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想了想,看着房遺直,“這不應該,有了一次教訓之後,她怎麽會在沒有留後路的地方藏身?”
“我也奇怪,但消息确切。”
房子擡首看見二樓房頂有一抹白色的弧度,看着像是紙糊出來的。
“那是什麽?”房遺直問身邊負責看守此處的探子。
“燈籠,據說店老板要為來年的元宵燈會做一個大燈籠。”
說話間,白色的弧度晃了晃。
房遺直臉色頓然冷下來,“備火箭。”
侍衛們立刻應承,去馬上取了箭準備。
李明達也仰頭看,随即就聞到草木燃燒的味道。緊接着房頂後側的那角白色弧度慢慢上移,露出得更。衆人随即就看到一個巨型的燈籠升上了天空,然後順着風往西飛去。可見燈籠下吊着一個竹編的籃子,依稀可辨裏面躺着一人,因為有一片裙角搭在籃子的邊兒上,還有一縷長發從籃子底部一個較大的縫隙裏懸了出來。
侍衛們見狀大喊,忙上馬去追。火箭因需要準備,這才點燃了可發射,卻見巨型燈籠已經橫穿至臨街,從他們若站的位置去射擊的話,已然超出了弓箭可射中的範圍。但侍衛們還想嘗試射一下,李明達立刻喝令制止。
“平康坊一向熱鬧,就是這會兒了,街上也會有人在,這樣亂射箭很有可能會傷害倒無辜百姓。”李明達道。
侍衛們應承。李明達又提醒他們,巨型燈籠是随風而走,讓他們按着風向追。
侍衛們當下就明白了,兵分數路,有追着燈籠去的,有提前預測路線,抄捷徑往前頭的街道去。
李明達這時也要騎馬去追,胳膊卻被房遺直拉住了。
兩相對視,房遺直正要解釋,就見程處弼從後門帶人騎馬過來,他拿着弓弩也要加入追逐的隊伍中。
房遺直立刻道:“回去。”
程處弼怔住,立刻調轉頭帶人往回跑。
房遺直随即吩咐餘下的人,“立刻封鎖兩邊前後門的左右街口。不管街上有什麽人一律不許放走。剩下的人,圍住這間鋪子。”
餘下的十幾名侍衛立刻聽令。
房遺直這時方垂眸對李明達道:“調虎離山。”
“看你剛剛的反應我領悟到了,那個……”
“嗯?”
“該放手時就放手。”李明達動了動手腕。
房遺直眼底浮出笑意,這才松了手。但在松開之前他微微加重了下手力,似乎想握得更緊。
李明達鬧紅了臉,轉頭去看那些侍衛,好在他們的注意并不在此。
“這石紅玉果然不一般。故意找了處沒有出路的地方,讓我們懷疑,一旦發現暴露,就聲東擊西。她這是意料到我們會如此想,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房遺直點頭。
“對了。”李明達提醒房遺直道。他們最近好像總是當着外人的面手拉手,卻還是要注意一下,不然影響不好。
“好。”
房遺直應承得很幹脆,反倒讓李明達有些不适應。
李明達看着房遺直側臉,忽然聽到後門的方向傳來好像是老人低沉的咳嗽聲。
剛剛因為包圍鋪子的人多,腳步聲很雜亂,如果是相似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李明達難以分辨具體哪個腳步是誰。但是人聲卻不同,每個人的聲音都有其特點,李明達立刻就能聽出區別,辨別方向。
“後門有事。”李明達對房遺直道。這時候也有侍衛過來回報,二人随即朝後門方向去。臨走之前,因考慮到石紅玉的狡猾,房遺直再三囑咐,不管是什麽東西還是人都不許店鋪放出去。
二人到的時候,看見後門口站着五名百姓,還有一個頭發和胡須花白的老頭。老頭穿了一身藏藍色的倭國衣服,弓着腰,身體顫顫巍巍,他右手還牽着個同樣穿倭國衣裳的五六歲小女孩。
