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貴主饒命!”翠雲想了下那種場面,就吓得渾身劇烈顫抖,“是蕭才人身邊的侍女青竹,她和婢子是好姐妹,每次都是她偷偷帶吃的給婢子,催我快吃別被人發現,字帖她就幫我去燒。”
李明達擡頭看李世民。
“又是蕭才人,不管她是不是冤枉,查一下總沒錯。”
李世民看眼那邊淚光點點的楊妃,情緒稍微鎮定了下來,也感覺到這件事可能有蹊跷,遂擺擺手,打發方啓瑞立刻去搜查蕭才人的屋子。李明達自報奮勇也要去。李世民猶疑了下,到底擔心李明達此舉會惹來她人非議,會令人覺得這後宮的争鬥是她挑唆發生的。這種名聲傳出去,會令她以後在外不好做人。李世民遂囑咐方啓瑞找個借口先把蕭才人等人支走,然後再讓晉陽公主進去勘察。
方啓瑞得令,立刻去辦。
李明達聽父親這樣吩咐,立刻就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行禮謝恩。
李世民見狀,忍不住笑起來,深刻感覺衆多子女之中只有這個女兒是最懂他的心。最妙的是,他們父女之間竟已到了不需言傳就可意會的程度。
不多時,方啓瑞便來回禀,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李明達便對李世民點了下頭,又掃了眼楊妃,随即跟着方啓瑞去了蕭才人的房間。當下院內外空空,沒有一人,随行而來的也都是李世民身邊的親信侍從。
李明達就帶了田邯繕一人來。
眼下已經是寒冬,李明達一進門,只感覺到微微有些暖意,并沒有楊妃那邊一進屋就覺得熱氣撲臉的感覺。屋子裏還是有些冷的,莫非是才人位份的供碳不足?但環顧屋內的情況之後,李明達确認屋子裏的炭盆足夠多。那我這裏之所以不太熱,就必然是前不久剛開過窗的緣故。李明達再去查看炭盆,果然在一盆碳上面,看到了紙張焚燒後的灰燼。方啓瑞也湊過來看,立刻明白了些什麽。
“這個……”因沒有實證,方啓瑞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李明達明白其意,也不多問,繼續查看屋子。
東側間便是蕭才人繪畫彈琴之處。李明達進去後,直接走到桌案邊,看桌案上疊着一摞的宣紙,雪白的,沒有任何印記。不過這紙張的厚度,卻剛好和署名常山的那封信的用紙吻合。而且你明達剛剛就注意到,李惠安手裏那封信和自己從崔家那裏得到的信有所不同。除了信紙薄厚的區別,字跡也有差別,她手裏的字跡用力均勻流暢,而李惠安手裏的筆跡形似卻無‘神’,但這種細6微之處的差別,大概沒人會看得到又聽得懂她的解釋。所以李明達覺得她也沒有必要拿出去下了那封信,且先查一步看一步再說。
總之當下,僅靠這紙質一樣,自然還不足以構成指證蕭才人的鐵證,李明達讓人繼續仔細搜查。
田邯繕随即也翻找了書房內的一切地方,邊邊角角,以及書架後是否有暗格,所有能查到的地方都已經查過了,卻沒有發現任何地方有問題。李明達就冷眼默默看着,有些出神,似乎在思慮什麽。片刻之後,方啓瑞等人就來回禀,告知李明達并沒有在蕭才人的住處發現然任何和常山公主有關系的東西。
田邯繕湊到自家主子跟前感慨:“就算做了什麽壞事,只怕也聽到風聲,趕緊毀屍滅跡了。”
李明達看眼那邊的方啓瑞,問他什麽看法。
方啓瑞讪笑一下,雖然他的想法和田邯繕一樣,但身為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方啓瑞說話還是一貫的謹慎。
“不管如何,這沒有證據,總不好随便定罪。”
“沒有證據,那就做一個證據。”李明達便召來方啓瑞再近一些,對他耳語一番。方啓瑞愣了一下子,連忙應承,這就匆匆出門趕去給李世民回禀。
一炷香後,蕭才人被告知可以回房了。她進門後,就在廳內坐了下來,邊把玩手裏的手帕邊問:“這韋貴妃找我也沒什麽事,怎的就非得讓我把你們都給帶上。屋子裏一人不留的情形,我還是第一次見,可真奇怪了。”
青竹看看四周,湊到蕭才人身邊小聲道:“會不會是……”
“聖、聖人!”
