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莓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走錯了地方。

她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 下意識驚叫出聲後便與嚴許四目相對,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在原地。

待年輕公子身形微動,沈莓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後知後覺地脹紅了臉。

她猛地轉身,緊緊閉上了眼睛, 結巴着大聲道:“對、對不起哥哥!我、我走錯地方了……”

要不是現在手上還提着燈籠, 她只恨不得把整張臉都給捂上。

這、這也太丢臉了。

可一閉上眼,沈莓腦子裏又不停跳出剛剛看到的畫面。

年輕公子寬闊的肩背上薄薄的肌肉躍出漂亮線條,微凹的脊背流暢莫入褲腰,再往下……

小姑娘猛地搖頭, 想把剛剛看到的畫面甩出去, 太不知羞啦!

可是哥哥這身材看起來真好啊……

她在想什麽!

沈莓只覺得臉頰都像要燒起來, 腦子裏空白過後又成了一團亂麻,感覺一刻都不能多待了, 還是趕緊走吧!

她忙不疊便想離開, 卻叫嚴許喊住:“等等。”

沈莓小小嗚咽一聲, 皺着一張小臉還是沒敢轉身, 嘴裏不住道:“我、我其實什麽都沒看到,哥哥,真的……”

就一眼而已,她很快就會忘記的!

話音漸弱,縮着肩像個小鹌鹑似的姑娘很快便聽見了身後極輕的一聲笑。

嚴許見她一直不肯轉身, 已經繞着走到了她面前站定,垂首看着在燈籠暖色的燭光下臉色通紅的小姑娘。

他重新穿好了衣,俨然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公子的聲音低低的, 在夜色的溫泉池邊都像氤氲上了霧氣,落在耳邊叫人耳熱。

“阿莓什麽都沒看見?”

沈莓頭都不敢擡, 低頭嘟囔:“沒、沒有……”

嚴許挑眉:“一點都沒有?”

沈莓:“……”

“就、就一點點。”小姑娘急于證明,不住道歉,“對不起哥哥,但真的就、就剛一進來就看見了……然後我馬上就閉眼睛了!”

她着急忙慌地解釋,但心裏又莫名有些委屈。

哥哥是男子,看到了應當也沒什麽吧……好小氣哦。

嚴許看着小姑娘偷偷扁起來的嘴,眼裏的笑意愈深,縱容的神色險些要藏不住。

他擡手揉了一下小姑娘的頭。

她應當也是要去溫泉池子,沒梳發髻,只将長發簡單束在了身後,青絲沾上夜裏的寒意,似冰涼的軟緞。

嚴許問:“是不是迷路了,春華怎麽沒帶着你?

他半點沒再提剛剛被她撞見自己脫衣的事,就像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意外。

可背在身後的手卻虛虛攏了攏。

沈莓見他沒再追究,心下松了口氣,絮絮叨叨将事情說了,終于将這陣害羞緩了過去。

末了她還有些疑惑:“哥哥,你這處池子怎的未有标識啊。”

她記得昨夜聽春華說,別院裏的溫泉池子有标識的便是男浴,未有标識便是女浴啊……

嚴許:“春華沒告訴你我有一處自己的池子,掩在竹林邊,離哪兒都遠,因着大家都知道,是以也未有标識?”

沈莓:……

春華沒說啊!

她在心裏剛想埋怨幾句,突然又想起昨夜她聽着聽着便睡着了。

或許……或許春華還是說了的,只是她沒聽到吧……

心下一嘆。

沈莓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兒的,現下更不知要如何回去,更別說先前要去的溫泉池子在哪兒了……

她不禁擡頭,又眼巴巴看向嚴許,叫他:“哥哥……”

濃墨似的夜裏,嚴許背着身後一片亮堂的光,眸子在暗色下微閃了閃,唇邊卻笑意輕柔:“知道了,哥哥帶你找過去,是準備去哪處的池子?”

沈莓回憶着白日裏陶真兒與她說的溫泉池子大致講了一番,嚴許心裏有了數,便點點頭,準備帶着人過去。

他從小姑娘的手中接過燈籠,然後便聽她問:“哥哥你冷不冷呀?要不要穿件大氅?”

