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塵身上猶帶着一股興奮勁兒。他笑道:“答應有何難。我知道你所求為何!”

賀淵聽了眉頭微蹙,将信将疑地笑了一聲:“你怎麽知?”又有些訝異于,宋青塵答應的竟然如此爽快。

“既是答應了,我不管你猜沒猜對,便是不能反悔了。”說着,賀淵重重揮鞭策馬,黑骊馬受了這勁道,四蹄騰起,帶他們躍過一處窪地。

宋青塵急忙抓住馬頸上的鬃毛,穩住身體平衡,同時揚聲笑了:“你玩起馬來,倒是極有本事!”

賀淵面上浮出一絲戲谑,往前傾身,暧昧道:“我玩起別的也有不少本事,”同時收緊了攬在宋青塵腰上的左手,将人貼得更近些,在他耳畔說:“只怕你消受不住!”說罷照他耳廓咬了一下。

宋青塵正興奮,并不與他計較,只調笑道:“你這浪蕩登徒子!”

黑骊馬載着二人于山間小徑狂奔,掀了一路的黃塵。宋青塵眼中只有疾速退去的林景,和遠處高低不平的山巒。日光灼人,随着馬兒飛奔,光線被頭頂的樹林陰翳,攔的驟明驟暗。宋青塵如在夢中,恍惚間希望時光停駐于此,再莫前行。

宋青塵玩的盡了興,口中微喘,眼眸仍是明亮的。此番方允許賀淵驅馬緩行。

随着前進,宋青塵聚了神,忽然聽到有水聲潺潺。

“什麽地方?”宋青塵起先是警覺的,他不禁僵了僵身子,忐忑的回頭問着。

賀淵不答,只有驅馬稍微往前快行些。道路兩旁橫枝遍生,頭頂的陰翳也越發壓得低,小徑逐漸顯得逼仄。

此番又覺得有些陰森之感,周遭涼快了不少。宋青塵不知他耍什麽花樣,只得仔細盯着前頭的道路。

驀地,賀淵捂住了他的眼睛。

“稍待,晚些再睜眼看。”賀淵在他耳旁溫聲說着。

倏然間,宋青塵心中,沒由來的一陣悸動。随着日光飛逝,只覺得對賀淵的感情越發難以言喻。由最初警惕到如今的親昵,莫名其妙的又生出了禁忌般的悸動。

宋青塵從不認為自己有朝一日,會為一個男子所動搖。

但如今與賀淵兩人,緩行在這幽深的林間小徑裏,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一顆心,正在胸口疾速的跳突着。

——他此刻卻并不是對山林美景的期待,而是一種隐秘不堪的躁動。仿佛心中有什麽情緒,随着賀淵那一句語調溫和的話語,一瞬間滿溢而出,在他心底流淌開來。

鳥鳴聲逐漸起了,這似乎是一個絕好的地方。除了鳥鳴與水聲,還有一絲清淺的芬芳。遍身又生出許多涼意,并不覺得自己是在炎熱的盛夏之中。

黑骊馬的步子逐漸緩下,賀淵似是扯動缰繩,馬兒輕嘶後脖頸轉動,扭了個方向。

馬兒停住後,覆在他雙目上的手掌,緩緩撤下,宋青塵迷蒙的睜眼。

只見樹林陰翳将天穹依稀遮住,獨成一方小天地。這是一處山澗,流水從腳下怪石中傾出,往前一路的由窄而寬,形成溪流。水質極清,可見游魚。

而溪流兩側,一團團的紫霧飛入視線。定睛看了,竟然是一簇又一簇綻放的紫色野花,別有一種意趣。

“那是紫菀,老百姓口中的‘返魂草’。”賀淵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便朝他解釋着,又輕夾馬腹,緩緩前行。

宋青塵仍然如在夢中,他懵懂道:“……真能‘還魂’嗎?”

賀淵不由摟他輕笑了出起來:“讀過聖賢書的,怎麽信些怪力亂神之說?頂多入藥罷了,何來‘返魂’效用。”

“原來如此。”宋青塵會意的點了頭。

宋青塵正怔懵間,賀淵忽然把拳頭伸來,橫在他胸前。不知這是何意,宋青塵疑惑地盯着那拳頭,笑道:“好端端的,這是要叫我……吃你拳頭?”

賀淵不答,只把手翻轉了,手心朝上,緩緩松開了手。

手掌上赫然一朵紫菀花,開得正好。

宋青塵低頭看着,嘲笑道:“折下它做什麽?”

“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賀淵身子輕抖,似在忍笑,接着他腕子一翻,将那多紫菀花簪至宋青塵鬓邊,“此其美人耶?花耶?小影耶?”

說完似是自己也不好意思,便又低低笑了。他兩手都騰出來,直接從後頭環住了宋青塵。

古人簪花大雅,唐宋起始,便已有士大夫互相簪花以喻對方品行高潔。宋青塵驚詫于,他一名武将也曉得這些文官間的瑣碎迂腐事。他約是顧及璟王此人的身份以及喜好,才故意如此讨好。

這行為,擱在如今,真算得上十分矯情。但之于賀淵來說,約也是鼓足了九成的勇氣,外加一成的厚臉皮,才有了這等文人行徑。

宋青塵看他這局促模樣實在好笑,不由虛掙了一把,笑道:“有話快說。何故拐彎抹角,油腔滑調?”

賀淵清了清嗓,低聲道:“方才都是虛僞的廢話,你大可不聽的。”

“……那我該聽哪句?”宋青塵已感受到,身後賀淵貼過來的胸膛內,他那顆心髒正疾速跳動着。不由頰側一熱,将頭往偏到一旁,心中突兀一顫。

這一方天地內安靜如斯,只聽賀淵輕聲道:“事到如今,你仍然不知我心意嗎?”

心意?真乃荒唐至極。宋青塵腦中忽然淩亂,他一時間無法理解賀淵這種感情,究竟是何程度。

賀淵該不會以為,兩人出格越界,有了一兩次親近,便已是……

雖然這麽催眠着自己,宋青塵的仍是不可自制的,心底一陣悸動不已。這種失控感,讓宋青塵陡然生出許多不安。

他急忙截住和賀淵的話頭:

“你不是說有個條件,要我答應你嗎?”宋青塵開口,方發覺自己氣息已是不穩,“我……我已明白你所指何事。”

賀淵顯然是怔住了,片刻後才問道:“依你看……我當時是指何事?”這語氣有些謹慎,帶着一點小小的試探。

宋青塵忽然笑了,胸有成竹道:“無非是,工人饷銀數月未發放,而上報朝廷,需等戶部逐級審核,方可批複。且南邊平南侯正在抗倭,國庫告急,你覺得這時間太過于長。”

賀淵:“……”

宋青塵看他不說話,便覺得自己猜中了他的心事,饒有興致的繼續替他分析道:

“你準備跟我打商量,叫我先自掏腰包,把這件事擺平。你好借此機會,解決了工部頭疼的事情,跟工部侍郎結交一二,順帶拉攏他。”

賀淵聽完,半晌無話。

許久後,只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複悠悠開口:

“我究竟是做了什麽,才讓你,有了這般天大的誤會?”

【作者有話說:

今天晚些應該還有一更emm

文中:

“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此其美人耶?花耶?真身耶?”

出自樂鈞(清)筆記《耳食錄·卷三·梅花美人》

不是原創!各位看個樂呵(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