蕭才人聽到東側間書房傳來宮女的叫聲,蹭地一下起身,一面瞪了一眼青竹,一面急忙忙往東側側間去,果然見李世民坐在桌案之後,正端目光平視她。
蕭才人打個激靈,忙垂首給李世民行禮。
李世民的一聲冷,極盡淩厲。
蕭才人哆嗦了下,把頭低得更深。
“這封信是不是你寫得?”李世民問。
蕭才人怔怔的擡首,一邊惶恐地看了方啓瑞展給她的信,一邊目光快速掃過李世民的身邊人,晉陽公主和衡山公主竟然都在。
蕭才人忙搖頭,一臉無辜地給李世民磕頭,“見所未見,陛下,臣妾冤枉!”
“冤枉?倒好生說說,是不是你使喚青竹去騙了常山的字帖來,然後照着她的筆跡,就用你桌案上的這種薄紙,挑着描繪了這幾個字?”李世民又問。
蕭才人立刻落淚了,連連對李世民搖頭大喊冤枉,一雙桃花含情眼楚楚可憐的閃爍着淚光,“臣妾沒有,請聖人明鑒!這紙确實是臣妾所用,臣妾雖喜歡用薄紙來作畫,可這都是內侍省送來得紙張,這、這……陛下,這偌大的皇宮,絕不止臣妾自己在用這種紙,請陛下明鑒。”
“只憑這些,當然不能問責于你,自然是抓到了你犯事的鐵證。這是才剛宮人們從你的畫缸底部找到的紙團。得虧你身邊人沒有打掃幹淨,留了一個,不然的話,而且還沒有證據問責你了!”李世民一邊說一邊瞪眼觀察蕭才人。
蕭才人轉即擡首,就見方啓瑞将一張滿是褶皺的紙拿給自己看,上面有沒寫完的句子,內容正和常山公主信裏的話一樣。
蕭才人怔住,正欲再看,方啓瑞已經退後待命了!
這時李世民重重拍桌,厲聲質問蕭才人還有什麽好講。
李明達一直觀察蕭才人身邊的宮女青竹,從李世民質問開始,她的身子一直抖着,額頭上早已經發了一層冷汗。
“青竹,你也不想活了麽!趁着蕭才人還沒交代,你還有機會!”李明達忽然對她兇道。
青竹吓得一哆嗦,連連垂淚磕頭,急切地交代道:“婢子知罪!婢子也是受了蕭才人的命令,不得不聽!請陛下饒命,饒命啊!”
蕭才人瞪圓眼,緩緩地轉頭看着青竹。不及她再言,青竹就一股腦地把經過都說出來,坦白自己是受蕭才人指使b才會那麽做。
“其實蕭才人早就就看不慣楊妃受寵,就是因為有兩次聖人來蕭才人這裏的時候,楊妃那邊會鬧什麽狀況,把聖人引過去了。蕭才人為此氣不過,一直記恨在心,後來蕭才人撞見常山公主的密事。因知道常山公主與楊妃關系要好,便以此要挾公主,每每見她都會羞辱她。常山公主為此,便一直悶悶不樂,時常偷偷大哭,沒過幾日,便消瘦異常。
婢子把這情況禀告給蕭才人後,不想蕭才人沒有半點可憐,還說常山公主這般,早會會引得陛下關注。如此更好,正能合上她的計謀。于是蕭才人便讓婢子想法子弄常山公主的字帖給她,當時婢子并不知道是何用意,只是依命行事。直到後來,見蕭才人描繪公主的字帖,才明白蕭才人是要模仿公主的筆跡。不過到底寫得不像,蕭才人又着急,就親自逼常山公主寫了這話。常山公主因年幼就怕蕭才人揭露她的醜事,便是害怕,她也受不住威脅,還是寫了。之後蕭才人就使法子讓婢子以常山公主的名義,将信送至崔家的府邸。本是想打算和常山公主一起唱一出誣陷楊妃的戲碼。卻不想常山公主沒幾日,竟忽然發病發得厲害,薨了。而崔家那頭,也一直沒有消息。”
“你休要胡說八道!陛下,這婢女一直笨手笨腳,不滿臣妾平日訓罵她。她早就記恨臣妾在心,今日便是趁機報複我!”蕭才人慌忙争辯道。
“婢子沒有,請陛下明鑒!”青竹再次磕頭,“婢子其實早就瞧出常山公主可憐。婢子當時曾跟蕭才人求情,請她放過常山公主。但是蕭才人根本沒有半點憐憫之心,還扇了婢子倆巴掌,罵婢子是吃裏扒外的白眼狼!婢子覺得常山公主好生可憐,她還是個孩子啊,蕭才人怎麽能這麽狠心。”
