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歌胳膊受了傷,血流如注,随即抽出腰間的軟劍,忍痛護住房遺直和李明達。

周常懷反應過來後,飛快地縱身一躍,砍向方糧的後腦,在外守衛的程處弼也沖進門來,見方糧要躲,從另一方向執刀砍了過去。另有衆多侍衛飛快的将方糧圍住,重重護住大堂正首方向的李明達和房遺直等人。

方糧閃過兩刀,弓腰來了個掃堂腿,随即在地上一滾,起身跳上桌案。周常懷和程處弼提刀繼續下招,一個砍脖頸,一砍後背。方糧竟沒有敏捷地選擇閃躲,而是居高臨下轉頭看向那邊被團團護衛護住的晉陽公主。

此時李明達的正打發人讓人處理落歌的傷口。

“貴主!”程處弼随即察覺不對,刀落的同時,對李明達大喊一聲。

然不及話音落,方糧嘴裏的第二把刀片就飛向了李明達。房遺直正緊挨着李明達站着,見狀身體本能地一斜,及時擠走了李明達,但飛刀剛好紮在他胸口上。

那廂方糧脖頸後背雙處中刀,血濺四面。方糧咕嚕兩聲,從桌案上重重摔地不起。

落地後的方糧,抽搐了下,鮮血蔓延滿地,很快就咽了氣。程處弼則趕去查看晉陽公主和房世子的情況,房遺直躺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紅,李明達正蹲在他身邊,用手按住他的胸口,刀還未拔,但血已經止不住,喊着人快去請大夫。

程處弼一時發懵,“房世子——”

程處弼反應過來,忙蹲下身來,扶起房遺直,和周常懷一起将房遺直移到榻上。不久之後,大夫急急忙忙趕來,開始處理傷口。李明達等人便退了出來,等在屋外。

周常懷對公主請示之後,去大堂查看完方糧的屍體,随即就打發人拾掇大堂。雜役開始擦洗地面,端着一盆盆血水出來,很鮮紅,可見大堂地上有多少血跡留下來。

李明達滿鼻子血腥味,望着前面緊閉的房門,腦子裏有些亂嗡嗡。

田邯繕這時打了熱水來,請貴主洗手。

李明達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染滿了血。

李明達沒動,還是在聽屋內的情況如何,直至大夫說包紮完畢,感慨說好在沒有傷及要害的時候,李明達方松了口氣,把手放進盆裏。然後她就聽到一聲很低緩的話,是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聲音。

“我沒事。”

李明達忙把手從水裏撈出來,匆匆進屋。

屋內陪同的程處弼正忙安慰房遺直不要說話,轉即見公主進來,忙起身行禮。

李明達徑直看向床榻上的房遺直,瞧他面色不好,嘴唇微有些發白,卻還溫溫地對自己笑。李明達也對他笑起來,卻不是她真心想笑,而是她覺得她笑才是此刻房遺直最想見到的。

房遺直果然得了安慰,面色竟比先前紅潤了些。

“欠你一條命。”李明達垂着眼眸,睫毛微微抖着,她忍不住看了眼房遺直剛剛包紮好的傷口,本該結實健朗的胸膛此刻卻纏着厚厚地紗布,胸口處透着殷紅。

李明達忙側首催人快些把藥煎好。

房遺直又道了聲:“我沒事。”

在旁的程處弼見房遺直比之前精神了些,松了口氣,也跟着笑起來。

“剛剛真吓到了我了,刀片直中要害,好在那玩意兒比較短小,沒有插得太深。”程處弼又一次松口氣,囑咐房遺直好好養傷。

房遺直點了點頭,眼皮漸漸有些發沉。

李明達緊緊地盯着他,這時忙抓住他的手,問他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房遺直仍輕輕地笑,“除了傷口有些疼外,只覺得有些困倦罷了,貴主不必擔心。”

“若失血過多,難免會有些倦意。”程處弼也關切地看着房遺直,倒沒注意公主此時的手已經抓這房遺直了。

李明達見房遺直漸漸合上眼皮,看向程處弼。

程處弼笑了笑,安慰李明達,“估計是連日審案疲乏,加上失血,累極了。”

李明達覺得不對,他聽到了房遺直的心跳聲變緩。李明達拽了拽房遺直的胳膊,喊了他幾聲,不見他有反應,就把音量提高,還是沒有反應。

李明達轉頭看向程處弼,“這似乎不正常?”

