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還沒幹,顯然是近半天內弄得。近幾日長安城一帶都是晴天,但早上的時候會露水重,只有在早晚登山的時候才會在一些稀松的地方踩成這樣的一腳泥。當然,也有可能踩進坑裏,但他們腳上沾的泥裏混着幾根不起眼的細松枝,也有碎草葉子,顯然後者的可能性不大。

再有就是李景恒在重複描述經過的時候,前後出奇的一致,話出口不加思索,連順序都沒有颠倒過,李明達總覺得這很可能是他早就背好的話。

李景恒聽到李明達指責自己撒謊,嘴角僵硬了下,但轉瞬就用笑容所掩蓋。

他假裝聽不懂李明達的話,哈哈笑着裝糊塗,讓李明達不要在這時候開玩笑。

“誰會特意叫你回來開玩笑。”李明達坐了下來,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李景恒看。

李景恒這下裝不了糊塗了,斂住笑容,嚴肅地看向李明達。

“那貴主想聽什麽?”

“想聽你講講你和‘互相幫’的事。”李明達開門見山道。

“什麽‘互相幫’,我聽都沒聽過。”李景恒別說邊把目光移開,看了別處。

“你又在說謊。”李明達還是眼皮不眨一下,黑漆漆的眼眸一直看着李景恒,令李景恒感覺如芒在背。

“貴主如何覺得我是在撒謊?這本來就沒有的事,讓我如何承認?”李景恒堅持否認。

“若真是沒有,我們又如何會在調查你的時候,知道了‘互相幫’。”李明達含笑扯起嘴角,讓人看起來信心十足。

“房世子應該已經告訴你了,石紅玉和苗緋緋都已經被緝拿,包括平康坊那名男子。”

李景恒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驚訝了下,轉即他立刻強迫自己面色平靜。

“我知道了,你擔心我們在詐你。”李明達頓了下,詢問看房遺直,“他現在能見石紅玉麽?”

房遺直點頭,“梳洗一下就可以。”

李景恒一聽說需要梳洗,微微皺眉看房遺直,問為何。

“有點髒。”

“牢房那點髒我又不是沒見識過。”李景恒好笑道,表示這是審案,也不是什麽正經的儀式,沒必要如此講究。

“自然不是那種髒。”房遺直悠悠道。

李景恒愣了下,對上房遺直平靜又冷漠的眼眸,恍然明白了什麽。

李景恒不自在地笑了笑,“那還是不麻煩了,一則你們不會騙我,二則也玩夠了那個女人,懶得見。回頭瞧她跪地哭哭啼啼地求我,我也心煩。”

“石紅玉求你?”李明達笑中否認,“不大可能。”

李景恒挑眉,“貴主莫要低看我。”

李明達訝異,“你是不是還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證供?石紅玉真乃‘奇女子’,在男人方面她從不挑食。我們已經查到的,算上你,已經有六七人了。這只是片面,依照她的性子,只怕數量超乎想象。”

房遺直随即和李景恒說了那幾個與石紅玉有染的男子身份。

李景恒眼睛僵直,臉色再沒有之前的輕松之态。本來李明達說數量的時候,李景恒雖然有些驚訝,但是他早猜測石紅玉精通男女之事。畢竟當初她在自己跟前,也沒有表現出什麽害羞扭捏。但是當房遺直道出那幾個人的身份,什麽風月樓做飯的髒廚子,砍柴了的田舍漢,他聽得整個人都不舒服了。有種自己和這些身份下賤之人啃同一塊髒骨頭的感覺,真有點惡心。

“太令人作嘔。”李景恒憎惡斥罵道。

李明達:“那你還要為這個女人袒護麽?”

“不知道貴主所指‘袒護’為何,我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了。我承認好色,但除了這一點,真沒有什麽其他的了。”李景恒頓了下,忽然打個激靈,詢問地看向李明達,“莫非貴主是因為我父親的事而看輕我,覺得他貪了國庫那麽多金子,所以作為他兒子的我也必定有罪,不是什麽好東西?”