“繼續說。”李世民表現得意外沉靜,他眯着眼睛,言語緩緩,但帝王之威早已震懾得屋內所有人屏息。這種沉靜,絕不是平和溫柔的寧靜,而是暴風狂雨前預兆。
青竹接着解釋接下來的經過。
“蕭才人怎麽都沒料到常山公主這麽快就去了,而崔家那邊等了兩月,竟然一直沒有消息,也沒有把那封信遞上來。蕭才人直罵常山公主欺騙了她,怪常山公主說什麽她母親死前請崔幹護佑她,所以她如果有事崔幹一定會站出來說話,結果現在崔幹收到信一點動靜都沒有雨。蕭才人不甘心計劃失敗,便讓婢子找來了之前常山公主留下的字帖,接連練了十日,終于寫出一封和常山公主的字跡別無二致的信來。蕭才人再三斟酌人選,因衡山公主最為年幼天真,好糊弄,且可輕易面聖,蕭才人便最終決定把信送到了衡山公主那裏。”
“送信之後,蕭才人就一直命令婢子觀察衡山公主的動向。今日婢子得知陛下和衡山公主一起來找楊妃,便猜測信的事可能已經發現,就趕緊告知了蕭才人。就在剛剛,蕭才人把常山公主那些字帖都燒幹淨了,還怕屋子裏有燒紙的味道,還特意命婢子們将窗戶開開散味。”青竹繼續解釋道。
李世民頗感意外地打量那邊跪地的蕭才人,她正值青春年少,美貌如花,此刻哭起來也美。只怕若是沒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李世民見了她的眼淚,必然會被激起保護欲,對其不禁心生憐愛。萬沒有想到,這個皮相看起來單純美麗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腸。不僅陷害楊妃,還逼死了他的女兒!
蕭才人哭哭啼啼地直搖頭,喊着青竹誣陷她。
李世民眯着眼冷笑,仍還一派沉穩之态,沒有發火。
“你還不認?嗯?”
蕭才人淚眼婆娑地看着不怒自威的李世民,有些怕了,她頓然不敢太大聲哭,抿着嘴輕輕地抽泣着,胸口起起伏伏,顫抖地厲害。
“別以為你出身好些,在宮中就可為所欲為。即為宮妃,便要謹遵宮規。別說你姓蕭,就是姓李,該處置的也一樣處置。宮外有江夏王,宮內就有你。不過你的罪名可比他大多了,至少他沒有逼死我女兒。”李世民依舊是平靜的說完這些話,看蕭才人的眼神裏,充滿了嗜血的殺氣。
蕭才人害怕至極,也懊悔至極,連連給李世民搖頭懇求饒恕。
“認不認罪?”李世民問。
“臣妾知錯了,臣妾真的沒想到事情會鬧出這步田地。臣妾對常山公主,從沒有起過謀害之心。”蕭才人避重就輕說道,凄凄楚楚地哭着,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眨着她濃密睫毛的眼睛,然後爬着到李世民跟前,抓着他的腿,懇求李世民的原諒,擡眼時眼睛裏寫滿了無助和可憐。
李世民一腳踢開她,起身便門外走,邊走邊跟田邯繕道:“立刻處死。”
蕭才人癱在地上哭喊着,“聖人饒命,便是臣妾罪無可恕,也請您容臣妾幾月,把小皇子生下之後再走。”
李世民腳步微微頓一下,但并沒有停止離開的步伐。他斜眸看向方啓瑞。
方啓瑞颔首,顯然對這件事也不知情,“奴這就宣禦醫診脈。”
“不必了。”李世民說罷,便毫不猶豫地邁步離開。
蕭氏失德,賜鸩酒自盡。
因蕭氏自小由其叔父蕭瑀養大,李世民連帶着也看不上蕭瑀,将其罷黜,寬容其一家可在年後離開長安。
蕭瑀随後領旨謝恩,卻半刻不耽擱,趕在大年三十舉家搬離長安城,萬不敢這時候礙了聖人的眼。
李世民聽到蕭瑀這麽識趣,倒多少有點惦記他的好來。
“說起來這該是我第三次罷黜他了。”李世民嘆道。
方啓瑞應承。
“前兩次是為什麽來着?”
