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京郊一處別院中, 幾個下人正在有條不紊的收拾東西。
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屋裏,翹着腿逗懷中的美人。
有下屬來報:“少主,今日還剩最後一批東西, 收拾好後便可擇日出城了。”
圖瑪拍了拍懷中美人纖瘦的腰肢,美人嬌笑一聲, 退下了。
他攏了一下自己的大衣, 坐直了身子。
“嗯,這幾日是大啓的新年,正好方便離京,衡州那邊可有消息過來?”
下屬:“暫未。”
圖瑪皺了皺眉:“點一把火的事, 也不知二弟是在磨蹭什麽。”
他又想到自己在京中謀劃的事情也未成, 啐了一口唾沫。
“裴青這個廢物, 我還當他能拖住嚴許,給他找點麻煩, 沒想到連個女人都抓不住!白瞎了我的四個好手!”
下屬聞言也有些可惜, 派給裴青的那幾個确實是他們手上武功十分不錯的人, 就這樣折了, 難怪少主不悅。
“少主所言極是,若他與沈莓的親事成了,還能給嚴許找點麻煩,我們的計劃應會順利。”
圖瑪起身在屋子裏踱了兩步:“陸博恒性格易沖動,遠不如嚴許沉穩和深謀遠慮, 若是沒有嚴許一直在身邊提點他,我們早就能利用他挑起京都與衡州的矛盾。”
只要陸博恒發現了平南王回信的蹊跷,以他沖動的性格定會入宮面聖。
到時只要惹得聖上心中不悅, 再配合他們在衡州的人一番動作,讓陸博恒得個平南王在封地出事的假消息, 讓他以為是聖上暗中所為。
陸博恒定會什麽都不顧立刻離京。
他的身份本就敏感,只要他一出京都,不管是何原因,聖上都必将對衡州有大動作。
若想動衡州,最近的調兵之處只有東境五城,只要他們所有動作,烏郎順勢而起,不說全部拿下,便是拿下最弱的遷涼也綽綽有餘了。
而只要一座城,便足矣作為東境這一線的突破口。
為此,他們烏郎準備了整整兩年。
大啓近年國運昌隆,耀王平定北境收服夷狄後已幾年未有戰事,但也正因如此,這是塊肥肉。
他們烏郎如今漸漸勢大,野心一早便有了。
但陸博恒的身邊有個嚴許,此人太過敏銳,且十分冷靜,有他看着陸博恒,不會讓他沖動行事。
正是因為如此,兩年前在溫泉別院,圖瑪便打過沈莓的主意,嚴許待這個妹妹很不一般,本可以利用利用。
但屬下辦事不利叫嚴許察覺,首領也來了消息讓他暫時不要有所動作,于是他才作罷。
這兩年算是給烏郎快速擴張和發展的時間。
現如今時機差不多成熟,他便在京中再次想着給嚴許找點亂子,若他有什麽事擾了心神,自然也就顧不上陸博恒那頭了。
誰知道裴青這個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成。
圖瑪又啐了一聲,吩咐下去:“後日子時出京,只留兩個探子在京中盯着,所有東西都收拾幹淨了,不該留的人都殺了。”
下屬點頭應是,很快退下。
沉着的烏雲卷過天邊,這幾日該是有一場陰冷徹骨的大雨了。
圖瑪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下雨好啊,将什麽痕跡都沖幹淨,既然陸博恒今日帶着東西去找了嚴許,他很快就能發現信中的問題,定會重新來查自己這個外邦人。
京中的事已經不成,索性衡州還有另外的安排,他也不必再留在京都了。
–
将陸博恒送走後,嚴許在院中思忖良久,這天夜裏再次去了沈莓的院裏。
彼時小姑娘正在屋裏打絡子,一邊跟春華聊着明日是不是該去嚴府給嚴先生和嚴夫人拜年的事。
這時窗邊傳來輕輕的叩響,春華聽見了,立刻笑起來,揶揄地看向沈莓道:“哎呀,今晚就聊到這吧小姐,奴婢該走啦。”
沈莓對她一點打趣的神色已經習慣,輕輕打了她一下,抿着唇眉眼彎彎:“你走就走啦,還要說這麽大聲呀。”
春華咯咯笑着,打開屋門出去了。
沈莓如前幾次一樣去到窗邊,她輕輕拉開了窗戶,看到了靠在窗邊等着的嚴許。
雖然沈府的人對嚴許時不時就會出現在府裏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每次他來還是會敲窗戶,陸博恒知道後曾經銳評:一些不重要的禮節。
只是今日沈莓一打開窗,看到嚴許的神色便怔了一下,忍不住問道:“哥哥,你有心事嘛?”
