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石紅玉接頭之人,有晉州口音,在長安城待了至少兩年以上。你現在人極可能在平康坊,因為居住久了,而今說話晉州口音和長安口音混雜在一起。
“目前知道的線索就這麽多,但還有一人沒審。”李明達對房遺直道,“江夏王世子。”
房遺直點頭,“算算日子,我們派去的人應該已經把人追到了,大概這兩日歸。但李景恒這人有些脾氣,畢竟不是聖旨叫回,他便拒絕我們也無話可說,還要他自己願意回來才行。”
“若跟這件事沒什麽關系,他就會回來。我這位堂兄最讨厭的事就是被人冤枉。”李明達道,“所以他若不是肯回來,我們就可以放心請聖旨了,就一定能在他身上查到事。”
“竟是如此,貴主似乎很了解他?”
“當然,自小一起長大,他跟我九哥關系很要好。”李明達道。
“那這次聖人懲處江夏王,他有沒有捎話給你九哥,請他幫忙求情?”房遺直又問。
李明達覺得房遺直似乎對李景恒很感興趣。
“當然說情了,九哥為他還和我商量過。”李明達道。
房遺直:“哦?”
“我沒理他,算一算已經好幾天沒有和他說話了。”李明達撥手指一邊回憶一邊計算了下,“大概五六天沒說話了,我明天找他聊聊。”
“看來晉王真生氣了。”房遺直目光裏透着警覺,但嘴角挂着淺笑,“十九郎是該找他聊聊了,憨厚少言之人,凡事都會過心。”
李明達怔了下,問房遺直,“你也算是憨厚少言之人,你會對別人的話過心麽?”
“會。”房遺直坦言道。
“那我以後可要小心了,你這麽記仇,保不齊哪天說了句不合适的話,就會被你記恨一輩子。”李明達半開玩笑道。
“十九郎所言的每句話,我确實都會記一輩子。”
李明達噗嗤笑起來,“真的假的,你都能記住?那你不如幹脆寫出來好了,保不齊還能湊成一本傳世名書。古有《論語》,你有《明達語》。”
李明達完全是開玩笑的,所以她說完就忍不住掩嘴笑起來。
“是個好主意。”房遺直倒是一臉認真。
李明達止住了笑,愣愣地看房遺直,“你不會是認真了吧?”
房遺直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遞給李明達。
李明達剛要問是什麽,打開一看,原來是房遺直的日常情況回禀。
李明達把冊子攥在手裏。
“接下來審誰?”李明達問。
“苗緋緋,她是妓院的都知,風月樓裏所有小娘子的日常情況都歸她掌握。之前因為假母示意,她該是不敢亂言,而今可能會說些實話了。”房遺直推敲道。
“那你來,你問的話她可能會多說點。”
李明達随即讓了位置,坐在了側首位,房遺直則坐在了主審位。
等苗緋緋被帶上來的工夫,李明達就順手翻閱房遺直給他的冊子。裏面寫得內容還是每天的日常,事無巨細,每天都不落,日期剛好接上上一次她收到的那本。李明達沒想到他執行了兩次之後,還能不忘,仍舊每天堅持寫這個。
李明達翻閱房遺直所寫的日常,留能知道房家很多事情。比如房遺直平常喜歡吃什麽,盧氏平時愛做什麽,房公每次回家都跟盧氏怎麽鬥嘴恩愛的,連房三郎喜歡誰家的姑娘,也被房遺直寫進這裏頭了。
“你三弟真喜歡魏二娘?”李明達問。
房遺直随意“嗯”了一聲,顯然他三弟的這個喜歡并沒有引起他的重視。
“倒也不錯,魏二娘很有閨名,人人誇她蕙質蘭心,品格端方,乃是長安城內閨中最賢德女子之一。”李明達道。
房遺直看李明達:“十九郎此話認真?”
