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景馳當衆牽起了手來,明娪心中滿是歡喜。
從前,她只會為他一次次的莽撞而惶恐不安,可如今放開胸懷後,她只覺得這是世上最甜蜜的舉動。
趁着衆人依舊錯愕,她被牽着向外快步而去。
“景公子,明小姐方才說你是因秦二小姐犯了口舌才與她退婚,是也不是?”藍茵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笑盈盈的追問着剛走出兩步的景馳。
明娪心中有一瞬的清明,終于想明白了今日的前因後果,心道藍茵果真厲害,殺人不過頭點地,她還要在秦清意的墳前一腳踩實。
景馳卻沒想那麽多,直接了當的證實,“沒錯。”
秦清意兩眼一翻,當場便暈了過去。
冷齊又急又怒,當場便呼喚家丁,“來人,給我将他二人捉住!”
既然不被主人歡迎,他們也不便再多說,明娪便一路被拽着,快步向門外跑去。
方才一番吵鬧,如今天邊已經僅剩一點橘黃色的餘晖,出了冷府,四下皆被籠罩在深藍色的天光中。幸而不知景馳何時從冷府中順來的一盞提燈,幫他們照亮腳下的路。
府內的晚宴已經開始,門外冷冷清清,他們這才順利出了冷府。
“站住!”
“別跑!”
“三公子有令,請景公子與明小姐回去!”
可喧鬧腳步聲由遠及近,連門前的家丁也聽聞了動靜開始行動,他們還是不得喘息。
可是接下來要去哪?
明娪左右張望,冷府門前一排整齊的賓客車馬,每輛前都挂着燈籠上書府名,幸而不是每個車夫都盡職盡責的守在車前。
“跟我來。”
景馳忽然被拽往另一個方向,險些踉跄。
俯身在車馬間穿行一陣,趁着家丁還未注意到這邊,她趕忙敲開一輛無人看管的馬車車門,與景馳先後鑽了進去。
冷府占地廣闊,光是跑出來便已經耗費不少力氣,更何況是身後還有人追趕。
他們相對而坐,俱是**。
好在冷府的家丁又不是錦衣衛養的獵犬,沒有什麽偵查能力,在門口轉了兩圈找不見人便只知向更遠處搜尋了。
危機解除,景馳終于想到應該松開她的手才是。
心中苦笑,今日情急之下,他竟不管不顧的将她從那大庭廣衆的地方拽了出來。
倘若莽撞一詞該有注釋的話,那便将他今日所作所為寫下就好了。
她本就已經厭惡自己,自己卻幾番糾纏,鬧到如今天翻地覆的地步,她恐怕是真的不會再想見到自己了吧。
雖然不願承認,但如今他固執己見的父親已經算是如願以償了。
不僅明大人看不上他,明小姐亦看不上他。
還是快些離開吧。
電光火石之間便想了這麽多,他擡起頭來,想要告辭,卻恰好對上了她的雙眸。
漆黑的瞳仁中跳躍着橘色的燭光,也漸漸堆出了濃濃的笑意。
仿佛做了惡作劇卻又無所畏懼的孩子,景馳亦被她感染,一同笑出聲來。
景馳先開口,專挑最細微的錯處道歉,這樣便有更大的可能被原諒。
“對不起,忍不住嘲諷了你的前任情郎。”
……
明娪舉起了右手,手掌上還是紅腫發熱,她不好意思的微笑,“對不起,忍不住打了你的前任未婚妻。”
“你打了她?!”
方才他及時趕到時,已經是冷齊發飙,秦清意在捂着臉發呆,他卻從未想過竟會是被明娪打的。
他不禁重新打量起如今坐在對面的那個女子,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向來把看淡挂在嘴邊的明娪嗎?
看她笑意盎然,眼神晶亮的模樣,與前一陣的愁雲慘霧大不相同,似乎是打過人之後,人也精神多了。
景馳有片刻的頓悟,雖然她總是在責怪他的沖動莽撞,但倘若她忍耐到了極限,卻會做出更加沖動莽撞百倍之事,甚至還會因此而重新煥發生命力。
真是位奇女子了。
明娪見他驚訝,亦有些赧然,放下了手來,頹然道:“今日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鬧劇。對不起,這下我害你也被卷了進來。”
景馳無奈的搖頭,安慰道:“我是被逼着前來道賀的,你……不必自責。”
“不,是我讓驸馬想辦法……把你诓來的。”明娪說得愈發小聲了。
景馳卻眉心微動,問道:“诓我來為何?”
到了要回應他心意的時候了嗎?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日徐先生到我家後,我想了許久,我覺得話要對你說。我……”
冷府門前忽然一陣匆忙慌亂,叫喊聲與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話。
“不好了,不好了!秦二小姐與譽國公府的千金厮打做一處,二人一同跌落後湖了!快去傳太醫,快去!”
秦清意與藍茵厮打做一處了?右掌上的火辣生疼卻還在提醒她,方才那一巴掌抽得是爽快,但如今冷府裏的混亂皆是由她而起。
不好,驸馬還在冷府中!有那群口不擇言的瘋女人在府中,冷齊方才已經怒了,倘若心疼起他那可憐落水的小姨子,遷怒到驸馬身上怎麽辦?!
