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深冬時節, 今日卻像應景似的,出了暖融融的太陽。

沈莓在屋子裏聽着外頭喧鬧聲漸近,裏頭還夾着慕百年興奮的嚷嚷。

她蓋着蓋頭, 看不到這姑娘在外頭跳來跳去攔着嚴許和陸博恒讨要紅包,不讓他們進院子, 頗有些人來瘋的額模樣。

就連平日裏素來斯斯文文的陶真兒今日都放肆了不少, 硬是在院門口給嚴許出了好幾道難題才罷休。

沈莓隐約能聽見些笑鬧,唇邊一直噙着些溫柔又期待的笑。

她的心跳聲混着這些熱熱鬧鬧的說話和喜樂,不知是在哪一刻,似有所感, 喜帕下的她突然微微擡了擡頭。

嚴許站在屋門外, 一身紅衣, 眸光裏有着熾烈與缱绻深情。

屋裏屏風撤了一角,他站在門口便能看到床邊安靜坐着的姑娘。

屋外喧嘩熱鬧, 衆人笑着起哄, 可她只是靜靜坐在房中, 便能輕易吸引他的心神。

那些吵嚷聲好像都在他看到她的瞬間遠去, 他的滿心滿眼都只剩下那抹纖細豔紅的身影。

直到将軍夫人進屋将她牽了出來,在門口站定。

将軍夫人笑着道:“新娘子離了閨房,在到夫家前腳可就不能沾地了,阿莓無兄長,新郎從屋門前便開始背着吧。”

嚴許眉眼含笑, 應了聲“好”。

他的聲音在大家的笑鬧中甚至不怎麽明顯,卻讓沈莓無端心都跟着這聲“好”跳快了兩步。

她想到什麽,在俯身小心趴上嚴許的背時, 有片刻走神。

嚴許的背脊承着嬌小的她,越發顯得寬厚如山, 他的手牢牢托着她的腿,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衆人跟在後頭,說話聲與喜樂聲混在一起,熱鬧的緊。

沈莓卻聽見嚴許這時輕笑了一下,将背上的她輕輕颠了颠,背的更穩了些。

然後,她便聽見他落在耳邊的話。

“這半程,便是我作為哥哥時,送阿莓出嫁的半程。”

“待踏出這個府門,我便是皎皎的夫君了。”

沈莓聽到後,驀地怔在了的他的背上,搭在他肩頭的手忍不住攥了一下。

他說的,竟與她剛剛想的不謀而合。

嚴許于她,其實是有兩個身份的。

他曾是她的義兄,她殷殷喚過她兩年哥哥。

在大啓出嫁的禮俗中,新娘子出了閨房後便要由哥哥背着出府,送入花轎中,直到花轎在夫家門前停下,腳才可沾地。

如今嚴許背着她慢慢出府,她便好像有那麽片刻的恍惚。

他還是那個會日日陪着自己溫書,接送自己去書院上課的哥哥。

而當她離了府,坐上花轎,他便會翻身跨上系着喜稠的高頭大馬,帶着長長的迎親隊伍離開。

這個時候,他便是新郎,是即将與她拜堂成親的夫君了。

沈莓覺得許多事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其玄妙,就像如今。

她趴在嚴許的肩頭,下巴輕輕抵在了他的背上。

冬日的陽光撒了他們滿身佚,沈莓只覺得自己身上暖融融的。

那些幼年時曾留下過的陰霾,好像終于在這一刻的暖陽下,徹底消失了。

她笑了一下。

三姐姐說,當一個人成親,她便是再一次走向人生新的旅程了。

也許确實有什麽,會在此生的每一程中發生變化。

人便是這樣一步一步,終會成長的。

不知不覺,府裏的這一段路便也就走完了,嚴許跨出府門,在花轎前停下。

他背過身,小心将沈莓送進了花轎,在她坐進去時,還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這是嚴許以前會習慣對姑娘做的,安撫的動作。

她怕小姑娘到底是一個人在京都出嫁了,身邊沒有親人,會覺緊張和忐忑。

沈莓察覺到他的動作,也回握了他的掌心。

兩只手稍觸即分,這個小動作在周圍喧鬧的掩蓋下也未被人發現。

待花轎被擡起,沈莓剛剛還有些緊張着的一顆心卻好像在這時慢慢平靜了下來,在輕輕晃動的轎子裏,她靜靜等待着被擡到嚴府門前停下的那一刻。

總覺得現在多走的每一步,都是她與嚴許互相更近的一步。

直到花轎又一次被放下,一只手撩開轎簾伸了進來。

她從頭上蓋的喜帕下看過去,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只手,被牽出轎子時,又恍惚想到了那個瓢潑似的雨天。