“外人都這麽評價。”李明達撇嘴道。人家弟弟喜歡的人,她總不能開口就說壞話,多沒禮貌。
房遺則:“傳言可不可信,她好與不好,和我們房家都沒有關系。三弟剛情窦初開,容易頭腦發熱,這二娘的‘好’就讓他自己慢慢去發現,反正人家也沒看上他,成不了事。”
李明達又笑,感覺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房遺直這個做大哥的,感覺像是在坑弟弟。似乎一定要要看着他陷進去,痛苦,再拔出的經過才行。
“他還讓你問我,魏二娘的喜好?”李明達繼續看冊子,而後立刻又發問。
“無聊的問題。”房遺直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麽喜好,我和她的接觸并不多,不過她倒是挺喜歡彈琴的。若是有什麽好琴,或是聽起來高昂壯闊的琴譜,她應該都會喜歡。”李明達琢磨之後認真地回答道。
“我不會告訴他。”房遺直又開始說實話了。
李明達不解,“你不是說讓他自己慢慢發現麽?我以為你起初會幫他‘陷進去’。”
“我沒那麽無聊。是否陷進去由他自己去選擇,沒人會幹涉。”房遺直緩言道。
李明達怔了下,随即聽到腳步聲漸漸近了,正色對房遺直道,“人來了。”
苗緋緋進堂行禮之後,就本分的跪在那裏,垂頭不語。
李明達覺得這苗緋緋也不簡單,倒要看看房遺直會怎麽審她。
“寶琪剛走。”
房遺直對苗緋緋說得第一句話,讓李明達很意外和疑惑。
這是何種用意?如果說是利用苗緋緋喜歡尉遲寶琪,那尉遲寶琪的走只會刺激苗緋緋傷心失望,不想招供。
苗緋緋訝異地看眼房遺直,然後白着雙唇慘笑,“他走了最好,倒不想讓他看見我跪在這裏受審的落魄樣子。”
“剛剛好,他也不想看到你。”房遺直道。
苗緋緋聞言,面目頓時難堪,輕輕地抿起蒼白的嘴角。
“我們審完假母後,他便不想留戀此處。”房遺直接着道。
苗緋緋立刻不解地看向房遺直,知道這裏面有什麽因由,“假母說了我什麽,以至于讓他誤會我?”
“這你要問他了。”房遺直道。
苗緋緋憋着一股氣,委屈至極,默了會兒,她就漸漸垂淚,哭得楚楚可憐。
李明達郎眼瞧着她哭泣的模樣,竟也覺得有些心疼。她側眸看房遺直,表情沒有任何動容。也不奇怪,石紅玉那等姿色他都看不進眼,更別說苗緋緋了。
苗緋緋哭了半晌,沒聽到人勸慰她,也沒有聽到人喝止她,自己就識趣地止住了哭。
“他一直覺得你可憐,其實你并不可憐。”房遺直忽然又冒一句這樣的話。
苗緋緋心裏咯噔一下,整個表情就僵住了,十分不自在。
李明達托腮,等苗緋緋的下話。
“我是讓他失望了,卻也是身不由己。”苗緋緋咬唇,垂下眼眸,“我與石紅玉之所以會成為好友,其實都是假母的撮合,假母瞧着韓王出手大方,石紅玉又是那般厲害有能耐的女子。她便勸我好生和石紅玉相處,請她幫忙在韓王跟前美言幾句。既然韓王仍惦念着幹父女的情意,幫着風月樓,指不定是還想着我,将來很可能會把我贖出去,帶回韓王府。我這才依言去接近石紅玉,卻不想被她給算計了!讓那個李景恒白白戲弄了我半年,等我頓悟抽身時,卻也已經晚了。石紅玉是韓王的人,我又不好得罪,只能忍氣吞聲。石紅玉還诓我說,這件事她會讓世子不言,她也不言,假母也是,所以只要我閉緊嘴巴,還可以繼續裝着清白身。将來只管再找個富貴公子投奔,要我在初夜弄點雞血僞裝一下,也不耽擱什麽。事情到那般地步,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應承。”
李明達驚訝了下,然後托着下巴皺眉。
田邯繕忙湊上前來,詢問貴主有什麽需要。
“這妓院裏的小娘子,是清白身居多,還是嗯……多?”