程處弼怔了下,有些慌了神,“就是失血過多,也不會這樣。”

這時候小吏來回禀,告知李明達落歌那邊沒有事,包紮完傷口後就睡了。

李明達陰臉,“快去把高太醫請來!”

程處弼也覺得情況不對,親自去了落歌那邊。他在床邊對落歌大聲喊了數次,甚至去碰落歌的傷口,仍不見他醒過來,但人是有呼吸的。

程處弼随即趕回來回禀李明達,心中隐約有不好的預感,“看來這刀片上還做了手腳。”

“但是他自己含在嘴裏,卻半點事都沒有。”李明達反應過來,随即叫人将那方糧的屍身放入幹淨的木桶,用冰塊保存起來。

“公主這是?”

“若方糧的身上沒有解藥,那解藥必然會在他身體裏。”李明達眉宇間透着英氣。

這時候剛剛處理傷口的大夫複返,檢查了房遺直主仆的情況,驚得跪地,對此無能為力。

“奴對此症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說是中毒,傷口的血色鮮紅,并不發黑,實在是想不通。”

“也并非所有的毒都會讓人血有明顯的變黑,再者這方糧若真是吐蕃人,想必他所用之毒和吐蕃有關。立刻去長安城內找個懂醫的吐蕃人來。”李明達随即再下命令。

程處弼見公主臨危不亂,思慮周全,心生無限佩服。

李明達稍作冷靜後,又打發人把消息通知到了梁國公府和太極宮。李世民下旨令太醫院衆人,不惜代價診治房遺直。房玄齡和盧氏夫妻随後到了,二人拜見過公主之後,就去見了房遺直。

房玄齡看着長子似沉睡一般躺在榻上叫不醒,面目難免心痛,喊他的嗓音帶微微顫抖。

李明達在旁看着,對盧氏和房玄齡道:“他是為了救我。”

盧氏相較于房玄齡,反而更隐忍些,雖見兒子這般,她雖難受,但口上卻铿锵有力,和李明達道:“這是他身為臣子應盡的本分,他若眼睜睜地看着貴主受傷而無所作為,我們斷然不會認他了。”

盧氏說罷就一臉驕傲的坐在房遺直身邊,手抓着他的胳膊,告訴房遺直她和他父親以他為榮,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房玄齡這時候也對李明達行禮,感慨盧氏所言屬實,房遺直所為不過是盡他該盡的本分。

李明達見房家父親誠心如此說,心裏反而更加難受。

“房公和盧夫人請放心,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找人給他解毒。”李明達道。

房玄齡和盧氏忙謝恩。

當下高太醫診脈之後,向三人回禀确實是中毒之狀,該是慢性毒,且不常見,“不知毒為何,不好亂用藥,就怕加劇毒發。臣們眼下唯一可牢靠的法子就是逼毒放血。不過房世子有傷在身,此法不能過度,恐怕只能有些許效用,挺不了多久。臣等需得多次診脈看看,還能有什麽法子查出毒來。只要知道所中何毒,就好用藥施針。”

李明達對高太醫說了當時的經過,“已死的方糧身上或許會有線索。”

“極可能是他提前服用了解藥。”高太醫來了精神,忙請李明達允準他去查看屍體。

李明達就帶着高太醫去了。

高太醫一進屍房,就見屍體躺在木桶堆積了冰塊的木桶之內,直嘆貴主想得周全。高太醫檢查了下方糧的口鼻、眼下等處,高太醫對着屍體想了想,然後對李明達道:“若是提前服了解藥,他腹內很可能還有殘留。若是剖腹查看,很可能會有線索。”

李明達點頭,随即示意仵作動手,高太醫則在旁等候。李明達便背過身去,避免看,但她卻并沒有走。

田邯繕也忙背過身去,陪着公主。他到底不明白,貴主為何要站在這裏,明明害怕見,卻還要留下。

半炷香後,仵作切開了方糧的胃。

李明達聞到了一些複雜的味道,把一些酸臭排除在外,李明達就提示高太醫:“你們有沒有聞到一種苦味?”

