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出發很早, 天光乍亮,車馬便已經備好。出門的時辰是占蔔過後算出來的,是吉時。

此次出行不止楚星一人, 還有一些重要的大臣随行。車馬儀仗,浩浩蕩蕩從宮門出去, 陣勢很大。

這等陣仗, 每年都吸引一群人駐足圍觀。

因着是為祈福一事, 是可以圍觀的。下等宮人也難得有這種機會能看熱鬧,一時間衆人都放下了手裏的活兒, 跑出來看熱鬧。

隊伍宛如一條長龍,陛下坐在轎辇之中,由守衛們擡着,兩側有護衛随行。轎攆氣派非常,四角是金色雕龍, 紗幔落下來, 遮住了陛下的英姿。

有人惋惜:“可惜了, 見不到陛下的英姿。”

盡管陛下脾性暴躁,但陛下仍舊是大昭有載以來, 最年輕有為的陛下。

城月也跟着她們一起出來,在路邊站着看着。

她不想看陛下,只想看楚星。

隊伍太長了,她的目光太短太慢,甚至來不及搜尋,隊伍便已經出了宮門去。

她并沒找到楚星的身影。

楚星長得很好看,身姿挺拔, 放在人群中也應當是出衆的。從她方才看過的隊伍裏,并沒有發現有這樣一個人。

她想, 也許楚星在更前面,而她剛好錯過了。

不過沒關系,她來送了楚星。

待到儀仗熱鬧出了門去,宮裏又靜下來。看完了熱鬧,還是得幹活,只不過今天這熱鬧,給她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喜氣。

津津樂道的,都是這事兒。

“聽聞陛下是為了國之安康去祈福的,可見陛下還是心系大昭的。”

“陛下要去的地方叫青臺山,聽聞歷年來祈福都在那兒?你說明年會風調雨順嗎?”

唯有這種時候,她們才會關心一下國家。

城月耷拉着頭,聽着她們說話。她一點也不開心,因為楚星走了。

楚星說,叫她依舊還去冷宮。城月垂着頭,連出門的步子也慢了幾分。到冷宮的時候,剛進宮門,便瞧見了一個人。那人拿着食盒,站在那兒,只有一個背影。

城月想起楚星所說的話,走近他:“你是楚星的朋友嗎?”

阿一聞聲,回過頭來,臉上沒什麽表情。他雖然遠遠瞥見過這個女人,但是并沒看見過她的正臉。這還是第一次,這張臉算不上傾國傾城。

阿一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打量,他将手中的食盒交給她。

“是,我乃楚……他囑咐我過來的。”

阿一到底還是沒敢直呼陛下名諱,這畢竟大逆不道。

城月接過食盒,道謝:“謝謝你啊,也謝謝楚星。”

她拿過食盒,短暫笑了笑,然神情并未透露出欣喜之意。

阿一要做的事已經做到,便要告退:“既然東西送到了,我也就先走了,姑娘一人在這荒涼冷宮之中,還是要多多注意。”

他一抱拳,說罷轉身。

城月看着他的背影,覺得他應該也是個好人。楚星是很好的人,他的朋友也是很好的人。

城月拎着食盒,來到溫泉宮中。今日沒有生火,因為沒有楚星。

殿中透出些冷,城月在溫泉岸邊坐下來,獨自吃了東西。今天吃的是魚肉,魚肉鮮香,爽滑可口。

城月吃過東西,又拿出自己的繡繃,盤腿坐下來繡東西。

她繡得很慢,勉強才繡了一個開頭。她在繡一顆星星,可是不知道星星怎麽繡,最後全憑感覺,胡亂繡着。

繡累了,就把褲腿撸起來,在溫泉裏泡腳。

·

楚星在黃昏時候抵達青臺山,青臺山上一切布置妥當,楚星歇腳在山中的院子。院子很大,已經有人打掃過。

楚星落腳之後,率先去看了看天壇的情況。天壇也已經布置妥當,一切只能明天。

“如此,回吧。”

入夜之後,山裏便冷起來。奴才們進來添炭火,炭火燒起來,屋子裏才暖起來。

“你們下去吧。”楚星退去左右。

此處條件頗為簡陋,即便是楚星的房間,房中也只有幾件基礎的擺設。他素來不怕冷,這會兒沒什麽感覺,甚至還感覺自己通體發熱。

楚星在榻上坐下,處理政務。

夜來風急,山中的風更大,聽聲音都能聽出打了幾個轉,拍在窗扉上。劉培恩還在門口守着,手揣在袖中,一不小心就打了瞌睡。

忽而點頭,再看時辰,已經過了夜半。而屋中的燈卻還亮着。

劉培恩輕聲開口:“陛下,您還未歇下嗎?也該歇下了,明日還要早起呢。”

祈福一事,需要帝王每日早起供奉,開壇做法,步驟繁瑣。反正也是累人的。

屋中片刻默然,似乎有一陣風吹過,劉培恩才聽得屋裏說話。

“孤知道了,你歇了吧。”