嚴許從來不會驚訝她的敏感。
他摸摸姑娘的頭,從窗邊躍進她的屋裏,如往常一樣又将窗戶掩好。
“嗯,是有些事想與皎皎說。”
嚴許牽了沈莓的手到桌邊坐下,看着他的神色有幾分認真。
沈莓叫他這模樣也弄的有些緊張起來:“是什麽事啊?你說,我聽着呢。”
于是嚴許沒有瞞她,将今日陸博恒的事與她簡單說了,末了他道:“我有意想去衡州一趟。”
“子重他在京都沒什麽信得過的朋友,如今又擔心平南王的情況,若我不去,我怕再有個什麽消息他會沖動之下自己離京。”
沈莓聽後心也不禁一緊。
她是知道陸博恒留在京中到底是為何的,他萬不可随意離京。
而這件事如今在他心裏有了根刺,之後即便是聖上派人去衡州,他只怕對聖上的人也難以抱有全心的信任。
沈莓抿了抿唇,問:“那哥哥打算何時去?”
他們成親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八。
嚴許握着她的手,緩緩道:“我今日便就是來與皎皎說這個問題,我想将婚期提前,就定那個正月初十的吉日。”
當初因為這個日子離着年邊太近,嚴夫人怕太趕着了,才選的三月。
沈莓聽後擡眸看向嚴許,略一想便明白了,她點點頭:“去衡州确實宜早不宜遲,如今冬日河面結冰,走最快的水路也得過了關陽後才能坐船,路上就得花去四十來日。”
這已經是陸路換水路,馬不停蹄去往衡州最快的路程。
嚴許見她竟絲毫沒有露出什麽不悅的神色,反倒越發有些愧疚:“可如此便有些委屈你了。”
比預定的日子提前了兩個月,離着現在竟還不到十日,總歸是有些趕了。
只是這個親要是未成,他心裏總放着事。
沈莓卻搖搖頭:“我沒關系的,左右不過是個儀式,又不會因為倉促些我便做不得你的妻子了,所以都一樣的。”
在沈莓看來,有多大的排場,多熱鬧的迎親,多少賓客相賀,都沒關系。
重要的只是他們兩人而已。
嚴許心頭一片溫熱,忍不住攬過姑娘的肩,吻了吻她的眉心。
她這般好。
能娶到她,便是他這一生的幸事了。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想到自己成親後就要立刻離開,嚴許心頭又動搖了。
他本是怕自己沒能與沈莓成親,去衡州也不安心,但現在又想,或許,還是等他回來再成親會更好……
皎皎太懂事,反倒叫他更加過意不去。
正想着,便聽縮在她懷裏的沈莓又小聲問:“哥哥是準備一個人去衡州麽?”
嚴許聞言微微一怔,垂眸看向她,一時沒說話。
沈莓也從他懷裏退開了些,仰頭接着道:“可以帶上我一起嘛?”
“皎皎……”
嚴許沒想到沈莓會這麽問。
他不是沒想過,但此行還不知衡州到底是什麽情況,他怕帶上她反而會讓她有危險。
沈莓仔細瞧着他的神色,見他沒說話,也不失望,反而認真說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你與陸世子的關系京中人盡皆知,且你甚少會離京,又是在剛剛成親之後,我覺得這番動作難免會讓人起疑或打草驚蛇。”
這其中,最怕生了疑的是聖上。
現在嚴許并不知朝中是何情況,聖上對衡州的戒備到底是放下了還是一直埋在心中,只是未曾發作而已?
