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顯然陷入了狂熱。

“教授!教授!”別做夢了,我不會同意的哼。莎拉搖搖頭:“冬兵不會同意的……”

“沒關系,自然孕育行不通的話,我們也可以等到冬兵深眠後,通過人工的方式……”

擦,你連這個都想好了?莎拉繼續搖頭:“無論怎樣,我都拒絕!不會成為實驗對象,是我工作的底線!”

佐拉教授冷下臉來:“莎拉,你三番四次違反行政規定,如果上級知道你向冬兵洩密,會有什麽後果,你知道嗎?”

“我沒有……”

“你對他說了娜塔莎的事情!”佐拉教授打斷了她的辯白,“基地的一切都在九頭蛇的掌控之中,你不是第一個被發現的,卻的确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受過懲罰的,為什麽?因為我們寬恕了你,我們允許你小小地犯一點錯——如果這樣能讓你和冬兵建立起私人聯系的話。”

莎拉被吓住了,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一瞬間飄到了身體之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在冰冷的純白會談室裏坐着的師生倆。

“娜塔莎和冬兵在之前的那個基地時,九頭蛇的政策很傳統,而風險評估報告顯示,他們在一起可能會威脅到基地的安全,你知道他倆同時失控的風險系數有多高嗎?高到如果報告放在你的桌子上,你就會馬上停下手頭所有的實驗!所以我們調離了娜塔莎,強制冬兵洗腦并且深眠。但是現在時代不同了,我們也在嘗試一些全新的管理方式。羅納研究所實行的政策,是所有基地中最為人性化和科學化的。我們沒有用太多的規章制度限制員工的個人行為,但風險評估機制始終在運行——”

“換成是我和冬兵,我們就毫無威脅了對嗎?”莎拉茫然地接過話來,她努力地笑了一下,“我真想看看那份報告,風險是不是無限接近于零?”

“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們注意到你的一些失控的舉動,但是莎拉,沒關系,我是你的導師,我當初吸收你來羅納研究所,就一定會繼續關照你!其實你這個人的危險系數一直在上升,但是和冬兵在一起反而降低了你的評估值……你可能會認為我是在要求你為實驗奉獻自己,但從我的本心來講,我是希望你能夠成為九頭蛇的中堅力量。我們都上了年紀,早晚都要更新換代。內勤的工作費力不讨好,但你在外勤中聲譽不錯,和布洛克、蝰蛇這些人也有交集,如果能夠得到冬兵的支持,你就是管理層最需要‘新血’。當然,冬兵的支持是無法持續的,可是如果有了血脈的維系,一切就又不一樣了……”佐拉教授因為這樣的思想而興奮起來,“我說要培養你的孩子成為九頭蛇的領袖并不是一句空話!我更想讓你成為新世代的九頭蛇之母!”

長期以來以反派小人物自居消極怠工混吃等死的莎拉,現在,是真的有點想死了。

☆、你不再是你自己

佐拉教授沒有要求莎拉高呼“九頭蛇萬歲”并當場表态,也沒有喊兩個醫務人員來強制測試莎拉的排卵期,甚至沒有列出一個時間表來逼迫莎拉做出選擇,他只是慷慨激昂地描述了種種對美好未來的期待,看到莎拉反應是【平淡——冷漠——不要說話我只想靜靜】之後,他平緩了語氣,讓莎拉先回去工作,“再考慮考慮,這件事不必急于決定,我們應該更期待最後的勝利。”

莎拉很清楚,佐拉博士的狂想,并不是毫無來由。九頭蛇的權力,在戰争時期由軍方狂人把控,差點弄得大家都綁在納粹的破船裏沉下去;戰後幾次核心組成更疊,不是外勤大佬一手遮天,就是被政治勢力遙控操縱。除了電子檔案裏那位佐拉博士算得上是個人物,內勤始終都只能是兢兢業業為反派打工的小人物。

即便外勤的确是強手如雲,不可否認的是,內勤也為九頭蛇的發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技術支持。如果內勤群體想要有更多的自主性,就确保在管理層裏有說得上話的“自己人”。佐拉博士顯然覺得自己的成就還遠遠沒有達到最終目标,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學生身上……然而他實在是想太多了,莎拉的膽子之小,已經連普通反派小職員這樣的職務都只能勉力維系,哪裏談得上什麽把控九頭蛇之類的宏圖偉業呢?

