經不知道看見過多少次失望的目光, 聽到多少怒其不争的謾罵。他們甚至都已經習慣了,可每一次, 每一次又經歷一遍時,心上壓着的那些重擔,卻不會因為習慣了而減輕一分一毫,只會日積月累,帶給他們越來越大的心理壓力。

虞枝眼瞳微動,隔着遠遠地距離,定格在中間的那個男孩身上。

安朔,BW的新中單,代替的是虞枝曾經的位置。

“場均37%的輸出,五次全場MVP,初次帶隊就能打進季後賽,作為這個賽季成績亮眼的中單新人,原來輸了比賽會躲在這裏偷偷掉眼淚。”

略帶着調侃,實則誇獎的話落在安朔耳朵裏,顯得是那樣不真實。

他猛地擡起頭,在看清來人後,不可置信地、也是下意識地就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虞、虞隊?!”

他、他怎麽會在這兒!

安朔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蹲久了忽然站起來的腿麻卻又提醒着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是他不切實際的妄想。

然後下一刻,在意識到來人真是虞枝後,安朔第一反應就是慌亂:他剛剛……剛剛那樣子不會讓這人全都看見了吧?!

這怎麽能行!也太丢人了!!

眼珠因為心神俱震而胡亂轉着,安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強壓下心中驚慌,側過臉抓緊擦掉糊了滿臉的眼淚後,又重新換上一副疏離冷漠的表情,一出口就帶着刺:“這些成績在您面前怕是一文不值吧,虞隊……還是別取笑我了。”

理智告訴安朔,不能讓對面這人繼續看自己的笑話,他們如今已經不再是同一個戰隊裏并肩作戰的隊友了,沒資格再叫對方隊長,可話一出口,就還是情不自禁地叫了那聲“虞隊”。

安朔剛喊完這個稱呼就後悔了,而虞枝則是通過這一點,敏銳地意識到這孩子也太口是心非了——

是誰教的他想故意和一個人保持距離,還迷迷糊糊地叫一直以來都很尊敬的稱呼。

虞枝沒接那句話,只是上下打量一眼,用很平常的語氣:“這麽熱的天氣,你還穿外套幹什麽?”

安朔順着他的話,低下頭看了眼自己,那是虞枝離開BW之前留給他的外套,裏面還穿了一件V領的T恤,在七月份的天氣,人人都熱得恨不能不穿,他這樣穿的确是挺惹人注意的。

熱倒是不熱,體育館是封閉式的,因為人多,也怕天氣因素影響到選手比賽狀态,空調開得很足,要是穿得太少反而還會冷,說不準會一冷一熱就感冒了。

安朔不知道虞枝這樣說的目的是什麽,但他應該也看出來這是他給自己的衣服,再對比之前放的狠話,就顯得有些言行不一的尴尬。

他抿抿嘴,有點不情不願地把衣服脫下來,搭在臂彎。

虞枝卻向他伸出手:“既然你覺得應該和我保持距離的話,這個就還給我吧。”

安朔愣了一下。

他似乎沒想到虞枝會這麽說,一種羞恥感順着腳底的血液沖到腦袋,雙頰“騰”一下燒得通紅:虞隊這是什麽意思呢?嫌他表現得太差勁,覺得根本配不上原來的期望嗎?

短短的十幾秒裏,安朔雜七雜八地想了特別多,但無一不是對自己的否定和懷疑。他渾身像灌了鉛一樣,尤其是搭着外套的手臂,沉重得仿佛根本就做不了任何動作,本心也并不想把衣服交還回去,不想承認這個舉動所代表的那一層含義。

他重重地咬住下唇,用力到幾乎快要咬破。僵持許久後,只聽到對面的青年悠悠嘆了口氣,輕聲道:“明明連你自己都不甘心認輸,為什麽非要強迫自己表現得好像一點都不在乎那樣?我沒來之前,不是也哭鼻子哭得好好的嗎?”

安朔渾身一震,瞳孔縮緊,立刻擡起頭,滿臉的震撼。

虞枝像沒注意到他如此劇烈的情緒,仿佛自言自語,繼續道:“我看小高他們沒怪你,粉絲除了難過之外也沒多說什麽,那你的反應為什麽還這麽大?難道是因為我?”

說着,他的目光在安朔手臂搭着的衣服上停留一瞬,而後依舊是安朔的眼睛,似乎很疑惑:“你是覺得辜負了我的囑托,沒臉再見我?那真是奇怪了,我現在不是你的隊長,你還這麽在乎我的想法幹什麽,你到底是為我打比賽,還是為你自己打比賽?”