那時她也是坐在嚴許帶來的一頂轎子裏,被他接到嚴府,那是第一次有人給她掀開轎簾,耐心地等着她下轎。

那時的沈莓一路上都緊繃着身子,心裏的膽怯無聲又巨大,像是能輕易将她壓垮。

而今日,他依然站在轎外替她撩開轎簾,伸手來接。

她的心境,卻已經與那日相比,天差地別了。

沈莓握着嚴許的手被他牽着跨過了火盆,一路慢慢往已經布置好的堂屋走去。

她蓋着喜帕,只能看到腳下的路,嚴許便緩緩而行,時刻幫她看着前面。

堂屋裏,嚴先生與嚴夫人已經坐于高堂之上,看到兩人走進來,眼角眉梢都是喜慶的笑意。

禮官高聲唱詞——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簡簡單單的三拜,嚴許與沈莓卻做的格外認真與鄭重。

當最後兩人深深對拜時,禮官一聲“禮成”在耳邊高聲響起,沈莓不知怎的,竟然覺得鼻子酸了一下。

她很難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就好像是一直心心念念着的事,在這一刻終于塵埃落定的一種坦然與空盲,又有一絲近乎叫她受到巨大感動的幸福。

讓人忍不住落淚。

但今日可不能哭呀。

沈莓使勁眨了眨眼睛,将眼裏的熱意憋了回去。

這時候嚴許已經再次牽上了她的手,兩人一起被來嚴府賀喜的賓客送到了嚴許的院子裏,一路進了屋。

外頭的賓客自有嚴先生和嚴夫人招待,而喜房裏,喜婆樂呵呵地将喜稱給了嚴許,讓他挑蓋頭。

嚴許走到床前,竟發覺自己在這刻有些難以言喻的緊張感,心跳得很快。

他緩緩挑開了姑娘的蓋頭。

明明是已經見過無數次,擁抱過,甚至親吻過的姑娘,在蓋頭掀起時,還是讓他微微一怔。

他一直知道沈莓是好看的。

但今日她的好看卻又似乎與平時格外不同了些。

不知是因為一身豔麗的大紅嫁衣還是滿頭精致華冠,亦或是些其他什麽的原因。

姑娘擡眼看他,在一身紅衣之下,臉顯得格外白皙嬌豔,那雙眼眸更是含着盈盈春水,眼尾微擡時,甚至泛出點潋滟的光。

她的臉有些紅,連耳尖都透出一點粉來,顯得更加嬌豔欲滴。

沈莓見嚴許看着自己沒說話,忍不住有些害羞起來。

她搭在膝上的手輕輕攥了攥,卻又不知自己這個時候能不能說話,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喜婆。

這一眨眼,便将那點眉眼間的媚色稍微遮掩了些,又成了從前那個嬌俏的小姑娘。

嚴許這時低低笑了一下,将喜稱遞給喜婆放到一邊,又拿過合卺酒與姑娘喝了。

交頸而飲時,入目便是姑娘一片雪白的後頸,甚至他的鼻尖輕輕觸到,還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昙花香。

嚴許的心裏有什麽叫嚣起來,喉間輕滾,借着那口酒将這點燥熱暫時壓了下了。

他還得出去待客,不壓着些一會怕是要有些狼狽。

在沈莓面前,有些時候他格外克制,因為太知道自己如果放縱,便怕是要停不下來。

嚴許放下酒杯,心裏長嘆一口氣。

怎麽都到成親這日了還得再克制一會……

想到這,他便覺得心裏有些不平,洞房花燭本也該在今夜了,他何苦還收斂這麽多,即便現在不能做什麽的,偷個香總行。

于是沈莓便見面如冠玉的公子放下酒杯後,突然便當着喜婆的面擡起了寬袖遮擋,傾身吻住了她。

她的眼睛倏地的一下睜大。

他、他怎麽能!

屋子裏還有人呢!

沈莓的臉突然便紅了,一直從臉頰到頸間,感覺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似的。

嚴許不是沒有比現在更深的吻過她,但、但從來沒在有人的時候呀!

