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莓從不會放聲大哭, 卻就是這般抽噎着落淚才更叫人心疼。
她醉的暈暈乎乎的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只有一件事,就是要離開哥哥了。
只要一想到這兒, 她就控制不住覺得難受。
所以抽噎間嚴許說的話也沒有聽清。
小姑娘吸着鼻子,已經醉了都還想着不能把眼淚蹭到哥哥衣服上, 自己用手抹臉, 仰頭問:“你、你說什麽?”
她枕着他的肩,臉紅的嬌豔,仰頭說話間溫熱的氣息混着酒香從嚴許頸間輕掃而過,讓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嚴許的聲音發緊, 過了片刻, 才低低道:“沒什麽, 阿莓醉了,回去休息好不好?”
“唔……”沈莓重新把頭耷拉了下去, 其實根本無法思考, 只執拗搖頭, “不……不要, 還要喝……”
醉鬼都是這樣的。
嚴許無奈,攬着她的腰不讓她亂動,然後朝候在不遠不遠處正跟春華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熱鬧的秋實看了一眼。
秋實立刻心領神會,過來看了眼沈莓空空如也的酒杯,然後拿過了一旁裝茶的壺, 偷偷将裏面的茶水倒進酒壺裏,給沈莓滿上了。
沈莓眯着眼睛,醉得眼神迷離, 枕着嚴許的肩将酒杯豪邁的一口悶了,絲毫未覺出什麽異常, 只會嘟囔着:“再來一杯!”
她好難過,要借酒消愁。
只要喝的多,一定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就這樣,沈莓一杯一杯喝了一肚子的茶,然後終于在暈暈乎乎中,倒在嚴許的懷裏沒了聲兒。
嚴許抱着她,耐心等着,這下低頭看了看,小醉鬼終于是睡着了。
也不知明日醒來還會不會記得喝醉的事。
春華一直在旁邊候着,見沈莓已經枕着嚴許閉上了眼,連忙上前小聲道:“公子,我背小姐回屋吧?”
“不用。”嚴許斂眸,替小姑娘理了一下鬓邊的發,“我抱她進去。”
話落,他微微俯身,一手穿過沈莓的膝彎,輕松便将人抱了起來。
她這兩年比起最初來沈府時瘦削的樣子已經長了些肉,但對嚴許來說還是很輕。
公子踏着院中清冷的月色緩緩往屋門口走,懷裏的姑娘乖巧的靠在他懷裏,呼吸平緩,身上是慣用的昙花熏香混着點桃花釀的酒香。
讓人心醉。
深沉夜幕之下,嚴許垂眸看向沈莓,心中突然亂了一息。
怦然而跳的心髒被什麽柔軟的情緒纏滿,他竟有片刻出神。
屋裏點着燈,暖黃的光描摹出他們的輪廓,像是相擁着,有幾分親密,又很溫柔。
等将懷裏的姑娘輕輕放到床上,嚴許給她脫了鞋襪,克制的移開目光,不去過多注意她雪白的玉足。
她頭上戴的珠花他也替她摘了,動作還是很輕,沒有弄醒她。
最後嚴許給小姑娘拉着被子蓋上,終于在床邊蹲下。
她如今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瑩白如玉的臉旁在燭燈下似都泛起柔和的光,嘴唇因飲了酒,格外潤澤,凝着水光。
嚴許的目光不自覺在上面流連,良久後才堪堪移開眼,神色竟有幾分狼狽。
他絕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不然不會有這般失态的時候。
克制着自己想要摸一摸小姑娘臉的沖動,嚴許起身離開房間,走之前還不忘吩咐春華:“小姐醉了,今晚仔細守着。”
春華應“是”,将他送到了瓊枝院門口。
看着嚴許走遠的背影,她在心裏暗自咂舌,覺出了什麽不同。
公子從前素來內斂,今夜的情緒卻濃的她這樣一個下人都看得出來。
春華不自覺又看向院中沈莓的屋子,要是她還看不出這與阿莓小姐有關,那她就是瞎了。
轉身回院裏,春華默默嘀咕了一句:“阿莓小姐要搬出府了,公子日後還不知要如何呢。”
–
第二天沈莓是在一陣頭疼中醒來的。
她皺了皺眉,揉着腦袋從床上坐起來,叫了一聲春華。
外間傳來腳步聲,春華趕緊進屋,手裏端着一杯溫水先遞了過去,問道:“小姐可有哪裏不舒服?先喝杯水。”
昨晚她在沈莓迷迷糊糊間又給她喂了一小碗醒酒湯,就是怕她今早起來太難受。
畢竟這是她家小姐第一次喝酒,還一喝就喝醉了。
沈莓咪蒙着睜開眼,接過水喝了一口,然後迷迷糊糊道:“頭疼。”
她有點不太記得昨夜的事了。
明明是在與真兒姐姐和哥哥聊天賞月啊,怎麽今日起來會頭疼,是着涼了?