雖然像是在自言自語,可安朔聽明白了,虞枝是在問他。

問題的答案……也實在明顯的不得了。

是,安朔一直以來,都太過于關注虞枝了,幾乎是将所有的情緒全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無論那情緒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虞枝又何嘗不清楚。

或者說得更具體一點,像這樣做,這樣想的,根本不只是安朔一個人,整個BW所有隊員,都依舊沉浸于他還在的時候,從沒有真正的獨立自主走出來過。

像幼兒園的小孩兒,學算術、拿小紅花……全都是為了讓媽媽高興,有一根無形的臍帶連接着虞枝和BW隊員,這臍帶更像是單向的,讓他們從情感上根本離不開虞枝。

但這并不是什麽好兆頭。虞枝之所以冒着沒有戰隊接收面臨退役的風險,也一定要轉會,就是為了主動剪斷這根臍帶,讓他們不要再依賴自己。

按BW隊員們和以前的比賽成績對比,也是有一些效果的,只是這效果目前看起來還太少了,達不到虞枝原先預計的結果。

“每個選手打比賽的初衷都有不同,我最開始只是想多賺一點錢,祁野覺得在游戲裏打打殺殺比現實裏打打殺殺有趣一點,想打比賽的目的有很多種,你如果認定了是想為我打比賽,我也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麽錯。”

畢竟Win這個小破爛隊伍能夠順利建立,上至教練下至隊員多多少少都有點是因為他才願意加入的,這一點虞枝很清楚。

“但不能只是為了我。你的人生本該一望無際,不要這麽盲目。”

安朔慢慢收回手,搭着虞枝衣服的小臂緩緩收緊。

他聽到虞枝不疾不徐的,用一種很淡然的語氣對自己說:“你們的比賽,每一場我都有看。不是因為放不下老東家,而是我作為Win的隊長,要做好在比賽中遇到你們的準備,所以必須把對手的對局風格摸得一清二楚。我比你清楚我們是對立的,我早就不再是BW的中單,也不會再回去了。”

“但是你作為BW的隊長,為什麽從沒有做好要在賽場上遇見我的準備?你們為什麽對輸掉比賽這樣熟視無睹?擺爛啊,覺得沒有我反正是贏不了的,随便打打吧盡力就好——”

虞枝問安朔:“盡力了嗎?你盡力了,他們盡力了嗎。”

他一連串問了好多,安朔頭昏腦漲,根本記不住,只能随便挑最後一個印象最深刻的回答:“我盡力了。他們……自然也全力以赴。”

“一盤散沙,還全力以赴。”虞枝冷哼一聲,很久沒這樣拉下臉來教訓誰,“你以為學我那樣拼盡全力帶飛就算是盡力了?不是,你偷懶,投機取巧,從來沒真正融入過隊伍裏,他們也各自為戰,你們沒有一個人是想着作為一個團體去打比賽,全都心不在焉。輸比賽是活該。”

安朔被罵得臉色蒼白,下意識地想要辯駁,卻又在虞枝的注視下說不出話來,一瞬間仿佛又回到曾經還是個替補隊員,見他在訓高千帆等人時的場景。

也是他們在失去這位隊長以後,所夢寐以求的。

被母獸丢掉的幼崽茫然無措,比起自由自在不受約束,更加渴望起母親原來嚴厲的管教,不只是揪着耳朵罵,更是為他們的迷茫指明方向,照亮前路。

“麻煩你回去告訴高千帆他們,我已經轉會了,要帶着新戰隊捧冠軍獎杯。你們要還适應不了沒有大腿抱的日子,那還是趁早退役吧,別霸着豪門強隊的标簽把BW搞到降級,我不想因為有你們這群前同事被別人走到哪就嘲笑到哪。”

這才是虞枝。安朔想。

什麽溫柔的撫摸,勸解,寬慰,都只不過是讓他們更加自欺欺人的麻痹劑而已。

只有像現在這樣,一張漂亮至極的臉冷下來,語氣兇得不行,耳提面命的罵,才是真正的猛藥。

才是真能罵醒他們。

“你們要是斷不了奶,就多買幾個安撫奶嘴換着嘬。”

“邊嘬邊用那蠢腦子想想,自己是在跟人1v1開房間單挑,還是在進行一項需要溝通需要配合需要隊友的團隊比賽。”

“真的太菜了,浪費我時間複盤你們的比賽,如果下個賽季還打算這麽玩,麻煩提前說一聲,免得我多花精力在一個廢物戰隊身上。”

“下個賽季……”安朔深吸口氣,擡起頭,第一次認認真真的,以平視的角度,與虞枝對視。“我們會成為你們需要認真分析的對手。”

“我打比賽,為的是冠軍,和你的認可。虞隊。”

虞枝轉身,淡淡扔下幾個字:“離及格都還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