她的心怦怦直跳,已經沒法關注唇上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手忍不住抓着嚴許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但姑娘那點力氣哪裏夠看,嚴許含着她的唇,甚至很短促的笑了一聲。

最後舌尖從柔軟又飽滿的唇上舔舐而過,才戀戀不舍地放開。

這個親吻對于緊張的沈莓來說好像有一個時辰那般漫長,但其實只是很短的片刻而已。

喜婆捂着嘴笑,裝作什麽都沒看見,若無其事地繼續讓他們将接下來的禮程做完了。

等這些都結束,喜婆便退出了屋子,将空間留給這對新人。

嚴許握着沈莓的手,又親了親她的眉心,低聲道:“我得出去待客了,一會叫春華進來伺候你,桌上有糕點,餓了便吃些,外頭燒着炭火,覺得冷就讓春華去添。”

沈莓聽着他絮絮的說話,剛剛還紅着臉有些不好意思,現在卻一下又彎了眉眼。

哥哥還是那個會事無巨細顧着她的哥哥呀。

她輕輕點頭,被握着的手拇指也輕輕撫了撫嚴許的手背:“我知道啦,你去忙吧,酒少喝些,以免晚上醉的難受。”

原本沈莓只是想說一句很平常的關心,嚴許聽後卻突然促狹地一笑:“嗯,今晚我可不敢醉。”

沈莓起初還沒明白他是何意,愣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羞赧地打了他一下。

“莫要口無遮攔的,快去。”

嚴許一下拉住她的手,笑的靠到了她身上去,總想逗她:“皎皎如今成親了,會管着我了。”

沈莓嗔他,臉頰豔若桃李。

嚴許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只怕自己多看幾眼,今日怕是出不了這個門,更別說待客了。

他最後摸了摸她的臉,終于起身離開,沈莓坐在床上,待門關上後才倏地一下倒在錦被上,臉燒的通紅。

她想到了今晚的事。

因為沒有親人在身邊,成親這晚要經歷的一些事是太子妃與她說的。

就連那十分羞人的小冊子也是太子妃給她的。

原本是嚴夫人要與沈莓來講,但想到成親後她就是沈莓的婆婆了,又覺得這般好似有些奇怪。

所以最終還将這點事交由了太子妃。

那小冊子沈莓自是不敢細看的,翻了兩頁就趕緊塞到箱子底下,覺得此生還是別拿出來了。

但她對于今晚,有些忐忑,又有些害怕。

捂着自己發燙的臉,沈莓小小的嗚咽一聲:“啊,怎麽辦呀……”

正兀自喃喃,屋外春華敲了敲門:“少夫人,是我。”

沈莓聽見,趕緊又從床上坐起來,輕咳一聲後才道:“你進來吧。”

春華應聲推門進了屋。

一繞過屏風就瞧見她紅着的臉,春華料想,小姐面皮薄,肯定是成親了害羞呢。

于是她也不問,就是上前把臉笑成了一朵花。

“少夫人今日真好看!不過左右公子也看過了,剛剛吩咐我來幫忙伺候少夫人拆發卸妝呢。”

沈莓頂着這一頭華冠珠釵确實覺得有些沉,臉上今日也上了妝,叫她有些不習慣。

聽了春華這麽說,她欣然點頭。

春華伺候她慣了,手腳麻利,沒一會便将頭飾都拆了,又去外頭叫人打了盆水來,一點一點讓沈莓将妝卸了。

待收拾好後,沈莓覺得清爽了許多,放松着重新靠到床邊,又問:“衣裳不換麽?”

她這一問,春華的神情驀然有些微妙起來。

朝沈莓眨了眨眼,她小聲道:“少夫人,奴婢聽說喜服一般是不脫的,得等新郎官晚上回來後親自……哎呀!小姐你捏我幹嘛呀。”

春華話還沒說完就被沈莓紅着臉捏了一下,當即連稱呼都喊漏了。

沈莓頂着張大紅臉瞪她:“你、你還是別說啦!”

春華知她是害羞,嘻嘻笑着捂住嘴:“好的好的,奴婢不說了,少夫人晚上自然知道的。”

說完她不等沈莓又要捏她,就笑着跑走,把水端出去倒了。

沈莓一個人在屋子裏兀自紅臉,想到晚上的……就會有些不自在。

好在春華倒了水回來後也沒有再接着打趣她,而是從桌邊端了兩碟點心過來,細心道:“小姐,用些點心填肚子吧,今日一天怕是都沒什麽機會用飯的。”

沈莓應一聲,撚起一塊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吃。

離着入夜還有一兩個時辰,屋裏的炭火很暖和,有春華陪着她說話,時間倒也不顯得那麽無聊了。

待外頭天色漸暗,沈莓偷偷打了個哈欠。

她今日起的老早,天未亮就已經在梳洗打扮了,這會子便有了幾分困意。

春華的瞧着她的模樣,小聲道:“小姐,要不您靠在床邊睡會吧?”

沈莓拍拍臉:“是不是不太好?”

話音剛落,外頭的門便被人推開。

春華趕緊起身迎出去,隔着屏風,沈莓只能聽見那聲:“公子你回來了。”

她的身子一下坐直了,下午那些才被她趕出腦子裏不久的羞人畫面,倏地又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