沈莓迷迷糊糊想着要不要讓春華先給自己煮一點姜湯來喝,免得真染了風寒,又要讓人擔心。
這時卻聽春華道:“小姐昨夜喝醉了,今日是會有些頭疼的,緩緩就好了,以後小姐可不能喝那麽多了。”
沈莓聞言一愣:“我喝醉了嗎?”
春華點頭,又看了看她,敢情這是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啊?
原來小姐是醉了不記事那類人。
沈莓确實不太記得了。
她的記憶只停留在與陶真兒和嚴許聊着天飲了一杯又一杯,酒壺裏的酒都重新盛了三四回。
真兒姐姐還笑說她這一小壇子酒別真在今晚就給她喝完了。
所以是真喝完了?
沈莓心下有些忐忑起來。
她是第一次喝酒,也不知道自己醉了之後是什麽樣子,有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
她小聲問春華:“我昨晚醉了是什麽樣啊?有沒有做什麽不好的事?”
春華眨眨眼:“沒有啊,小姐喝醉了也可乖了,再說還有公子呢,公子能顧好你的。”
聽她說起嚴許,沈莓又不自覺捧着臉回憶了一下,總覺得昨天好像離哥哥好近好近。
可是到底是如何了,卻也不記得。
“那我有胡言亂語說什麽話嘛?”小姑娘還是不放心。
“這奴婢便不知了。”春華如實道,“奴婢與秋實站的遠,聽不清,不過最後公子抱你回屋時也沒說什麽,想來應該是沒有吧。”
“是哥哥抱我回屋的?”
沈莓一聽到這,莫名有些耳熱起來,好像除了兩年前在書院那場意外,她就再也沒叫哥哥抱過。
誰知春華點頭之後還補了一句:“是啊小姐,你昨晚醉迷糊了但還一直要喝,靠在公子的懷裏拿着酒杯不撒手呢!”
沈莓:……
不是說她沒做什麽不好的事嘛?!
她一把捂住臉,露出了泛紅的耳尖,覺得自己今日都不好意思見哥哥了。
可是這面如今見一次便少一次,沈莓抿了抿唇,還是堅強地起身,如往常一般去了藏書閣。
一進門,便看見嚴許正站在一個書架前挑書。
她偷偷揪了一下手,盡量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哥哥早。”
嚴許回身,臉上的神色一如往常,淺笑着應了一聲。
這讓沈莓想起昨夜他聽了自己要離開嚴府後,兀自一杯接一杯喝悶酒的模樣好似錯覺。
沈莓走過去,與他一起站在書架前,挑今日想看的游記。
然後便聽身邊的公子如往日聊天一樣問她:“阿莓什麽時候去新宅子?”
他問的心平氣和,好像已經完全調整好了自己。
沈莓心下松了口氣,卻又有一絲微妙的失落。
哥哥對她是不是也沒有那麽舍不得呢?
她垂首,眼睛看着眼前一本本書,目光卻沒有落到實處。
“嗯,大抵再過四五日,收拾一下便過去了。”
嚴許眸色微微頓了頓,片刻後才繼續道:“那今日不知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阿莓的新宅子?”
沈莓聽後愣了下神,下意識仰頭問:“你想去看嗎?”