程處弼等人伸手看着攔着老頭和孩子。老頭十分不解,嘴裏嘟囔着幾句令人聽不懂的話,他手裏牽着的孩子也開始哭哭啼啼,喊的話也同樣讓人聽不懂。老頭哄着孩子,就要繞過前面阻擋的侍衛繼續走。但程處弼立刻挪動身子,仍攔着老頭和孩子不讓走。
“怎麽回事。”房遺直問。
“屬下等回來的時候,看見這老頭和孩子就在前邊的不遠處,另外快馬封鎖街口的時候,還發現他們五個人。”程處弼然後看老頭道,“不過他倆好像是倭國人,說話叫人聽不懂,估計他也聽不懂我們的話。。”
天色已經快近黃昏了,瀕臨宵禁開始的時候,長安城街道上的人已經十分稀疏,多數的人都已經各回各家。因為宵禁鐘一旦響起,街上就不許留人了。
李明達下了馬,打量那老頭。這時候宵禁鐘響起,老人更有些着急,他一邊蹲下身來哄孩子,還是說着讓人聽不懂的倭國話。
老頭臉上的額紋明顯,眉間紋硬而深,鼻唇溝離嘴也近了。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但李明達還是從老頭兒的皺紋上的看到了三種顏色:深棕、棕紅和亮嫩黃。皺紋打眼去看确實是像真的皺紋一般,但正常人的皺紋看不到這種三種顏色。這皺紋是畫出來的,不仔細看,倒還真像。
“你不會說漢話?”李明達問那老頭。
老頭迷茫地看着李明達,又重複的說一句倭國話。
“這老頭是倭國人,手上的女娃這麽小,都不可能是咱們要找的人。”程處弼最受不了孩子哭,也憐憫老弱,瞧着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兒,十分心疼,遂請示道,“要不……”
“去找個通譯來。”房遺直吩咐道。
“不用,”李明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老頭,伸手去拽他的頭發,竟沒有扯掉。
老頭哇地叫一聲,驚慌不已地跪下,捂着頭抱着女孩兒一起哭。
在場的侍衛都看呆了。
房遺直詢問地看向李明達,“假的?”
李明達點頭。
在旁的程處弼聽到這話,頓然來了怒氣,他自然是相信公主的判斷,萬沒有想到這老人竟然在騙他。程處弼當下又受了房遺直的目光示意,立刻就奔到老頭的身邊,上去直接上去直接兇狠地扯住老頭的頭發。
老頭兒身體‘孱弱’,捂着頭可憐兮兮地嘶吼叫着,讓人看得十分心疼。以至于在旁那五名被要求逗留下來的百姓看不下去了,他們還不知道眼前的官員是什麽來歷,所以還有點兒膽子不滿地小聲嘟囔着。
“就是倭國人,也不該這麽欺負人家老頭兒孩子。”
“就是,那麽強壯的年輕人,居然去扯一個老頭兒的頭發。”
“唉,好可憐的。”
程處弼聽這話,看眼那邊目色堅定的公主,狠狠地用力,就把老頭披着的假發拽掉了,同假發一起拽掉的,還有幾縷青絲。
老頭兒尖叫一聲,這一次他是用真嗓子叫了,可一耳就辨別出是女音。
五名小聲議論老頭可憐的百姓,聽到這聲叫後,都驚詫不已,險些以為自己幻聽。
他們皆看着由白發變成黑發的老頭,半張嘴驚呆了。
“你還想繼續說倭語麽?”房遺直問。
老頭忽然安靜了,就那麽坐在地上,轉眸看房遺直,眼睛裏仿佛帶了鈎子。
“不說話?”房遺直冷臉吩咐,“扒了她的上衣,是男是女一辨就知。”
此言一出,侍衛立刻就要動手。
老頭布滿憎恨和不服之氣的臉上立刻閃現出慌色。她忙用雙手揪緊自己的衣領,用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冷靜地看着房遺直。
“不用了,我就是石紅玉。”
聲音算是冷靜的。
李明打側首對身邊的随從嘀咕了一句。
很快那随從就去打了一盆水過來,喝令石紅玉把臉洗幹淨。
