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沖一怔,對上李明達的眼,有點無奈地扯起嘴角,似笑非笑。

“父親前幾日叫人查了汝南公主的死因。”李明達突然冒出這句話,意在試探長孫沖,“莫非她的死有內情?”

長孫沖也不做隐瞞,“當年你五姐仗着聖寵,在諸姐妹之中十分嚣張。汝南公主對此最不服氣的,在背後說了她的閑話,被她給知道了,遂被她帶着人潑了冰水給欺負了。誰知這一着涼,人就沒了。”

李明達:“五姐和你說的?”

“不是,是另一人。”

李明達立刻明白了,這“另一人”八成應該就是指遂安公主。

李明達知道長孫沖此刻需要安靜,遂不多做打擾,這就告辭。此刻也說不了別的,臨走時,只是囑咐他多想開一些。

長孫沖應承,目送走了李明達,那廂就有家仆小聲前來告知,房大郎來了。

長孫沖微微擡首,看一眼李明達離開的方向,直至其身影消逝,方轉身匆匆進府。

房遺直正負手站在靈堂之上,打量靈堂正中央擺放的空棺。屋內的閑雜人等,早都已經被管家帶走。

長孫沖一進門,就偏頭示意屬下,将門帶上。

“你怎麽偏偏來此?”長孫沖皺眉。

“以為這地方你會高興些,”房遺直看眼空棺,“而今人走了,你也該舒心。”

“如何舒心,若是你将來的妻子和人私奔,你會開心?”

“我和你不同,寧缺毋濫。”房遺直道。

“說的輕巧,這世間有多少身不由己。”長孫沖長舒口氣,無奈地感慨。

“弱者才常說此話。”

長孫沖愣,轉而重新打量房遺直,“你倒是變了,和以前不同。”

“以前小。”

房遺直随着長孫沖離開靈堂,二人在水榭邊坐下,飲酒閑聊。

“外人眼中,公主剛去,你便飲酒慶祝,未免有些不好。”房遺直提醒道。

“總歸聖人什麽都清楚了,他而今只覺得欠我的,別說沒人上報,就是有,聖人也不會管我這些。”長孫沖說罷,就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接着他又斟一杯酒,對房遺直舉杯,多謝他幫自己。

“這已經是而今看來最好的兩全之法,真要多謝你。”

“可你昨夜曾後悔過。”房遺直緊盯着他。

長孫沖點了下頭,然後嗤笑自己還是太心軟了。

“帝王之寵,卻非誰都拿捏得穩。公主恃寵而驕,并非一例。”房遺直又道。

“卻如你所言,姊妹衆多,總願意比較,争個高下。她其實并非全壞,才華了得,賦性聰明。若只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我真可與之相談甚歡,那一瞬間,倒讓人覺得她是個不錯的佳偶。然為人卻太過霸道了些,特別是對姊妹,一貫以嫡長女自居,只願諸位公主都能聽她的敬她的,未有二話最好。她不喜有人奪寵,越過她,更加不喜有人搶她看重的東西。我是曾想過,當年汝南公主的事,遂安公主的事,算她年少不懂事,若她曉得忏悔認錯,原諒她,好好與她度日也就罷了。但這麽多年,她還是脾氣不改,她連她親妹妹都計較,你教我如何甘心與之相處。”

“親妹妹,是說晉陽?”房遺直問。

長孫沖點頭,“她從不直說嫉妒,而是面上裝大方,愛以長姐自居,挑揀其毛病。可誰又能做事面面俱到?再說晉陽公主那會兒才多大?我偶爾聽了,倒是可憐晉陽公主無辜,遂會對她會更溫柔些,誰知這反而更讓她看不慣。”

房遺直明了地笑了下,安慰長孫沖一切都過去了。他随即舉杯将手裏的酒飲盡,而後與其作別。

長孫沖起身,端正姿态,正經和他行禮謝過。“我欠你一個大人情,以後若有事,不管如何赴湯蹈火,也願憑差遣。”

“你只管帶着兩個孩子平安度日就好,能有什麽事,大家平安最好不過。”房遺直扶起長孫沖,讓他切莫折煞自己。

“父親當年都未曾幫我一句,遺直兄弟對我的恩情,還用言說?總歸這句話在這,我随時等你,再三謝過。”長孫沖又行了禮,親自送到房遺直上馬,才算作罷。

……

回去的路上,李明達無心騎馬,就和田邯繕乘馬車回去。路上就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言不發。

而今已經是貴主第三次去了長樂公主府,田邯繕很擔心自家公主為長樂公主離開一事難過。田邯繕就不停地給李明達講宮裏近來發生的一些趣事,不過說完了,見公主還是呆呆地表情沒反應,田邯繕就老實地閉嘴了,曉得自己說的話對公主來說一點效用都沒有。

“皎若夜月之照瓊林,爛若晨霞之映珠浦。”李明達忽然念道。

田邯繕有點愣神,聞聲忽然打個激靈,“公主在說什麽?”

