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抖了下眉毛,“越來越膽大了,你竟連阿耶也敢算計?”
随即李世民就慎重一張臉,讓李明達且說說看。
“上元節,兕子想在梅花庵過。”李明達對李世民嘻嘻笑。
李明達生怕他開口就拒絕,立刻先扯了李世民的衣袖,分散一下他的注意,讓他別立刻回答自己,可以先思考一下。
李世民垂眸看一眼李明達扯着自己衣袖的手,轉即精明地擡眼打量她,自然是把李明達小心思都看透了。
“好,就聽你說說理由。”
李明達準備了一肚子說辭,但在李世民的審視目光下,千言萬語就化成一句簡單的說辭。
“想祭拜一下阿娘。”
“祭拜你阿娘,什麽時候不可,非要在上元節那天?”李世民立刻懷疑地打量李明達,“你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每年上元節都在宮裏過,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樂呵,可九泉之下的母親卻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過節。兕子忽想起這個,心裏內疚,覺得心酸。阿耶要忙于國事,要為天下蒼生操心,也要在年節犒勞衆臣,必然抽不開身,兕子便想着今年替阿耶去安慰一下母親。”李明達眨眨眼。對于她父親來說,當下只有長孫皇後這一個理由可以說服他。
李明達在心裏小小愧疚了一下,她發誓她回頭等上元節到了梅花庵,一定會好生念經,給母親賠罪。
“你想好了?”李世民凝視李明達。
李明達抿着小嘴,點點頭。
李世民垂眸思量了下,竟然也沒有再質問啰嗦什麽,随即點頭就應承了。
事情意外的順利,李明達高興地謝過李世民,然後誠摯地向李世民表達謝意。
“阿耶,兕子以後天天給您熬湯喝。”
“可不用,仔細你的小手。”
李明達興奮道:“沒事,非得把手養得白白嫩嫩做什麽,兕子不在乎這個。”
“我在乎啊,天天吃吃一樣東西會膩。”李世民實話實說地感慨。
“阿耶,我傷心了。”李明達扭過頭去,不想理李世民。
“你的要求我都答應你了,你還傷心,不然的話我收回前話?”李世民逗她道。
“別別別,兕子跟阿耶開玩笑呢,以後阿耶想喝,兕子再給阿耶做。”李明達笑嘻嘻說罷,就陪着李世民又呆了一會兒。等有大臣趕着來為過去的一年總結和歌功頌德,李明達就趕緊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李世民擡手示意臣子們先不必說話,他望了一眼李明達離開的背影,招手示意方啓瑞過來。
“我瞧着這丫頭有點別的心思,派人跟着,查查端倪。”李世民吩咐道。
殿外的李明達聽到此話之後,立刻停了腳步,趕緊吩咐田邯繕打發親信去傳話給房遺直,告知他自己已經信守承諾了,言出必行。
田邯繕前腳剛走沒多久,方啓瑞就出來了。
李明達假意慢走,轉頭偶然瞟見方啓瑞。方啓瑞自然要來給李明達行禮。
“正好要給你樣東西,你随我來。”李明達不容分說,就轉身走在前面。
方啓瑞遲疑,“可奴——”
“是有急事麽?”李明達問。