莎拉囧囧有神地帶着滿腦子漿糊回到了實驗室。雖然她完全不贊同佐拉教授的提議,但卻提醒她反思到另外一件事:為什麽她從來沒有考慮到未來呢?難道因為愛冬兵是注定沒有未來的嗎?并不是,即使不是什麽九頭蛇之母,她也完全可以努力争取停止冬兵的深眠……不不不,她不考慮未來,并不是因為和冬兵的關系,而是因為九頭蛇就沒有什麽未來啊!

然而這種話是不能對任何人傾訴的,前來找她傾訴的人也包含在內,比如說泰坦。

在正義的核心機構卧底畢竟是一個高度危險的任務,布洛克的安排出了一點岔子,于是泰坦被推出去頂缸。泰坦并沒有因為超級沉重的肌肉群而犧牲了腦子,在布洛克做出決定的同時,他就主動提出用自己的犧牲換取其他卧底的平安——畢竟,滿臉橫肉、壯實可怖的樣子,讓他太過顯眼了——但是,布洛克必須提供實驗版“長眠”針劑。

泰坦送回來的時候完全沒有體溫,擡擔架的外勤隊員告訴莎拉,如果不是知道泰坦用過“長眠”,這可怕的負擔完全就是“死人的份量”。莎拉已經決定要舍棄“驚夢”了,然而當發現泰坦的假死狀态持續一周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時,她還是在葡萄糖水中偷偷加了一點料。泰坦的身軀實在太過巨大,好像連藥力都發作得比其他人要慢很多。莎拉是半夜被叫回觀察室的,據說醫護人員只是進來換個吊瓶的功夫,泰坦毫無征兆地一聲大喊,從病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就又躺了下去,嘴裏啊啊啊的什麽也說不出來。莎拉很确定,這是脊髓尚未完全擺脫藥物影響的結果。不過她還是“盡職盡責”地在觀察室裏走來走去,一會兒指揮護理人員做肌電圖,一會兒又去查看眼底測量體溫,就這樣忙碌了近一個小時,假裝自己記錄了各種數據,她已經困到走路都會左腳絆右腳了,才回去接着休息。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被告知泰坦醒來了,但仍然無法坐起。

似乎有哪裏不對?

她全程監控了藥物的使用,不應該出現任何差錯。醫學護理組的內勤職員們束手無策,莎拉其實也不知道問題所在。她覺得泰坦各項體征都正常,像是故意不願康複的樣子。于是她喊來了伊恩,詢問他的外星細菌是否能對這種跡象有所幫助。伊恩用一種看蛇精病的眼神看着她,她背對泰坦,做了個鬼臉,伊恩明白過來,一臉不屑地開始胡謅他培育了某種可以“殖民”人體大腦并且具有自主意識的病毒,這樣泰坦能不能醒來都不重要,他可以讓泰坦死去而用病毒代替泰坦。果然,在這種典型反派科學家對宏偉藍圖的描述中,泰坦發出了一聲悶哼,他甚至撐着龐大的身軀從病床上挪動了一點點,驚喜地喊道:“莎拉?我回到基地了?啊,是你救了我。”

伊恩翻了個超級标準的白眼,功成身退。

直到醫護人員都離開觀察室,泰坦才在莎拉的逼問下,滿臉通紅地憋出了一個奇特的理由。

“你能再摸一下我的額頭嗎?就是昨天從額頭撫摸到頭頂的很溫柔的方式?真的,我只有這一個心願。”大塊頭泰坦眼巴巴地看着莎拉,于是她很粗暴地抓住他的發根搖了搖。

然後,泰坦給她講了一個童年缺愛的典型反派成長歷程。簡單而言,就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小男孩,從小到大都渴求卻沒能得到母親溫暖的擁抱。母親吸毒過量死亡時,他已經長成在街頭橫行霸道的肉山少年,以為自己可以無所畏懼。可是,在身體不受控制的時刻,莎拉的手輕輕拂過額頭,讓他想起自己記憶中從不曾感受過的母親的愛撫。

“幸福什麽的,說起來太肉麻了。我會說我特別享受……嗯,以後可以試試出錢找小妞來做,說不定也有這樣的感覺呢!”星星眼的泰坦像個初次戀愛的少女。

莎拉默默忍回了嘔吐感,顧左右而言他:“我和冬兵在約會……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說這些多餘的話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泰坦努力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然而那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看起來就像要把被子撕開一樣,“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不說……莎拉,你是個傻瓜,你知道嗎?”

