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皺眉瞧了眼折子裏內容,便丢了下去,嘆道:“年紀大了,便越發不要臉。”

“左右聖人現在也沒有合适的人選,何不先看看再說,好歹也算是望族。”方啓瑞輕聲建議。

提到‘望族’,方啓瑞還生怕李世民計較,特意觀察了下聖顏如何。

李世民“嗯”了一聲,倒也贊同方啓瑞的話,随即把折子推到一邊,準備稍後再議。

當下房玄齡來觐見,李世民問了其子房遺直的情況,得知自家女兒聰明機靈地幫忙找了解藥出來,李世民頗為有李明達這樣的女兒感到驕傲。

“這‘互相幫’惡行昭昭,既已嚣張至而今地步,斷然不可留存,懇請聖人派兵搗毀,一個不留。”房玄齡铿锵建議,一貫文雅的他難得會有今日這般動怒的情形。

李世明也有同感,立刻批複了房玄齡的請旨,令周常懷和程處弼二人戴罪立功,協助刑部侍郎李大亮搗毀‘互相幫’。且對所有可查的參與者按罪論處,如石紅玉、啞巴廚子四兄弟等人,當即斬立決,不必再等明天。而與齊飛共同參與偷盜金礦的山匪及其互相幫另外九名成員,随即也在次日被緝拿歸案,以斬首論處。至于只是輕淺涉案的貴族以及東宮官員,則以連降兩級作為懲處,包括驸馬都尉杜荷。

而對于那些潛藏的互相幫成員,李世民自然也不會放過,着命刑部侍郎李大亮主審調查。可懸賞緝拿,但凡有提供可用線索者,從普通參與者賞帛十匹始算,劃分等級,直到幫派裏主要人員可達賞至萬匹帛。

不僅如此,為防止消息洩露,相關人員逃竄離開長安城,整個長安城禁嚴七天。對外名義上則是以“緝拿城內通緝要犯”為由。

這七天內,長安城內可謂是談‘幫’色變,大街上時常兵馬路過,也時常會看見某一戶看似普通的人家被士兵突襲,拿人帶走。如此辦案的結果,的确不可避免地令長安城內百姓人人自危,但也有奇效。程處弼等人随即在拷問被緝拿的幫派人員中,得到了重要線索,最終順藤摸瓜,得知‘互相幫’另一護法的安身之處,正是平康坊販賣吐蕃香料等物的“四季如春”鋪子的店老板。因程處弼以前曾跟李明達來過這間店鋪買過香草,故他對當時的店老板頗有印象。但這次緝拿時,程處弼發現所指認的店老板确與之前所見的那位不同,此人更為年長些,年紀在四十出頭。

程處弼随即帶人搜查整間店鋪,發現了晉陽公主的畫像。仔細審問之下,方知他們而今所緝拿的這位店老板乃是互相幫的右護法,名叫祿達昂。這祿達昂才是鋪子的真正老板,而之前給公主售賣的香料的人,則是祿達昂所收養的漢人養子,這名養子竟對祿達昂和互相幫所做的一幹事情都不知情,不過是祿達昂養的幹淨門面,用來僞裝做擋箭牌用。

這祿達昂與石紅玉很有幫些相似之處,都不愧是互相幫內的被尊為‘護法’之人,同樣能言善辯,狡猾至極。他口稱願意招供,但只會說些不痛不癢的東西出來糊弄人,不過他到底年紀大了些,閱歷豐厚,不比石紅玉那樣的初生牛犢。幾番刑罰折騰下來,祿達昂總會有扛不住的時候,便會吐露出一些。

祿達昂坦白交代,‘互相幫’名義上的幫主葉屹正是達贊幹布當年為自己籌謀,而安插在大唐的吐蕃探子。吐蕃地域不如大唐富庶,造反都是要錢的,所以當初達贊幹布為盡早籌備,就先行安插了探子過來。本來達贊幹布對葉屹有打算讓其大有作為的想法,但沒想到這葉屹在大唐待久了,娶妻生子之後,便前怕狼後怕虎,毫無辦事魄力。達贊幹布覺得他了無大用,不過他所在的東宮位置又十分緊要,所以就只讓他負責宮內的小‘互相幫’,還讓他做了名義的幫主。

