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陸博恒來京時是十二歲, 早就是已經是半大的少年,在被召入京前于平南王的封地上過了好一陣自由自在的日子。
平南王本就一介閑王,有了封地其實也不怎麽管事, 陪着兒子整日裏招貓逗狗尋些新奇玩意兒,活像個頑童。
他膝下還有一女, 比陸博恒小兩歲, 三年前也已經說了親,如今嫁為人婦了。
除此之外,平南王府便沒有其他小輩了。
這個王爺并不重色,娶妻之後對再納幾房小妾也無甚興趣, 說白了, 就是只喜歡玩。
陸博恒先前擔心過怕妹妹出嫁, 自己又遠在京都,二老在封地的府裏便有些孤單了, 結果發現他父王好像根本不受影響, 給他的信都懶得寫多了。
起初他覺得可能是父王又找着了什麽新鮮玩意兒, 忙着研究呢, 可這次這暗語他沒認出來,卻讓陸博恒心裏起了些異色。
只因為在去年他也在幾封信中用過這暗語,當時父王的回信可不是這樣的。
但凡他在信中藏兩句,父王就要藏四句,他藏四句, 父王就要藏八句!
反正絕不認輸!
于是這樣一比,這次的回信便十分反常了。
陸博恒在府中看着這信琢磨了好半晌,是以剛剛才來遲了。
嚴許聽了他的話, 深邃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神色頓時肅了幾分:“你确認過字跡?”
“确認過, 沒什麽問題啊,看着就是我的父王的字。”陸博恒道。
他覺得自己不可能連父王的字都認不出來,畢竟信件往來都這麽些年了。
這時嚴許想了想,像突然回憶起什麽,問:“你之前是不是說,平南王給你的回信篇幅漸短?”
陸博恒點頭:“對,也不是說少到只有一兩行字,但反正比之前是短多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啊,忘記了!”
“……”
兩人在後頭說話間,前面的三個姑娘走到了一個賣花燈的小攤前,想要挑幾盞燈。
沈莓拿了一盞小魚燈,回頭看嚴許,眉眼彎彎地問:“哥哥,這盞好看嘛?”
嚴許止了與陸博恒交談的話頭,走過去前只道壓低了聲道:“回去把今年的信全部整理好,明日就送我府上。”
他交代完便朝小姑娘走去,神色已經重新變得溫柔,垂眸看着她手裏的燈,輕聲道:“嗯,好看。”
沈莓明亮的杏眼裏像落了天幕之上的星辰,閃着一點盈盈的光。
若不是現在還在街上,他大抵是要輕輕吻一下那雙眼睛才肯罷休的。
沈莓又給嚴許挑了一盞花燈,陸博恒也上來嚷着說要最大的那盞。
待五人笑鬧着都選好了自己的燈,慕百年便提議道:“哎呀,我們去內河邊吧,我聽我哥哥們說今晚會在那兒放焰火呢。”
京都并不是每年除夕都會放焰火,所以能湊巧看上一次也挺難得的。
沈莓他們點頭應下,幾人當即朝內河的方向走去。
河邊早已人山人海,陸博恒和嚴許找了個土坡,将姑娘都扶上去,讓她們站的高些,也瞧的清楚。
沒等就多,一聲巨響在河對岸響起,天空中炸開今夜的第一朵璀璨焰火,照亮了紛紛仰頭的一衆人。
大家的臉上無不洋溢着笑,在這絢麗中與今年道別。
土坡上,慕百年激動地拉着沈莓的手驚呼:“啊啊啊焰火好好看呀阿莓!”
沈莓和陶真兒邊笑邊拉住她:“你小心些,別摔啦!”
嚴許和陸博恒也在後頭一路護着三個姑娘,陸博恒頭疼:“小心點祖宗們!還提着燈呢,等下別點着了,那可是給你近距離表演大焰火了!”
放焰火的聲音大,人群也喧鬧,幾人說話都得扯着嗓子。
可即便如此,綻放的焰火之下,片刻明亮的天光中,他們每個人的笑都那樣生動又鮮活。
這個除夕夜,好像再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圓滿,也更幸福了。
–
當河邊最後一束焰火在天際炸開又落下,除夕這夜的燈會便也結束了。
沈莓有些意猶未盡,忍不住拉着嚴許的袖子喃喃了一句:“焰火好短暫啊。”
嚴許攏了攏她的披風,聽見小姑娘的自言自語,溫聲道:“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每次都陪皎皎來看可好?”
