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溫閣老聽了嚴許這話, 神色一凝,眸光探究地看了過去。

他在嚴許十五歲中舉後便将他收作學生,到如今已經八年, 兩人雖不時時見面,但溫閣老對這個學生可以說是十分信任。

從他能拿內閣當中一些重要政事與嚴許攤開來讨論便可看出一二。

甚至有時嚴許的身份似乎已不僅僅只是學生。

而在這之中, 嚴許也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且任何事情,出了溫府的這張大門,他便閉了嘴,在外面決口不談。

只是反觀嚴許自己, 他甚少會這麽與溫閣老說什麽。

剛剛那句話的意思便表明, 希望他今日在溫府說的事, 只溫閣老心裏知道便好。

溫閣老信得過他的品行,沉吟片刻後, 便微微點頭:“何事, 你說。”

嚴許神色鄭重:“學生想先問問老師, 年節封印前, 朝中關于平南王衡州封地的情況,可有說什麽?”

一聽是關于平南王的事,溫閣老很快便想到了陸博恒。

他摸了摸灰白的胡子。

“衡州那處聖上自兩年前派人過去後便沒再出什麽岔子,今年的貢品和平南王的信件都是按時到了京中的,看起來一切如常, 聖上也未再過多關注,你何有此問?”

嚴許聽了溫閣老的話,微微蹙了蹙眉。

他不太懷疑老師的話, 在之前發現信件問題時也不覺得會是聖上暗中做了什麽,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平南王如果一直在封地好好的, 陸博恒又一直在京中,待平南王年紀大了,便可順勢将他們一家都接回京都,只要他們家沒有反心,到時封地自然也就回來了。

當初聖上登基之所以給平南王分了封地,他未參與奪嫡之争是一回事。

另一方面,也是聖上初初登基,不管當初皇位之争有多慘烈,他都不可将兄弟趕盡殺絕,免得落個暴君的名聲。

所以給平南王分封可以彰顯其仁慈。

如今,只要平南王沒有什麽動作,聖上多半也不會主動做什麽,不然不就是打了當初自己的臉?

嚴許的心裏,這些早就過了一遍,也在今日去找陸博恒時細細與他分析過。

他最怕的便是自己不在京中,陸博恒聽到什麽消息便一時沖動,反而讓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思及此,嚴許對溫閣老坦誠道:“老師,不瞞您說,我成親的日子提前了些,待元月初十我與阿莓拜過堂後,我們便要啓程離京。”

他沒說自己去哪兒,因為溫閣老一猜便知。

“你要去衡州?”

嚴許點頭,将昨日與陸博恒發現平南王來信的一點蹊跷說了。

末了,他沉聲道:“老師,你知曉聖上的心思,衡州早晚是要收回的,但卻不是這個時候,陸世子心性純良,大大咧咧,并不是擅弄權術之人,我相信平南王也是。”

“如今烏郎大勢已起,對東境虎視眈眈,大啓絕不可在這時出什麽亂子。”

溫閣老聽着他的話,沉默思忖片刻,緩緩開口:“你疑心是烏郎在此中謀劃,想親自去衡州看看,也為了讓陸世子放心,他只信的過你,我說的可是?”

嚴許利落點頭。

“聖上在衡州的人既然沒有傳回什麽消息,這中間定然有些我們不知道的事,世子也是擔心父親,我與阿莓會以游山玩水之由離京,一來避免打草驚蛇,二來……”

溫閣老了然。

“老夫知道你的顧慮,你去衡州的事我不會說,但聖上若是收到什麽衡州的消息,你此行怕是難以瞞住。”

嚴許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與老師将打算說了,我的父母皆在京中,希望若到時聖上察覺我出京,心生不悅,老師能替我美言一二。”

他今日來找溫閣老便是這般打算。

此行無人知自然是好事,但若圖瑪在衡州有所謀劃,京中早晚會得到消息,到時聖上很可能會注意到與陸博恒交好的他離京了。

溫閣老是內閣重臣,又是聖上的心腹,他此番與老師坦言,便是希望到了那個時候,老師能在聖上面前說幾句話。

不至于叫聖上心生什麽誤會。

在離京前,他想将一切都盡量安排周全。

溫閣老也知曉了他的意思,點點頭:“如此,我心裏便也有數了。”

這日嚴許在溫府陪着閣老喝了會酒,又下了一盤棋,除了衡州這件事外,便不再談其他政事。

待到傍晚,他告辭離開,剛回府便接到了陸博恒差人傳話,說事情已經告知太子妃了。

果然第二日,東宮便派人來召了嚴夫人和沈莓一道兒入宮。

沈莓心裏有數,在馬車上與嚴夫人相視一眼,便知想将成親的日子提前這事嚴許已經告訴她了。

嚴夫人拉着她的手問道:“日期提前一事,阿莓當真不覺得倉促?”