“當年五姐出生時,阿耶第一次抱她,感動至極,然後就說了這兩句話。五姐的名字麗質二字,據說也是從此而來。”李明達道。

“對,我也想起來了,這話先前在宮裏還人人傳頌。長樂公主因是皇後所生的第一女,聖人對她特別鐘愛。只可惜了,而今芳年早逝。”田邯繕随即傷感地感慨道,“逝者已矣,公主切莫太傷心,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李明達順勢應承,然後很精神地問田邯繕,“你剛說什麽,楊妃懷孕了?”

“是,消息壓在方啓瑞那裏還沒遞上去,今天擇機說。”田邯繕故作神秘地小聲跟李明達道,“因奴和方公公關系好,才提前知道了這消息。貴主,奴是不是很厲害?”

“厲害。那我也要備些賀禮送過去,你看着備吧,但不要送入口的東西。”李明達囑咐道。

田邯繕應承。

李明達到了虔化門時,瞧見李泰正背着手在原地打轉。一聽說她回來了,李泰忙沖過來,笑着和她道歉,然後就帶着她進了立政殿。

“我說你怎麽巴巴地等我呢,原是要給阿耶一個交代。”李明達故意玩笑他。

李泰正欲解釋,這時候方啓瑞出來,瞧見二人忙請他們入內面聖。

李世民正站在桌案前揮毫潑墨,聽說他們進門,眼都不擡一下,直接喊他們兄妹來看看他的字。

李泰和李明達就先後到了李世民身邊看字。

李世民收筆之後,微笑問他二人如何。

李泰見了,忙道:“豐筋多力,若如渴鹿奔泉,神妙絕倫。”

李世民笑了笑,目光轉向李明達,問她怎麽看。

李明達看眼李世民,又看了看那字,不說話。

“你這孩子,跟阿耶鬧脾氣?”李世民問。

“字是好字,滿篇哀傷。”李明達道。

李世民聞言,臉驟然冷了下來。

李泰見狀有些着急,扯一下李明達的衣袖,示意她趕緊把話收回。

李世民忙呵斥李泰不許欺負妹妹,“她看得比你真。”

李泰怔了下,轉而忙和李明達道歉。

李世民見他們兄妹情義好,嘆道:“哀傷歸哀傷,但看到你們兄妹,甚以欣慰。”

李泰忙勸父親幾句,又讨了李世民的字回去,說要學習研究,“平常自以為書法了得,有些品鑒才能,今才知是剛愎自用,竟不如妹妹瞧得透徹,要好生自省。”

李世民很愛李泰謙虛這點,十分像他。因由李泰這句話,令李世民不禁想到了長樂公主,遂對他們兄妹二人囑咐道:“你們都記住,人都有缺點,知錯能改是最大的好事。就比如阿耶,雖身為帝王,也時常被魏征勸谏,學着自省改過。你們切記,勿一意孤行,剛愎自用,否則今日所為惡事,終将在它日得來果報。”

李世民故意用簡單的話講給兒女,就是希望他們能明白自己所表達的最純粹的意思。

李泰和李明達忙正色應承,表示謹記。

李世民嘆了口氣,也就不跟兒女們裝開心了,打發他們去。轉即他忽然想起來一事,又叫住二人。

“今日說去斷崖,如何了?”

李泰看眼李明達。

李明達實話是說道:“心情不好,不想去,四哥就拉着我在長安城閑逛了會兒。”

“散散心倒也好,改日阿耶有空,也同你們一遭走走。”李世民道。

“那好啊,有人拿錢請吃飯了。”李明達感慨。

李泰噗嗤笑道:“你還差錢啊,阿耶什麽時候缺你少你的。”

李世民也笑,沒想到自己女兒還有計較錢的時候。

“不瞞阿耶和四哥,我從外頭回來後就聽說了,阿耶有意替我尋驸馬。我不想嫁,阿耶又不讓。那我只能為以後打算,以後既然不能靠着阿耶這棵大樹乘涼了,我就要從現在開始攢錢。”李明達說罷,就盯着李泰的腰腹,“四哥你這塊玉佩不錯,送我吧?”