“性子火爆直爽,說話不知分寸,幾番惹惱了陛下。”方啓瑞解釋道。
“這麽說來,他是因為不動腦子,太直才被我嫌棄了。可他養着的這侄女,怎麽心機如此深沉歹毒?”李世民問。
“或許是像她親生父母。”方啓瑞猜測道。
李世民點點頭,倒覺得這件事雖然有蕭瑀的責任,但是蕭才人才是罪魁禍首。不過這罷黜他的處置,也并不算過分,暫且讓他吃吃教訓,反省一下,待它日若有合适的時機,自然就考慮再重新複用他。
再說蕭锴,趁着一大家子要在大年三十離開長安城的時候,匆匆忙忙跑來跟房遺直和尉遲寶琪告別。
“出了什麽事,這麽着急就走?”尉遲寶琪見他肩膀挂着雪就匆匆進門,知道事出緊急,立刻開口問他。
當下有房家的侍從要去幫忙撣雪,蕭锴忙伸手示意不用。
“我說幾句就走,這還要騎馬去追他們。”
“到底怎麽回事?”尉遲寶琪又問。
蕭锴皺眉,“宮裏出了事,我們一家就受了連累。其實也沒什麽,你們不用安慰我。如此倒也好,我本來就嫌長安城太熱鬧,打算出去走走,靜靜心。這下好了,有一家子作陪,倒不愁沒人照顧我了。”
蕭锴牽強地笑了笑,拱手對房遺直和尉遲寶琪交代了他們去向,“回頭書信聯絡,兄弟之情不可斷。”
房遺直笑了笑,讓蕭锴喝杯燒酒再走,“酒剛好熱了,可暖身驅寒,一會兒上路便不會冷了。回去和你父親商量商量,你家宅院多,此去不要走太遠,就在定州安頓便好了。”
“定州那座宅子有點小啊。”蕭锴嘆道。
“聽聽就是。”房遺直道。
蕭锴點點頭,“我父親最喜歡你,常說我腦袋若有你一半機靈,他能謝天謝地感動到哭。我會把你的話傳到,估計你的話他會聽!”
“不聽也不緊要,卻不必為此争執。”
房遺直随即目送了蕭锴離去。轉而他就安排了尉遲寶琪的房間,讓他和狄仁傑一同住在東廂房。
“诶,我記得你西廂也有地方,之前我留宿在你家,就住在西廂房。好好地有屋子不讓我住,為何要我和懷英擠在一間?”尉遲寶琪不滿道。
“那間處弼要住,今年他和他妹妹受邀來我家過年。你要是喜歡喜歡西廂房也可以,我這就叫人在那裏多加一張床。”
“可別,我還住東廂吧。”尉遲寶琪嘆道,“懷英倒還聊得來,處弼就算了,我說十句他不帶搭理我一句的。我過年這幾天還想開開心心呢,可不願沒事找悶氣受。”
房遺直輕笑,“人家都不跟你一般見識。”
“可我跟他一般見識啊。”尉遲寶琪厚臉皮地坦白道。
“除夕我們就不提了,守歲吃酒肉那點事。上元節你有什麽打算?我可約了好幾個世家子一塊去曲江池玩,備了一艘畫舫,還有琴藝舞姿高超的小娘子相伴。大家湊在一起熱鬧必然有趣,你也去吧。可別像去年似得,悶在家裏了。”尉遲寶琪興奮地提議道。
“不去,有事。”房遺直道。
“诶,有事?誰上元節會有事啊?”尉遲寶琪不解問房遺直有什麽事。
“不能說,你盡管尋你的開心就是了。”房遺直看着尉遲寶琪,問他最近功課如何。
尉遲寶琪立刻抛掉了之前的好奇心,愁眉苦臉地撓頭,“你怎麽跟我阿耶似得,操心這些,想想我就頭疼啊!”