嚴許本是不冷的,溫泉池冒着熱氣,他還覺着有些熱,但迎上小姑娘關心的目光時,話到嘴邊又換了一句:“好,那就穿上,不叫阿莓擔心了。”

于是他回了一旁的竹屋裏拿上大氅披上,這才帶着小姑娘走了。

兩人沿着竹林往外走,沈莓仔細認着路,心想下次萬不可再走錯了,卻在走了一小段後突然覺得身邊嚴許的腳步一頓。

她疑惑擡頭,便見嚴許往旁邊的竹林看了一眼。

沈莓也順着他的目光往那兒看,竹林深處漆黑一片,什麽都瞧不見。

她心裏有些毛毛的,不禁更往嚴許身邊縮了縮。

嚴許察覺,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眼,在聽到林子裏似是掠起一陣風聲後,繼續帶着小姑娘往前走了。

沈莓沒有問什麽,左右她也瞧不出什麽來,問了也是白問,許還會吓到自己。

反正有哥哥在呢。

兩人在路上便遇到了正在到處尋人的春華和陶真兒的丫鬟春枝。

沈莓趕緊小跑過去,給春華道歉,說自己沒能留在原地等她就自作主張地走了,結果就迷路了。

春華是去了一趟池子那兒,結果連陶真兒都在那了也沒瞧見沈莓,着了急,便匆匆出來找,陶真兒還讓她帶上春枝一起,自己則留在池子那兒等着,萬一沈莓來了也能知道。

見人找着了,春華心裏松了口氣,自是不會怪她。

只是看見是嚴許将人送來時有些驚訝道:“莓小姐是遇着公子啦?”

沈莓聽見這問話,臉又要紅了,卻見嚴許神色如常的點了點頭:“嗯,在路上偶然遇到。”

唔,哥哥沒說。

沈莓想,還好還好。

她默默撫了撫心口,偷偷把早前丢臉又臊人的一幕當成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小秘密。

只是這個晚上她的溫泉泡的有些心不在焉,連入睡時,閉上眼都忍不住又想起在竹林邊那處溫泉池子旁看到的畫面。

嗚嗚嗚怎麽辦,真的不怪她,都怪哥哥太好看了。

這一幕纏了沈莓好幾日,好在因着後來嚴許日日待她如常,她總算緩了些神來,那總是出現的畫面便也慢慢消停了。

而很快沈莓便适應了在溫泉山莊的生活,對整座山莊也熟悉了許多,再沒發生過似那夜一般走錯路的烏龍事件。

不知怎的,有時夜深人靜時她縮在被子裏,竟然還會偷偷覺得可惜。

之後便又是一通自我反省。

陸世子也在初五到了別院,與他們一同住下。

沈莓聽陶真兒說,世子一個人在京中,每年除夕時除了去宮中吃兩次宮宴便也沒什麽別的去處了,是以嚴先生便會讓他來別院住住,不然一個人在這新年時也怪孤單的。

“确實呢。”沈莓聽了嚴真兒的話,兀自點頭,“我還以為陸世子那樣的性子,朋友許多呢。”

“聽說是挺多的,只是他身份擺在那兒,能交心的怕是也沒有幾個吧。”

陶真兒喝着溫好的牛乳,唏噓了兩句。

陸博恒雖然說是皇室中人,身份貴重,但也不尴不尬的,也得虧他心大,不然在京這幾年,只怕是要将人都逼的郁郁了。

不過,這也不能成為他把自己打扮成這樣的理由!

陶真兒偷偷翻了個不淑女的白眼,真是不能忍。

沈莓這時候才知道她一直在世子身上瞧出的那股子與他格格不入的孤獨感來自于何處。

是他身不由己的身份。

即便是這般尊貴的人,也還是不自由的。

被兩個姑娘念叨的陸某人此刻正在嚴許的院子裏喝茶。

他舒适的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樣:“泡幾次溫泉真是神清氣爽啊,當初聖上将這宅子賜給嚴先生,真是可見器重之心了。”

嚴許半靠在椅子上,摩挲着溫熱的茶杯,與他說起正事:“你父王的回信可來了?前幾日這別院中有人摸了進來。”

陸博恒一聽,眼睛驟然睜開,一下便坐直了身子:“什麽人?怎麽會盯上你?”

嚴許垂眸:“臨冬沒有追到,但應該不是龍騎衛的人,你每年都會來這,聖上知道,況且那時候你都還未過來,他們也沒必要盯上我。”

“那會是誰……”陸博恒難得神色有幾分凝重起來,片刻後又嘆了口氣,“哎,是不是我這身份頗連累你了,你那麽早便中舉,結果為了避嫌都不能入仕,不然聖上肯定會疑心你是我的幕僚!”

嚴許:“……”

對好友突然而來的自信他一時神情有些微妙:“你在說什麽?我不入仕只是我不想,官場浮沉于我而言甚是無趣,不若自在活着來的随意舒心,你這表情收一收吧。”

陸博恒:……得,是他自作多情了!