石紅玉好笑地看一眼李明達,低頭用水撩了幾下,把胡子根部浸濕,然後扯了下來,兩腮處還有兩塊類似豬皮的東西也一并被扯了下來。石紅玉而後就用濕布擦了擦臉,絕美的容貌随即就顯露出來,但她臉頰有些泛紅,起了一些小紅疹,估計是為了喬裝塗抹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所致。
五名百姓看到老頭不僅有黑發,竟然最後變身美女,驚呆加更驚呆。
李明達确認石紅玉的身份後,就打發人去排查餘下五名百姓的身份,查實确定無可疑之後,記錄在案,方可放他們離開。
五名百姓被帶走之後,石紅玉方被允準起身。
“明明天上飛了一盞巨燈籠,你們怎麽還會注意到我。”石紅玉提出疑問之後,眼睛從房遺直身上轉到李明達身上。
石紅玉發現沒有任何人回答她的問題。她就冷着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兒李明達,然後扯起嘴角笑了。
“又一次見面了。”石紅玉對李明達行了個淺禮。
禮是特意行的,而且目光很有不同,顯然這次石紅玉知道了李明達的身份。
李明達打量她這份兒淡定自信的樣子,卻沒說話,轉身進了首飾鋪的後門。
石紅玉沒有想到自己又被無視,臉色随即陰沉,十分不爽。
房遺直看一眼公主,然後就吩咐由程處弼親自押送石紅玉,為避免她耍什麽花招兒,先對她進行搜身。
石紅玉微微睜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遺直,“是你對不對?是你看破了我逃跑的計劃?”
房遺直冷眸掃過石紅玉,就轉身去了。
石紅玉一邊被人搜身,一邊全神貫注的盯着房遺直的背影,眼睛裏漸漸閃爍出光彩。随即她笑起來,臉上如綻放了一朵嬌豔的牡丹。
“有意思。”
“笑什麽笑,臭不要臉!”田邯繕見狀上去打了石紅玉一巴掌。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除了貴主以外,有別的女人盯着房世子就十分不舒服,心裏的氣性就大了。
石紅玉被打得頭往一邊偏了過去,她是覺得疼得,但她不叫疼,反而嘴角的笑容更燦爛。轉而又滿面笑意地看田邯繕,一點兒都沒有挨打的人該有的反應。
田邯繕心裏震了下,他忙去追李明達,覺得自己有必要把剛剛石紅玉的表現告知貴主。
李明達見了店老板後,就聽他用不太熟練的漢話解釋,他之所以會收留石紅玉是覺得那女子可憐,而那個巨型燈籠也是石紅玉提議,是讓他來年在元宵燈會弄個厲害點的吸引人,如此提高名氣好把生意做大。店老板覺得這個提議很有意思,就依言答應,允她幫忙。
“她對你說她是倭國人麽?”
店老板搖頭,“她跟我說她是一個苦命的寡婦。用大唐的話講叫什麽紅顏禍水。就是她太漂亮了,喜歡她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波及到她這裏,讓她遭殃,她很難受。她說她不敢回到她家裏,太害怕了,太可怕了。那這麽可憐的女子,我當然要收留他。”
田邯繕聞言在心裏嗤笑,這個店老板還真是用心解釋。什麽發善心,分明是看到人家姑娘漂亮就收留。
“你沒看到通緝畫像麽?”田邯繕把畫像亮給他看。
店老板搖頭,“這個畫我看過,是她主動拿給我看的,我不識大唐漢字,她就哭着跟我解釋了,是因為有個想要強娶她的京兆府官員,找不到他了,就開始全城通緝她。她真的好可憐!你們就不能放過她麽?”
李明達扭頭看房遺直,想出畫像通緝的“官員”好像是他。
房遺直面不改色。
這種時候李明達就不開玩笑了。她仰頭看着首飾鋪子的牆面,還挂着皮做的套頭面具,樣子十分吓人。
再看看鋪子裏擺的飾品,都是有倭國特色的。
“你還賣面具?”