祿達昂還交代,達贊幹布此人十分的奸猾謹慎,喜歡做事多留後路。所以互相幫的幫主和互幫主人選,其實都是用了‘雞肋’一般的人物做頂罪羊而已。事情敗露,必然是匪首先被抓,若匪首知情不多,很容易給敵方‘這幫派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錯覺,如此就可化大事變小,通過犧牲替罪羊把事糊弄過去,而保住互相幫真正的根骨。所以情況特別的齊飛,因為好控制,就被石紅玉盯上了,最終以‘自然而然’的方式令其成為互相幫最合适的副幫主,同時也成了葉屹以外的另一個頂罪羊。

當李世民把這些審問結果給了李明達時,李明達對于達贊幹布的城府頗感驚嘆。同時也很驚訝葉屹當初的謊言,自己竟然沒有看破。不過後來聽李世民解釋,很多探子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非人非鬼,都進行過撒謊鍛煉。李明達便明白她一時看不出也正常。

“沒想到這達贊幹布竟能思慮到這種地步。”

“想謀國,也可能沒些城府和手段。我已經書信送往吐蕃,把這邊發生的事都會告訴吐蕃贊普。給他提個醒,順便也讓他痛快的把這個達贊幹布給處置了。”李世民道。

“名冊呢,互相幫真正的名冊是否找到?”李明達接着道,“既然互相幫已蔓延至全國,若只在長安城內斬草除根恐怕還不行。”

李世民愣了下,“倒是,看來這個祿達昂還是沒有全部交代。”說罷,他就立刻命人趕緊傳令下去,一定用盡一切手段從這個祿達昂的口裏套出‘互相幫’名冊的所在。

祿達昂随後不久就招供,大概說了互相幫的名冊所在。那名冊存于長安城以北十裏外的密林之內,且四周設有陷阱,唯有地圖才能找到并安全進入那裏。因為十分麻煩,以往他都是每四月才會去一趟,往裏面添名字。

再問這地圖如何獲得,祿達昂方告知就在香料鋪大堂東牆挂的一幅‘四季如春百花圖’的背後。

程處弼和堂弟程木淵随即帶人去了鋪子裏,将畫取下,觀其背面,雪白一片,倒沒有看到有什麽圖。

程木淵氣得一掌拍裂了桌子,“必然是祿達昂那厮又在糊弄我們!這已經是他虛晃我們第五次了!”

他們武将都性急。程處弼以前比程木淵還要性子急。但這段日子跟着公主久了,他倒明白了些,很多事情沒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程木淵氣得伸手要撕畫,程處弼忙攔着。“還是帶回去給李大亮查驗,問清楚再說。”

程木淵應承,随即跟着去了。李大亮也沒看出端倪,就去審問祿達昂。

祿達昂被逗得哈哈大笑,罵李大亮等人太過蠢笨,實在不配與他說話。

“你還想受刑?”李大亮問。

祿達昂嗤笑裏帶着一絲傲氣,“可別逼緊了我,葉屹咬舌自盡那一套我也會。其實說起來人終究逃不過一死,而今年紀大了,心中顧慮多,才被你們拿捏住。但我這人實在是不太喜歡幾番被人威脅,你們若再這般的話,我倒不如上下牙一打,死個幹淨。”

李大亮面上冷笑,看似不屑于祿達昂之言,但心裏卻十分緊張,擔心祿達昂死在自己的手裏。他不敢擔事,遂忙把這情況禀告上頭,看上頭怎麽處置。李世民自然不允許讓賊人猖狂,着命李大亮必須審出名單,否則這祿達昂的命留着也沒用。

李大亮應承之後,便叫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祿達昂肚子裏剩下的那點油都給逼出來。豈料這祿達昂真敢咬舌自盡了。

李明達聽說這消息後,趁着李大亮從立政殿出來的時候,攔住了他。

“明知道他要咬舌,你們就沒攔着點?”