“有一張紙!”仵作驚訝喊到,随即從胃裏發現了個紙團。李明達忙讓人接過,去把之上的粘稠液體擦幹。

高太醫正發愁方糧的胃裏沒什麽成形的東西,剛剛忽聽貴主說有苦味的話,他忙讓人取一張白紙來,把方糧胃裏的東西倒了上去,轉即就可見雪白的宣紙上,現出種黃綠色。

“這是?”仵作疑惑道。

“有苦味,這個顏色,該是膽汁。”高太醫仔細琢磨了下,到底有什麽毒是可以用膽汁來解。

這時候,侍衛把找來的吐蕃大夫引到此處。吐蕃大夫聽說情況後,忙表示吐蕃确有一種蛇的蛇毒是由蛇膽來解毒。而此蛇毒引發的中毒症狀就是嗜睡,而後漸漸全身麻痹,停止呼吸。

“此蛇名為花蝮蛇,蛇膽可入藥,不僅清熱解毒止喘,對治療失心瘋頗有些效用,在吐蕃乃是稀有之物。我們吐蕃也有個說法,得是有運氣的人,才能有幸碰到這種蛇。”

李明達一聽是吐蕃的稀有之物,這時又聽高太醫說他也知道這種蛇,心忽然安定了不少,她有些開心地看着高太醫:“也就是說……”

高太醫行禮,“正是,宮中正有這種花蝮蛇的蛇膽,吐蕃國每年的進貢裏都有這一樣。”

田邯繕一聽這話,驚喜的兩個眼睛瞪得圓圓,滿嘴角忍不住洋溢笑容,“貴主,那就是說房世子和落歌有救了?”

李明了彎着嘴角點了點頭,随即讓人回宮去取,不想沒取來。聖人之前早把這幾樣名貴藥材賜給了生病的魏征。李明達只好打發人去鄭國公府借。魏征惶恐不已,忙親自帶着餘下的花蝮蛇蛇膽前來刑部探望。

高太醫随即命人取膽汁和于酒中,給房遺直和落歌主仆二人喂下。

“毒從血進,走得快些。藥入口則由胃走,會慢一些。不出意外,明早就會醒了。”高太醫道。

房玄齡和盧氏高興不已,忙謝過高太醫。

高太醫道不敢,“此事還多虧貴主發現及時,這花蝮蛇的蛇膽也不好弄,你們要謝就該謝貴主。”

房玄齡和盧氏忙道是該如此,皆下跪給李明達磕頭,李明達萬不敢受。

“房世子本就是因為救我出了事,我如何能受你們如此拜謝。”李明達親手扶起他們夫妻,轉而對魏征道謝。

魏征可不敢當,“卻都別客氣了,而今人沒事是喜事,我們多笑笑最好不過。”

魏叔玉同魏征一塊來了,他見過房玄齡夫妻和公主後,就去探望房遺直。轉而從內間出來,再見房玄齡夫妻與李明達說話那般親密融融,心裏竟不自覺的有幾分不爽之感。卻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小氣,忙掐掉了這不該有的情緒,溫笑着回到魏征身邊站着。

當下待房遺直情況穩定之後,房玄齡夫妻就把他接走,帶回家修養。魏征則也要走,轉頭叫上魏叔玉,卻見他不動,還對自己行禮。

“兒子奉命要協助公主審理此案,既然案子沒結,兒子想留在這裏協助公主辦案。”魏叔玉道,

魏征怔了下,看眼李明達,忙笑着連連點頭,“是該留下。案子辦不完,你就是不回來我也不心疼。好生效忠于貴主,保護好她,确保別再讓貴主有危險。”

魏叔玉應承,親自送走了魏征之後,就連忙來找李明達。

李明達正坐在側堂,看那張從方糧胃裏拿出來得字條。上面的墨字并不算太清楚,模糊得很,但到底逃不過李明達的眼。

字條上的字并不是漢語,李明達照樣描繪了一遍之後,打眼瞧着應該是吐蕃話,就讓田邯繕去找人翻譯。

魏叔玉忙道:“貴主可否讓我看看?”