滾!

我真是腦子進水了才會覺得肉山大魔王的童年值得同情!

莎拉氣哼哼地走出觀察室。難道是因為戀愛後她的激素水平持續上升,已經到了人人看見她都會想媽媽的程度了嗎?荒謬的念頭在她的腦子裏浮浮沉沉,導致她看到蝰蛇時迅速聯想到了“九頭蛇夫人”這個頭銜,當即笑出聲來:

九頭蛇之母不正是九頭蛇夫人的婆婆嗎?

蝰蛇妖嬈地看過來,莎拉有點尴尬地抿緊了嘴唇,盡量控制着臉上的笑容慢慢變淺。

“我聽說你和冬兵在約會——”蝰蛇沖她勾了勾手指,“讓我們談談女人之間的話題吧!”

蝰蛇是那種高挑優雅的美人,當她把莎拉逼進牆角時,莎拉心裏居然踴躍出了小小的歡喜——

被被被被壁咚了!

#女王壁咚我而我不想反抗怎麽辦?在線等,急死了#

“上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可愛的小臉蛋,要是窩在基地裏真是可惜。說實在的,我以為布洛克那個粗人會出手,真沒想到是冬兵——

難道是你搞定了那家夥?呵呵呵呵,真看不出來,你胃口還挺大的嘛?

我可不喜歡吃帶一半包裝的食物……那麽可怕的電子手臂,你可怎麽消受,嗯?說出來和我分享一下嘛!不要太小氣,我不會和你搶冬兵的,不過一起玩一局倒是可以考慮……”

別別別別開玩笑了!你要是想要冬兵,難道不是應該早就試過了嗎?等等!你們真的沒睡過嗎?莎拉的眼睛越睜越大。

蝰蛇被她這種古怪又簡單的反應逗笑了,莎拉也跟着笑了一下。

然而——暴雨梨花針!

毫無征兆!

蝰蛇對你釋放了一個加強版的精神力攻擊,你的血槽被清空——并不,是血槽消失不見了!你的游戲界面上沒有人物血槽!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

莎拉的身體順着牆滑下去,蝰蛇及時抓住了她,像拎一片破布娃娃一樣把她拎回了實驗室。

莎拉是有知覺的,只是腦子遲遲緩不過來,也沒有辦法動彈。她算是體會到了泰坦的那種困頓無措的心情。

蝰蛇湊得很近地看着莎拉的眼睛,似乎是在研究她的反應。

“奇怪了,我原本以為這次可以消除精神印記,但是為什麽精神印記反而加強了?”她的呼吸已經噴在了莎拉的臉上,“你見過給你施加誘惑術的人了嗎?不可能,你應該根本沒有出去的機會!那麽,你是見過和那個人有關的其他人了嗎?也不應該啊,不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影響!你到底做了什麽?”

蝰蛇以為自己是在用盡量小的力拍打莎拉的臉蛋,然而她走神了,于是莎拉的臉很快地、明顯地腫了起來。

“我聽說你整天關在實驗室裏,社交圈子也很小。總不會是泰坦——他上次是負責保護你的,不可能和施術者有聯系……等等!你和冬兵約會了!”蝰蛇猛地捏住莎拉的下巴,“你早就認識冬兵了,那時你可沒有表現出對他有興趣!你弱得像只螞蟻,怎麽有膽量和冬兵約會?膽小又害羞的小職員,哪來的勇氣引誘外勤長官?除非,你不是你!”

這一次,不需要暴雨梨花針的刺激,蝰蛇說的每一字都把莎拉的胸腔撕扯出一個裂口。

“喜歡冬兵的,是那個施術者吧?”

☆、再一再二終再三

最後一根稻草,重重地壓下來。

莎拉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失常。

5年合約,節點已經不遠了。然而她怎麽可能輕輕松松和九頭蛇你好我好一拍兩散?