店老板回道:“一個愛好而已,挂在上頭,如果有人喜歡就可以買走。”
“石紅玉的那身裝扮很費時間,你是什麽時候給她畫得?倒是細致地連手都畫了褶皺。”李明達嘆。
“這兩天每天早上我都會給她畫一個。她要出門,但是為了避免被她的那些追求者騷擾,我就幫了個忙。”店老板坦白道。
李明達發現店老板還真是天真,三十多的年紀了,既然這麽容易就相信了石紅玉的一面之詞。看來漂亮女人就是好辦事。
李明達對房遺直點了下頭,示意房遺直,經她觀察,店老板所言基本屬實。
店老板見狀跟着李明達看向房遺直,他以為房遺直是這裏最大的官,瞧其氣勢也确實不一般。
店老板急忙對房遺直行大唐禮,“這位貴人你帶了這麽多人來,官一定很大,那您的身邊必然不缺女人。這男女感情是要互相喜歡才對的,既然石娘子不喜歡你,懇請你放她一碼吧,她一個女人很不容易。她不該被男人欺負,而是應該被保護。”
店老板絮絮叨叨說了不少,房遺直本不在意,但他後來的話,惹得房遺直眼中立刻閃出厭惡之色。
“你胡說八道什麽!”田邯繕立刻吼道,警告店老板不要亂言,“你說的這個女子她是殺人兇手,可不是什麽被房世子看中的紅顏禍水。房世子乃高潔君子,怎麽可能看上石紅玉那個髒污不堪的妓女,你眼睛是瞎了麽!”
店老板瞪圓了眼睛,“她……她是殺人兇手?”
“行了,別廢話,帶我們去她的房間。”田邯繕催促道。
店老板忙點頭,帶衆人去了,到了二樓的房間後,他恍然反應過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她手上!”
他話音剛落,就見有人抱着他的女兒現身在樓下了。店老板大大地松口氣。
“連女兒都放心交給她,你心也太大了,你妻子也願意?”
“我沒有妻子,這孩子是我來大唐收養的孤兒。但我并沒有因此看輕她,我當她是自己親生的。石娘子跟我說喜歡她的官員又來追她了,要帶着我的女兒出去,如此好掩飾身份,她們去臨街的客棧躲一晚就回來。我就真信了,我太真傻了。”
“還真是費盡心機。”李明達環顧一圈石紅玉的所居房間,除了平常生活之物,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過在桌角的地面上,李明達看到了一點點燒紙的灰燼。
“有什麽發現麽?”房遺直問李明達。
李明達搖了搖頭,“她知道我們在通緝她,必然早有防備。依照石紅玉的能耐,這屋裏沒留下什麽有用的東西,也不算意外。”
房遺直點頭。
當下一行人就回了刑部大唐,準備連夜審問石紅玉等人。
李明達估計自己今晚就要在刑部過了,遂打發人回宮告知李世民一聲,以免他老人家擔心。
尉遲寶琪和蕭锴也被叫回,他二人聽說石紅玉被緝拿到案了,皆十分驚訝,好奇地問了經過後,直嘆房遺直和公主都是神斷,也嘆那石紅玉不簡單。
“那巨型燈籠,我搜查的時候也看見了。”蕭锴摸着下巴琢磨道,“如果換成是我的話,我一定會帶着人先追燈籠跑了,肯定想不到這是調虎離山。畢竟那燈籠下邊吊着的筐裏,看起來真是真有人在。對了,那燈籠上的人呢?”