“你會吐蕃話?”李明達驚訝問。

魏叔玉:“略懂些,以前讀書覺得沒趣的時候,就學了點雜亂的東西。”

“這倒是厲害的。”李明達稱贊。

魏叔玉抿嘴一笑,然後很認真地看着紙上的內容,轉即對李明達翻譯道:“忽有兕阻路,早日除之,可成大計。”

字條上就這一句話,但意思已經說得再明顯不過了。

這“兕”必然是在說她。

李明達有兕子這個乳名也不算什麽秘密,諸多貴族大家都知道。只能說這吐蕃人該是特意調查過她,而且嫌她礙事,要置她于死地。所以放糧此番被抓,該是故意為之,目的就是刺殺,當然他自己必然也做好了身死的準備。這達贊幹布一邊聯系太子,一邊摻和互相幫謀金礦,可謂是雙管齊下。瞧後來互相幫的作為,該是他已經要逼着太子就範了。奈何好好地計劃,都因她出手破案毀于一旦。

難不得石紅玉齊飛被抓,互相幫的事情敗露了之後,還能在老地方抓到方糧,原來寫方糧就是給她準備的。

當下周常懷前來請示回宮,随即告退。

程處弼随即應和周常懷之前的複命,感嘆這方糧的身手。

“功夫不在我和周常懷之下,出招極快,而且他功夫的路數和我們尋常的招式不同,且因只為刺殺,有必死之心,出其不意的速度就更勝一籌。”

“死士麽,都是如此,誰能鬥過不要命的人。”李明達嘆道。

程處弼連連點頭應承,“達贊幹布可真舍得。可惜了,一身的功夫,必然是從小精學苦練,結果卻在這樣輕的年紀就死了。”

李明達冷笑,“前任贊普的親衛隊留給了他,該是個個高手。其實我不遇見的話都不敢相信,這太平盛世之下,竟然有人如此明目張膽的刺殺公主。”

程處弼附和,言語中也不乏驚奇的感嘆:“這屬下也沒有想到,卻是屬下的失職,竟然對押上來的犯人毫無警惕之心。這是因為屬下的疏忽,害公主受驚,房世子和落歌重傷不醒。屬下罪該萬死,懇請公主責罰。”

“罷了,你要是真覺得是自己的錯,便在以後将功贖罪就是。”李明達說罷,定了定神,想起石紅玉的事來。

魏叔玉這時道:“昨日我們走的時候,尉遲兄還在牢中使法子審問石紅玉,莫非是他用刑重了,所以人又死了?”

李明達看向魏叔玉,“哪來的‘又’?上一樁審問是葉屹身份暴露,自行選擇咬舌自盡,與他無關。至于現在這個石紅玉,本就死不足惜。不過他昨天既然保證不會讓石紅玉死了,肯定不會量刑太重。這裏頭若有原因,仔細問問就是了,但在這之前任誰都不要妄下判斷。而今是多事之秋,很多人因我而盯着刑部,所以保住你們的名聲也是我的責任。以後不論誰,只要是猜忌的話不許亂說,謹言慎行。”

魏叔玉和田邯繕等人忙應承稱是。當下田邯繕就将公主剛剛的話傳了下去,讓所有刑部司的人都謹記,一旦再有亂言傳話之人,必然嚴懲。

尉遲寶琪這時候才滿頭大汗的過來,一進門就急忙忙問房遺直的情況。

“我才剛在刑房聽說這邊出事了,有人刺殺公主?可有事沒有?”

尉遲寶琪顯示緊張地上下打量李明達,見她完好無缺,大大地送口氣,然後才想起房遺直受傷的事來,又問房遺直的情況。

随即得知房遺直也化險為夷,尉遲寶琪拍拍胸口,嘆了聲:“好在有驚無險。”

李明達也打量尉遲寶琪,見他眼底烏青,知道他昨晚必然熬夜沒說好,奇怪問他:“石紅玉是怎麽回事,還有你怎麽才出來?”