沈莓搖搖頭,微微紅着臉:“我、我也想早些嫁給懷琛哥哥。”

聽她都如此說了,嚴夫人便也笑笑沒再說話,左右他們自個兒滿意便行。

昨日嚴許将事情與她說了之後,她馬不停蹄就去安排了。

得虧之前因為臨近年節,想着過完年再去買各種成親所需的物件兒,若是鋪子沒開門,便會有些晚了,是以過年前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這親事真要辦起來也不慌亂。

待到了東宮,太子妃也問了沈莓同樣的問題。

“阿莓不覺倉促委屈嗎?”

沈莓笑着搖頭。

太子妃便有些遺憾道:“雖說你們倆人感情好,成了親後外出游玩一陣确實也挺好,只是初十這日子還在新年中,我便不好出宮瞧着阿莓出嫁了。”

原本想着沈莓已經沒有長輩在京中,太子妃便去替她撐場面,但現在日子提前,她有些為難了。

沈莓不想太子妃擔心自己,便輕聲道:“沒關系的太子妃娘娘,那日我或可讓将軍夫人來府上送我出嫁。”

她與慕百年是好友,這兩年去将軍府時将軍夫人也待她極好。

早前沈莓還未說親的時候,将軍夫人還笑着打趣過,說若不是自家幾個兒子看起來五大三粗的與阿莓不配,她都想将這親事替兒子們說上一說了。

太子妃便是怕沈莓出嫁太孤單,現在聽她這麽說,稍微放心了些。

她也知道沈莓與慕百年的關系。

“将軍夫人也是個爽朗能招呼的,在京中身份不低,如此一來我便放心了。”

說完她又拉過沈莓的手輕輕拍了拍:“只要你幸福了,成親這日便如何都是好的。”

沈莓輕輕點頭,認真朝太子妃福了福身子,行了個鄭重的禮。

“這些日子,勞煩太子妃娘娘替我操心這些了,阿莓很是感激。”

畢竟與她無親無故的,只是與三姐姐交好而已,太子妃卻待她這般上心,沈莓心裏是真的十分感激的。

于是日子提前這事便算是定了。

沈莓待出宮後便去了趟将軍府,一是給将軍與将軍夫人一家拜年。

這些事情原本應該是各家的長輩帶着小輩去做的,但沈莓一人便成一家,所以給各府拜年便是她自己來了。

二來,正好與将軍夫人說說初十那日成親的事。

慕百年得知沈莓成親的日子突然提前這麽多還很是驚訝,又一聽她說想請自己娘去府上替她張羅主持,更易高興的不得了。

“娘,快答應快答應!”

将軍夫人好笑地看她一眼:“還用得着你說,阿莓成親我們本就要去,如今太子妃不能來了,我自然要幫着。”

沈莓這下心裏放心了,又留在将軍府與将軍夫人和慕百年說了一會話後,便也道回府了。

她還要繼續跟着秋實學習呢。

正月初十離着現在只有七天了,沈莓與嚴許離京的日子定在成親後三日,一切都緊趕慢趕地來了。

嚴許忙着準備迎親,晚上來看沈莓的時候便少了,但左右不過幾日就成親了,也不貪在這一時。

在此期間,他還讓陸博恒将衡州平南王府的地形圖與衡州城的內城圖都畫下來給他,還有王府一些重要的管事下人與平南王早前的人際關系,都需一一羅列好。

于是陸博恒這幾日也半刻沒閑着,沒踏出府門一步,光在家裏寫寫畫畫了。

不過這期間暗衛來報的消息他還是抽空與嚴許說了。

得知圖瑪已經離開京都,從前住的院子全部搬空,生意也完全換了人接手時,嚴許并不意外。

他點點頭:“可以不用查他了。”

圖瑪的身份應該與他猜的大致不離。

他算着日子,趁這次陸博恒抽空來了嚴府一趟,與他再次叮囑道:“待我離京後,你在京中萬事要先思而後行,無論聽到什麽消息,都不可輕舉妄動,凡事先聽真兒的,若發現有可疑之人,立刻去查。”

陶真兒雖性子有些散漫卻心思缜密,陸博恒于她有情,會聽她的話,有她在身邊看着,嚴許才能放心些。

他料想圖瑪雖已離開京都,但定會在京中留下眼線。

“我已将去往衡州的事告訴了老師,若有何事他派人給你傳話,可聽。”

“另外,你給我兩個暗衛,我到衡州後會與你遞信,拿着這張紙,記下我的筆跡。”

說着,嚴許拿出了一張紙遞給陸博恒。

陸博恒一邊接過一邊道了一句:“你的筆跡我還能不認識?”