“攔着了,拷問的時候,一直用東西塞着他的嘴,但總得讓他吃飯啊,誰知道那麽一會兒,他就真下狠心咬了。”李大亮說的時候,表情還有些驚惶,一臉不可思議,“這舌頭是自己的,怎麽就能下狠心去咬呢。”

“自盡的人那麽多,咬舌有什麽稀奇,人瘋起來什麽事幹不出來。”李明達轉即問名冊的具體經過,想了想,皺眉琢磨道,“你們拿了畫,祿達昂沒嘲笑你們被耍,只說你們蠢,保不齊真是嫌你們蠢了。”

“難不成這畫裏真有端倪?可若是真有,他已經交代這一步了,何至于不把最後的說清楚,尚可以保命。”

“人活一口氣,估計是你們把他這最後一口氣給逼沒了。這互相幫的兩位護法都有一個毛病,幹的事下作,但心卻異常高傲。若真是這畫裏有什麽,他透露線索至那般地步你們還沒有發現。認定了你們蠢,而他自己卻輸給了他認為蠢的你們,如何能甘心?”

李大亮這沒想到這些,驚嘆的點了點頭,覺得貴主這樣的分析也有幾分道理,對錯與否,就要看那畫是否有事情。

李明達讓李大亮把那幅畫拿來給他看看。

李大亮犯愁,“聖人吩咐,不讓貴主再碰這樁案子,這……”

“你等着,我去請旨。”

李大亮一臉不信地看李明達,這次貴主遇刺出事可真惹毛了聖人,他可不信貴主随便撒個嬌,就能把權力要回來。聖人畢竟是聖人,那可是鐵骨铮铮一言九鼎的帝王,哪會随便吃小女兒家那套。

李明達打眼色給田邯繕。田邯繕忙去把紅豆銀耳湯端來。李明達抿起嘴角,理了理衣襟,然後從田邯繕手裏接過托盤,就端莊地踱步向立政殿。

李世民正埋首認真地批閱奏折。聽見門口有動靜,卻沒人傳報,知道是李明達來了。李世民沒擡頭,把手頭的事弄完了,聽那廂沒什麽動靜,他才擡頭搜索李明達的身影。

李世民瞧李明達一看到她,立刻莞爾一笑,就乖乖地湊過來。李世民心下就了然她肯定是有事求自己。

“不行。”

“女兒親手熬得紅豆銀耳湯,阿耶不嘗嘗麽?”李明達可憐地對李世民眨眨眼,有些委屈地抿着嘴角。

李世民斜眸瞥一眼那碗冒着熱氣的紅豆銀耳湯,嗤笑一聲,“你還會熬湯?新鮮。知道你什麽目的,不行。”

“行不行,阿耶喝了再定。”李明達笑嘻嘻地端起碗,雙手奉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看着那碗湯,竟然瞧不見紅豆的樣子,也看不到銀耳,倒是新鮮。李世民接過來,用湯匙舀了一口放嘴裏,湯汁濃稠滑膩,但吃起來卻十分清爽,甜度适中,還有淡淡的桂花香,一口湯下肚,唇齒間留着紅豆和桂花的香味,不會像別的甜湯那樣喝完嘴酸膩人。可見這湯熬制的用心了。

李世民揚眉,另眼相看李明達,“沒想到我們公主還能下廚做出這等美味,難得,卻不知你這熬湯的法子從哪學得。”

“阿耶猜猜。”李明達靠在桌案邊,就把手放在了桌上。

李世民下意識地去看李明達的手,食指處竟裹着紗布。李世民驚詫:“你手怎麽了?”