這時去追燈籠的侍衛們也都回來了,拖鞋一個穿着人衣服的草人上來。那草人的腦袋上紮着的竟然是黑馬尾,扯出了一縷去看,還真跟人的頭發沒什麽分別。
“這石紅玉倒是真厲害。”蕭锴感慨道。
李明達瞧着這穿裙子的草人,難免在心裏感慨自己竟然沒有看破她的僞裝。這馬尾和人發若仔細辨別的話,還是能看出差別。可見她當時是分心了,不夠沉着冷靜。
蕭锴好奇地詢問房遺直是怎麽發現那燈籠下的筐內是假人。
“紙糊的燈籠易壞,很快就會随風越升越高,有六七成可能會因燈籠突然破損而被摔死,即使沒有摔死,她也有六七成可能會被侍衛追到緝拿。以石紅玉自以為是的性子來看,她不會選擇這種九死一生的危險方法逃生。”房遺直解釋道。
“厲害!那麽短的時間內,你竟能考慮如此周詳。”蕭锴對房遺直行大禮,以表達自己對他滔滔不絕的敬佩之情。
尉遲寶琪在一旁聽得也有些驚呆,連連點頭附和蕭锴。
李明達讓他們兩個坐好,當下就要開始審案了。
蕭锴有些激動,手指撫摸着手裏的玉扇,眼睛一直望着門口的方向。他倒要看看這個石紅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美人,到底有多聰明。
戴着腳鐐的石紅玉随即就被押了上來。因為臉蛋兒起紅疹的關系,她的面頰紅撲撲的,遠遠的一看,竟然有幾分嬌羞之色,美得不可方物。
蕭锴明知道她是個惡毒的女人,也很可能是個殺人犯,但是看到這樣的臉蛋,他仍然是一直不住地心噗噗跳起來,實在是太美豔了。倒不能說她這種美就是天第一了,其實晉陽公主的美與她相比并不遜色。但石紅玉的那雙眼偏偏勾人消魂,讓男人一瞧,就一種蝕骨的欲望激發而出。而公主的美則是:靜時富貴端莊,如若打着花苞的名貴牡丹;動時活潑可愛,如若穿梭在蘭花叢中的小白兔。
兩種美的不同,讓他的身體随之也會産生不同的反應。對于石紅玉這樣的,他會不自覺地被激發出男性的欲望,而對于公主,蕭锴唯有敬重、喜歡,但這種喜歡卻也不是男女欲望那種喜歡,就如他覺得蘭花漂亮,就喜歡蘭花一樣,的那種欣賞式的喜歡。
石紅玉跪下之後,就感受到了蕭锴的目光,變嘴角含笑眉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
蕭锴的眼睛更直了。
“房世子這下該明白了,為何會有男人信她的話。”李明達實在無法忽視蕭锴那副反應,對房遺直嘆了句。
房遺直跟着看眼蕭锴。蕭锴這時候因為公主的話,也回神兒收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李明達和房遺直。
房遺直淺笑對李明達,“多謝貴主提點,遺直明白了。”
蕭锴感覺自己好像被譏諷了。
這時候尉遲寶琪忽然不客氣地笑起來,蕭锴這下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被譏諷了。
房遺直不愧是房遺直,說話委婉,讓人乍聽一下還不覺得多難受,但是越琢磨他的話,越覺得後勁兒大。
石紅玉當下也被房遺直的話吸引了,她目光随即落在房遺直身上,就黏住不肯離開了。
因為這個男人實在是太特別了,沒有男人能在見到她的容貌之後,如他這般一直表現出冷淡之态,不把她放在眼裏。人不都是本能地喜歡賞心悅目的東西麽?為什麽他是個例外?