尉遲寶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其實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睡覺,得了這信就立刻去牢房查看情況,本想着等一會貴主和遺直兄必然會來,可等了老半天也沒見人來,我才出來找人,這才知道外頭出了這麽大的事。”

李明達讓尉遲寶琪不必計較這些,只管說說石紅玉的情況。

“不知道怎麽死得,人忽然就躺在牢房沒氣了。”尉遲寶琪随即表示,他已經叫仵作查驗了半天,沒發現什麽特別可疑之處。

考量到石紅玉的重要性,死得又這麽蹊跷,李明達決定還是自己親自去看看才放心。當下就同尉遲寶琪和魏叔玉一同前往停屍房,卻見停屍房的雜役正搬着一具草席卷着的屍首離開。

李明達斜眸看了眼,問是誰。

雜役忙道:“是六天前在歸義坊路邊發現的一具無名屍,至今沒人來認領,屍體放到現在已經開始發臭了,管屍房的遲三郎讓我們過來把人擡走,随便丢個地方埋了。”

“打開來看看。”李明達道。

雜役應承,這就把屍體放下,要把草席打開。

遲三郎這時從屍房裏出來,見狀忙行禮阻攔,“貴主,這屍身都臭了,打開的話臭味太大,只怕冒犯了貴主。”

田邯繕呵斥:“廢話那麽多幹什麽,貴主說什麽照做就是,讓一邊去。”

遲三郎慌張起來,縮脖子戰戰兢兢跪着,不敢吭聲。

草席打開之後,可見屍體還被一層白布包裹着。雜役又把布打開。就見一具衣衫破爛的屍體露了出來,頭發雜亂地黏在臉上,依稀只可見到個黑漆漆的下巴。

田邯繕早揣度出公主的心思,命人趕緊把這屍體臉上的頭發撥開,看到一張五官腐爛冒膿的臉。

田邯繕一陣反胃,忙轉過頭去。

魏叔玉在旁也看不下了,斯文地偏頭躲避去看那屍首。

遲三郎見狀,很是不好意思地賠笑,“真是已經爛得不得認出面貌了,才叫人擡出去埋了。”

李明達卻沒有移開目光,反而眯眼在屍體上來回睃巡。“扒個衣服看看。”

雜役俱是一愣,遲三郎卻吃驚不已,忙垂下頭去。

公主之命自要執行,倆雜役就伸手去扒屍體胸口出的衣襟,随即有個雜役手腕觸及胸口處之後,感覺有些異樣,卻也沒有多想,二人把衣襟拉開之後,發現竟有一層竹片在胸口前,二人再把竹片撤出來,又扒裏面的一層,竟見白布緊裹着的酥胸,肌膚雪白瑩,可惜美中不足皮膚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傷口,似被什麽蟲子叮咬過一般。

李明達立刻抓住‘屍體’微微顫抖的指尖,冷笑道:“這地步了,還不起身,是要等人家把你的衣服扒幹淨了,你才甘心?”

‘屍體’聽到這話,忽然起身,用手抓掉了臉上的那層爛皮,露出一張雖然髒但很令人驚豔的精致五官來,但就是顏色黑了一些。

不過仍可一眼瞧出,這人就是石紅玉。

尉遲寶琪和魏叔玉皆驚訝萬分,沒料到這爛臉的屍身竟然會是她的僞裝。

這時候,負責管理屍房的遲三郎見事情敗露,竟悄悄起身有逃跑之心。當下就被程處弼等人給拿住了,只覺得他此舉可笑不已。

“若不是傻呢,怎麽能幹出這種事,竟然敢冒死把石紅玉運出去,你知道你這麽幹的後果是什麽?”尉遲寶琪氣憤地質問遲三郎,虧他之前與遲三郎接觸的時候,還覺得這人老實憨厚,還算不錯。

石紅玉用袖子嫌棄的擦了擦臉上殘餘的膿水,轉而笑道:“我倒覺得他是個英雄,敢做別人不可為之事。”

遲三郎一聽石紅玉此言,像是瞬間被灌滿了很多勇氣。他眼睛裏冒着光,目光堅定,即便是此刻跪在地上,他也身負着一種榮耀一般。

尉遲寶琪無奈地搖搖頭,“到底有多少男人中了石紅玉的毒?”