“沒事,學做東西笨了點,燙了手,已經上藥了,明天就好。”李明達嘿嘿笑。

李世民靜靜看眼李明達,擡手把碗裏的湯都一口飲盡了,而後接過李明達遞來的帕子拭嘴。

“我特意問過高太醫,說這紅豆銀耳清心養神,健脾益腎。說時常熬夜,耗費心神的人喝最好不過。”

顯然,李世民就是兕子口中所言時常熬夜耗神的人。當然這也是兕子在變相誇他勤政,李世民聽得心裏十分舒坦。

“這道湯可又是盧夫人的主意?”李世民問。

“阿耶猜對了。”李明達笑,“之前和盧夫人請教過一點心得,早就想給父親做一道能入口的東西,奈何這段日子一直沒練好,今兒個總算能拿得出手了。”

“這段日子?怎麽。你練了很久?”李世民驚訝問。

“當然了,阿耶別看這只是小小的一碗甜湯,熬制的火候可講究了,用什麽柴,填多少水,熬多久……連紅豆都是要新鮮現磨的才能好,如此才能保證這湯裏的香氣。女兒為表孝心,連這豆子都是自己親自磨得,厲不厲害?”李明達偏頭,甜甜地笑看李世民,對他不客氣道,“阿耶快誇贊兕子一下。”

李世民陰着臉瞪她:“宮裏沒人了麽,什麽事都要你個公主親力親為?就是為了我,也不必這樣,用不着,不稀罕。”

李世民說罷,還是沒忍住勾起嘴角,其實他心裏是美滋滋的,但還是舍不得女兒為自己熬一碗湯就這麽辛苦,他心疼。

李世民回過神後,忙去抓李明達那只受傷的手,問她感覺怎麽樣,疼不疼。

“宣太醫!”

“阿耶,真不用。就是燙一下,皮都沒破,我沒那麽嬌氣了。”

“嬌氣怎麽了,我大唐的公主還不能嬌氣了?”李世民不忿道。

“真沒事。”李明達忙把手抽回,背到身後,不給李世民看。

李世民好笑地看她,似乎在等李明達開口哀求自己。

李明達讪讪地行禮,聲音糯糯地對李世民道:“那兕子就不打擾父親處理國務了,先行告退。”

李世民看着李明達的背影有些失望落寞,還是動了恻隐之心,無奈道:“行了,別裝了。想幹什麽直說,阿耶應你就是。”

李明達連忙歡喜地湊到李世民跟前,笑着跟他打商量道:“互相幫的案子就差最後一步了,那份名單還沒查出來。”

“嗯,李大亮剛回禀了,那個祿達昂和石紅玉一樣,瘋了。”李世民嘆了聲,然後側眸問李明達,“你有主意?”

“有,女兒覺得祿達昂其實招供了名單所在。”

“長安城北十裏之處的林子廣闊茫茫,徒步走一年都走不完。更何況是藏在樹洞裏,有陷阱倒是不怕,必有可破之法,但只憑祿達昂一句半真半假的戲言,盲目搜查那麽一片深遠的林子,太過耗費人力。”李世民嘆了聲,轉告李明達這件事不容商議,便是叫人試着搜查,他也不會允許李明達上山。畢竟那祿達昂也曾親口說過,放名單處四周有埋伏。李世民自然不放心女兒再陷險境。

思及李明達遇刺一事,李世民忍不住又是一陣暴怒,誓不會放過罪魁禍首達贊幹布。

“我思來想去,又給吐蕃贊普去了一封信,既然這達贊幹布在我大唐鬧事,此人理應送到我大唐處置,不容異議。”李世民氣憤道。

“阿耶放心,兕子不去林子。兕子就是好奇想看看那畫,不離開太極宮。”李明達柔聲和李世民打商量。

李世民怔了下,怒氣消散大半,和李明達确認之後,這才幹脆地應允。而且李世民應允下來之後,還頗覺得十分開心,誇贊他的兕子懂事乖巧,知道體諒他為父的苦心。

方啓瑞在旁看着,忍不住抿起嘴角。晉陽公主果然是晉陽公主,也就只有她能這般厲害,生生地把盛怒之下态度堅決的聖人,勸得改主意不說,反過來還會誇贊她一番。

由此可見,這為人處世真要聰明點才行,嘴巴一張一合,說得巧了,能把許多幹戈化為玉帛。

李明達高興地謝過李世民後,就愉悅地告退,去跟等在殿外的李大亮說。

李大亮從剛剛就一直在心裏琢磨着勸慰晉陽公主的話,此刻已經攢了一肚子安慰之言,忽聽公主說聖人允準了,他呆了又呆,有點發懵。

“真允了?”