他去衡州确實不能光明正大,這不僅是關系着他自己,更關系整個嚴府。
一旦叫聖上認為他是在替陸博恒辦事,私下聯絡衡州要做什麽,那便十分不妙了。
“皎皎說的确實不無道理。”嚴許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沈莓便将自己的想法也細說了:“我是想着,我們剛成親,你以帶我游山玩水為由,我們兩人一起離開便合情理多了,日後不管是去到哪兒,總歸是能說道一番的。”
“可這一路我怕會有危險……”嚴許罕見的一直猶豫。
沈莓重新靠進他懷裏,認真做了保證:“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身邊還有護衛,我也會認真學着保護自己的。”
其實她想跟着嚴去一起去,何嘗不是因為心裏擔心他。
但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拖了嚴許的後腿,所以有鄭重道:“要不明日就讓秋實來我這兒教教我吧?一些防身的知識和技巧。”
她雖沒習過武,但人體玄妙,她曾自行看過好幾本行醫錄,瞧見過上頭說有些穴道乃人的死穴,她覺得這些她也可以學一學,日後防身用得到。
還有用毒用暗器諸如此類。
嚴許沒想到她竟然把這些都想到了,便知他确實不該小看他的姑娘。
于是嚴許答應了她說的:“好,明日我就讓秋實過來,成親的日子提前之事我也會與娘說,也會讓陸博恒進京給太子妃帶話,皎皎無需操心。”
話落,他又想起什麽。
“皎皎的嫁衣可繡好了?”
聽到嚴許說起嫁衣,沈莓的臉紅了紅,輕輕點頭:“繡好了,還好在年前便都做完了這些,倒像是冥冥之中知道這婚期要提前似的。”
嚴許笑了笑。
心裏也有了計較。
翌日一早,沈莓見秋實來了府上。
秋實說時間緊,公子讓他這幾日便不要回去了,沈莓聽後立刻讓春華收拾出了一間屋子給他暫住,當即便開始好好學習了。
而嚴許則在這日先是與嚴夫人說了要提前婚期的事。
他未與嚴夫人解釋太多,但嚴夫人知他向來是個很有主意的,便也沒有多問,只道:“你與阿莓可說了?”
嚴許點頭:“一會我去平南王府,讓子重也給宮裏太子妃傳個話,或許這兩日太子妃就會再召您進宮一趟了,您只說是我與阿莓想一起去關陽看天羅花,有些等不及了,這才任性了一回。”
關陽城的天羅花田十分美麗,卻只在每年元月盛放,是極罕見的冬日開花的植物,且花期很短,過了一月初便謝了。
他們兩人想結伴去看,若不是夫妻身份,難免要有人說于禮不合。
嚴夫人點頭應下。
接着嚴許又去了趟平南王府。
陸博恒果然還是焦躁難安,卻在聽到好友說會親自去一趟衡州替他看看,甚至為此連婚期都提前時,刷的一下眼睛都紅了。
“懷琛!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還有阿莓,也真是我的好弟妹啊!”
他在京都這麽多年,深交的也就只有嚴許這一個朋友,關鍵時候他能幫自己走這一遭,足以見他是真心相待。
陸博恒知道此行嚴許背負着怎樣的風險,他用力抱了一下好兄弟,鄭重道:“放心,萬一有什麽,我不會讓你受到牽連的。”
嚴許拍拍他的肩:“若我離京了,你在京中不管聽見什麽都切莫沖動。”
陸博恒點頭。
囑咐完陸博恒,他最後去了溫閣老府上拜訪。
如今還是走家竄巷拜新年的時間,嚴許笑着與溫閣老道了好,将今日帶來的一小壇酒拿了出來。
“醉花陰,給老師做新年賀禮。”
溫閣老笑眯眯收下後,又提着小壇子晃了晃:“你如此有心,今日還不得陪老夫我喝幾杯?”
嚴許笑着應下,與溫閣老一起進了書房。
兩人于窗前對坐,一人面前一杯酒,嚴許敬了溫閣老一杯:“望老師身子康健,壽比南山。”
溫閣老樂呵呵的說了聲“好”,将酒喝下,與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起來。
當初嚴許年少中舉,溫閣老對他極其看重,還是求來的這個學生。
誰知嚴許日後卻道自己無意入仕,考舉人不過是父親要求他有個讀書人的身份傍身。
但即便如此,溫閣老對他的欣賞卻沒半分消減。
嚴許聰慧,即便不入仕,溫閣老也會時不時就朝中一些政事問問他的看法。
如今在內閣,他已經算是位高權重,在未致仕之前,肩上的擔子都重,可他卻最信任嚴許這個一介白衣的學生。
或許正是因為嚴許無官無職,才反叫人更放心。
“今日你來,除了給老夫百年,可是還有些其他的話要說?”
溫閣老放下酒杯,矍铄的雙眸裏透出幾分了然。
他活了大半輩子,一直身居高位,許多事自然是瞞不過他的眼。
嚴許也未想瞞着,又給他倒了一杯酒,緩緩點頭。
“老師,學生是有些話想說,也只想與老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