李世民見狀,被女兒逗得哈哈大笑。李泰也笑聲不止,忙扯下自己腰間的玉佩,遞給李明達。

“你若還要,四哥那裏還有,改日你去魏王府随便拿。”李泰道。

“那我要驅兩輛車去。”

李世民又是笑,立刻開口賜給李明達兩箱金銀珠寶,萬匹絹帛。

“阿耶,兕子不敢要。”李明達道。

“剛不說喜歡錢麽,怎麽這會兒又不要了?”李世民不解問。

“那也是喜歡能拿到手的錢,阿耶突然賜這麽多,魏公回頭必然會鬧意見了。兕子這錢拿得心虛,不敢拿。”李明達湊到李世民身邊,悄悄說道,“不如分開送,一次送一點,不顯眼。”

“瞧這丫頭心眼多的,不過阿耶喜歡。”李世民哈哈笑道,随即吩咐方啓瑞記着這事兒,每隔幾天送點,不顯眼一些。

方啓瑞見心情沉悶了一整天的聖人,被晉陽公主三兩句話就逗得開心,心裏也高興,連忙應承下來。

待兄妹二人走後,李世民不禁感慨:“兕子長大了,懂事了。”

方啓瑞深知君心,也跟着感慨,“公主真真是越發善解人意。”

李世民笑着瞧他一眼,點了點頭。他早知女兒才剛那番言論,不過是瞧自己哀傷,故意逗他開心才那麽說。她用心良苦,李世民自然要領情。

眼前有這樣一個懂事的女兒在身邊,那些遺憾和躁悶,總算是得以稍稍寬解,心情放松了許多。

再說李泰從立政殿出來之後,回身就在李明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李明達捂着頭喊疼,“四哥幹嘛欺負我?”

“鬼靈精。”李泰嘆一句,點了點李明達的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怎麽的?”李明達偏頭,直視他。

李泰深吸一口氣,指了指李明達,“好,以後多用!”

李明達噗嗤笑了,對李泰道:“四哥更厲害,現學現用。好了,我也被你逗開心了,今天謝過!”

“親兄妹倆,說什麽謝不謝的,改日我們還得去斷崖,你什麽時候想去就打發人跟我說一聲,四哥就是沒空也會為你擠出空來。”

李明達心裏更感激,謝過他。

李泰想了下,問李明達,“楊妃有孕了,你知道麽?”

“知道,後妃懷孕這是常事啊,四哥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也沒什麽,聽說她這胎懷的不易,前兩天險些掉了,聖人還不知。估計回頭知道,要好一頓緊張。便提前知會你一聲,小心應對着,別惹麻煩。”

“知道了。”李明達笑道。

李泰這才就此別過了李明達。

那廂裏正殿內,就聽方啓瑞和父親回禀高正風失蹤的事。

李世民口氣沉悶,“這高家二郎是小孩子不懂事,她也糊塗了。”

方啓瑞嘆一聲,“其實昨夜長孫驸馬前來,該是為公主求情的,聖人為何不見一見,倒還有挽回的餘地。”

“多少次了,要縱着她幾回?以前任性,當她年小就罷了,而今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卻還玩這些幼稚的把戲,如何不令人惱恨!再這樣下去,她只怕要把天捅個窟窿。九泉之下的皇後見她這般,也必然不會安心。倒不如讓她痛快吃了教訓,一切随她而今的意願去,沒了名分,她翻不了天,既再沒得後悔,又可保全美名。”

李世民随即囑咐方啓瑞,對李麗質的身後事不可怠慢,一切隆重舉行,公主的墓志也要挑揀最好的話來寫,史書對其的記載,也不可有一句诋毀之言。

“就先在昭陵陪葬個空棺,等她百年之後,屍身再填進去就是。”

方啓瑞應承。

李世民嘆口氣,随即問方啓瑞,她在南海邊建造的那間院子,可否氣派,其手上的錢可還夠用。

“聽其身邊受審的大侍女柏廬所述,早幾年就有準備,該是都夠了。陛下已經派人跟着查看,不日就會有消息,若是不行,咱們再悄悄幫其添置就是。那邊的地方官也都打了招呼,不許他們随便招惹公主的宅院。”方啓瑞回道。