方啓瑞見晉陽公主就在眼前,也不算什麽耽擱,笑着說沒事,随後就跟着李明達進了屋。
李明達就把一封信遞給了方啓瑞。
“這是?”方啓瑞怔了下。
“你老家可有母親弟弟?”李明達問。
方啓瑞震驚,忙接過信打開看。
李明達則繼續解釋:“也不知真假,前兩日有人在宮門附近的大街上轉悠,被守城禁軍拿了。程侍衛剛好路過,聽那人提起你的名字,就賣了個人情,把人留下了。仔細去問,聽這男子說是你幼弟,家中老母去世前托人代筆留了一名封信給你。而今人去了,留着這唯一的遺願,他怎麽也想完成,就巴巴的趕到長安城來想送信。程侍衛做不了主,就問了我。昨兒個守歲都是人,我也沒辦法給你。”
方啓瑞抖着手抓信,眼淚嘩嘩直流。方啓瑞看完信之後,直點頭,從信上所述的內容來看,确實是他的母親。方啓瑞立刻就沖着南方跪地磕頭,向已故的母親賠罪。
之後他起身,就對李明達說道:“奴自打三十年前自願入宮做了太監之後,便不得機會知道家裏的情況。奴當年進宮換來的錢,是給生病的老父治病的,卻沒想到還是沒救得了他,而今連娘親也沒了。”
方啓瑞嘆畢,就再三謝過李明達,懇請求問他的弟弟的情況,而今日子過得好不好。得知他已經娶妻生子了,不僅有十幾畝地,還養了兩頭牛。方啓瑞頗感欣慰,懇請李明達能幫自己給弟弟傳個話。
“奴現在在宮裏一切安好,讓他也好生度日,為我們方家延續子孫就是。”
方啓瑞說罷,就将一塊玉佩拿了出來,懇請李明達幫忙送出去。“我也沒什麽東西,這是以前得的賞賜,給我剛出世的小侄子當個見面禮。”
“放心吧,會帶到。”李明達随即笑道,“也別耽誤了方公公的大事,你快去辦事吧。”
方啓瑞想到李世民的吩咐,愧疚地對李明達點點頭。雖說貴主對他有恩,但是聖人的吩咐他更加不能違背。方啓瑞對李明達又行禮之後,就乖乖退下了。
方啓瑞走後不久,田邯繕就回來了。
田邯繕納悶地對李明達道:“方公公今兒個倒有趣,邊走路邊出神。我叫了他一聲,他就吓了一大跳。”
“以後往宮外傳話的事謹慎些,沒有聖人的允準就不要做了,以後咱們主仆都要謹言慎行。”李明達道。
田邯繕怔了下,“是出了什麽事了?”
“對,有人盯上我了。”李明達吓唬田邯繕。
田邯繕打個激靈,立刻正經應允下來。随即他看看屋內的人,跑到屋外看看外面的人,然後謹慎的關門,對李明達道:“太子殿下回來了,剛見東宮的太監過來傳話,奴順耳聽得。”
李明達見田邯繕聽完他的吩咐後,就立刻一副謹慎又謹慎的樣子,禁不住笑起來。
“行,我知道了。對了,梅花庵在山裏,我又怕冷,臨行錢多備些碳就是,別的倒不用格外準備,就住一晚,用不着太麻煩。”李明達道。
田邯繕應承,謹記于心。
至次日,李明達聽到李承乾觐見李世民的消息。父子倆獨自在立政殿對話,一個發火訓斥,一個連連忏悔。最後李世民在幾番嘆息中,原諒了李承乾,囑咐他錯誤不可再犯,又再三向他叮咛,只要他好生做事,此後知錯就改,行事端正,太之位便依舊是他的,沒人能搶。
李承乾流淚應承,悶聲連連給李世民磕頭屬下,一再保證,自己一定會痛改前非。“兒臣保證半年之內一定脫筋換骨,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給阿耶瞧!”