“金礦地圖在哪兒?”刑部司負責審案的小吏又一次出馬。
石紅玉看一眼他,轉而就盯着房遺直,然後嘴角翹着微笑道:“審我可以,但要他來,不然我一句話都不想交代。”
房遺直擡眼看了下石紅玉。
石紅玉對房遺直抛了個媚眼,扯起嘴角,嬌笑不已。
蕭锴和尉遲寶琪都看出石紅玉這副不正經的樣子,是要調戲房遺直。
這下他二人真确定這女子與衆不同了,連房遺直都敢惹。周小荷一個貴族出身的,下場都那般慘,她就是個沒身份的罪犯,真難想象……
屋子裏突然變得安靜異常。
房遺直垂頭翻閱案卷,沉靜,文雅,淡然處事的樣子宛若谪仙。
石紅玉見他不理自己,反而更加來了興致。
“既然如此,便不要審我了,我什麽都不會說。”
“用刑如何?”尉遲寶琪實在是看不慣石紅玉這副嚣張的态度,所以向李明達提議。
石紅玉轉眸含笑看着尉遲寶琪,“尉遲郎君倒是狠心吶,不過我倒是喜歡鞭打,若是尉遲郎君也喜歡,大可以親自來鞭打紅玉。”
“啧啧……”蕭锴笑起來,倒是佩服石紅玉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連受刑這種事情都能被她說得這麽香豔。
當下小吏抖着嗓子喊她放肆,換來的只有石紅玉浪蕩的笑聲。
衙差受命掌嘴,石紅玉被打得叫了幾聲,卻是痛中帶着別樣勾人的吟叫。
有幾名衙差還竟然當堂聽紅了臉。
蕭锴打開扇子扇了扇風,覺得臉熱,轉而他求問地看向房遺直和李明達。深以為這石紅玉不僅抓着麻煩,審起來恐怕也很麻煩。
房遺直這時也擡眸看李明達,“不建議現在審。”
李明達覺得自己真是耍不過這個放蕩無賴的女子。石紅玉必然知道大家審她,都是想從她身上找出案子的關鍵線索,她不管招不招供都是死罪難逃。不說的話她活着的日子可能還會更長一些,才會如此無所畏懼的嚣張,拒不供述。
李明達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處理她,當下只能聽從房遺直的建議,先讓人把她押下去。單獨關押,嚴密看守。
尉遲寶琪搖頭直嘆:“不簡單,真不簡單啊!這女人竟然比七尺大漢還要難對付。”
“何止七尺大漢,”蕭锴嘆道,“我都快比得過千軍萬馬了。”
“你倆晚上吃飯了麽?”
“沒有。”尉遲寶琪忙道,然後希冀地看着李明達,還以為公主打算帶着他們一起去吃飯。
“那就都回家吃飯吧,石紅玉既然已經抓到了,你們倆勞累一天也該回去休息休息,明天也可以不用來了。”李明達道。
“這……”
不及尉遲寶琪分辯,蕭锴就率先起身,迫不及待的給公主行禮,轉而告退。尉遲寶琪見狀也不好多留了,跟着行禮,和蕭锴一起走了。
蕭锴出了門等來尉遲寶琪後,就拉着他去自己的府上吃飯。
“還是叫狄懷英來幫忙,那倆個太不定性了,我怕他們定力不夠。”李明達道。
房遺直點頭,“我也正有此意,懷英正在求學,我讓他告幾天假。”
李明達點頭,轉而有些發愁對石紅玉的審問一事。
“這種人,不适合貴主親自來審。”房遺直見李明達好奇地看着自己,仔細解釋道,“為人下作,貴主心懷正直,自然對付不了她,不妨交給遺直。”
房遺直一邊說她心懷正直的人對付不了石紅玉,一邊又自己主動請纓。
“可以。不過你剛剛那話似乎擡高了我,自貶了你。”
“非自貶,乃是實話。”房遺直說罷,見李明達眨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自己,正要解釋,聽李明達嘆了一句。
“人非聖賢,正常。我也沒你想的那麽正直,有時候壞着呢。”李明達揶揄道,
“怎麽說?”房遺直問。
“當然是不能說了,不然我在你眼裏哪還能正直?我怕我說出來,你恥與我為伍。”李明達道。
房遺直笑着搖頭,表示不會。他再看李明達時,眸若點點星辰,眼裏已然容不下它物。
李明達和房遺直随後休息了下,二人一邊吃落香米糕,一邊喝茶,順便研究石紅玉的地圖到底送到什麽人的手裏。
“出不了平康坊,她既然躲在那裏,還選擇了那家鋪子,一定是早前就了解過。長安城這麽大,偏僻人少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她被人通緝,卻偏偏選擇了人多可能會有更大暴露風險的的平康坊。必然是因為那裏頭有她熟悉之人,與之聯系比較方便。”房遺直推敲分析道。
李明達點頭,“我想法大概和你差不多,看來這平康坊內所有的住戶,我們都要開始排查了。”
“回頭我會找個理由,讓衙門的人重新每戶做個記錄,會名正言順一些,避免打草驚蛇。”房遺直道。
李明達點點頭。
倆人随即開始繼續審問順通,又把風月樓的假母叫來對質。
假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年來他以為重情重義的大靠山韓王,竟然是假的!