李世民:“我當時一口氣悶在胸,見她如此不争氣,急怒之下就……”

李世民狠狠皺眉,煩躁地用手扶額,也不知自己此舉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陛下切勿自責,說到底這死,還是她自己鬧得。”方啓瑞是鬧不明白,長樂公主好好地富貴日子不過,為何偏要有這樣的折騰。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人永遠都不知足’的緣故。

方啓瑞為寬慰李世民,特意端着一杯新做好的桃汁給他,多加了酸棗和糖,肯定滋味足。

李世民喝的時候,自然就想起兕子,思及這孩子的懂事,就再不提前話。這時候又聽楊妃有孕,前兩天還險些滑胎,而今得幸保了下來。李世民是既後怕又高興,轉而責怪方啓瑞竟不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自己。

“奴也是剛剛得知不久,楊妃因擔心陛下為長樂公主逝世一事太過傷心,不敢讓陛下知情再耗神擔心她,所以才壓下了這個消息,等了兩日才叫人報。”方啓瑞道。

李世民不言二話,忙起身去探望,另叫方啓瑞備下宮內所有最名貴的滋補物送過去。

隔日。

眼看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尚食局那邊飄來了菜香。李明達使勁兒抽了抽鼻子,聞着晚飯沒有她想吃的菜,雙眸随即黯淡下來。

田邯繕此時還正高興地給貴主報菜名,什麽烤肉、光明炙蝦之類這些大菜,卻是說完了之後,發現貴主表情淡淡,一點都沒興趣。

“貴主如都不喜歡,倒說說愛吃什麽,奴這就吩咐尚食局去準備。”

李明達抓着手裏的書,搖了搖頭,她本沒胃口,不過忽然想起一事來。

“那次去房家,我倒是嘗過一樣東西,味道很好,好像是用面皮卷着肉炸一下。你去問問廚子,這是道什麽菜,做來給我吃。”李明達道。

田邯繕領命,這就打發人去問,不一會兒回了話來,俱是搖頭不知。

“倒是可以用面皮卷肉,讓他們炸來試試。”田邯繕提議道。

“卻不一樣,不是簡單地面皮,我嘗着還有別的味。怎麽宮裏的禦廚竟不知,我還以為不過是道小點心,誰家都會做。”

田邯繕讪笑,“許是房家獨創的菜式,所以那些禦廚才不知。”

“那不吃了,喝點桃汁就好。”李明達沒胃口道。随後他吩咐田邯繕擺個小桌子在屋後面的梧桐樹下,她趁着天還沒黑,在樹下乘涼看看書也罷了。

田邯繕應承,一面命人去辦,一面心裏有了合計,随即他就去找了程處弼,求其去房家跑一趟,看看能不能問出這東西的方子。

已快到晚飯時,房遺直忽聽人報程處弼來找自己,心下納悶。随後見面問其何故,得知是田邯繕為了公主的胃口,來求問菜品方子,房遺直未敢怠慢,令程處弼在屋內稍作歇息等候,他則立刻去尋了母親。

盧氏一聽房遺直所言,高興道:“公主念着我做的那兩道小點心?不是我說,晉陽公主可真有眼光,我做的菜說天下第一,真沒有第二的,滿天下獨一份,在別處找不着。你阿耶當年,就是被我這手藝饞的,才不敢在外頭到處找人,不然他以後就沒好東西吃!”

“母親快說做飯,那邊還等着呢。”

“先做那可費功夫了,要等好些時候才能吃上。我今晨剛好做了些,就是缺一步油炸,讓他們拿進宮裏,叫禦廚炸一下就可食。這油炸過的東西,一定要現炸才好吃,不可過時候,你得好生囑咐他們,知不知道。”盧氏說罷,就命人用食盒把所有的都盛裝起來,送給程處弼拿着。

房遺直也依照盧氏所言,将做法細致寫在紙上,給了程處弼。

程處弼謝過之後,忙騎快馬進宮。

李明達正認真看書,忽然聞到了香氣,眼睛亮了下,尋香張望,不一會兒,果然見宮女端着兩盤香噴噴地東西上來。

李明達一瞧,正是她想要的,問田邯繕從何而來。

“奴擅自做主,麻煩程侍衛去了一趟房家。”田邯繕老實認道,“這是盧夫人親手所做,說是正好剩了一些,拿來讓禦廚炸一下,剛好可以給貴主用。”

