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不能泡太久, 城月原本就困了,強撐着和楚星聊了會兒天,後來實在撐不住, 抱住楚星的脖子便睡過去。
她睡顏安好,面上還留着被熱水蒸出來的潮紅。
楚星打橫抱起她, 又替她擦拭了身子, 最後替她換上一身幹淨的寝衣。
自溫泉別館出來, 已經是深夜。這時辰不方便回宮裏去,便宿在行宮。
好在劉培恩做事是周全的, 早早名人打掃過行宮住處。
這溫泉行宮也有些日子沒人住,除去陛下,皇族不過剩下幾位公主。公主都是早已婚嫁的,也沒時間來這兒。陛下又生性不在乎吃喝享樂,忽而也甚少來。
今夜倒是難得的熱鬧時刻。
楚星橫抱着城月進了房門, 伺候的宮女忙不疊過來伺候, 被楚星喝退。
“不必你伺候, 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城月這會兒已經睡熟了, 手沒了力氣,從他頸側落下去,頭也微微仰着,略露出半顆牙齒。
她頭發方才沾水濕了,雖然擦拭過,但仍舊帶着濕意。濕着頭發睡覺不好,楚星托起她的後腦勺, 将她一把青絲拂落枕邊,又拿了塊幹淨的布斤墊在她頭發之下。
做完這一切, 才松了口氣。
楚星送了手,目光順勢移開。城月不知夢到什麽,呢喃了一句,翻了個身。
她背過身去,剛好露出半截脖子,前面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猩紅。
這出自他的手筆。
楚星一見此景,只覺得心中氣血上湧。他移開視線,扯過被角替她掖好。
他本要寬衣解帶,忽然想起城月或許夜半要喝水,回頭一看,桌上的水壺空空如也。
楚星皺眉,起身開了門,門口守着兩個宮女。
楚星吩咐道:“去溫壺茶來。”
宮女聞聲而去,手腳倒是快,很快取了一壺茶水過來。茶水裝在小銀壺裏,是剛溫好的。
“陛下,可要把茶水換入壺中?”
楚星皺眉,又道:“不必,你們退下吧。”
他拿了銀壺,又從旁邊置物架上取過一個小架子,将架子置在炭盆之上。如此,便可溫着茶水。
待做完這一切,楚星合上門,又檢查了一下窗戶,留了外室的一扇用來通風。而後,才回到床邊。
行宮并不是常住之所,但這邊擺設依舊應有盡有。輕紗幔帳自床頂落下,紗帳裏的少女又換了個姿勢,睡得并不算安分。
可能是別處涼,城月縮成一團,窩在旁邊。
楚星解了衣服,在她身側躺下來,攔腰把人撈回來。
她微皺了皺眉,似乎感知道熟悉的氣息,自覺地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楚星忍不住嘴角上揚,在空氣裏說了句:“睡吧。”
第二日,折返皇宮。
楚星其實還要上朝,但卻沒早起,怕吵醒她,而是等城月醒了才起。
城月不必早起之後,向來貪睡。這一睡時辰就晚了點,後來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劉培恩本來在等,又不好催促,只好心急如焚,最後又各種忙亂。
最後還是略遲了點。
楚星到的時候,朝臣們都已經到齊了。
正在竊竊私語:
“陛下今日怎麽還沒到?”
“我也不知道啊,聽聞陛下如今寵愛貴妃,興許是為貴妃耽誤了吧。”
李尚書搖頭:“也不一定,興許是別的事情耽誤了。”
……
一聽他們說起貴妃,丞相臉色便不好看,甩了甩袖子,嘴角耷拉下來。
陛下與他說的,要立貴妃以後一事,他還未告訴旁人。
此乃大事,若是讓他們知道,朝堂局勢定要動蕩不安。
正說着,便見楚星姍姍來遲。
楚星雖來遲了,面上卻一點不着急,反而坦然自若,似乎心情還大好。
衆臣子見狀也都安靜下來,開始一天的朝會。
年後,南楚的使團便要抵達京城,他們已經修書過來。
南楚是小國,依附着大昭存活,每年會定期上貢。這一次,南楚帶了諸多貢品,還送來了幾位美人。
美人是獻給大昭陛下的,定然是要入後宮,故而有人提起這事,詢問位份如何安排。
“還有,南楚使團抵達京城之後,務必要好好招待,敢問陛下可有考量?”
楚星聽着,頗不耐煩,“往年不是有規矩,便照着來。還有什麽事嗎?”