“明年的科舉,你不想試一試?”房遺直問。
尉遲寶琪不情願的點了點頭,“是要試了,若不然我必定會被我父親一刀劈了。我還在想我是走明經還是進士?遺直兄可有什麽好的提議?”
“明經必中。想你家中有個厲害的父親,你若是參加科考了卻不中,只怕他老人家會覺得沒臉面,你以後的日子大概就不會好了。”房遺直的話直戳真相。
尉遲寶琪應承,“我也這麽想,不過還是覺得進士好。這樣才能顯出我的能耐來,對不對?”
“你考什麽,我都幫希望你中。”
房遺直話畢,那廂就來人回禀,狄仁傑把程處弼請來了。他和尉遲寶琪起身相迎。
程處弼有些不好意思的行禮,謝過房遺直的盛情邀請。
房遺直:“我還要謝過你賞臉。大年夜,你們肯賞臉子在我這,和我一起熱鬧,是我的榮幸。”
“可不是,擱一般人家,誰過年不是在自己家過?”尉遲寶琪不客氣麽感慨後,拍拍房遺直的肩膀,“你真是運氣好,碰見我們幾個兄弟家人都不在長安城,所以當下才讓你占了便宜。”
狄仁傑哈哈笑,“寶琪兄開這種玩笑竟都不知臉紅。”
“他臉紅什麽,比城牆還厚,便是紅了也看不出來。”程處弼損道。
尉遲寶琪:“诶?你們這些喪良心的,虧我還給你們準備了新年禮物,這樣的話我就不送了。”
“真的?”狄仁傑高興不已,忙問尉遲寶琪送給他的是什麽。尉遲寶琪偏不說,逗弄狄仁傑,兩廂就互相玩鬧起來。
程處弼一笑,坐下來見桌上有好酒,就和房遺直舉杯相飲,說了說近日宮中發生的那件事。
房遺直對蕭才人一事不做評判,只問程處弼:“本來這年節宮中守衛會更森嚴,是你們最忙的時候。公主放了你出來?”
程處弼點頭,“公主竟還想着我家中還有妹妹,所以不論我怎麽請命,貴主還是堅持讓我出宮過年。”
“聽說令妹的病情才有好轉,你多陪陪她也是應當。病愈之後,心情也重要。”房遺直說罷,又笑,“她倒是和我妹妹十分興趣相投,聽說倆人一見如故,再見就成了好姐妹。”
“确實如此。打從上次慶豐宴後,我一回家,她就會跟我念叨令妹又送她什麽好東西了,她很喜歡。以前他一直很關心我的,而今我的事倒在其次,有時候連問都不問了。”程處弼辛酸地感慨,“親哥哥到底是不如她的小姐妹。”
房遺直笑着點頭,“是這個理。女孩子喜歡得東西,我們看不透,自然聊不來,以後倒是該學學了。”
程處弼怔了下,驚訝地看一眼房遺直,見房遺直正一臉常态地垂眸飲酒。程處弼心裏冒出了許多疑問:房遺直關心妹妹,想多了解一下女人的心思,到底算不算什麽奇怪事?或許是自己思慮太過,沒見過世面?