“想。”
嚴許垂眸看她的眼睛:“日後不在你身邊了,總要看看你住的好不好,會不會缺什麽。”
趁着他還是“哥哥”,他想給小姑娘盡量都安排好了。
沈莓看了他一會,好像要迷失在他那雙透着無數複雜情緒卻又轉瞬即逝的眼眸裏,片刻後才點了點頭,輕聲低應:“好。”
早幾日,她便已經從義母那兒拿到了鑰匙,說是宅子那兒已經都打理好了,小姑娘到時候只帶着東西住過去就行了。
甚至東西都不用一次性全帶上,若有什麽落下的再回來取便是,反正也就隔了兩處宅子的距離,也不遠。
只是嚴夫人想起自己還未好好教沈莓如何管家,過去兩年沈莓在書院讀書,是以這些只淺淺了解,懂了點皮毛,原想着等她及笄之後再細教也是一樣的,現在卻有些來不及了。
不過嚴夫人也有打算,準備讓自己身邊的嬷嬷跟一個過去幫着小姑娘,到時自己再時不時抽空過去教便是了。
于是這天下午,沈莓帶着嚴許去了她的新宅子。
她自是也不知道在哪兒,是找了管家領路,這才到了地方。
宅子的門便很氣派,跟嚴府一樣,上頭挂着“沈府”二字的牌匾。
沈莓甚至也不需要用鑰匙,因為這座宅子的管家已經把門房都找好了,一見沈莓報上了名字,又是嚴府管家帶着來的,便知是宅子的新主人了。
門房趕緊将人請進去,又叫了宅子的管家來。
管家是個少見的女管家,四十來歲的模樣,長得十分面善,看起來也很有分寸。
沈莓聽嚴夫人說這是耀王府的管家精挑細選後才選出來的,因為沈莓是個姑娘家,一個人住個大宅子,有個女管家什麽事都會方便很多。
管家姓邱,只讓沈莓叫她邱姨便是。
沈莓輕輕點頭:“邱姨不用忙活,我今日就是帶哥哥過來看看。”
邱姨看一眼小姑娘身後身形挺拔面容清隽的公子,恭敬點頭應聲:“好,那小姐若有什麽事,直接吩咐院中的下人便是。”
這些下人也是經過挑選,來了這處後又再教過的,随時可用。
沈莓道了聲辛苦,便帶着嚴許進了宅子。
她也是第一次來,邊走邊小聲與嚴許道:“哥哥,我也是第一次來,不會走,我們便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嚴許颔首,聲音輕柔:“好。”
不管走到哪兒,左右有他在,總不會讓小姑娘出什麽意外。
兩人一路從前院沿着回廊往裏走。
宅子已經被打理過,亭臺水榭,花草灌木都是井井有條又精美雅致,大抵因為是給姑娘住的原因,處處透着些柔美,與嚴府十分不同。
待繞過花廳與一處園子,又行過一處湖中水榭,到了後院。
嚴許看了眼院牆,腦海中回憶了一下位置,這側之外便是小巷,他低頭與沈莓道:“日後這兒得有人守着,讓幾個護衛輪值便可。”
沈莓不太懂這些,但還是乖巧點頭,說記下了。
哥哥說的自有道理。
說這話間,又走過兩條回廊,沈莓突然看到這座院子後面有間單獨的小廂房,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她有些好奇,拉着嚴許過去看。
廂房在背陰處,今日本就是個陰天,沒多少光。
沈莓站在房門口,推開房間往裏探頭,似是一間庫房,竟擺着東西。
她有些驚訝,自己也沒什麽物件兒可以擺這啊?
兩人一同走進去,裏頭的窗戶糊了厚厚的窗紙,有些暗,兩人走過靠牆放的整齊的箱子,繞到博古架間仔細去瞧架子上的物件兒。
嚴許看了兩眼,剛準備說話,突然神色一凝,擡眸看向門口,與此同時下意識攬住身邊的小姑娘,将她護在懷裏。
沈莓愣住,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卻也聽見有腳步聲出現在門口。
她剛心說在自己的宅子裏,應該不會有壞人吧?
下一瞬,便聽見門“啪”一聲被關上了。
還傳來幹脆利落的上鎖聲。
沈莓目瞪口呆,沒想到在自家還能被鎖屋子裏??
她呆着臉看向嚴許,嚴許也有些無言以對看向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
鎖門的人手腳很快,他剛剛護着小姑娘的那一下就錯過了喊人的一刻,現在外頭已經沒動靜了。
沈莓在原地呆了好一會,一時竟然不知是自己突然被哥哥抱在懷裏來的突然還是鎖在屋裏更突然……
“哥哥。”
屋子裏暗下來,沈莓不自覺也放小了聲音,輕輕喊嚴許。
小姑娘的聲音太輕太軟,莫名像一只小貓爪撓在了嚴許的心上,有些癢。
他在昏暗的博古架後抿了下唇,緩緩松開手。
“我先去看看,阿莓怕不怕?”
嚴許還記得她怕黑屋子,怕雷雨夜,這兩年沒讓她單獨待過。
現在也怕她一時看不清路,磕了碰了。
沈莓現在其實心裏的陰影已經沒那麽重了,她去了嚴府後被保護的很好,幼年那些總是纏繞心間的噩夢,好像也遠去了。
她搖搖頭。
嚴許便帶她到了窗邊稍微能透點光的地方站着,自己往門邊走。
沈莓在窗邊看着,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爬上她的鞋面。
她心裏一跳,下意識低下頭,突然驚叫一聲,原地跺了好幾下腳就慌不擇路地沖向門邊。
“啊啊啊好大的蟲子!”
嚴許剛推了一下門,聽見叫聲倏地回身,下一瞬,懷裏直直撲進個溫軟的小姑娘,薄唇從她的發間輕擦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