“長眠”沒有“驚夢”的喚醒,就不算完整,即便“驚夢”成熟了,她所做出的每一項成績也不過是給自己把坑挖得更深了一些;她已經接觸過核心資料庫了,退一萬步說合約就算真能結束,她自己也得經歷一次洗腦才能離開,以她的體質,不現場偏癱也得傻個一年半載的;佐拉博士不在乎他的癡心妄想什麽時候能夠實現,不過是因為已經把她握在手心裏,什麽時候想要實施計劃,都可以從容安排;至于冬兵——

是她自己作的大死,還有什麽好說?

“顫栗”稀釋到含量無限接近零,她才敢給自己服用。這東西沒有經過安全性測試,但依靠這種低效的“顫栗”,她慢慢可以忍受自己心裏有個巨大的漩渦狀風口的感覺了。嗯,就是那種雖然每一秒都要痛死了,但沒關系,我還可以正常行走的感覺。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的傷痛感,她反而比過去更包容。她不再竊竊地認定伊恩會變成什麽惡魔科學家,伊恩原本可以成為最有道德感的科學家,哪怕置身險境,也在用順從的姿态竭力擺正研究方向;她不再鄙視達維或者其他肌肉長進大腦裏的外勤隊員,他們或許缺乏教育缺乏正确的善惡觀,但為九頭蛇效力可能已經是他們人生裏唯一稱得上理想的選擇了;她甚至覺得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諒解佐拉教授,站在他的角度上,讓自己的學生參與實驗或者推薦學生進入管理層,可能還算得上是一種關懷……她開始更多地和內勤的同事們聯絡感情,主動幫那些因為工作負擔重而想要休假的女性職員替班,甚至會偶爾去給肉山泰坦按摩頭部,看到泰坦極力蜷縮起身體,屏息靜氣地閉着眼,她也會覺得有點可愛。

莎拉用了不少時間幫助改良蝰蛇藏在牙齒裏的攻擊性毒藥。蝰蛇偶爾會盯着莎拉的眼睛看一會兒,嘗試用精神力幫她去除印記。至于結果?她們似乎不約而同地不去談論。

“你這樣的問題,我從來沒有遇到過。”蝰蛇坐在實驗臺上,無聊地用長腿在空氣中和地板上畫出各種奇怪的符號,“我很少有做不成的事!每次看到你我都很不開心,你知道嗎?我很不開心!”

“那可真是對不起了。”莎拉小心翼翼地從培養皿裏拈起已經包裝好的小小顆粒,走到蝰蛇面前,“張開嘴!”

“我自己來……嗯……好了!你不熟悉,小心弄破,濺到你自己身上。”纖細美麗的手指在莎拉的衣領上戳了戳,蝰蛇的笑容裏仿佛飽含着毒汁,“冬兵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你一直拖拖拉拉、黏黏糊糊的,我都替你着急!”

莎拉猜測,蝰蛇和冬兵應該不大對付,原因多半和布洛克不喜歡冬兵的理由差不太多。外勤任務錯綜複雜,中間出過沖突也很常見。冬兵洗腦後可以忘得一幹二淨,其他人顯然不能釋懷。

“再有幾周,他的任務表上就沒有任何安排了。”莎拉低頭去看資料上的數據值,并沒有直接回答蝰蛇的疑問。

沒有任務,就意味着冬兵這件人形武器到了應該“入庫”“封存”的時候了。

“我聽說佐拉那個老頭在策劃什麽陰謀詭計——”蝰蛇湊過來,在莎拉耳邊輕聲說,“你的藥品幫了我大忙,所以我會還你一個人情。你放心,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

莎拉并不知道蝰蛇到底是睡了那個倒黴蛋獲知了佐拉的計劃,她只能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并不想……”成為九頭蛇之母什麽的,恥度太高了。

冬兵推開門的瞬間,蝰蛇已經從莎拉耳邊閃開,她沖莎拉眨眨眼,從容不迫地走出去,經過冬兵身邊時還做勢要撫摸他的電子臂,果然被格擋開了。于是她回了一個惡意滿滿的笑,順手幫他們帶上了實驗室的門。

“佐拉做了什麽?”

冬兵的眉心有一道痕跡,莎拉伸手幫他壓了壓又揉了揉,結果那道痕跡更深了。她嘆了口氣:“沒什麽,是教授想得太多了……你聽到我們聊天了?為什麽不進來?”