“照道理講是賣藝不賣身。不過那地方男男女女獨處久了,就容易幹柴烈火。奴猜測可能一半對一半。”田邯繕道。
李明達點了點頭,對未知的東西又多了解了些。
苗緋緋在愧疚她之前欺騙尉遲寶琪是清白身子的事。李明達倒是覺得,尉遲寶琪不會介意她身子是否是第一次,其實她當初坦白交代也沒什麽。不過拿此故意騙人,那就是另一碼事了,至少說明她不夠真誠。
苗緋緋當下得知那石紅玉竟并非韓王的人,驚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随即她就懊惱後悔不已,十分氣憤地垂淚,怪自己當時腦袋愚笨,竟然會被石紅玉的巧言給騙了。
“石紅玉為何會把你引薦給景恒世子?”房遺直問。
“她跟我說韓王已經浪子回頭,只一心寵着王妃了,而且韓王妃是個心思沉的,後宅裏就沒人能鬥得過她。就算是歷經千辛去了韓王府,也不會有什麽将來。她說她卻有一個人選為我引薦,說景恒世子一直很想找個美人陪在身邊,只要我能得了他的心思,将來必然比在韓王府過得爽快。我一想景恒世子人長得更英俊年輕,于我來說,确實是更好的歸宿,就答應試試。”苗緋緋提到李景恒,眼睛裏厭惡情緒加重,哭得更兇狠。
房遺直則聽苗緋緋提及石紅玉對自己長姐的評價,漸漸眯起了眼睛。
“結果你沒對上他的心思?”田邯繕問。
“他嫌我不夠聽話。起初他還覺得我新鮮,對我有些耐心,後來瞧我還是不依從他,他便厭煩我了。”苗緋緋提起當初,身子還有些哆嗦,眼睛裏滿是恐懼,“便是冒死我也要說,他根本就不是人。”
這會兒要是蕭锴在,估計他必然會興致高昂地笑眯眯問她‘怎麽個不是人法’。但到房遺直這裏,就一句話帶過了,只讓苗緋緋挑重點講石紅玉與李景恒之間的關系。
苗緋緋:“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但又不是普通好友之間的那種關系,有些男女之間的暧昧,不過在我面前,他二人沒有表現出太過親熱。”
“是否聊過其它內容?”
苗緋緋仔細想了想,“他們所有的話都是背着我說的,我只是偶然間能隐約能聽見一兩個名字。景恒世子提過他父親的金子,還提過什麽杜氏。聽石紅玉的口氣,她好像也認識這個杜氏。再有就是有一次我暈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隐約聽石紅玉對世子說什麽主人。我一直以為她的主人就是韓王,至今日才知她不過是假冒韓王的名義,那她的主人是誰?”
房遺直垂下眼眸,默了會兒,才再問苗緋緋,對于石紅玉在風月樓接頭的人,可有什麽印象沒有。
“我的房間在樓上,平常忙着接客,我倒是沒有一次見過那個人,但我聽過一個小姐妹說過他。風月樓裏,只有我和假母知道石紅玉的身份。別的人都以為她真是個獵戶姑娘,天生麗質,怎麽都曬不黑。我這位小姐妹也是心眼小,嫉妒她,偶然瞧見她賣了獵物之後沒走,還去了客人房間,就要找她麻煩,不想把倆人的對話聽個正着。”
“什麽時候的事?都說了什麽了?”
“一個半月前,男的說‘主人讓你盡快擺平麻煩’,石紅玉就愧疚跪地道歉,老實應承。男的随後又說‘以後換個地方’,然後就走了,石紅玉緊跟着也走了。”苗緋緋坦白道,“事後我把那丫頭訓了一頓,警告她不許亂說。”
文書将苗緋緋的供述一一記錄,随即問她還有什麽補充沒有。
苗緋緋搖了搖頭,哭得梨花帶雨地給房遺直磕頭,“妾已将所知全部供述,懇求房世子看在妾誠摯坦白的情分上,幫忙在尉遲郎君跟前,為妾說一句好話。若是給房世子添了麻煩,不說也行。無論如何,妾都謝過世子!”