李明達發現李景恒很會鑽空子,找理由裝無辜,有點難纏。

李明達又看向他随行的那幾個小厮,然後看着李景恒的鞋子,幹幹淨淨,沒有濕泥。

“還有一些涉及機密之事要審問你,可否讓你的随從在外等候。”

李景恒沒什麽防備,以為李明達等人都在針對自己,所以立刻對自己的幾名随從點了點頭。

李明達打眼色給田邯繕。田邯繕忙湊過來聆聽吩咐。

房遺直這時意料到公主的用意,将屋內其他的閑雜人等都打發走,只留下幾個親信,還有程處弼。

李明達囑咐完田邯繕後,又微微提高了一下音量,告訴田邯繕,“午飯多準備些炙烤羊腿,景恒世子愛吃這個。”

田邯繕笑容應承,就恭敬退下。

李景恒對李明達笑了笑,“沒想到貴主還記得我這個喜好,多謝多謝,景恒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江夏王被貶是因我揭發而起,景恒哥不在心裏記恨我,我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李明達客氣道。

李景恒直搖頭。

“你若是這麽說,我可真沒臉待在這裏了。父親的事本就是他自己做錯了,是他貪污在先。我若連這點明辨是非的道理都不懂,真不配被貴主叫一聲‘哥’了。這件事阿耶那裏我早就勸過了,我們自己犯的錯就要記住教訓,以後不要再犯,怪不得別人。”

李景恒這番話說得很漂亮。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互相幫’的事和你有牽扯,你趕緊把該交代的都交代。”李明達直接問了。

李景恒還沉浸在客套話裏,李明達突然一擊,打得李景恒有些措手不及。但李景恒還是如之前一樣,很快掩飾掉了自己的慌張,然後極力否認李明達所言。

“既然要死不認,那我沒什麽好講。”李明達示意房遺直繼續,她則轉頭去飲茶。

李景恒忙賠罪,不過沒有得到李明達的理會。房遺直則溫笑着讓李景恒不必介意公主的直爽。李景恒見房遺直溫文有禮,漸漸和他聊起來。

房遺直引着李景恒對石紅玉這人做評價。男人提起女人,特別是像李景恒這樣好色的男人,對于石紅玉那種漂亮放蕩的女人,總是有說不完的勁頭。因李明達在,李景恒還特意坐的和房遺直近一些,小聲地跟房遺直講細節,先從石紅玉的身段說起,一步步往深講。房遺直面色不改,心神根本不在此,不過他尚可一心二用。而且房遺直總是能在恰到好處的地方迎合一下李景恒。這剛剛好滿足了李景恒能說會道又想被附和的需求,故而令他越說越多。

李景恒起初對石紅玉的描述只有漂亮浪蕩等等,之後越說越多的時候,就把石紅玉的機靈、算計以及十分克制的性子說了出來。倒是沒有直接說,但李景恒所言的樁樁件件都可側面體現出石紅玉是個什麽樣性子的人。石紅玉此人不僅漂亮,還很會拿捏分寸,與李景恒在一起的時候,便是李景恒對她再黏糊寵愛,石紅玉仍是會堅持每隔十二天才到李景恒府上一趟。她既不留戀王府的富貴,也不聽信李景恒的許諾,她做的一切都他自己的章法。

但石紅玉接近李景恒的目的到底為何,李景恒還是不說。但相較起石紅玉,李景恒更好對付一些。

房遺直觀察到那邊的李明達眉梢一挑,料知她那邊有收獲了。房遺直翹起的嘴角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絲驕傲。

……

再說田邯繕帶着李景恒的幾個侍從,去了西廂房休息,臨走時特意問他們有沒有吃早飯。得知沒有,他忙就安排人送了早飯過來,然後田邯繕就離開了。他剛出門,外頭就有人跑過來告知田邯繕。

“世子招供了,屋裏頭那幾個随從也有參與。貴主和房世子的意思送入大牢,回頭盡快秋審判決,反正幾個賤奴的命也不值錢。盡快處理了,省得占用牢房的位置。”

田邯繕應承,轉即就推門再入西廂房。

李景恒那幾個仆從聽說這話,都吓得撂下手裏的筷子,慌忙忙跪地懇請田邯繕饒命。

“奴們幾個什麽都不清楚,冤枉啊!”

“還撒謊,你們一個個都逃不了幹系!李景恒是什麽人,郡王世子,我們主人若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哪會有底氣将他召回。”田邯繕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更加嚴厲,“我們早就派人盯着你們了,你們今天早上去做的事,還真以為沒人知道?”