這一聲似乎有些喑啞,比平時要沉一些。

劉培恩打了個哈欠,“奴才告退了。”

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楚星微仰着頭,閉着眼,喉結滾了滾。

當此深夜,他如投身火海,糾纏不休。

全只為一聲聲婉轉莺啼。

在靈臺中,在心神中。

莺啼落在手心裏,至此,算骨血換過一遭。

楚星複睜開眼,頓覺長夜漫漫。

另一邊,城月也打了個哈欠。

她夜半感覺被風吹醒,睜着朦胧的睡眼,卻看見房中的窗戶都好生關着。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風,興許是夢裏來的風。

她又打了個哈欠,嗅着楚星的味道,沉沉睡去。

楚星走的第二天,阿一又來送飯。

城月和他多說了一句話,問他:“你叫什麽名字?也是侍衛嗎?”

他含糊嗯了聲,侍衛和暗衛,也不過差一個字,反正都是為了保護陛下的安危。

城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瞪大了眼睛,認真地打量他。

這反應把阿一吓了一跳。

阿一出聲都有些顫抖:“姑娘這是做什麽?”

城月回答得理所當然:“看你。”

畢竟他是城月見過的第二個男人,城月對此充滿了好奇。

阿一哪裏敢讓她看,那日他可是聽見了……

阿一急忙轉身,“東西送到了,我先走了。”

城月看着他步履匆匆而去,又喊道:“那你叫什麽啊?”

城月有一雙很幹淨的眼睛,阿一腳步一頓,還是告訴她:“阿一。”

阿一。

城月聽見他這麽說。

她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字,心想這名字也很随意。

阿一的名字的确很随意,因為他們做暗衛的這些人,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名字于他們而言,也不過是個代號罷了。

城月其實想和阿一聊聊天,因為她一個人在這兒有些無聊。

但是阿一似乎不想和她聊天。

城月有些失望地打開食盒,今天吃的是她沒見過的菜,花花綠綠的,倒是很好看。還有一只小兔子。

城月看那只兔子可愛,舍不得吃掉,最後留下了它,放在食盒裏。昨天的食盒,她擺放在牆邊,今天的她也放過去,并列一塊。

等有十五個食盒,楚星就回來了。

城月拍拍手,又開始自己的繡花大業。

彩蝶新教了她一個技藝,她迫不及待地用上,

第二天了,她想,她得快一點,等楚星回來的時候,一定要繡好。

第三天,城月和阿一又多說了一句話。

城月問:“楚星平時是什麽樣子?”

阿一回答不出來,他意識到陛下沒有說明自己是君王的身份。阿一含糊過去:“就是那樣的。”

就是那樣的?

城月想象了一下,點點頭。

然後阿一又走了。

城月和阿一的交流很少,一天不過寥寥幾句話。但是城月太悶了,她又閑不住,只好自己找樂趣。

阿一其實并未走遠,只是遠遠看着她。

這個時節按理說是沒有荷花的,可是那湖裏的荷花仍舊來着,雖然不過寥寥幾朵。或許是因着這裏有溫泉,所以才會如此。

城月看中了那開得最好的一枝花,她翻過欄杆,手抓在欄杆上,另一只手伸手去夠。

眼看着就差一些,她往前傾了傾身,終于抓到那朵荷花。

同時腳下一滑,眼看着要掉進湖裏。

她大叫了一聲,想象中的墜落卻沒來。

她的手被人抓住,将她整個人拉了上來。

城月拍着胸口松了口氣,和阿一道謝:“謝謝你啊,阿一。”

她又笑起來,驚慌失措又變成了開心:“你和楚星一樣诶,會飛。”

阿一沉默不語,轉身就走。

城月看着他的背影,“诶?”

她說錯什麽話了嗎?

城月低下頭來,好像是做錯事了,不該做這麽危險的事。但是……她轉動着手裏荷花的莖,花瓣白裏透粉,甚是好看。

城月把花簪在頭上,趴在欄杆上用水當鏡子,左右臉轉了轉,很是開心。

這花真好看,想給楚星戴。

城月把花拿下來,也一并放進了食盒裏。

楚星離開的第四天,城月很晚才過來冷宮。因為宮女所很忙,城月沒找到機會溜出去,只好和她們一起幹活,洗了半天的被子。

她到冷宮的時候,已經過了午。

阿一還在等,甚至在想,她是否出了什麽事?

城月道歉:“對不起,阿一,我來晚了。”

她伸手接過食盒,一雙手凍得通紅。

阿一目光愣了愣,才把食盒遞給她。

城月拿着食盒,手因為凍僵,其實不太使得上力氣。

她問阿一:“你可以幫我生個火嗎?”

阿一看着她紅彤彤的手,點頭。阿一跟着她到溫泉宮裏,她指了指旁邊的火堆,那裏還有上回沒燒完的柴火。

“就是這裏。”

阿一沉默着,替她生好火。火堆一下子照亮了整個宮殿,城月坐在火堆旁邊,抱着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擡起頭來:“阿一,楚星什麽時候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