“走過來就聽到了——別和蝰蛇走得太近,她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冬兵的語氣頓了頓,“不要擔心我的事,我們還會見面……你約會時那麽蠢,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照顧你……”

冬兵總是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們還會見面,或許他還理所當然地以為莎拉可以在十年、二十年後仍然會沒皮沒臉地追求他。然而莎拉窩在他懷裏,偷偷檢視自己心底,那塊以為有了愛人就可以被補上的漏洞,其實仍舊不斷滲入星星點點的寒意。

她抱着他,吻了吻放松下來的電子手臂,說:“好吧,我不擔心。”

無論是不是出于被她藏得深深的那個自己,她都無法控制對冬兵的感情,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鐘,蝰蛇的話只不過讓她在大腦裏準備了一個精确的倒計時,陪伴她耐心地等待——

等待冬兵最後一次任務出發。

這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巧合。在冬兵講述的新聞故事裏,大選已經成為了近期的關鍵詞,亞歷山大·皮爾斯正忙得不可開交。佐拉教授帶着心愛的弟子伊恩去瑞典出席一個光明正大的學術論壇,他原本也想叫上莎拉,可是莎拉表示她要留下來負責“長眠”的品控。蝰蛇和布洛克都不在,行政部門的人員明顯對外勤的工作效率缺乏約束性。

莎拉要求派人運輸批量的“長眠”出庫時,行政部門指派的,不過是一群毛手毛腳的新人。

這批“長眠”是最容易揮發的強效成品,她偷偷把粗制濫造的液體炸藥塞進了箱子之間的縫隙裏。

從藥品庫房經過實驗室運出大廳,有一處并不平整的滑道。除非內勤開口指點,一根筋的外勤一定想不到這種滑道是有機關的,目的就是避免什麽重要的研究成果被批量偷竊出去。如果沒有內勤的同意,貿貿然推着小山一樣随意堆放的藥品車往外走,就難免會被機關絆住,連藥品都會摔得一片狼藉。

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爆炸,轟的一聲巨響,顆粒狀粉塵和揮發性的“長眠”氣體瞬間擴散,充斥着大廳裏的每一個角落。。

莎拉用濕毛巾捂住口鼻,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挺屍,關閉貫通整個基地的排風口,拉下了兩道高危隔離門,她所在的這一層徹底封閉起來。她通過內部網告知行政人員“長眠”的危險性,并委婉地表達了自己舍身取義不得不留在實驗室“休息”一周的結論。

很顯然,“長眠”被這樣毀滅性地浪費掉,衆多工作人員“假死”一周雖然會拖慢基地的工作進度,但畢竟沒有造成太大的危害。行政部門不僅不必懷疑這個小小的陰謀,還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排查其他樓層的工作人員有沒有受到藥物影響上去。

粉塵也覆蓋了全天候的、随處可見的攝像頭,莎拉貼身藏了私房錢,越過自己曾經費心驗證過而如今已經作廢的32秒防線,直奔空壓機房。她沒有體力,也沒有技術,只能依靠簡易噴槍和激光射線槍打開鋼板,絞斷每一根鋼筋都有手指頭粗細的防護網,破開一個個能夠容許自己勉強鑽過去的通道。這個狹窄的隔音空間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光,沒有聲音,連空氣都是稀薄的,只有給維修工準備的簡易鋼梯,緊緊地貼在牆上,每爬一級都能感覺到鋼梯在微微晃動。

最考驗她的永遠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她吊車尾的身體素質。為此莎拉甚至帶上了兩罐功能飲料,希望能借助這種刺激堅持到最後。即使已經做好了充分的鋪墊,她仍然緊咬牙關,拒絕把時間浪費在這段不過幾十米的路上。穿過防護網時被鋼筋劃破的傷口在滴血,順着大腿流下去,聚集在膝蓋內側,那種黏膩肮髒的感覺和一陣陣的疼痛刺激得她幾乎要發瘋。