幾名侍從怔了下,都哆哆嗦嗦地縮着脖子。唯有兩名鎮定一些,看起來應該是位分高一等的忠仆。

“都不說話?好啊,來人,都給我送入大牢!”田邯繕話出口,就有幾個侍從忙磕頭哀求不要。

田邯繕就使眼色,令人先把兩名忠仆帶走,關押到後院的柴房去。

剩下的人見狀,态度果然更加松動了,但還是猶猶豫豫還是有些不敢。

“江夏王功勳赫赫,聖人想處置他,還不是照樣處置?你們幾個算什麽東西?而今不過是看你們識趣,可憐兮兮的求我,我才給你們一次機會。再不說都痛快去大牢,我可沒耐心應對你們。”

田邯繕說罷就要走,幾名侍從連忙拉住田邯繕,表示他們願意交代。

“奴們在郡王府不過是些跑腿兒的三等侍從,世子從來不打發我們去做什麽密事。但今晨奴們随世子回長安的路上,世子倒是奇怪,特意繞路去了一片林子附近。世子打發文書,文竹二人上山,我們則陪着世子在路上等。誰曾想他二人上山沒一會兒就喊起來。世子這才讓我們去上山查看情況,結果發現他二人誤入陷阱,掉進深坑裏爬不出來了。我們将他二人救上來之後,就被他們倆從山上打發了下來。後來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人就從山上下來,我們就騎馬直奔長安城了,到了此處了。”侍從之中有一個嘴巴伶俐的代表大家說了經過。

“就這些?文書文竹二人從山上下來之後,是否帶了什麽東西交給了你們世子?”田邯繕問。

“啊,想起來了,是有一樣東西,羊皮卷起來的,原本外頭裹着一張枯樹皮。給了世子之後,世子就把那張枯樹皮給丢了。”

田邯繕點了點頭,也便是說而今那卷羊皮就在李景恒身上。

田邯繕又是仔細問了那林子具體所在的地方,聽其形容方向,樹林邊還有高粱地。田邯繕恍然大悟,那裏正是當初尉遲二郎‘偶遇’石紅玉的地方!

柴房。

衙差剛把李景恒的貼身侍從文書和文竹鎖到柴房之後,就有人過來給他們送飯。倆衙差就幹脆同送飯的人,去不遠的廊下坐着,邊聊邊吃。

文書和文竹隔着門縫兒往那邊兒瞅了瞅,确認門口沒人之後,二人就互相看了幾眼,忍不住就當下的情況議論。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但看剛剛田公公的架勢,是想從咱們這些是從入手,逼問些什麽。”

“不能說。我們和那幾個不同,我們妻兒都随着郡王南下了。若是我們兩個供出什麽不利于世子的事情。就不是我們兩個沒命,家人都得跟着死!”文書道。

文竹點點頭,“我看這事兒,也未必有我們想的那麽嚴重。如果真的是世子被拿了證據,剛剛在堂內他們必定不會那麽客氣地對待世子,早就拿下身份清楚了。”

“你的意思他們在詐我們?想從我們的身上着手,拿到證據去對付咱們世子?”文書問。

文竹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他,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恐怕是如此。”

“那可怎麽辦!我們兩個還好,必然不會把世子和石紅玉的事說出去,但是那些被田公公留下的人,他們可都是……”

文竹:“他們不知情。每次石紅玉與世子相見或是聯絡,都是由你我二人悄悄負責,外人并不知道。只要我們倆穩住,世子那邊必然不會出什麽問題。”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世子加入‘互相幫’的事,其實也不算什麽丢人的說不出口的東西,為何要躲躲閃閃的,我鬧不明白。”文書撓撓頭,十分不解。

“噓,小心隔牆有耳。”文竹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文書注意,他看看門外,把聲音壓得更低,“之所以不能說,是因為咱們世子為‘互相幫’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出力’。”

“如何見不得人了?我也和你一起做事,我怎麽沒覺得咱們世子幹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文書撓了撓頭,怎麽都想不出來。

“那是你笨!總之記住不要亂張嘴,盡好我們做下人的本分就是。”文書囑咐道。

文竹趕緊點點頭,緊閉着嘴,表示自己不會亂言一句。文書也跟着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李明達左耳聽完之後,右耳又聽。她最後将西廂房和柴房的話都聽幹淨之後,目光再看李景恒時,就多了一分堅定。

房遺直觀察到李明達的變化之後,,就等着看戲。

“景恒哥,你的羊皮地圖掉了。”李明達忽然對那邊侃侃而談的金李景恒說道。

李景恒一邊往地上看,一邊本能地摸了下胸口。随即他在胸口摸到了他所尋的東西,再擡眼在看李明達和房遺直那邊,忽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慌張的情緒,還有羊皮地圖,都在他們的眼前暴露無遺。

李景恒定了心神,就眯起眼睛,聚光重新去打量李明達。仿佛在很好奇地去看一個他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李明達則以同樣好奇的目光反觀李景恒。但她不是看李景恒的臉,而是他的胸口。

“是我們搜還是你自己交出來?”對于郡王世子,只有李明達敢這樣說話命令他。

李景恒勉強扯起嘴角,用不太友善的口氣回答:“我可是禦封的郡王世子,想搜我的身,可有聖旨?”