沈莓看向她,滿天星辰落于她的眼眸中。
姑娘彎起眉眼笑了笑,重重點頭:“嗯!”
随着焰火的結束,河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也慢慢散了,沈莓他們一行人也随着的人流往回走,最後在一處街口互相道了“新年快樂”後便分開準備各回各家。
結果等要散了才發現,陸博恒要送陶真兒,嚴許要送沈莓。
慕百年:“所以最後只有我是一個人呗!”
陶真兒捂着嘴笑,摸了摸她的頭:“你的哥哥們都在那兒等着啦,怎麽能算一個人呢。”
慕百年輕哼一聲,兀自嘀咕一句:“等我那個的未婚夫來了,我定也要帶出來晃兩下,省的我看起來孤家寡人似的。”
彼時街上人群還未散盡,有些喧鬧,大家也道了別各自往家走,都沒聽見慕百年小聲的嘀咕。
沈莓府上與嚴府離得近,自然也是一條路,于是四人又同走了一段。
等到了沈府門前,她與陶真兒道別,然後又輕輕看了嚴許一眼,軟聲道:“哥哥,我回去啦。”
“嗯。”
清冷月色下,嚴許眉眼格外溫柔,撫了撫她的鬓邊的發:“早點回去暖和着,莫着涼了。”
沈莓點點頭,進了府。
陶真兒看看她離開的背影又看看嚴許,問:“表哥,你今夜不陪阿莓守歲啊?”
“陪。”嚴許淡聲道,“一會翻牆。”
噗。
陶真兒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誰能想到呢,早些年在京中久負盛名的嚴公子,現在竟成了個日日翻牆的“小賊”。
嚴許說完這句,當真沒繼續往前與陶真兒陸博恒一起,而是走進沈府旁邊的小巷,看來是準備說做就做了。
陸博恒輕咳一聲:“咳咳,真兒,我們就不要圍觀他翻牆了,怪沒眼看的,快回去吧。”
于是兩人也偷笑着走了。
沈府的院子裏,沈莓前腳剛走進去,一擡眼便看到嚴許已經坐在亭子裏了。
她倏地便被逗笑了。
“剛剛我在外頭還與你道別了呢,結果哥哥比我還先進院子呀。”
嚴許聞言,起身随小姑娘一同往屋裏走,眉眼含笑:“之前原本是打算把真兒送回去了再來,但陸博恒偏要跟着,便索性讓他與真兒單獨走了。”
正在美滋滋與陶真兒邊走邊聊的陸博恒突然一個大噴嚏,愣了。
怎麽的,人姑娘都沒着涼我還着涼了?
那多沒面子啊!
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甩鍋已經讓陸博恒背上身嬌體弱之名的嚴許已經與小姑娘一同進了屋,陪着她一起烤着炭火守夜。
春華泡了茶拿了點心來,沈莓又挑了書來看,一邊看一邊就書裏的奇聞逸事跟嚴許絮絮說話。
炭火很暖,茶點也香,屋子裏時不時有淺淺的說話聲,這個除夕夜到現在好似回歸了安靜寧和,在一片暖意中靜谧美好。
沈莓沒能守到最後,在後半夜時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嚴許便讓春華熄了炭火,輕輕将人橫抱起來放到了床上去。
小姑娘即便睡着了,唇邊也帶着點笑,像是做了很美的夢,翹着唇角,被放進被子裏時還抓着枕頭蹭了蹭。
她的發髻剛剛拆了,一頭青絲覆于肩頭,嚴許輕輕替她拂開,又摸了摸她的臉,終于俯身在她眉間印下溫柔的晚安吻。
“做個好夢。”
這夜他在她床邊,守了一夜。
翌日沈莓睜眼時,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為了守歲她睡着時本就已經是後半夜,白天自然多睡了些時辰。
從床上坐起來後,沈莓還迷迷糊糊地嘀咕:“又睡着了啊……”
每年守歲她好像都沒能熬到最後就困了。
這時春華正巧聽見動靜進來,發現她的嘀嘀咕咕,便笑道:“公子守了小姐一夜,天亮了才走呢。”
嚴許現在雖然翻牆來見沈莓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但若是白天離開叫人看見還是不好,是以沒能等到小姑娘醒來。
沈莓聽後頓時便有些心疼了:“哥哥一夜都沒睡啊……”
不知他今日回去能不能好好休息呢?