“廢話,我還能假傳聖旨不成,快去拿圖給我。”李明達催促道。

李大亮忙點頭應承,轉身就去。

李明達猶豫了下,叫住李大亮。

李大亮忙回過頭來,。

李明達若墨的眼盯着李大亮,“房世子情況如何你可知道?”

“一切都好,公主竟不知?”

李明達搖頭。

李大亮忙道:“那日用了蛇膽解毒之後,果然如高太醫所言,第二日人就醒了,但因為之前的刀傷正好割在血脈之處,還是失血太過,需要修養些時日。前日我去看他了,人精神着,還有只貓陪他。那貓可被他養得嬌慣,你猜怎麽着?脖子上竟然還挂這個金鈴铛,真了不得。

我都羨慕那貓了,只恨不得也能跟它一樣,每天懶着躺一躺,被心疼愛護。

說起來我這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兩天為案子跑上跑下,累得腳底板上的水泡都起了三茬了。”

李大亮說到此,就忙對李明達行禮,佩服她前些日子能把‘互相幫’這麽複雜的案子給破了。

“而今線索都被貴主查了出來,我們不過是最後掃尾,卻還能累成這副德行,可見貴主之前多耗費心力。先前刑部那些識趣亂吠的人,我都打發他們為這案子跑,個個叫苦不疊,他們都明白了貴主的不易。他們還湊在一起向我賠罪,說對不起貴主您。”李大亮愧疚地解釋道。

“沒什麽的。”李明達勾起嘴角,笑容裏自然帶着淡淡優雅。

李大亮剛說完話就有些後悔,發現自己竟然不小心透露了那些人說過貴主壞話的事。此刻聽貴主不計較生氣,李大亮愣了下,又行禮,再次謝過公主的大度。晉陽公主真不愧是一國公主,心胸寬闊,根本不屑與那些斤斤小氣的官員計較。

“你去吧。”李明達道。

李大亮忙對李明達行禮,方告別。出宮之後,他就趕忙要去取畫,然後好給公主送去,但到刑部的時候,李大亮忽然想起公主之前問候房世子的話來。李大亮思來想去,覺得房世子既然救了公主,公主必然心存感激,想知道他的情況,自己何不順水推舟從中做個人情。反正從刑部這往太極宮去,只要多繞一條街就能到房家,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

李大亮帶上畫,遂決定自行騎快馬去梁國公府,這樣既能見房遺直,又不會耽擱進宮複命的時候。

李大亮随即被引路去見了房遺直。房遺直此時正坐在院裏曬太陽,身上蓋着白狐皮毛,皮毛上窩着一團黑,仔細瞧有個金鈴铛露出來,便知道是那只叫‘黑牛’的黑貓了。

李大亮又豔羨地看那貓一眼,然後笑着讓房遺直不必和他客氣招呼了。

房遺直笑了笑,也因和李大亮熟悉了,就道了聲:“正合我意。”

李大亮愣了一下,罵房遺直太不知道客氣了,轉即笑着坐下來,問房遺直情況如何。

“恢複中,一切安好。”房遺直打量李大亮,“倒是你好生奇怪,忙得腳不沾地,怎有空來瞧我?”

“這你都知道?看來房世子雖然人在家休養,耳朵不可清閑。”李大亮嘆道。

“閑着無趣,就聽聽外頭的流言罷了。案子結了?”房遺直問。

李大亮搖頭,“哪那麽容易,說起來我倒有些佩服那個達贊幹布,怎麽養出這麽多厲害的死士來。”

“看來是祿達昂死了。”房遺直推斷道。

李大亮驚訝,搖頭無奈地笑,“可真什麽話都不能和你說,一張嘴就被你給猜透了。正好,那你猜猜我來你這裏所謂何事?”