苗緋緋說罷,就連連給房遺直磕頭。
房遺直睥睨看她,眼中厭惡之意顯然,但嘴上他應承了。
苗緋緋知道像房一直這樣的人說話一言九鼎,答應了就必然會自己,悲傷中閃過一喜,感激不盡地對房遺直磕頭。
“把她和風月樓的其她人關在一起。小姐妹之間好歹能互相聊個天。”房遺直吩咐道。
苗緋緋一聽這話,更加激動,又再三謝過房遺直,随後就乖乖聽話,由着衙差押送她退下。
“大家都休息片刻,稍後再審。”房遺直吩咐罷了,就暫且先和李明達告辭,出去了。
“貴主,房世子是不是瞧上那苗緋緋了?本來挺冷清的人,對她忽然‘有情有義’了。”田邯繕有點擔心地對李明達小聲道。
李明達笑,“你懂什麽,這是計策。”
“這裏還有計策?”田邯繕忙賠笑問李明達,這‘計策’到底為何。
“她是都知,她招供了,再回牢裏勸慰她的小姐妹幾句,比我們的恫吓好用。”
田邯繕恍然大悟,忙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奴果然是個愚笨的,差點誤會房世子。”
沒多久,房遺直就回來了,閑淡喝茶。李明達則繼續翻閱房遺直的彙報日常的冊子。房遺直每日的生活很有規律。日升而起,晨讀以後,就去給房玄齡和盧氏定省,而後用早飯,檢查房遺則前一日的課業,再去大理寺當值,或是來刑部這裏和她一起查案,晚上回去的時候,會繞路去平康坊買百裏酥的點心給盧氏,歸家之後定省,用飯,晚上沐浴更衣,要麽夜讀要麽查看卷宗,至夜深就安寝。有時候他養的那只貓黑牛會回來,房遺直就會給它擦身梳毛之後再睡覺。
“百裏酥的點心很好吃麽?前些日子你寫的日常裏好像沒有這個。”李明達疑惑問。
“我母親才迷上這家點心。她吃着覺得好吃,就想研究做法,這兩天一直在琢磨方子,每次做完了味道不對,就吩咐我繼續給她買。”房遺直道。
“你家有很多家奴,你為何要偏偏等你放值之後去買?”李明達不解的問道。
“她嫌我不在乎她。”房遺直口氣有點無奈。
李明達笑起來,覺得她們母子太有意思了。盧氏是個愛說話比較熱情的人,有個房遺直這樣悶悶性子冷淡的兒子,她必然是難受憋的慌,所以才想法子‘折磨’房遺直。房遺直看似嫌棄他母親‘刁難’的吩咐,他真的在乖乖照做。因為他明明可以打發随侍仆從代買,只要不說,盧氏也不會知道,但他還是每天堅持親自去。
“回頭我也要嘗一嘗這百裏酥的點心有多好,能讓盧夫人如此念念不忘。”李明達嘆道。
“下次有機會我帶貴主去。”房遺直道。
二人随後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就開始陸續提審風月樓內的每一名成員。只要是提供有效線索的人,都會有相應的好處。如果線索重大有用,對于一些原本不知情的無辜者,還可無罪釋放,由賤籍轉良。
風月樓裏的小娘子們都恨不得自己手上掌握着什麽重要線索,但是他們大多數真的都不知情。倒有個負責提水的粗使記得和石紅玉碰面那人虎口處有一顆痣。
“你可确認是他?倒說說他長什麽樣?”
粗使搖頭,“沒敢看到他長相,我跪在地上擦地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他了。只知道他是從地字二號房出來的客人,他人走了之後很久,我才發現石紅玉也從那間房裏面出來。當時這事兒我還納悶了好久,想着自己也沒看到什麽,也可能是巧合。我就沒敢多言,也沒敢多問,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很好。”房遺直淡淡道。
待所有人都審問完畢之後,已經是後半夜了。李明達用手掩嘴,疲倦地打了個哈欠。
房遺直便對李明達淡笑道:“該審的都審過了,貴主還是找個房間暫且休息一下,熬夜傷身。”
李明達想想也确實沒什麽人可問,點了下頭,囑咐房遺直也要好好休息。
李明達起身就走,房遺直跟着起身相送。走到堂外後,房遺直看着公主離開的背影,想到他即将要告知李明達的那個‘要求’,心情頓然愉悅輕暢。
田邯繕早一步離開,去安排公主暫且休息的房間。早前得知公主打算今夜留在刑部的消息後,打發人去通知聖人的同時,田邯繕也叫人搬了被褥和熏香過來,以求公主在此處的短暫小憩時能睡得好一些。