初一好似事情也不算多,也許哥哥晌午後能睡一會補眠。
沈莓這般想着,起身更衣梳洗後,又帶着邱姨和幾個下人在府門口放了一挂鞭炮,這日便在府中待着了。
而叫她挂念着的嚴許,卻沒能像她想的那樣在晌午後睡一覺。
他與陸博恒正在書房裏看着他帶來的近一年時間裏平南王回過來的家信。
“昨日我白天收到信發現不對,就連去宮裏吃家宴都心不在焉的,今日就找了個借口沒入宮,趕緊帶着信來找你了。”
陸博恒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大口茶,同嚴許一封一封将信按時間順序在桌上排好。
他往常新年這幾日都會待在宮中,各個皇子公主的殿裏竄一竄,跟這些堂兄妹聯絡聯絡感情。
今年卻是因為這一出,沒這心思了。
嚴許一邊聽着他說話,一邊仔細一封封信看過去。
平南王的封地在衡州,平常書信往來一程約莫一個半月,是以一年也就七八封,嚴許很快就看完了。
他修長冷白的手指點在了其中一封信上,道:“是從這封開始,回信篇幅漸少,內容也有所轉變。”
陸博恒拿起信看了眼日期,是今年五月初收到的一封信,按順序來看,是今年的第三封。
他把前後的內容進行了一番對比,又回憶了一下更早之前父王信件的內容,神色有些沉了下來:“不僅與今年的前兩封有些不同,跟往年的也不同了。”
每一兩個月收到一封信拆來看時或許還不覺得,但湊到一起,便能看出差別。
早前的信他父王除了一些封地的生活瑣事和問問他在京都的生活外,時不時還會夾雜些細碎言語與他小時候做的調皮事。
好像覺得這樣一起回憶回憶過去拿藤條抽兒子屁股的往事能更增近遙遠的父子情誼似的。
但從今年的第三封開始,這些就沒有了。
陸博恒将這個發現與嚴許說了,心又倏地一跳:“該不會這些真不是我父王寫的吧?!那我父王呢!”
他的思緒不可控的往不好的方向發散過去,急的一下站了起來,作勢便要往外走:“我要去找皇叔!”
陸博恒口中的皇叔自然就是聖上。
他現在只覺得腦子裏嗡嗡的,能想到的便是入宮面聖,問問皇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因為他知道聖上在早兩年便派了人去衡州封地暗中盯着,雖然不知現在撤回來沒有,但萬一沒有呢?
他們該不會對父王做什麽吧!
陸博恒平日裏看着心大的很,但對他的父母和唯一的妹妹卻很有情誼,哪怕他早早就入了京,這麽些年平南王能來京中看他的機會也少,八年總共也就四回。
但他們一家的感情卻極好。
現在一想到父王可能出了什麽事,他就是十分焦躁難安。
嚴許蹙着眉一把将人拉住,叫了他的表字:“子重!冷靜些。”
他将人重新按回椅子上坐下,沉聲道:“你直接拿這個去問聖上,聖上會如何想?”
“不管當初派去衡州的人有沒有撤回來,你這番疑問一旦說出口,便有質問之嫌,你在懷疑聖上在衡州做了什麽,身為臣子,這便是大逆不道。”
“不管衡州現在是什麽情況,貿然入宮只會讓事情更糟,不要妄圖與聖上解釋你只是焦急的心思,并無他想,一旦聖上對你心生不愉,這其中的隔閡便再難消。”
聖上早年本就是因為防着平南王才召陸博恒入京,他對這個世子,自有觀察和看法。
誰都不會去揣度,君王的心思永遠是最深,也最霸道的。
留下一個好印象或許容易,可要洗去一個壞印象卻太難了。
嚴許的一番話讓陸博恒冷靜了一些,但他還是很煩躁。
他素來不喜這些人心之術,時常想直着來又直着去,只是他身在皇室,身份不允許他這麽做。
“那我到底要如何做?不然我派個暗衛快馬加鞭過去,總要讓我知道點情況啊!”
陸博恒煩的又開始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
嚴許這時倒是沒再攔着他了,他只看着桌上那幾封信,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去溫府給老師拜年,會問問衡州的情況。”
“還有,圖瑪這個人,讓你的暗衛再去深挖,他可能不是夷人,是烏郎人。”
嚴許交代完事情,又安撫了陸博恒幾句,囑咐他萬不可沖動後,将人送出了府。
而後他回了院裏,在書房靜坐良久。
卻是在想與沈莓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