房遺直道:“無非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案子沒進展,想問問我的意見。再一種是——”

房遺直話說一半停了,看向那邊跟來的房遺則,打發他回去好生讀書。

“聽完你的話再走也不遲。”房遺則耍賴道。

房遺直眼色沉下來,別有意味。

房遺則立刻害怕起來,擔心房遺直回頭出什麽鬼招數害他的課業加重,立刻飛速地拱手告辭了。

李大亮啥端倪都沒敲出來,嘿嘿笑着感慨,“你弟弟可真聽你的話,不像我家裏那幾個,以前調皮的叫我直頭疼。”

“管教有‘方’就好了。”房遺直轉即對李大亮接着道,“再一種就是——貴主。鑒于你從來到現在都沒跟我主動提案子,就應該會後者了。”

李大亮驚詫不已,“你怎麽知道?”

“倒簡單。你查案必要進宮複命,聖人常在立政殿處理政務,公主本就曾負責過這案子,自然對這樁案子心有挂念,那面會問到你。而你現下又忽然來找我,不為案子,那必然是為貴主了。當然這裏面也有前些日子我為貴主擋刀的一些緣故。”房遺直解釋道。

李大亮連連點頭,佩服不已。“世子都猜對了,其實我此來也是擅自做主。”

李大亮随即就把公主問候房遺直的事告知,“正好我要回宮複命,想着反正距離也近,就來一趟,問問你有什麽話對貴主交代,我正好可以順路。”

房遺直斂目輕笑,“倒沒什麽可講,你只需如實告知她我而今如何就行了。”

李大亮驚訝,“我特意巴巴地來一趟,你竟一句話都沒有?”

“沒有,你快走吧,別耽擱了正事。”房遺直趕人道。

“行行行,看來是我白好心。”李大亮無奈嘆一句,囑咐房遺直好生養病,就拂袖匆匆去了。

待李大亮走後,盧氏就開門從屋子裏走出來。她伸脖子确認那廂李大亮不可去而複返,轉而才急急地瞪向房遺直。

“你幹什麽呢,多好的機會,人家好心特意來要幫你傳話,你冷冷一句不用就給回絕了。你還要不要尚公主了?”因院裏閑雜人等沒有,就剩兩個親信,盧氏說話也不那麽忌諱,直接挑明了。

房遺直默默看盧氏。

“我跟你說話呢!”

“兒子何時變過主意。”房遺直道。

盧氏詫異瞪他,“你怎麽沒變過主意,上次聖人有意讓你做高陽公主驸馬的時候,你怎麽說的。”

“我怎麽說?”房遺直反問。

盧氏氣得指了指房遺直,“你說這天下有兩件難事,一件是做太子陪讀,一件就是尚主。哎呀,我怎麽幾能生出你這麽大逆不道的兒子來,懷你的時候,我也沒吃什麽熊心豹膽。”

“是難事,難道就不能做?我也沒說這一輩子只選擇簡單的事做。”房遺直不解地看向盧氏。

盧氏驚呆地看着房遺直,被噎得忽然不知該說什麽話好。

“你……”

盧氏緊接着深吸一口氣,“你以為你狡辯一句,聖人就會聽你的耍弄?”

“沒想耍弄聖人,只想活得明白些。別人給我不喜歡的東西,我為何撒謊裝開心接受?這等違心之舉,就不算是耍弄了?”房遺直又一次反問盧氏。

“好好好,你有理,我倒要看看你将來怎麽憑你一張嘴辦事。”盧氏氣道,轉即覺得不對,納悶看房遺直,“我們現下說的是你怎麽不給公主捎句話,讓她知道你好好的,好容易公主挂心你,你不好好利用機會?”

“那要看什麽機會,暫時不說,總好過落把柄到別人手裏強。”

“你的意思是李大亮他——”

“不了解。”房遺直摸了摸貓脖頸上的金鈴铛,擡首對盧氏道,“不然我何苦放着好機會不把握?”

