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出門的時候, 剛巧看見城月和李瑾在說話。

他眸光一暗,視線落在李瑾背影之上。

劉培恩原本在門口等候差遣,一看這架勢, 就知道陛下又不高興了。他正欲開口提醒一下貴妃,好在下一秒, 城月注意到了楚星的身影, 不必他提醒, 便朝他跑過來。

一身華服,在宮中奔跑, 實在毫無半點貴妃之姿儀。

城月跑得快,身後幾個宮女都沒追上。眼看着人已經到了陛下跟前,然後被陛下一把攬住,甚至轉了個圈。

有陛下在,她們也放心了, 便放慢了步子, 慢慢走過來, 在不遠處候着。

楚星看着城月,問:“月兒怎麽來了?”

城月沉吟一會兒, 還是決定主動招供:“我今天多吃了幾塊糕點,撐着了,所以出來消消食。”

她隐去了其中的烏龍,畢竟顯得又丢人,又會讓楚星擔心。

楚星說:“那現在呢?好些了沒?”

城月點頭:“好多啦。”

李瑾只看見人從自己身邊跑過去,那些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轉身一看,便看見陛下和貴妃站在庭前, 有說有笑。

貴妃挽着陛下的胳膊,不知在說些什麽, 神采奕奕,仿佛眼睛都在發光。而陛下的視線,一直落在貴妃身上,安寧又沉穩。

和前一刻,在禦書房裏高高在上聽他禀報的人,仿佛全然不同。

李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看起來似乎很恩愛,不過若是有流言蜚語,還能這麽恩愛嗎?

李瑾背過身,無聲勾唇。

城月說完了,忽然又記起剛才遇見的那個人。她往剛才的方向去看,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诶?”城月出聲。

楚星注意到她的視線,明知故問:“在看什麽?”

城月如實回答:“剛才碰見那個上次在街上遇見的人了。”

“嗯?然後呢?”

“然後我跟他說了兩句話,還沒說完呢。”

“興許是忙吧,月兒想跟他說的話,很重要嗎?”

城月搖頭,看着楚星的眼睛:“不重要,就是閑談。算了,既然他走了,就不說了。你忙完了嗎?”

楚星點頭:“嗯。”

城月笑:“那我們去玩吧。”

正月十五,元宵節,也是個大日子。

原本這一日也該有宮宴,不過考慮到除夕時候的安排,宮中各人都覺得,今年元宵估計也是孤零零的。

總之,她們的命運似乎已經注定了,永遠是冷清的,直到老死在這宮裏。

萬萬沒想到,會收到貴妃的邀約。

衆人皆是驚詫,甚至懷疑,貴妃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故意裝傻。可這又不像,若是故意,那陛下早就發飙了,哪裏還能等到今天?

總之就是驚訝,非常的驚訝。

李珠剛從寺裏回來沒幾日,因為被罰了,明擺着是失了勢,宮裏形勢也不清楚。她回宮時,原本那些丫鬟太監都還在,只不過待她不如從前熱絡。

李珠聽她們悄聲聊天,似乎是在羨慕貴妃宮裏的宮人。

“聽說,貴妃宮裏的人過得可好了,貴妃每日還與她們一道玩樂,也沒架子。”

“是啊,而且聽說貴妃那兒好東西多,她們賞賜也多。”

“真好,哪兒像我們,這輩子也看不見什麽出路的樣子。”

“少說兩句吧,李婕妤也回來了,日子總是好過一些。”

……

李珠悄聲回到殿中,她聽說琉璃被處置了,是因為沖撞了貴妃,且從前與貴妃共事過,那會兒對貴妃不敬。

李珠坐在空曠殿中,兀自喝了杯茶水。又想起在寺中,李瑾來找她時候所說的話。

貴妃,陛下……

李珠嘆氣,放下茶杯。她似乎還未見過貴妃呢?

待人來伺候時,李珠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本宮回來之後,聽聞貴妃娘娘盛寵,本宮還沒見過貴妃,你準備些禮物,咱們下午去瞧瞧貴妃吧。”

宮女春雨有些意外,低頭解釋道:“娘娘,您有所不知,陛下說了,無事的時候不許人叨擾貴妃,忽而,不止娘娘。這宮裏就沒幾個人見過貴妃。”

這倒是意外,又似乎像楚星的作風。

“哦。”李珠放下手中杯盞,“這樣啊,那便算了吧,只好等下次有機會再拜會貴妃了。”

春雨聽她這麽說,點頭應和:“嗯,若是下回下了貴妃,娘娘再請安吧。”

不過這下回,顯然也沒機會。春竹心裏嘀咕。

陛下愛貴妃愛得緊,成日裏像寵寶貝疙瘩一樣,外出皆有人随行,又不許人上門,其他時候貴妃大多又是與陛下一起的。哪有什麽機會,能打單獨見到貴妃的?

春雨沒點破,又給李珠斟了杯熱茶,道:“娘娘,您昨兒剛回來,可有什麽需要?可以和奴婢說。”

李珠搖頭:“沒什麽事。啊,對了,過幾日是元宵了,我記得,元宵這天要設宴,說不定能見到貴妃,你還是替我備份禮吧。”

春雨神色為難,嘆口氣,道:“娘娘,奴婢覺得元宵大概率是不會設宮宴了。除夕那日,便沒有。陛下似乎不願意見旁的娘娘。”

李珠又一愣,“哦?這樣啊。沒關系,你還是備着吧,萬一呢。本宮記得,我從娘家帶來的嫁妝裏,有一支金鑲玉步搖,就它吧。”

春雨應聲:“是,奴婢明白了。”

今日天氣不錯,晴好的日光暖洋洋地落下來。坤寧宮偏殿旁邊栽了幾株紅梅,這時節梅花開得正好,城月不由得看得入神。

雪蕊進門來的時候,只見她目不轉睛盯着樹上的紅梅,似乎很有興趣。

雪蕊擰幹布巾,伺候城月洗臉淨手,同時說話:“娘娘喜歡那梅花嗎?”