“沒有,所以才會問你一句。你如果不願意主動交出來,我倒也不介意麻煩,先暫且命人把你看守在此,然後我進宮去請旨。”李明達解釋道。

李景恒聞言,氣得五官有點猙獰。

“晉陽公主果不愧是聖人躬親撫養的最受寵的一位公主。我等小人物的确比不過,也得罪不起你。”李景恒無奈地笑一聲,感慨不已,随即就從懷裏掏出一款羊皮來,“我是有一卷羊皮地圖,但這是我父親即将前往的州府的地圖。貴主如果不信,大可以拿去看看。”

李景恒說罷,就把地圖交到了李明達手裏。李明達打開一看,竟然真的不是金礦地圖。

李明達失神,愣了一下。

李景恒見到李明達驚訝又失算的反應後,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房遺直側眸瞟了一眼,轉即正色看李明達。

李明達見房遺直的眼色不對,猜測着地圖上可能會有什麽貓膩,她轉眸再瞧這羊皮地圖,發現這地圖的皮子邊緣被一層白線包了邊。

李明達随即用手指撚了一下地圖的厚度,然後伸手遞給了房遺直。方遺直的做法也和李明達一樣,随後就要人取剪子來。

李景恒臉上的得意之态立刻消散不見,改為驚慌了。

田邯繕這時候進門對李明達耳語一番,他話說完了還特意看了李景恒一眼。

“景恒哥不必裝了,你的那些屬下都已經招供,說你今晨去了石紅玉‘打獵’的小木屋。”李明達嘆。

李景恒怔了下,發現自己這次是徹底暴露了,無奈地苦笑,“貴主不必再譏諷笑話我了。罷了,罷了,我認了。我與石紅玉除了皮肉關系,還有這一層羊皮地圖的關系。這就要提到‘互相幫’。”

“我正想聽這個。”李明達終于聽到她最想聽到的事了。

“這一次我好好坦白,公主請聽聽看,如果我坦白得好了,就瞧瞧能不能給我一次改錯機會。”李景恒嘆道。

李景恒随後娓娓道來。李景恒之所以加入“互相幫”是由于太過好色,沒有經得住石紅玉的引誘。他對于漂亮女人的執着,就像有些人喜歡收集名家字畫一樣。癡迷之,便欲占有之。

兩年前他偶遇石紅玉時,只得了嫣然一笑,和一抹倩影。對此念念不忘,滿城尋找,卻一無所獲。後來他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一封假冒名的信來,內容說的就是‘互相幫’。當時李景恒本覺得好笑,就扔在一邊。後來因為這事兒,他就嘗試一下,沒想到數天後真的到了回應,令他找到了石紅玉。一次與石紅玉淺嘗辄止之後,石紅玉又消失了,他反而更加心癢癢嘴饞,于是就答應了加入‘互相幫’。他能得到‘色’,享受人家對他提供美色的‘幫助’,他則及時地給對方提供一些朝廷消息作為‘出力’。

“你被算計了還心甘情願?”

“沒辦法,那個時候滿腦子裏只有她。”

“你都提供了什麽消息?”李明達再問。

“都不是什麽緊要的事兒。一些刑部罪案,死刑犯名單。吏部人員調動消息等等。反正都不是什麽機密大事。”李景恒道。

房遺直:“但對有些人來講就是大事。”

“能有什麽大事,就比如說這死刑犯的名單,他們拿了能怎麽用?難道還能劫獄救人不成?”李景恒不解地看向房遺直。

“山高路遠,若李代桃僵,也不無可能。再說瀕死而脫險的亡命徒,很好利用。”房遺直道。

李景恒怔了下,轉即哈哈笑起來,“哪可能有你說的這麽可怕。好像咱們大唐的《貞觀律》在各個地方成了擺設一樣,憑那些惡徒為所欲為不成。”