“倒是我思慮不周,多管閑事。”盧氏嘆道。

房遺直搖頭,表示他能體會理解盧氏的心思。

盧氏嘆口氣,在房遺直身邊坐下來,皺眉跟他道:“博陵崔家,不必我說,你也知道吧?”

“嗯,兩次了。”房遺直眼底泠泠,面色更沉。

“你得想個法子。”盧氏直言道,“便是聖人強行幹預,把李家和長孫家排在《氏族志》內一二位,令崔家位居第三。但博陵崔氏乃本該位列第一,誰都清楚不過。若說這世家之中,論才學家世的,長安城內,确實無人可與你相比。但論到長安城外,那博陵崔家可有才學子弟與你不相上下。而且人家的士族的根基深厚,根本不是我們房家可比。”

“知道。”

盧氏怔了下,發現自己兒子的面色很沉,連帶周遭的氛圍都十分迫人。想想自己怎麽就嘴巴沒守住,兒子而今正身體有傷,不便思慮過多,偏偏還忍不住說這些。

“哎呀,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那崔民幹在朝不過是中書令,沒你阿耶得寵。你阿耶才是聖人眼跟前真正的紅人,再說我冷眼瞧晉陽公主對你,那也是有欣賞之意,而且你和貴主也算是共患難破了不少案子,早結下了情誼,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兒子還這般慧敏、才德兼備,還能比不過那遠來的?”

房遺直不覺得盧氏的話如何,但知道她在努力安慰自己,遂臉上浮起一抹溫柔地笑,以讓盧氏安心。

盧氏拍拍房遺直的手背,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紅豆銀耳湯。”房遺直道。

“只喝湯怎麽行,多吃點肉才好得快,聽話。”盧氏說罷,就笑盈盈地去了,準備為自己生病的兒子親自下廚。

房遺直斂目,看着懷裏的窩成一團的黑貓,指尖始終沒有離開它脖頸出的那個金鈴铛。

……

太極宮,立政殿。

李明達得了李大亮的畫之後,就将畫反放在桌上,先研究畫的裱褙,沒有什麽多餘的夾層,紙的表面也并沒有什麽東西,也沒有異味。

李明達轉而又看畫的正面,四季如春百花圖。

“瞧着就是一副普通的話,沒什麽特別之處。”李大亮見公主沒發現什麽也不意外,因為這畫他也親自檢查過。

李明達沒有應承李大亮,他一直盯着這副百花圖,然後打了個激靈,讓人把畫對着窗口展開。

李大亮跟着看過去,也沒瞧出什麽來。

“還不夠亮,今天正好晴天陽光好好,拿出去看看。”李明達提醒李大亮道。

李大亮趕緊跟了出去,宮人們展畫在陽光下。李大亮就半蹲在畫的下面仔細看畫的裱褙。因為光強,倒是能透過裱褙隐約看到畫那邊勾勒的痕跡,卻都是正常之處,沒什麽特別。

“只看紅色。”李明達提醒道。

李大亮依言再去看,果然發現紅色着筆之處像是一幅地圖。淺色是山巒的夠了,深一些的線條,則是路。

“那名單的藏匿處到底在哪兒?”

李明達看着畫上的詩,“藏字詩。”

“坡阤坐鳌背,林下步綠薇。

君為東南風,流莺三數聲。

再擢金門第,白蓮□□枝。”

李大亮讀完之後,看了會兒,這才反應過來,激動地看着李明達,“坡下東數第九?”

李明達點了點頭,然後指着塗上最紅的一點,正是牡丹花的花蕊處,“那個‘坡’該是在這裏。”

李大亮拜服不已,忙行大禮,這就将圖繪出,同程處弼等人一起出城前往林中搜尋名單。

李明達些許松了口氣,就等李大亮和程處弼的結果了。她随即坐定,剛飲了兩口茶,就聽見那廂李世民和方啓瑞又提起那個求婚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