聽到嚴許這麽說,他心裏那點為數不多的負罪感立刻煙消雲散,又喝了一口茶,這才道:“我父王的信來了,信上說封地一切如常,什麽事兒都沒有。”

嚴許:“那大夷那邊的消息是假的?”

“也不是。”這下換陸博恒表情微妙了,“你知道父王素來喜歡收集些新鮮玩意兒,前段時日發現了個什麽會飛的木馬,立刻來了興趣将人請到了府上要好好請教。”

說到這陸博恒都要被他爹給氣笑了:“人家說要給他引薦兩個人,他們有更新奇的玩意兒,我爹麻溜地就給人設了宴大肆招待,一點沒疑心突然冒出來的這幾人身份。”

“還是他身邊的暗衛首領多留了心,這才查出是烏郎人,之後直接就給關地牢鎖死了。”

陸博恒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沒個坐相的擡頭看着橫梁,咋咋唬唬:“你說說,就我爹這熊樣,他能在封底玩出什麽花兒來?我真想讓聖上去封地看看,他定能放上一百個心。”

嚴許:……

怎麽說呢,這他很難評。

“不過想來聖上确實也應是會派人去封地的,王爺這模樣,應當能讓他放點心。”嚴許寬慰一句,又道,“等開春,我去見一趟老師,再看朝中動向吧。”

左右這個年節之前,朝中對平南王的事雖尚未有定論,但也消停了些,聖上也沒露出什麽心思來。

暗流湧動平息,一切如常。

陸博恒應了一聲,卻又道:“只是那摸到別院來的人,還是要查。”

“自然。”嚴許輕點瓷杯,“也是我疏忽,他若再來第二次,也就跑不掉了。”

屋外山風陣陣,昨日山裏又落了一場雪,今兒的天正暗着。

大家窩在各自的院裏看雪聽風,整個別院似都靜谧了幾分。

而玉山另一座山頭上,原本供獵戶簡單休憩的木屋裏,兩個男人正在說話。

圖瑪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手裏撚着片竹葉,聽着下屬的禀報。

“嚴許對他這個義妹确實有幾分格外看重,不同于他人,這個姑娘身世簡單,只有一點特殊,耀王妃是她的庶姐,但經探查,耀王妃有孕,短時間內她與耀王不會回京。”

圖瑪聞言一笑:“這倒是好,陸陵天威名在外,若他在京中,想要動作只怕更難,其他的呢?”

下屬:“陸博恒應是收到了什麽消息,不知是不是跟大啓的皇帝說了什麽,除夕宮宴過後,他身邊跟着的龍騎衛便撤了。”

聲音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少主,首領傳來消息,讓您在京中蟄伏,不可輕舉妄動,他們尚未完成部署,陸博恒身邊有嚴許,此人十分敏銳,屬下那日差點叫其發現。”

“廢物!”

圖瑪眉頭皺起呵斥一聲,便不耐煩地讓下屬退下了。

不過不可否認,嚴許确實敏銳,他剛出現在陸博恒身邊他就生了疑,近些時日陸博恒的有意疏遠應當也是聽了他的話。

若真想利用上陸博恒,确實該從嚴許入手。

圖瑪将手中的竹葉驀然飛出,瞬息間葉片便嵌入木門,釘在了那裏。

罷了,首領既然發話,他也沒什麽好着急的,事情才剛剛開始,他們烏郎也還需壯大,不過等個一兩年,徐徐圖之便是。

男人離開木屋,踩着雪消失在山林裏。

嚴許和陸博恒說完事,将人送到院中時,突然擡頭看了眼遙遙天際。

群山連綿間,霧氣袅娜萦繞。

傍晚時分,金烏緩緩墜入山間,晚霞鋪就,于蒙霧中落滿山頭,竟幻化出動人心魄的绮麗光彩。

嚴許見此光景,當即扔下陸博恒,幾步先于他離了院子。

陸博恒:……?

這到底是誰的院子?

彼時沈莓正在軟塌上伸了個腰,陶真兒剛走沒多久。

她從榻上下來,琢磨着去外頭走走,今日已經在屋裏一天了。

等小姑娘剛裹上夾棉的披風,推開門,便與剛到院外的公子撞了個正着。

沈莓歪頭,叫了聲:“哥哥?”

她笑着小跑過去,在他面前仰起小臉問:“你怎麽來了?我剛剛準備出門轉轉呢。”

嚴許垂首,眉目在紫紅的霞光下似山間雪月般溫柔:“來帶你去看這山間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