除去這事兒稍微大一點,就沒大事了。
—
城月從行宮回到坤寧宮,已經時辰不早。她伸了個懶腰,便在院子裏秋千上坐下。
自從上次她說喜歡秋千,楚星當即名人給坤寧宮做了一個。
城月抓着繩子,自己踮着腳晃蕩。
她只穿了件寶藍色的襖裙,本來還好,忽然起了風,彩蝶便進門拿了件鬥篷來替她披上。
“娘娘,外面冷了,咱們進屋去吧。”
彩蝶替城月系上系帶的時候,目光落在她後頸一片紅痕之上,心中一跳。
她拉着領子,往下看了看,除去那些紅痕,還有些青青紫紫。
彩蝶吸了口氣,迅速松開手,打了個結。
城月還想玩秋千,不答應她的話:“可是我都穿上鬥篷了,再玩會兒也沒關系吧。”
彩蝶一面和她說話,一面心中又冒出些念頭。
“好吧,那娘娘再玩會兒吧。”
彩蝶看着她背影,抓過繩子,微微推着她。
心中卻在想些別的:她雖未經人事,也聽說過一些皮毛,總覺得似乎太過了這……
可是城月似乎也沒說哪裏覺得難受不舒服,以她的性格,她若是覺得不舒服,肯定會說出來。
可是她沒什麽反應……
彩蝶嘆口氣,按耐住心中所想。
她這些日子,心裏糾結來糾結去,一直沒有一個定論。
一方面,那些舊事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她以前雖然有過一些不成熟的念頭,但是随着先帝的死,又覺得似乎沒什麽必要再沉溺當中。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怎麽和城月說這件事。
那天她看見城月後背的胎記,簡直是心中驚詫至極。
彩蝶入宮前,并不叫彩蝶,她原本姓方,父親是一位小官員,原本一家三口也算幸福美滿。
後來母親再懷二胎,原本也算一樁喜事,可惜因為牽扯進了政治鬥争,父母殒命。她那時也不過兩三歲,其實記憶已經很模糊。她迷迷糊糊地被送進了宮,也不知道自己那剛出生的妹妹到底去了哪裏。
從前先帝還在的時候,她一直想,若是她能替父母報仇的話,是否也算一樁樂事?
可惜她沒等到這個機會。
她身份地位,先帝出入又随行諸多侍從。日子一天天流逝,便等到先帝死了,如今的陛下繼位。
彩蝶心中猶豫,一來她不敢确定城月就是她妹妹,城月又什麽也不記得,些事都無從查探确定,她只當是。二來,即便城月真是她走失的妹妹,她又能如何?
彩蝶走神打岔,不小心地踩到城月的腳。
城月“啊”了聲,回過頭來說話:“彩蝶你怎麽了?”
彩蝶回過神來,趕忙請罪:“娘娘恕罪。”
城月擺手:“沒關系啦,但是你為什麽心不在焉的。”
彩蝶搖頭,勉強笑道:“沒什麽,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城月“嗯”了聲,順勢和她交談下去:“什麽事?”
彩蝶一咬牙道:“娘娘可曾想過自己的家人?”
“啊,我懂了。”城月笑,“你想家了嗎?”
這話題對城月而言,并沒有什麽代入感。
她摸着下巴,想當然地說:“你要是想家,我可以和楚星說,讓你出宮好了。”
她眼神炯炯,對此頗為期待。
因為她沒有家人。
彩蝶淡淡笑了聲,搖頭道:“娘娘說笑了,奴婢也沒有家人了。”
“啊?”城月嘆氣,家人對她來說只是有些好奇的東西,反正她也沒有過。不過彩蝶有過,又失去了的話,一定是很難受的。
城月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沒關系的,彩蝶,你不要難過。你可厲害了,你教我剪窗花吧。”
彩蝶看着她懵懂的面容,一狠心,把話再說透:“娘娘說過,小時候是被你明月姑姑撿來的,那娘娘都沒有想過,也許娘娘還有別的家人?娘娘有沒有想過,去找他們?”
彩蝶說罷,目光灼灼看着城月。
城月被她問倒,這問題她從來沒想過。她覺得自己會在這兒,定然是因為家人不要她了,或者是家人全沒了。
她從來沒想過去找他們。
城月面露難色地搖頭:“我沒有想過這事兒。”
她擡頭,望着不明亮的天空,覺得這個話題好難哦。
她這麽說出口,下一刻聽見宮門口傳來聲音:“什麽好難?”
城月當即轉憂為喜,從秋千上下來,奔向楚星。
“楚星你忙完啦。”城月一把抱住楚星。
“嗯。”楚星托住她,不讓她摔倒。
又重複一遍:“方才在說什麽?什麽好難?我也想聽。”
城月看一眼彩蝶,彩蝶低着頭,城月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麽不能說的,于是一五一十告訴楚星:“我和彩蝶在聊天,說起了家人。彩蝶問我,有沒有想過去找我的家人?可能他們還活着,我覺得這個問題好難哦。”
她不自覺地撒嬌,又蹭了蹭楚星的臉。
楚星手放在她腰側,聞言看一眼彩蝶。“這個問題……”
彩蝶感受到他的視線,頭低得更下,心也猛地跳起來。
楚星确實沒考慮過,這會兒聽了,眉頭微皺。
他問城月:“月兒想找家人嗎?若是你想,我可以幫你去找。”
“……啊。”城月又被問倒。
“這個問題真的好難,我們先不說了,今天禦膳房送了糕點過來,趁我還沒吃光,我們一起去吃吧。”
城月不想面對這個問題,她以前沒想過,因為她以前老是被人說傻子,她也猜測過,是不是因為她是傻子,才被人丢在那兒。
如果她說想找,楚星一定會幫她找。但是……如果找到的結果,就是她所想的,她要難過死了。
城月拉着楚星進了門,急急忙忙把糕點推到他面前。
“這個這個,嘗嘗這個,我覺得最好吃。”城月指着盤子裏的糕點,眼睛發光。
楚星順從地拿起一塊,聽見城月問:“怎麽樣?好吃嗎?”
“好吃。”楚星回答。
其實他覺得都差不多吧。
話音剛落,便感覺唇上一暖。
城月眼神狡黠,迅速地退回去,露出得逞的神色。
“嗯,好吃。”她搖頭晃腦地說。
楚星失笑,把她抓回來,按在懷裏重複一遍方才的事。
這一回不是蜻蜓點水,不是淺嘗辄止,而是風卷殘雲。
“麻麻的。”城月摸着自己的嘴唇,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