激光槍并不能無限次使用,勉強通過最後一層防護網時,她快速灌下了一瓶飲料,扔掉了另一瓶,飲料瓶在狹長的通道內不斷撞擊牆壁,最終啪一聲拍在地上。如果她堅持不住,現在摔得粉身碎骨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意識不到自己的嘴唇已經被用力咬出血痕,她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褲子已經和傷口緊緊粘在一起,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切割眼前那一層鋼板上,确定切口已經有所松動的那個時刻,她并沒有激動萬分,某個瞬間她腦子裏甚至飄過了最可怕的念頭——如果這層鋼板後是水泥該怎麽辦?如果推開了外面卻是基地的人該怎麽辦?如果……

她已經爬到了梯子的盡頭,只能拼盡全力向上伸出雙手,磨破的指尖、被激光槍不小心劃過的掌心一遍遍拍在鋼板上,多年積攢的鏽跡被震落,在她的臉上,在她的呼吸間,可能也在她的肺裏。

那又如何?一拳、一拳又一拳打在同一個位置,每一次用力,她都會發出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不成腔調的、短促的、沙啞的呼聲。

即使是螞蟻,也可以艱難求生,即使是廢物,也總要放手一搏,即使你不過是龐大世界裏最渺小的那個人,也應該把活着這件事堅持到底!

一拳,一拳又一拳。

一點,一點又一點。

光線透了進來,鋼板被慢慢撬開了。

她又看到了灑滿陽光的世界。這是一個普通的小鎮,有着最平常的破敗的巷子,小路邊停着落滿灰塵的私家車。一個陌生的少年抱着足球站在旁邊,驚訝地俯視着她。“你怎麽進去的?需要幫忙嗎?”他懵懂地問。

莎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謝謝!”她顫抖着握住少年伸過來的手,淚水滿溢眼眶,終于流過覆蓋着灰塵和鏽跡的臉頰。

☆、平靜生活,個鬼啊摔~

莎拉預計,如果佐拉和伊恩5天後回來聽取了彙報,可能會提前開啓隔離門,如果他們沒有準時回到基地或者并沒有懷疑什麽,那麽行政部門可能真的會等一周之後才發現不對,而根據藥品劑量,這一次“長眠”至少會導致人們維持10天的假死周期——至于會不會産生副作用,莎拉只能替他們祈禱了。

她對那個無意中救了自己的少年謊稱地下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秘密監獄,自己則是逃出肖申克監獄的女版安迪,為了保密,也為了安全,她請求少年不要再到這條巷子來踢球了。“也不要報警……我會被抓的,但我對這個世界沒有威脅。”她不希望自己給這個善良的少年帶來麻煩。

離開小鎮,她找到一家沒有攝像頭的小商店買了黑色染發劑,搭車向東出發去了另一個鎮子,又步行趕到下一個小鎮,搭車向反方向前進,這一次她一直走到了人煙稀少的中部地帶,在一家距離主幹道路極為遙遠的牧場,找到了一份管理牲畜的工作。放牧由牧場主人的兩個兒子負責,她要負責采購飼料、清點數量、幫農場記記賬之類的瑣事;牧場家的女兒們經營一個工藝簡單的乳制品加工作坊,生産出半成品銷售給預付定金的大型食品公司,偶爾也需要她去幫忙。短短兩三天時間,她就變成了有着小麥膚色、梳着烏黑發辮的女牛仔。

莎拉只在這裏停留了一個星期,她需要緩一口氣,讓自己休息一下,覺得可以再次出發後就向牧場的主人們道別了。在去食品公司送貨的貨站廣告板上,她注意到有一處面積不大的農場正在出售,需要從這個偏僻的牧場再開車五六個小時才能到達。那裏原本由一對夫妻打理,然而現在他們想要出售農場,完成環游世界的夢想。莎拉盡可能縮減了相關的法律手續,她慷慨地表示可以等農場夫妻環游世界之後再辦理交割。

這處小農場雖然經過原主人的改造,但生活起來還是要比以前要辛苦。為了活命,無能的小人物莎拉寧願往返超市購買生活必需品花掉八小時時間,寧願用自家的發電機維持勉強夠用的電力,寧願每天檢視院牆和房屋有沒有破損,有沒有被野獸侵入,擔心白蟻會把門梁啃空、蜘蛛會掉到床上等等瑣事,也不願意生活在随時可能會被牽連的人群中間。