結果在看到那紙上的字跡時,還真就愣了一下:“這……你左手寫的?”

“嗯。”嚴許颔首,“我左手習的是另一種字體,平時很少會用,不易模仿,不論你從哪兒收到我的信,只認這個字體。”

“好,我知道了。”

陸博恒仔細疊好紙條收進袖裏,又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你這連番叮囑怎麽感覺明日就要啓程了似的。”

嚴許瞥了他一眼,好笑道:“難不佚成你以為我離開那日還會見你?”

既然說是他與沈莓小夫妻兩人外出的游山玩水,自不必好友遠送,他與陸博恒到時再單獨交代反倒容易讓人起疑。

所以不如提前将要囑咐的都說了,到時他們悄然離京,會隐蔽很多。

日子便是在這幾日的忙碌中一晃而逝。

正月初十這日,嚴府挂着大紅燈籠和紅色的喜稠,府裏各院的窗戶都貼上喜字,迎親的禮樂熱熱鬧鬧響起,吸引了左右四鄰與街坊們的注意。

大家都不自覺圍到了嚴府的大門外頭,在喧鬧中與旁的人說話。

“嚴公子今日便娶親啦?還在年節呢。”

“既然挑了這日子那肯定就是個吉日,不過我也沒想從定親到成親,竟然也隔着沒幾個月。”

“但今日太子妃沒來,想來是未過正月十五不好出宮吧?”

“人沒來,添妝可是到了,我聽別人說太子妃的添妝有好幾樣,十分氣派呢!”

人群中有人說到了太子妃的添妝,衆人紛紛好奇起來,琢磨着一會等新郎官出門迎親了,他們也得跟過去看看。

看看這沈姑娘的嫁妝有多氣派。

正當這時,一身紅色喜服的嚴許笑着走了出來。

他金冠束發,身上是平時甚少穿的明豔紅色,卻更襯的君子如玉,比起從前溫潤的氣質,今日更似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翻身上馬,嚴許帶着迎親的隊伍出發。

喜樂一刻不停,因着兩家離得近,自然也沒走多久便到了。

沈府今日也十分熱鬧,若是不知道的決計想不到這兒竟然是沈莓一個人住着。

慕百年将全家都帶來撐場子了,陶真兒也在其中,還有平日裏與沈莓交好的鄰居,現在都在沈府等着嚴許來迎親。

沈莓端坐在閨房的床前,聽着外頭好像越來越近的喜樂聲,心跳也漸漸快了起來。

她不知道旁人,但她在成親這日是十分緊張的。

從早晨起來梳妝便開始了。

喜帕已經蓋在了頭上,沈莓微微低頭,視線裏一片紅彤彤的。

她的手輕輕交握在一起,看着喜服上自己親自繡上的鴛鴦戲水和并蒂蓮,豔若桃李的臉紅了紅。

今日之後,她與嚴許就是夫妻了。

是從前從沒想過的事。

外頭好像比剛剛更鬧騰了,沈莓卻漸漸不再去注意。

她回憶起了過去與嚴許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跟着三姐姐初次去嚴府那日,見到他這般俊俏的小哥哥便膽怯的躲到了三姐姐身後。

他在傾盆大雨之下來沈府接她,笑着與她說:下雨了,路不好走。

她在受傷那個夜晚疼醒,第一次窩在他懷裏大哭,好像突然有了可以放心依賴的人。

還有及笄後她說要搬離嚴府,他突然沉郁下來的眉眼。

他們一起躲雨的屋檐,一起逛燈會的那條街,他為她贏的耳墜,他在密室找到她……

過去所有與嚴許有關的畫面突然在腦海中一一掠過,竟然好似就在昨日般鮮活。

沈莓不知不覺便彎了眉眼。

這時,在喧鬧聲中她也終于聽到了那句——

“新郎官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