“律法再好,也禁不了普天下的兇惡。便是住在長安城腳下的世子,不也是同樣沒有被《貞觀律》約束到麽!”房遺直感慨道。

“我這是犯了糊塗!”李景恒用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房遺直輕笑了一聲,他拿起剪刀,将羊皮地圖邊緣的線挑開,果然從裏面抽出了一張更為薄軟的地圖,而地圖上所繪的內容,就是他們之前一直尋找的‘金礦布置圖’。

李景恒很不好意思地給李明達賠罪。

“是不是可以承認了,是你指使石紅玉去勾引尉遲二郎,謀奪了其身上的金礦地圖,也是你命人去尉遲府搜查地圖,然後在尉遲府的後院殺害了倭國公主。”李明達認真闡述道。

“等等,什麽殺害倭國公主?難道說倭國公主死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李景恒詫異道。

李明達:“早就死了,我們調查曲江水鬼案時,她人就死在了尉遲府的後院牆邊,看起來是要離開尉遲府,卻被人突襲幾刀捅死了,臉還被人劃爛了。”

“你竟然還會有這種事情,我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這是金礦地圖跟尉遲府有關,也更加不可能派人去尉遲府搜查地圖。”李景恒見兩人根本不信他,忙道,“我願意拿命發誓!”

“那今天你為什麽會去山裏取這個地圖?你是如何得知消息?”李明達追問道。

“是石紅玉打發個人捎了消息給我,普通長相,一看就是‘互相幫’裏面的小喽啰,人要回家探親,剛好跟我走一條路,就順便替她捎信。信裏她告訴我地圖被她藏在了小木屋裏,她說她被人盯上了,脫不開身,聽說我被叫回來,就托我幫忙轉送一下,讓我把這東西遞給肆意樓叫阿峰的人。我很不情願,已經不想和她有什麽聯系了。但我好奇她說的是什麽東西,一路上在心裏惦記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去拿了。進長安之後,我本來可以有機會把這個東西給那個阿峰,但我沒有給。”

李明達見李景恒說得還算誠懇,又問他可将所知的東西全部交代了沒有。

李景恒點了點頭,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李明達還發現,他的小拇指微微有些彎曲。

李明達記得小時候,自己和李景恒、九哥李治一起玩耍的時候。九哥因為任性,想要爬樹,結果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哭叫個不停。這事随後吸引了阿耶的注意,李景恒就承擔下來,說是他想上樹。

李明達那時候就注意到,李景恒說謊話到時候,小拇指會微微的彎曲。後來大一些了,李景恒漸漸學會了撒謊要領。雖說他可以在自然表情下,熟練地說謊了。但是李明達還是會注意到,他說謊時手指彎曲的習慣一直沒有改變。

因為當初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李明達後來就會一直好奇地觀察他的小拇指,就此印象深刻。以至于她而今仍然對李景恒這個小動作揪着不放。

李明達不禁想到,她現今總結發現很多人在撒謊時會表現的一些習慣,極有可能是因為當初受到了李景恒撒謊必定‘彎曲小拇指’的啓蒙。

“景恒哥還是有所隐瞞了。”李明達悠悠道。

“隐瞞?我還能隐瞞什麽。我的好堂妹,就算堂哥求你了,可放過我一馬吧,換個人去盯着。我這都已經把錯誤承認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麽樣。”李景恒哭笑不得。

“石紅玉的給你地圖的事,我信你所言為真。但是給人透露的消息的事,你沒有全部交代,還有事。”李明達堅定道。

李景恒驚詫不已地看着李明達,她怎麽什麽都知道?好像他什麽小心思都能被他一眼看出來。撒謊糊弄被她發現也就罷了,而今他就少交代一點事情,竟然還是她被看穿了。

李景恒甚至覺得李明達根本就不是公主,是看透一切的神仙。反正她長得美,而且還有這麽厲害的能耐,說她是看透一切的仙女還真一點兒都不為過。

事情已經坦白到這種地步了,而且對方還是不打算放過,有所警覺,那他也沒有必要再瞞什麽,反正早晚都會被查清,還不如現在就認了。

李景恒随即就坦白承認,其實他‘出力’遞出的消息中,也有兵部的情況,大唐軍隊在各個邊境人員糧草數量以及具體駐紮的情況。

李明達頓然站起身來,詫異地看着李景恒,“你竟然連這種事情都說了出去?”