城月點頭:“嗯,喜歡的,好看極了。”

還有點想吃。

貴妃向來沒什麽架子,人好相處得很,就是孩子心性。雪蕊見她神情,笑道:“奴婢記得,禦花園裏的梅花也開了,若是娘娘喜歡,還可以去那兒看看。”

“哦,好。”城月乖順地伸出手,任由雪蕊替她擦手。

今日楚星還沒來,往日這時候,楚星都應當來了。

興許是在忙吧。城月想。

畢竟楚星有那麽多的事情做,她能理解,并不會因為楚星的遲到而感到不高興或者焦慮。反正楚星不來的時候,她還可以跟宮女們玩。

前腳剛說着梅花,後腳就聽說禦膳房送了梅花糕過來。

城月今天對梅花很有興趣,一聽這名字,當即來了精神。宮女把糕點端出來,糕點當然不是梅花做的,其實與梅花有關系之處,只在于上面印着一朵梅花。

仍舊是甜口的,口感軟糯,還有些黏牙。

城月平時愛吃甜口的,但是孕期心思多少有些變化,她今天嘗了一口,又覺得不夠意思。嘴巴裏仿佛有些澀澀的,她又想吃酸的東西。

但是城月吃不得太酸的,酸得過分了,她便覺得牙都變酸了。

城月手裏拿着半塊梅花糕,心中猶豫打架,最終還是沒讓人拿酸的東西來。

不過這梅花糕也失了胃口。

城月神色恹恹,又喚彩蝶她們:“咱們去禦花園裏看看梅花吧。”

“好。”彩蝶帶着雪蕊幾個,跟着她一塊出門。自從上次她無故不見蹤影之後,每次出門,總是要五六個人一起。

今天天氣不錯,禦花園裏也格外熱鬧。

城月來的時候,亭子裏已經坐了李婕妤、薛美人、林美人等五六個。

她們不知說些什麽,正笑着。彩蝶皺眉,正欲開口:“要不咱們換個地方?”

可城月已經走上前去。

“你們都在呀。”城月笑嘻嘻地進了亭子,尋了個地方坐下。

她說罷,目光便在四處觀望一番,落在那些開得正好的梅花之上。

這場景有些尴尬。

那幾個宮妃對視一眼,也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除去李珠,其他人對這位貴妃,皆抱有複雜的情緒。

一面羨慕她盛寵,一面也有些嫉妒,總覺得她相貌算不上一流,憑什麽能如此盛寵。

這種矛盾心理之下,倒是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唯有李珠,只是好奇。

她一直好奇城月是什麽樣的人,她從各處聽聞,從李瑾那兒,從宮人那兒,從其他宮妃那兒,各處聽來的,拼湊就一個傳聞中的貴妃。

傻子、不是尋常人、心性如孩童……

等等等等。

城月趴在欄杆上,目光盡數落在梅花上,一點也不看她們,這倒方便了李珠打量她。

李珠看着城月,她今日一身正紅色的緞面交領長襖,在領口和袖口,皆是鑲嵌一圈短而細的絨毛,很是可愛。鼻子小巧而挺俏,眼睛大大的,眸子潤而亮,是最吸睛的。

她進來之後,只說了那麽一句,便趴在那兒看梅花。

衣裳之類,都是司衣局送來的,城月沒什麽要求,向來是有什麽穿什麽。她壓根沒想到正紅色這事兒,不過她沒想到,旁人卻能想到。

正紅色可不是誰都能穿的,若沒有陛下的準許,誰敢信?

宮中也早有傳聞,說陛下打算在貴妃生下皇子之後立她為後。

立一個這樣的人為國母,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

一時間,衆人心思各異。

城月目光落在梅花上,她數完第一棵梅樹上有幾朵花,才醒過神來,發覺衆人都在看她。

城月有些迷茫,小聲問彩蝶:“她們幹嘛都看着我?不是來看花的嗎?”

彩蝶笑道:“興許是你比花好看吧。”

城月聽她誇贊,臉上一紅,“你怎麽和楚星一樣會誇人。”

衆人聽見她們主仆言語,又是一驚。

早就聽說貴妃能直呼陛下名諱,今日真正聽見了,才知道何等驚詫。

忽然又沉寂下來。

直到李珠屈膝行禮:“嫔妾等見過貴妃娘娘。”

衆人跟着行禮。

城月擺手:“免禮。”

她也只會說這一句。

李珠笑道:“嫔妾等一直記挂娘娘,不過陛下不許我們打擾,忽而才到今天,才能給娘娘請安了。”

城月眨着眼,睫毛一閃一閃,“嗯……”

她撓頭,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彩蝶打圓場:“各位娘娘不必拘謹,我們娘娘只是來看看花。”

她們之所以今日聚在一起,也是聽說禦花園的梅花開得正好。倒是撞一起了。

城月如今小腹微微有了些動靜,突出一些,不仔細看還是發現不了。

幾個人看一眼她的肚子,目光豔羨。

李珠視線一定,眼神閃動,被她壓下。

但還是沉默着。

城月自然注意到她們的視線,這麽多人統統盯着她的肚子,看得她有些惶恐不安。

場面僵持不下,這時候,忽而聽見太監通傳:“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