李明達躺下來後,就發現了田邯繕的用心之處,眯眼笑着問他可有沒有擺排場,搞什麽身份特例,有沒有而影響到刑部的其他人。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奴腦袋裏清清楚楚的記着呢,貴主的身份暫且還不許被刑部的其他人知道。所以奴也就是讓人悄悄拿個被褥和熏香,大晚上的,也沒人注意。”田邯繕笑着拍胸脯讓貴主放心。
李明達實在是太困了,聽田邯繕說完,嘴上的笑意還沒有消失,眼睛就已經閉上了,呼吸變沉。
田邯繕見公主睡着了,忙掩嘴,然後蹑手蹑腳地為公主蓋好被,把床幔放了下來,方緩緩退下。出了門,他往大堂那邊張望,發現那裏還是燈火通明的。知道房世子并沒有歇息,估計是還要閱讀整理卷宗。田邯繕就想去勸慰一下,出了小院往大堂那邊走了幾步就忽然看到那邊有人影,他忙就近躲到樹後,就見被堵了嘴的石紅玉被兩名侍衛架了過來。
田邯繕眼見着石紅玉被押入大堂,方反應過來房世子是要複審石紅玉。
田邯繕第一反應想去通知貴主,但想到貴主那般疲累才剛剛睡着,他就心疼至極,不想打擾。田邯繕就想去找房世子理論,可一想房世子做事向來穩重,而且那時石紅玉确實不好審問,而且言語表現十分下作。這種腌臜的人,也确實不配入他們公主的眼。
田邯繕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當做沒看見,順其自然。
不過田邯繕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就躲在原地遠遠地張望公堂那邊的情況。
石紅玉進去不久之後,就有人擡着一個大木桶進去,接着就有十幾個人,每個人都提着一和木桶進去,木桶看起來沉甸甸的裝滿東西,但上面都蓋了一層白布,白布已經有一部分被血染紅了,也不知裏面裝了什麽血淋淋的東西。
田邯繕太好奇了,往前湊了湊還是聽不到聲音,就順着牆根走。程處弼帶領侍衛守衛外圍,他倒是看見了田邯繕,知道他不過是好奇心重。房世子的手段是奇怪了點,但也沒說介意被自己人看,避着公主是因為她一個未出閣女子不适合看,很容易被惡心到。至于田邯繕,倒不必忌諱。所以程處弼就當沒看見一樣,随着田邯繕偷聽。
田邯繕這時隐約聽到女子叫聲,确實是屬于石紅玉,倒是難得聽她的聲音竟然帶着恐懼,似乎還有幾分惡心的意思。田邯繕不知道那血淋淋的東西是什麽,但可以肯定那玩意兒惹得軟硬不吃萬般張狂的石紅玉也怕了。
随後公堂那邊又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怕了。”
真嘴硬。
連田邯繕都聽出來她的笑聲中帶着恐懼,更何況是房世子。石紅玉這次真怕了。她隔一會兒就叫一聲,也不知道為什麽叫得如此頻繁。
“別白費心機了,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石紅玉喊道。
“繼續加。”
是房世子的随從落歌的聲音。
接着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聽石紅玉又叫了一聲。這一聲的聲音有點兒大,似乎是積蓄了很久的恐懼一起發洩出來。
落歌随即命人堵了石紅玉的嘴,讓她不要再發出奇怪的聲音,以免擾人睡覺。
田邯繕聽到此,猜測這必然是房世子的示意。但剛剛從頭到尾,他偷聽的整個過程中,一點都沒有聽到房世子的聲音。
兩柱香之後,石紅玉嗚嗚起來,似乎要說話。
随後就有石紅玉顫着嗓音道:“根本用不着這麽麻煩,只要房世子親自張口問我,我什麽話都會交代。別說交代了,就是讓我獻身我也願意。”
最後一句話帶了點媚态,不過還是因為她的聲音裏摻雜着恐懼,完全沒有她第一次審問時讓人聽着那麽香豔勾人。反而讓人覺得有些生拉硬拽,強行發騷,讓人聽了特別想吐。
落歌随後果然幹嘔了一下。
“關鍵你不配呀。”
石紅玉聽到這話氣得不行,“我不夠漂亮麽?我容貌就算稱不上傾國傾城,也該是萬裏挑一了。房世子難道想否認這點?”