“我……我當時也是被她的美色沖昏了頭腦。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被她挑唆的話趕話,允諾了這件事。當時是鬧着玩兒,好像是彼此猜大唐駐守在邊境的人馬一共有多少。她跟我說七十萬,我告訴她沒這麽多,他偏不信,說要白紙黑字的證據她才信。她如果輸了,他就會好好的伺候我,一連三天,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來一天就走。”李景恒回憶道,“所以我就堵氣弄了一份檔房記錄給她看。這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事後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也稍微有些後悔。不過一直也沒什麽動靜,我也就漸漸地把此事忘了。”

“忘了的話,你哪裏會到今日還會把此事記得如此清楚。你事後應該意識到了石紅玉在利用你,可你為什麽沒有立刻與她斷絕關系,還要繼續和她來往?”李明達又問。

“那是因為她知道了我們郡王府的一個秘密,并以此相要挾我。”

“什麽秘密?”李明達追問。

“到現在已經不是秘密了,就是貴主早前在曲江池內查到的金子。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法子,總之她知道了我父親貪污國庫錢財的事。我随後也知道她幕後還有人,殺了她不頂事,反而會有人直接暴露我父親的醜事。等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也已經上了她的賊船,下不去了。”

李景恒随即表示,他有所警醒的時候,曾經派人跟蹤過石紅玉,但是石紅玉很精明,起初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沒有什麽特別,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名躲在深山裏的獵戶女。李景恒随即就放棄了,不過後來他又派人再跟了一回,這一次跟的時間比較久。他随即就發現一個可疑男人,似乎與石紅玉接頭了,但不确定是不是。

李明達深知以李景恒的性格,他不會只調查這步之後就停止。

“你是不是查到與她接頭的那個男子住在那裏?”

“貴主神斷,我的确讓侍仆去跟蹤那個男人,跟着他去七拐八歪繞了一圈遠路之後,就發現他人去了平康坊的肆意樓。”

肆意樓?

李明達驚訝,這肆意樓其實是她四哥魏王的産業。

“然後呢?”李明達繼續問。

“我的人在那附近守衛了幾天,沒見到裏邊有什麽異動。而肆意樓是什麽人的産業,想必我不說,貴主心裏也清楚。所以這件事我想想來想去,想不通了,也就不深究了。何不就享受當下,美景美人美酒,難得糊塗。”李景恒笑了笑,言語面容都有一些灑脫。

李明達不滿地斜睨他一眼,“你不是難得糊塗,你是怕惹事,就不得不裝糊塗。”

李景恒怔了下,不得不服氣地給李明達行禮,“公主高見,确實如此。”

“罷了,這件事你糊塗,我問你也是糊塗了。”李明達想了想,“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父親把金子沉入曲江池水裏的主意是誰出的?石紅玉和你說的,你又告訴了你父親?”

李景恒搖了搖頭,“當然沒有,她拿金子的事點我,我哪裏會有心情從她那裏聽什麽藏金子的意見。再說她跟我提說金子的時候,錢已經放在了水裏了。”

“而且把那麽重金子藏進水裏,特別是惹人注目的曲江池,我倒覺得這是一個又笨又蠢的辦法。那麽多金子放進去是個麻煩,取出來運走也是個麻煩,太過于吸引人目光了。可能我說這話,你們都會覺得不舒服,但卻是我心裏真實的想法。我父親他貪錢是真不好好貪,藏金子在曲江池的主意真是老糊塗了才會做下的決定。”

房遺直笑了下,點了點頭。他一直覺得江夏王在曲江池藏下重量十分大的金子的事,确實不是一個很聰明藏錢的辦法。就是在京城附近,随便在山上找個地方挖個洞,把錢埋在土裏,也比沉入曲江池那麽去取容易得多。

“原來不止我,房世子也早就覺得奇怪了。”李景恒苦笑,“我總覺得這件事上我父親是被人算計了。當然貪錢的确是他不對。但人麽,總是難舍七情六欲,如果在面對誘惑的時候把持不住,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江夏王什麽金銀財寶沒有見過。被區區萬餘兩金子誘惑,我本身就覺得不可思議。”李明達不禁感慨,“錢夠花就好,他又不缺錢。”

“家父對金子有特別深的執着,因為曾經有個道婆來過我家。說了很多關于我家的事,都非常的準。父親很信她,就經常找她來家中看風水,做法,轉運。有一次父親得了怪病,她說家中缺金,要在東南方以三百斤的金磚為鎮,方可壓住邪風。你們也知道除了首飾,金銀不好弄。當時拿了家裏所有女眷還有金瓶子之類的東西熔了才湊齊。倒是真把我父親的病給治好了。當時我祖母的金鳳冠也熔了,我父親孝順,病愈聽說此事之後神傷抑郁很久,十分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