石紅玉聽這話,放肆地笑起來。

“看來你昨天的刑罰還不夠重。”李明達掃向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忙行禮忏悔,表示自己可能因為害怕把人折騰死了,所以下手太輕。

“這還太輕?”石紅玉爽快地剝掉自己肩頭的衣裳,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傷口來,“這都是昨晚你對我用刑留下的,我身上的血都快被那些惡心的東西吸幹了!”

李明達又看向石紅玉的唇,難怪她剛剛就覺得石紅玉的唇色似乎變淺了,原來是失血所致。

尉遲寶琪嫌惡地瞅她一眼,“倒後悔沒把你弄死。”

魏叔玉眯着眼打量一眼石紅玉,便嫌髒了眼,懶得去看第二眼,忙冷冷地把目光瞥向別處。

石紅玉倒是不計較尉遲寶琪這種坦率的嫌惡,畢竟他審問自己太多次,被自己折磨得厭煩了也實屬正常。倒是這位俊俏美貌異常的魏世子,一慣對她報以嫌惡的态度,令石紅玉心裏十分不爽。以至于起初他外貌給自己的那點好感,全都消失殆盡。

“你就跟那個什麽房世子一樣,不識趣,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啊,我知道了,莫非你那地方不行,不喜歡女人?以前我也見識過你這樣的漂亮男人,卻不知怎麽地,不喜歡在上面,只喜歡在下面。”

“此女令人作嘔,叔玉懇請貴主早些處死她為好。”魏叔玉并沒有因為石紅玉的激将而惱怒,他長腦子了,不傻,自然不會吃石紅玉這套。

石紅玉因此反被氣着了。

李明達也受夠了她,但還是告知石紅玉今日緝拿的吐蕃人方糧,自稱是她的主人。

石紅玉冷笑一聲,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然後眼睛輕松地往別處瞟,“做我主人的男人可多了呢,貴主不會以為只有齊飛一個吧?一瞧公主就是個什麽都沒經歷的雛兒,所以不懂他們男人的心思。那我就好心告訴貴主吧,就他們這些男人,可喜歡做主了。撒個嬌,給個所謂的主人稱呼給他們,他們就高興得跟什麽似得,任憑你差遣。這可是我的經驗之談,貴主好生記着,對你以後的生活真有好處呢!”

田邯繕呵斥石紅玉不知羞恥,喊侍衛好生給她掌嘴。石紅玉随即被打得兩邊臉腫,改為默默地跪地,一句話都不說了。不管問什麽,都不說。她心知肚明,很多關鍵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的解釋對于公主來說有多重要。所以她也不怕,挨了打,就拿起架子來,浪蕩自若地笑着。

“明日午時,将石紅玉斬首。”李明達說罷,便拂袖而去,留一陣清風打在石紅玉的臉上。

石紅玉怔了怔,有些慌得看着李明達的背影,“貴主難道不想知道我與方糧之間的幹系,我在互相幫——”

“不稀罕。”

李明達眸撂下這一句話,便去了。她知道石紅玉說這些話不過是故技重施,耍心思周旋白白拖延時間。她不會供出什麽有用的東西。這個女人留着太危險了,不如死了幹淨。

魏叔玉冷笑對石紅玉道:“見你要被處死,心情倒是不錯了,和你多說一句。你而今解釋這些已經沒必要,你真正主人達贊幹布的事我們已經查明。好好死去,不必留戀人世。此去地獄,就別出來,人間不歡迎你。”