田邯繕還是沒聽到房遺直說話,他幾乎要懷疑房遺直本人并不在公堂之內了。只有落歌的冷笑,還有他吩咐人繼續加的聲音。
石紅玉似乎又被堵上了嘴,繼續發出嗚嗚聲,雖然都是嗚嗚聲,但越往後她的聲音越急促。
“什麽時候你肯實交代了就點頭。若是不願意,也沒有關系,今天這不過是第一重,明天還有第二重等你。”落歌譏笑道。
被賭着嘴的石紅玉嘶吼着,整個人幾乎要崩潰一般。
這之後堂內就安靜了,田邯繕看到房遺直走了出來,然後就匆匆離去,背影蕭絕。
田邯繕膽子大了起來,整了整衣襟,他就大大方方地朝公堂的方向去。田邯繕沒想到竟然沒有人攔着自己,他一路順利地到公堂門口後,才有人喊話通報。
落歌笑着從裏面出來,恭敬地給田邯繕行禮。
田邯繕要往裏走,被落歌連忙拉了一下,“這會兒你進去可是有點兒惡心了。不是我攔着你,還請田公公想清楚,到時候千萬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
田邯繕越發好奇了,他擺擺手示意落歌趕緊讓路。
“你真是小瞧我了,從小到大我在宮裏吃了多少苦,什麽惡心髒事我沒聽過見過?這算什麽呀!”田邯繕說罷,就大邁步幹脆地進去了。
落歌站在門口沒動,他覺得自己沒必要進去。果然,才三眨眼的工夫,田邯繕就捂着嘴跑了出來,他蹲在石階下,好一陣嘔吐。
落歌早就有人準備了水,親自端給田邯繕。
田邯繕用水漱口以後,還是覺得很不舒服。他一邊難受的擦嘴一邊看落歌,“你們是怎麽想到這主意的?人泡在那裏頭,天吶……”
“這叫‘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我們是世子最擅長用這一招對付人。”落歌見田邯繕還要吐,随即拍拍他的後背。
田邯繕幹咳嗽了幾聲,發現自己剛剛已經把肚子有東西吐幹淨了,就只好再喝幾口水。
“正好我要去吃東西,你去不去?”落歌問。
“我就不吃了,陪你吧,正好你給我講講你們世子那招‘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有多厲害。”田邯繕機靈道。
落歌怔了下,想了想自家主人說過的話。他是盼着公主能多了解他一些。所以他這會兒自己老實給田邯繕交代一些情況,也算是幫他家主人的忙了。
“裏頭的人要放多久?”田邯繕問。
“天亮吧。”落歌随即就邊走邊和田邯繕聊他倆世子以前的事跡。
“世子從不在乎外面人傳他如何,背地裏怎樣講他。但他卻一點兒都不能容忍外人羞辱他的家人,特別是當衆羞辱。他一定會記仇,它日來報。就跟你說一個例子就夠了。
當時英國公最喜愛的侄兒叫李禮,見人就誇他機靈聰明。李禮恃才,被寵得性子有些狂傲,幾番當衆羞辱我家二郎愚笨,鬧得二郎有段時間不敢出門。後來每每在世家宴會上,有才學的子弟難免會被長輩叫到一起考校一番。世子平常不搶着回答問題的,但那時只要是李禮開口回答的,世子必然第二個張嘴,一定會回答得比他出彩百倍。對比之下,就顯得李禮太遜色。久而久之,弄得李禮每次丢臉,便不敢再張口了。再後來更久了,他就懼于出門參加宴會,漸漸好學的心思都也沒有了。
英國公見他不求上進,難再寵他,就打發他回了老家。而今聽說科舉不成,早就安心在家打理莊子種地了。”
田邯繕:“你家世子……是有點記仇。不過那李禮也是活該,做人不給別人留臉,早晚有一天自己就會沒臉。世子這‘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一招,勝百招,穩準狠,實在令人佩服。”
田邯繕陪落歌吃了飯,兩廂就各自分別去安歇了。
次日。
李明達醒來,聽田邯繕說昨晚房世子再審石紅玉。
“用了什麽法子,審得怎麽樣?”李明達問。
“法子就不說了,不過石紅玉因此受驚不已,一直恐懼地叫,但還是嘴硬,什麽都不肯交代。”田邯繕回道。
李明達又問為什麽不能說。
田邯繕忙解釋那法子其實也沒什麽,但就是說出來有些惡心人。田邯繕還把‘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的話告知了李明達。
“那我大概能猜明白是什麽一類的事了。石紅玉的‘道’是淫,我估摸着他是拿了什麽和這個相關的東西惡心她。”
田邯繕模模糊糊形容道:“用剪刀當着她的面一段段剪,讓她泡在剪碎的那種東西的桶裏,然後頭頂還是不停地有那東西剪斷了往下掉……”
“快住嘴,不想知道了,怪不得他背着我弄。”李明達嘆道,覺得自己現在似懂非懂的糊塗狀态最好。
“世子全程一句話都沒說。”田邯繕佩服道。
“回宮,”李明達立刻轉移話題,剛好她擔心李世民惦記她。
回去的路上,李明達腦子裏總是忍不住浮現有關田邯繕所描述的場景。她都不是很清楚當時的場面,只是半猜測半想象罷了。若是目睹經歷此事的人,所承受最可怕的不是當時的經歷,而是事後被那種經歷所支配的恐懼。
李明達本來以為石紅玉那裏,就算努力一番,結果也很可能還是處死了事。而今看來,不管是什麽人,哪怕是鐵打的,只要戳其軟肋,也極有可能将其摧倒。
李明達回了立政殿後,剛巧趕上李世民叫李治一起吃飯。
李世民見女兒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酸了一嘴,“唉,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