程處弼随即見房遺直對自己舉杯,程處弼立刻就忘了之前的疑惑,開開心心與他飲酒,順便聊了聊朝局如何,百姓生計如何,倒是從中獲益匪淺,令程處弼有種井底之蛙終于跳上地面的感覺。
……
太極宮,立政殿。
李明達穿着紅狐領披衣,靠在廊下,發呆地望着滿天飛舞的鵝毛大雪。離上元節還有十五天,李明達已經開始發愁該如何找借口讓自己能在那麽重要的一天可以順利離開皇宮。
理由不太好找,她阿耶一直那麽疼愛她,如何能舍得她一個人在宮外過節?
當初她應房遺直這個要求的時候,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不過就是在外頭過節而已。但是而今越來越臨近約定的日子,李明達準備兌現承諾之時,才發現這個要求其實比她想象中的更難。
房遺直果然是個狠的,出這樣的難題給她。
李明達努力的又想了想,嘆一聲,然後低頭犯愁地拽了拽手裏的絹帕。
剛剛從定州趕回來的魏王李泰,在立政殿觐見李世民完畢,就要來找妹妹李明達。
李泰本是直奔着李明達所住的屋門而去,忽然被告知她人在屋後了,忙轉路就去屋後面找她。卻見李明達一臉愁态地靠在牆邊,已然和漫天飛舞的雪景融成了一幅畫。
李泰看得賞心悅目,也就沒想打擾她,遠遠地觀望。
李明達知道李泰來了,聽其腳步聲忽然停住,就好奇地他為何不走了,轉頭看他。
李泰一怔,沒想到自己已然被妹妹發現,立刻面帶微笑,高高興興地走到李明達的身邊。
“四哥回來了!”李明達驚喜道,又問李泰這段時間在定州過得如何。
“一切都還算順利,我想着等來年再多留半年,把上一任留下的麻煩徹底解決了再離開。我畢竟是皇子,在處置安排事情的時候,人家多少會看着我的面子有所忌憚,所以辦起事情來比別人更容易些。定州前任刺史的貪污案,真是留下了太多的麻煩,好在問題都在慢慢解決中,而且阿耶剛剛也同意了我多留半年的請求。”李泰說罷,就立刻自省道,“瞧我,大過節的,怎麽和你說這些有的沒的。”
“沒事,我愛聽。”
李泰随後問明達在這裏站了多久,得知已經有一柱香的時間,趕緊催她回屋。
“可別受涼了,二十妹的事還不夠警醒你?趕緊痛快跟我回屋。”李泰說罷,就帶着李明達回屋,又叫人熬了姜湯給李明達驅寒。
“我穿得多,根本不覺得冷。”李明達笑着解釋道。
“那也不行,總之你必須聽話的給我喝了。”李泰威脅李明達道,“不然你就甭想得到我從定州給你帶回來的好東西。”
“好好好,喝。”李明達接了姜湯之後,就一口口地喝幹淨。
李泰讓李明達和他仔細講一講常山公主病逝的經過。得知蕭才人從中作祟,氣得他連連唾罵數聲。
“活該她死了。”接着,李泰就問李明達,“那蕭才人到底拿了二十妹什麽把柄了?”
李明達看眼李泰,搖了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當時父親沒有問,蕭才人和侍女也沒有說。”
“那這麽大的事,你們竟沒有一個人問清楚?”