“正好剩一些?騙人的。”李明達笑了笑,盧氏這份人情她心領,又讓田邯繕備冰鎮的葡萄汁來,剛好酸酸甜甜與之相配。

田邯繕應承,這就去辦。

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下,鋪着草席,席上放了小桌,小桌邊則是軟墊,李明達此刻就坐在軟墊之上,托着下巴,邊看書邊吃。

咬一口,又甜又脆,內裏帶着嫩肉的香味,入口即消,餘香沁滿口鼻。

李明達吃了一半,才恍然想起來問這兩道菜有沒有名字。

“風見消,”田邯繕指着那個面皮裹肉的率先說道,随後再指另一盤,“過門香。”

“這東西是怎麽做的?”李明達說罷,讓田邯繕也嘗嘗。

田邯繕嘗了一口,直嘆好吃,仔細琢磨裏頭的味道,然後恍然大悟跟李明達道:“肯定不是單純的面皮裹着肉一起炸。”

“廢話。”

李明達聞了聞面皮,又咬了一口,“皮是糯米的味道,還有甜味,和一點點酒釀的味道,這裏面的肉碎也特別,有嚼勁,酥脆,裏面還有芝麻,特別好吃。”

田邯繕恍然想起來,打自己腦門一下。“瞧奴這記性,房大郎寫了做法來。”

田邯繕随即将方子打開,“果然如貴主所言,這風見消的皮是糯米現磨的粉,再與蜜汁、酒釀、糖揉成了面皮,卷上酥肉碎,稍烤一下,挂起來曬幹,然後再一片片扔油鍋裏炸熟。

過門香相對就簡單了很多,就是把各種能炸食的米皮、面片、肉幹、果幹通通切成薄片,投入沸油裏一燙即出。”

“別瞧着簡單,如此一炸,各種香氣噴湧,混在一盤子裏吃,酸甜香脆,味道各有不同,口感上也會覺得新鮮,不會單一乏味。”李明達嘆道,“盧夫人一定是把做菜的好手。有些菜看似簡單,琢磨出新的過程,卻一點都不簡單。”

田邯繕應承,也佩服這位盧夫人,看來這醋壇子名聲太大,真真是遮掩去了盧夫人的其它賢德才幹。

“要為她正名。再者說了,許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偏要忠貞,什麽道理。我倒覺得這盧夫人醋吃的沒錯,讓你們男人也該為女人忠貞。”

“貴主所言極是!”田邯繕立刻應和道,反正他沒意見,貴主說什麽都對。

李明達高興了,繼續邊看書邊吃這個,再配上一杯冰鎮葡萄汁,就是極好的享受。

……

梁國公府。

忙了一天的房玄齡總算熬到回家,坐下來一家人一起吃飯,對他來說,也是極好的享受。

二兒子在公主府回不來,當下的所謂‘一家人’就只有房玄齡和盧氏,女兒房寶珠,以及大兒子房遺直和三兒子房遺則。

房遺直和房遺則兄弟倆給父母請安之後,就在房玄齡一聲“落座”允準下,依次在桌邊坐了下來,然後拿起筷子用飯。

所謂食不言,在梁國公這樣的大家裏,本該也如此。

但今日,房遺則從拿起筷子開始,臉色就尴尬有話要說,卻因為大哥一個眼神,一直默默忍着吃。

房寶珠瞧見三哥這般,抿着嘴偷偷笑了笑,也默默垂頭吃。

房玄齡感覺到倆孩子的小動作,再看桌上的菜,才反應過來哪裏不對,然後不滿地放下筷子。

盧氏因嘴裏有東西,不好說話。遂只好不解地看房玄齡,眼睛眨了眨,意在問他何意。

這時候房遺則也撂下筷子,鬧了脾氣。

房寶珠忍不住笑出聲,也放下筷子,然後跟盧氏解釋道:“八成是想吃母親的風見消和過門香,三哥他盼了一天了,結果晚上卻沒有。”

房玄齡附和,轉頭質問自己妻子,“怎麽沒有?”