“你這厮怎麽能這樣對我呀!我還指望着還能來救我們呢!”假母氣得崩潰大哭,雙手往順通身上直拍,怪他喪良心騙了自己。
順通愧疚的低着頭,由着假母打他。
假母冷靜下來之後,也明白了她沒有什麽靠山可指望,而今她只有乖乖交代,多多求情,才有可能會被輕判。
假母忽然懵了一下,然後納悶地看着順通,“不對啊,你若沒有為韓王辦事,那石紅玉哪來?她說她是韓王的人,幾個月前,她拿了一箱金子來找我,告訴我說是韓王秘密打發她來的。她說我們這風月樓受了韓王那麽多的照顧,而今也該感恩為韓王做點事情。我一聽只是拿風月樓做個傳消息的地方,卻也不敢過問緣故,只存着報恩的心,就随她去了。”
“只怕你還是貪錢吧。”田邯繕忍不住戳穿道。
“是也有這方面的緣故。”假母不好意思道。
“韓王不可能派什麽人去你那,這些年一直都是我虛假傳話。他甚至連我幫你們的事,都是在今天才知道。”順通老實道。
假母大驚,“那、那石紅玉是誰……難怪她說這件事絕密,不許跟人提,和你也不行,原來她竟撒謊!枉我在牢裏忍了這麽久,還包庇了她!”
假母氣得無以複加,接着就對李明達磕頭,“奴家只是讓她随便出入風月樓和人傳消息,別的事真的沒有參與,也不知道。”
“你可曾目擊她見過什麽人?”
“見過,是個衣着普通的男人,不愛說話,進門了,我迎他,他就把錢給我,要了間房。石紅玉每次進去找他,都是進去之後不久就出來。再後來,大概一個半月前,那男人就不來了,石紅玉偶爾來一趟,就去找啞巴兄弟。我也沒想到她胃口那麽好,能吃得下那四個兄弟。不過這種事兒沒影響我,我也沒管,廚房那四個啞巴對她是真喜歡,言聽計從。”
李明達眯眼。看來這風月樓原本是石紅玉傳話之所,後來就被她發展成脫身之所。
“你可記得與她接頭的人的長相?”李明達問。
“圓臉,胖,小眼睛……就這些了。很普通的長相,這反而讓人記不住他的特點來。”假母想了想,“對了,有次樓裏的小青去買菜,說是在平康坊見過那男人。”
“在哪兒見得?”
“具體卻沒說。”
李明達立刻讓人把小青帶上來。
“被抓的沒有這名。”房遺直立刻道。
假母:“她十幾天前就失蹤了,估計是和哪個野男人跑了。”
“小青身上可有什麽特別之處?”房遺直問。
假母想了想,忙道,“胸口有顆痣,露出來的時候,很誘人呢。”
房遺直和李明達對視一眼,确認風月樓被水煮的人頭屬于小青了。因為被分屍的屍塊胸口處,确實有一顆痣。
小青很可能是因為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被石紅玉得知後,令啞巴四兄弟将其軟禁起來。那地窖地處偏僻,又是啞巴兄弟負責管理的地盤,若堵上嘴,把人鎖在那,的确不容易被發現。
李明達随後質問順通,他是如何起意敢膽大冒充韓王的名義做事。
“其中可否有人挑唆你?”
順通打個激靈,“當年我為假母的事犯難,曾去肆意樓喝酒,是有個男人見我可憐,忽然好心請我吃酒。這麽久了,我不大記得他的樣子,但好像和假母所言是一個人,圓臉,小眼睛,樣貌很常見。對。我還記得他有晉地口音。”
假母:“你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怪不得我覺得那男的說話有點別扭,不是很地道的長安口音,有點像晉州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