“自然會有人問清楚,再事後呈報給阿耶。這個受威脅的秘密必然見不得人,也不會怎麽好聽,不然二十妹也不會因此受辱,心甘情願地受蕭才人的擺布。當時大概因為我和二十一妹在場,才略過不說的。那個青竹在宮裏當了多年的大宮女,做事說話也知分寸,很識趣的。”
李明達告知李泰自己的分析,言外之意希望李泰也不要追究此事。
偏偏李泰聽到李明達的這些話之後,反而更好奇其中的緣故為何。眼珠子動了動,雖然嘴上應承李明達,但心裏頭還是很想弄清楚緣故。
“人死不能複生,留給我們的都是好的回憶,也很好,不是麽?”李明達擡眼,對上李泰的眼。
李泰怔了下,想想妹妹所言有理,不過他還是難掩好奇之心。李泰從李明達那裏告別之後,就趁機打發人去打聽。準确的消息倒沒有,不過倒是發現蕭才人出事之後,大吉殿有個小太監也沒了蹤影,死活亦是不知。
“常山公主和個太監能怎麽,再說常山公主才多大,這謠言也忒能瞎傳了。”李泰搓搓下巴,覺得這真正的原因到底為何已經是個迷。也罷了,就不去追究,正如兕子所言,留個美好的回憶不受污損也很好。
立政殿。
李明達因憶起常山公主,就翻開常山之前給她的一幅畫,看畫上右上角的題詞,竟有些似曾相識,是字數遞增的藏字詩。
“撕了,燒了。”李明達道。
田邯繕怔了下,本欲問何故,又見公主臉色很是不好。田邯繕趕忙接過畫卷,撕爛了之後,就扔到炭盆去燒。
李明達看着火苗漸漸吞沒了“大吉”兩字,最後“弟”也被燒了。這時候門外傳來方啓瑞的腳步聲,李明達方轉過身,整理衣着,去赴除夕守歲宴。
李世民與在宮的子女,以及後妃們一同高高興興地守歲等到深夜後,便覺得乏累立刻上身,打發衆人散了。李世民随即被田邯繕攙扶,就一個人在立政殿宿下。自長孫皇後去世以來,每年除夕夜李世民都會選擇睡在立政殿,且不會叫任何一名後妃伺候。因這一天,本該就是屬于他和皇後同榻而眠,迎來新的一年的日子。至今為止,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在這一天替代長孫皇後的位置,以後也不會有。
方啓瑞伺候李世民更衣之後,就床上的帳幔放下,請李世民安寝。
李世民因忽然思及長孫皇後,心中哀傷悲泣,竟沒有半點睡意。他睜着眼睛發呆,然後嘆了口氣,問身邊守着的方啓瑞,“那個小太監處置了?”
“禀陛下,已經送到長安城外安置,也給了足夠的錢。那孩子倒是單純,至今都不知自己和別的太監不同。”方啓瑞随即行禮,感慨陛下仁慈。
“老了,容易心軟。人都死了,我還計較什麽。”李世民得知那個威脅常山公主的秘密後,确實暴怒過,畢竟這種事情不管發生在哪個男人身上,都會免不了惱火。但是思及常山公主就是因為守護這個秘密幾番受辱,被人挾制,甚至因此憂慮過重而身死亡。李世民心裏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當年他寵幸崔氏,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其誕下常山公主之後,李世民就再沒去過崔氏那裏。直至有一天,有人告訴她崔氏死了,李世民才想起後宮裏還有這麽個人,也才念及有個常山公主。想想這個女兒,最後被一個區區才人給逼死了,也是可憐的。她那份守護親人的心,李世民感受到了。大概也是想到了長孫皇後生前一貫仁慈悲憫之心,為了祭奠她,也便放了那無辜的孩子一馬。
李世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竟能做出做出這般大度之舉,差點都不認得自己。
初一,清早。
李明達就高高興興地來給李世民請安,還奉上了她親手熬制的紅豆銀耳湯。
李世民一邊美滋滋地喝着,一邊還不忘笑話李明達,“又是紅豆銀耳湯,你是不是就會做這一種?”
“阿耶嫌棄就不喝,四哥還等着喝呢。”李明達說罷就要伸手奪回來。
李世民瞪她一眼,忙轉身不許她搶,一口喝完了,忙又要了一碗。
“阿耶,您真仁慈,兕子以後一定會好好像您學習。”李明達崇拜地看着李世民道。
李世民愣了下,轉而放下手裏新盛上來的湯,一臉防備地看李明達:“好端端的,怎麽忽然誇贊起阿耶了?”
“因為阿耶好呗。”李明達高興得給李世民捏捏肩,然後歪頭又說了一嘴的甜話,把李世民哄得哈哈直樂。
“阿耶,這湯您喝完了麽,還要麽?”
“喝飽了,不然還能再喝。”李世民笑眯眯地高興道,完全沒有注意到李明達別有意味的眼神。
“那喝了人家的湯,阿耶就要答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