農場的周圍一片空曠,只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這裏。每天清晨,莎拉喜歡站在家門口眺望天邊的霞光;傍晚的時候,她從窗子裏望出去,就能見到大朵大朵的火燒雲。曠野裏的風帶着粗礫,一聲聲拍打在窗棂上,她就在這樣的微響中慢慢入睡。

莎拉不是沒有想象過自己被發現或者被抓的情形,事實上,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做一個或者一連串關于基地的噩夢。但她并不是沒有準備的人,她的私房錢中包括一系列名為“保命錢”的小禮包,裏面裝的是高濃度的痛感阻隔劑和迷霧,她藏在了很多個地方,如果外勤隊員找到她,她會第一時間拿出最好的賄賂——即便把她抓回去,他們在幾年內也無法攢齊如此豐富和強效的藥品。莎拉的算盤打得叮當響,她會和發現自己的外勤談條件,請他們晚個幾年再來抓走她。她在收音機裏聽到了最新的新聞報道,美國隊長已經蘇醒了,雷神的錘子也掉下來過了,紐約被外星人砸了個稀巴爛……一切都和她看過的電影一一印證,也就是說距離九頭蛇覆滅已經不遠了。

只要她能隐姓埋名地躲上兩年,只要兩年,她就可以期待自由的新生活了。

奇怪的是,她幾乎夢見了基地裏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卻唯獨沒有夢見過冬兵。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裏似乎還有一陣陣的涼意,但是她終有一天會習慣這種感覺。事實上,她并不那麽排斥娜塔莎的移情。蝰蛇說得對,如果不是精神印記的影響,有點木讷的內勤小職員莎拉怎麽可能搭上冬兵。在基地裏衆多“睡睡平安”的臨時或者長期床伴中,冬兵和她屬于相對低調,相處平和的類型。她幾乎回憶不起他們有過任何的争執——他們根本就算不上正常的情侶,冬兵對日常瑣事毫無意見,一切都可以随她安排;而她也從不過問他的“任務”,基地的規則和自己的心虛,讓她從未碰觸過對方的高壓線。

是甜蜜,但也有一點點無聊。

她不知道他如何看待這段“關系”,不過那也不重要,因為他反正是要遺忘的。在他的世界裏,根本不會有她的身影。能讓他恢複記憶的是正義的使者大胸甜心男,或許那時他也會記起基地有個叫莎拉的女郎——混雜在九頭蛇的無數暴行之間——一個無能又膽怯的小人物。

還不如相忘于江湖。

除了偶爾造訪廚房的浣熊,她的生活漸漸變得一成不變。她買了假駕照,辦了超市的會員卡,學會如何使用農機具……理論上來說她還應該自己報稅,然而考慮到連身份都是假的,她索性忽略了這一點。真正讓她頭疼的是房子,白蟻已經快要把門梁啃空了,屋頂也需要在夏季到來之前再加固一次。

再去超市,看到努力推薦會員卡給她的黑人收銀小哥時,她忍不住問了一句:“請問,哪裏可以找到人修理房屋?”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內心抱着隐約的希望。也許黑人小哥能自薦去幫忙呢!她願意給多多的小費!畢竟,對于她來說,打交道的人越少越好。

然而收銀員也并不知道這方面的信息,還建議她去最近的鎮子裏問問看。

“我丈夫可以幫忙,如果不是需要更換材料的話,你可以節省一筆修理費。”排在莎拉身後的,是帶着兩個孩子的年輕媽媽。她熱情地說,“他剛剛裝修了城裏的房子,于是我們一家人都只能到鄉下來度假了。可是他最近又開始在屋裏轉悠,好像還想把房子整修一遍,我恨不得馬上給他找個工作,打發出門就放心了。”

“謝謝您!可是您和家人在休假……”

年輕媽媽擺擺手:“他工作太忙,很少休假,現在閑下來我特別不習慣。你家在哪裏?遠嗎?”

她們相談甚歡,約定第二天一家人會來拜訪莎拉。

這是“拜拜九頭蛇”之後,莎拉第一次在屬于自己的小家裏接待客人,她選擇了最簡單的烤司康配佛手紅茶,因為不知道孩子們的喜好,她還做了厚蛋燒和巧克力布丁。她的理想是站在濃濃的香氣裏迎接客人,然而她卻忘記享受這個時刻了。當那一家人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崩潰的——

救命啊!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