盧氏斯文地咀嚼嘴裏的東西,繼續夾菜不說話。

房遺直也是如此,面色淡然,仿若什麽都沒聽到一般。

房遺則看看母親,猛地轉頭又看向大哥,然後皺眉跟房玄齡彙報:“阿耶,一準兒是阿娘和大哥搞的鬼。”

房寶珠本來也想好好吃飯,但聽三哥的話,就忍不住捂嘴笑起來。

房遺則瞪她:“看來妹妹也是個知情者。”

“說說,怎麽回事,我的風見消呢?”房玄齡好脾氣地問盧氏。

盧氏瞪他:“什麽你的風見消,那是我做的東西,我愛給誰就給誰。”

說罷,盧氏又看眼房遺則,“你們父子吃不吃,不吃痛快走,我們娘三個還得吃呢。”

房遺則無奈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房玄齡想了想,也還是吃吧,不然搞不好他晚上連水都沒得喝。

飯畢,房玄齡不甘心地問盧氏到底怎麽回事,這才得知他的‘加菜’被拿去送了公主。

“哪位公主?”

“啊,我知道,一定是最近總和大哥有來往的晉陽公主。”房遺則眼睛裏別有異色地嘆道。

房玄齡一聽這話,有些擔心地看向自己的大兒子,眼睛裏滿是疑問。

盧氏倒是樂呵,又強調一遍,“公主可真有眼光。”

一位吃遍宮中頂級禦廚做的山珍海味的公主,可以對自己的手藝這樣念念不忘,簡直是對她莫大的肯定。不沖別的,就憑這一點,盧氏就特別喜歡她。再說當初見本人的時候,盧氏對她的印象也很好,不是那種名不副實的公主。這年頭但凡是公主都對外宣稱溫婉賢良,實則本人如何,還真要親眼看了才行。

房玄齡瞟眼盧氏,“倒不要亂言。”

房寶珠樂道:“那将來是不是還有一位公主做我嫂子?那可厲害了,以後出門我可以橫着走了。誰敢欺負我,我說我有兩個公主嫂嫂替我撐腰。”

“還有人敢欺負你?”房遺則不解,“啧啧,是誰不要命了,快和我說說。”

“你住嘴!怎麽就沒人欺負我,就魏家那個,我瞧着就不順眼。”

“魏二娘?”房遺則問。

房遺直接話提醒三弟,“是妹妹瞧她不順眼。”

房遺則恍然大悟,指了指房寶珠,“還是你厲害。瞧人家不順眼,卻說人家欺負你。”

“我沒有,我就是看她欺負別人,看不過去,倒是不敢欺負我。我什麽人啊,她也欺負不起。”房寶珠小聲嘀咕着。

房遺直凝眸看她:“不喜歡,就離她遠些。”

房寶珠點點頭,謹聽大哥教誨。

“去去,都別鬧騰。”房玄齡把孩子們打發了,只留房遺直,問他到底什麽意思。

“沒意思。”房遺直道。

“你沒意思就見鬼了,從沒見過你對誰這麽上心過,你待你妹妹都不如她。”房玄齡轉即皺眉琢磨着,然後目色深邃地看着房遺直,“你要有什麽高遠的想法,我和你阿娘不會攔着。但你要清楚,你曾經說過的話,還有咱們家已經尚過一位公主的情況。”

“沒事,遺直真要娶了這一位,把家裏另一位氣瘋了,我到開心。”反正屋裏沒人,盧氏就毫不避諱說了。

房玄齡氣得指了指她,“胡沁什麽。”

“瞧她那性子,早晚出事。我早說過,你給老二請個外放的活計,把他們夫妻遠遠打發了,還能好些。在京早晚就是麻煩,你非舍不得!”盧氏嘆道。

“就沒見過你這樣當娘的,好似遺愛不是你兒子一般。”房玄齡抱怨道,他确實動了恻隐之心,舍不得。老二其實還算聽話,只要他多多督促教導,該是不會出什麽問題。

“我贊同母親之言。”房遺直道。

房玄齡驚訝看房遺直,以前這種事情他不插嘴,就是主動問他,從來都是一句“但憑父母做主”的話。今天倒是奇怪了。

盧氏卻很高興,有大兒子支持自己,越發跟房玄齡較勁,要他好生考慮。

“正趕着這會兒她受了聖人訓斥,不得機會入宮,你這時候提議,聖人若允準就沒有變數了,頂好的事。”

房玄齡無奈地看眼盧氏,“她若知道你這個婆婆這般嫌棄她,還不知作何感想。”

“卻不是真嫌棄她,她若是做點好事,我也歡喜。”盧氏嘆道,“我還後悔呢,老二從尚了她之後,脾氣越發不好,人也沒以前乖巧聽話,天天跟着那位公主瞎鬧騰。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給房家賺出來的名聲,早晚會毀在他二人手裏。”