“我還是要進去一趟,今日先不說了,我們改日再說……”
明娪欲起身,卻又被景馳攔了下來。
真麽回事啊?好不容易她願意同自己說話,才剛開了個頭卻又要為那些無聊之事離開?
“就說一句話,先概括一下也來不及麽?”
“不好說……”明娪為難,她本就沒想好該怎麽說呢。
“是麽?那我先說。”景馳按住她的手背不準她走,又勸道,“反正那二人落水,恐怕還要救治一陣呢,此時你進去說話也沒人聽。”
……景公子真是思慮周全呢。
明娪無奈,心中又有些甜意,于是忍着笑,道:“好吧,那你說。”
他要說什麽來着?景馳沉斂了心神,終于想起來,他那有些可笑的理論。
“啊,對了,你、你之前與曲公子退過婚,如今我也退婚了,我們豈不很是和稱麽?”
……
不是他想法好笑,絕對是因為這話說出來便變味了,絕對是。
明娪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又不得不顧忌景公子愈發泛紅起來的耳根,只得繼續問道:“還有嗎?”
“還有,從前你不是說過,要尋一位一心一意的夫君才好麽?”
“是啊,怎麽?”
“你自然知道,家父除卻我母親一位正室夫人,再沒有旁的妾室。”
看他那副認真模樣,明娪實在覺得好笑,忍不住問道:“這有因果關系嗎?”
景馳點點頭,“自然,此乃家風傳承。”
明娪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其實他不必再說什麽,她也早就心意已決。不過若是她這般輕易答應了他,便聽不到此等充滿智慧的言論了啊。
冷府門前吵鬧不止,不少今夜不曾赴宴的親朋好友聽聞府中兩家貴女出了事,紛紛帶了名藥補品前來探望,順便看看熱鬧。
車廂中悶熱無比,外面吵鬧不止,這豈是說話的場合。
“你去吧。”倒是景馳先行開口,也松開了手,“要小心,莫要逞強。”
從前一直壓抑着的感受如今湧現得更加激烈,他擔心自己的模樣都是那麽可愛,明娪不由得在心中嘆息一陣,可惜她現在必須要先走。
于是她微笑着安慰道:“放心,這一番折騰下來,他們應該都沒力氣掐死我了。”
跳下了不知誰家的馬車,她毅然重新走入了冷府。
方才在內院諸位客人的眼中,明明是秦清意不知為何忽然撲向藍茵打做一團,随後一同在撕扯中落了水,但諸人瞧不見的是水中藍茵一直抓着秦清意的頭發死命向下按,是以當下倒是秦清意嗆水比較嚴重。
冷夫人趕忙命人将秦家二小姐擡去了自己的卧室,平置于榻上,經過一番診治吐出了不少水,只是似乎還沒有恢複神智。
藍茵也沒好到哪裏去,此時渾身濕漉漉的坐在堂上,臉頰上還有高高腫起的一個巴掌印,與秦清意臉上那個交相輝映。
秦家來人了,藍家也來人了,此時冷府中哪還有什麽大門二門、外院內院之分,早就亂作一團,明娪就趁着這陣亂又溜了進去。
“秦家二小姐她……她向來便是這般要強。只要是家世不如她的姑娘,她便看不起,一定要踩在腳下。而我們這些勉強能入二小姐眼的貴女,都必須圍繞在她身邊,吹噓附和,否則……便會像今日這般,嗚嗚嗚……”
明娪躲在門外,冷眼瞧着藍茵縮在匆忙趕來的藍夫人懷中,一邊哭泣一邊訴說苦衷。
“從前二小姐便喜歡捉弄膽小柔順的女孩子取樂,龐小姐便在其列,半年前聽說籍籍無名的六品官之女龐小姐成為後位之選時,她便嫉恨在心,處處出言不遜,诋毀龐小姐,嘲笑她的家世單薄,終于自食惡果,自己倒是被退了婚。”
“我那時便勸過二小姐改過,想不到今日她卻本色不改,一定要當衆揭穿明小姐與崔驸馬暗通款曲的事。我勸過她,就算是明小姐與驸馬有什麽,那、那長公主殿下都去了,又能怎麽樣?可她卻不聽我的,還逼我與她為伍,嗚嗚嗚……”
藍茵雖然哭着,卻是口齒清晰,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個清清楚楚。
明娪不禁心生敬佩,都鬧到這樣了,藍茵竟然還能在告秦清意的狀時夾帶私貨,企圖坐實她與驸馬有一腿,真是……
秦夫人與大小姐如今正在內屋看顧女兒,唯有秦大人在堂上,神色愈發凝重,望向藍茵的目光幾乎帶上了殺氣。
那又如何,譽國公府,勳貴家的千金,他能動麽?
可明娪不能坐視她污蔑崔昭,更不能讓她繼續說出景馳的名字,她準備進去了。
“阿娪,別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回頭望去,竟是紫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