石紅玉恍然怔了怔,微微驚訝地張嘴,開看着離去的魏叔玉忽然喊起來,卻立刻就被侍衛堵了嘴,帶至死牢。

鑒于近日石紅玉逃脫的情況,李明達命人八層守衛,看住石紅玉,不許在其行刑前再出任何事情。

李明達回到側堂之後,就見被帶進來的遲三郎老實地跪在地上等候問詢。李明達懶得親自審問,打發魏叔玉來。她則端着茶杯在旁冷眼看着。果然如他所料,這個遲三郎不知道什麽緊要事,他只是個互相幫的小喽啰,也不知哪根筋搭不對,對石紅玉特別崇拜,總覺得自己能救石紅玉是一件非常英雄和值得驕傲的事情。

便是飽讀詩書的魏叔玉,再三和他講理刺激他,遲三郎依舊還是死認着石紅玉,似乎他所有生存的意義都在這女人身上。

“從小到大就沒人瞧得起我,特別是當我成了刑部看屍人之後,諸多人把我視作晦氣,躲我遠遠地,連家裏女人都一臉嫌棄,不願讓我的手碰她和孩子。只有石紅玉真正了解我,明白我的心,看得起我。她說着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比我更老實忠厚,叫人心疼了。她說我本該配得到更好的生活,不該太去遷就別人,而反讓自己犧牲太多,活得太窩囊了。這次我為她有膽量的活一回,值了,這輩子都值了!”遲三郎交代完後,臉上還是露出自我十分滿足的微笑。

魏叔玉皺眉,随即揮揮手把人打發走了,然後跟李明達道:“怎麽跟石紅玉有過接觸的人,都跟瘋了一樣?”

“這便是她的厲害之處,她能看破很多男人的心底所求,循循引誘,令其心甘情願地走上不歸之路。”李明達總結道,

魏叔玉嗤笑,“這女人還真叫人作嘔,是該讓她去死。”

魏叔玉默了會兒,然後幾番擔憂地看向李明達,欲言又止。

“有事?”李明達放下手中的證詞,看向魏叔玉。

“我聽說貴主昨日被禦史臺六名侍禦史連名參奏了,這是侍禦史一名已經不好惹了,全部六名都參奏公主,只怕事情有些嚴重,加上文武百官的态度,雖然聖人還未對此批複,但我擔心……”

“擔心聖人扛不住,我最終還是要離開刑部司?”李明達笑了下,截話反問。

魏叔玉心情不爽地點點頭,一邊擔憂李明達一邊痛罵那六名侍禦史不是東西。

李明達怔了下,凝視魏叔玉。

“怎麽了?”

“沒想到你也和你父親一樣,是個性情中人,罵起人來也是。”李明達失聲笑嘆。

“難道公主不氣嗎,我一個旁觀者見了都氣成這樣。”

“剛反思過,倒覺得這事是我心急了。自古以來想法,豈能是朝夕可立刻改變的事。倒是該循序漸進,慢慢來才比較更讓人接受。就如春雨,潤物細無聲。”李明達解釋道。

魏叔玉點了點頭,直嘆還是公主境界高。

……

太極宮。

李世民從得知李明達被刺殺的消息後,便勃然大怒,對總領侍衛周常懷以失責之罪嚴懲,又将程處弼從三品貶為六品。

待李明達回來後,李世民就立刻下令,命她從今日起不得出宮半步,更不許去那什麽刑部冒險。李明達欲分辯,卻被李世民厲聲喝止了。

“倒也沒什麽別的,就差最後懲處一步。我都寫好了,阿耶看一看?”李明達乖巧地把她在回宮之前,寫好的東西呈上。李世民撒火在她意料之中,但她還是希望案子能有始有終,因怕別人來辦有疏忽之處,遂把名單都整理好了。

李世民接了下來,随即對李明達道:“不容再言,乖乖回屋呆着。”

李明達應承,低着頭下去了。

方啓瑞把他剛得了的折子奏上,“求婚晉陽公主的折子又來了。”

李世民放下手裏李明達剛給的,就接過方啓瑞遞來的,眉頭狠皺,“我以前真說過要他尚了兕子的話?”

方啓瑞看眼李世民的神情,緩緩點了點頭,“聖人以前……是說過,但卻沒想到那邊竟敢主動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