“胡鬧,哪有你這樣說兒子兒媳的。”房玄齡呵斥一聲,警告盧氏切記,以後這樣的話不許說第二次。

“父親在時,他們不敢。”房遺直不緊不慢又放一句。

房玄齡頓然被噎住。

盧氏這時候開始心酸地垂淚,對房玄齡道:“我們半截身子埋進土裏的人,怕什麽,就怕苦了孩子們。”

“你們娘倆一唱一和,早就說好了?”房玄齡無奈笑了,擺擺手跟盧氏表示自己知道了,此事他會斟酌考慮看看,轉眼又看房遺直,“你的心思我也知道,若是心意已定,便小心為上。倒看你以後,如何為自己周全。”

“謝過父親。”房遺直行了淺禮,就告退了。

房玄齡瞧那邊盧氏還在生氣,這會兒立刻放了軟話,“都是咱們倆的孩子,你說我哪個不心疼,遺愛也是從你肚子裏掉下來的肉!”

“是我掉下來的肉,我自然心疼,可凡事都有個是非曲直。他若不聽話,殺了人,我還包庇不成,我的孩子是孩子,難道被他傷害欺負的人就不是人家的孩子?”

“他也沒殺人。”

“你再不管管,離那步就不遠了!”盧氏厲害道,然後起身對房玄齡警告,“疼愛可以,溺愛要不得,那是一把刀,會殺了孩子。這道理郎君比我更懂。”

“懂,娘子說得極是。那我明日能吃‘風見消’麽?”

“沒心情做。”

“那要是晉陽公主想吃呢?”

“那我肯定有心情。”

盧氏瞥眼房玄齡,揚着下巴冷哼一聲,甩袖就走了。

別的事能将就,唯獨吃不行。

房玄齡認真地撚了撚胡子,覺得自己真有必要好好考慮一下,讓晉陽公主做自己兒媳的事。

次日。

李明達把房遺直寫來的食譜給了禦廚,讓他們照樣做出一些來。李明達拿來奉給父親和兄弟姊妹們,另外韋貴妃那裏李明達也送了些過去。畢竟當初查案的時候,韋貴妃還算和配合她,是要感謝她一下。

常山公主李玉敏,和剛剛冊封為衡山公主的李惠安,吃了風見消和過門香兩樣像菜又像點心的東西後,都很喜歡,姐妹倆手拉着手特意來感謝李明達。

李玉敏倒還好些,一向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一到李明達這裏就玩開了,拉着田邯繕陪她上蹿下跳。

李惠安卻還在為長樂公主去世一事傷感,她和李明達一提及,就不禁落淚。

“我要出宮去看五姐最後一面,阿耶卻不許我去,說人都走了,我年紀這麽小,去那裏必定會傷心過度,反害了身子。若被九泉之下的五姐知道了,她會難過。”

“阿耶說得極是。五姐若看你這般,是會難過。她不過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生活,一個你看不到的地方罷了,未必過得比先前差。”李明達解釋道。

“真的麽?那五姐會過什麽樣的日子?”

“依山傍海,看日出日落,花開花謝。”

“哎呦,這不是神仙過得日子麽?”李惠安天真問。

李明達點點頭,“大概就是吧,如果那是她心中所向往的生活。”

“那五姐真幸福,我其實也豔羨那樣的日子,但要跟十九姐一起才行。”李惠安說罷,就笑嘻嘻地緊抱着李明達。

李玉敏折騰夠了,弄得滿頭大汗,田邯繕在一邊因為看着李玉敏,也累得氣喘籲籲。

“貴主,常山公主才剛還要上樹,被奴好說歹說給勸下來了。”

“你們要去哪兒,我也去。”李玉敏聽了個半截話,卻非要湊熱鬧,跟着霸占了李明達的另一條胳膊。

“哪也不去,就在這,你們倆快放過我。”李明達動了動胳膊,倆妹妹卻跟兩條八爪魚一樣黏在她身上。

李明達:“不松手的話,以後你們兩個都不許吃風見消。”

李惠安和李玉敏就立刻松了手。

李世民聽說倆女兒也來了,随後把她們叫了過去。說到李明達送來的那份兒點心,李世民贊不絕口,“配着你的桃汁一起用,倒正合适。”

李世民随後問兩道菜的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