李世民見他意氣奮發,作誓時說話铿锵有力,欣慰不已,又禦封了兩名學識好的大臣入東宮教授太子,好生端正他的德行。
李承乾又是謝過,哐哐把頭磕得十分響亮,随即方退下。
随後不久,李明達就得到消息。李世民将會在上元節時帶領李承乾一同宴請衆位大臣。
看來父親是真的打算原諒他大哥,只希望大哥這次能争氣,不會辜負父親對他的期望。
逢大朝日,李世民又當朝和衆臣宣布,太子李承乾身為嫡長子,為大唐名正言順的儲君,不容異議。
此前因為李承乾的德行不佳,加之太子有腿疾,衆大臣對于未來儲君的人選一直存疑,搖擺不定。又因魏王李泰才華了得,深受李世民的寵愛,已經有不少大臣心存支持魏王李泰的想法。
今天李世民如此公布,倒是立刻滅了朝中大臣們的其它心思。衆大臣們也深知,太子李承乾到底是陛下第一子,深受寵愛,即便是有腳疾,只要聖人不介意,堅持讓太子繼任皇位,那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也無話可說。
一時間大臣們齊心所向,對東宮太子呼聲最高。
李承乾儲君之位得以鞏固,但卻并沒有表現出自傲,每日勤勤懇懇處理政務之後,就在閑暇時間埋頭苦讀。早晚時則會去給李世民請禮問安,講一講他一天讀書處事的感悟。令李世民真的見到了一個知錯能改,浪子回頭的好兒子。
李世民為此深感欣慰,以至于這幾日心情也跟着十分好,令立政殿的一衆随從們也都跟着放松下來。
轉眼到了上元節。
李明達一早跟李世民請禮,便乘車出宮,前往長安城外的梅花庵。
天陰沉沉地往下壓,像是要下雪,卻沒有前幾日那麽冷。
李明達此行亦是低調行事,并沒有對外公布,但随行的侍衛倒是很多,人數上可以說比以前多了兩倍。皆因為前段時間她接連出事,且都有性命危險。盡管互相幫的賊人都已經斬首處置幹淨,李世民仍擔心李明達的人身安全,所以加派了一倍的護衛。
趕在上元節去梅花庵上香的百姓有很多。李明達趕早走,除了想趕着上第一柱香外,也是為了避免自己去梅花庵時,還要給諸多上香的百姓增添規避的麻煩。
李明達的馬車到的時候,已有十幾名百姓趕得更早,已經到達了梅花庵,卻進不得,被攔在庵外規避。
在外被迫等待的百姓們,看到有一大隊衣着不俗的侍衛護着一輛豪華馬車進了梅花庵。百姓們就紛紛議論,猜測這到底是誰家的馬車,誰能擺如此大的排場。
“瞧見前頭那個穿紫衣的侍衛沒有?正經的三品,任誰家也沒有這樣大的排場,除非是皇家。”
“你是說公主或者是皇子?”
“這陣仗,這麽多人,搞不好是太子,前段時間他不是在這兒做祭壇麽!”
“那八成就是太子了!”
“哎呀,我還沒有見過太子什麽樣,一會兒能不能看到?”
“我也想看。”
……
李明達得了永安師太的歡迎之後,就在大雄寶殿上了第一炷香。再三拜過之後,李明達就在禪房聽師太講經,随後就在安置好的院落歇息。
院內有梅,花開正好。
一陣寒風送過,就灌了滿鼻子的梅香。
梅花庵所處之處是長安城地界有名的福地,又因為滿山的梅花景致好,就惹來諸多貴族以上香為由前來賞景。百姓們也以貴族的喜好跟風,久而久之,這裏的香火就特別的旺盛。
也因長孫皇後喜梅,梅花庵西南處有塊地方的風水又特別好,李承乾前段日子才選址在此處設建祭壇。
李明達所住的院子就離祭壇不遠。稍作休息片刻之後,李明達準備去祭壇上香祭拜長孫皇後,順便想和長孫皇後好好說說話。
但李明達到的時候,發現本應該是空空的香爐裏面放了兩把正燃燒的香,一把長,一把短。短的那把已經快燃盡了。又見香爐底下已經沉了不少香灰了,看來早就有人來此上香。
如果當下不是有正燃燒的香,李明達大概會以為之前的香灰是她大哥所留。但而今她大哥已經回宮,梅花庵裏已經沒有他大哥的人。祭壇已經建完,又還沒有到長孫皇後的忌日,而且祭壇所在之處,對外來香客明令禁止。照道理來講,這一大早該是不會有人跑到這裏上香。再估算那短香燃盡的長度,上香人該是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來此處焚香了。
李明達覺得奇怪,打發人去問永安師太,琢磨着倒也有可能是廟裏的人安排上的香。
不一會兒,永安師太那頭就回來告知李明達。
“師太說着祭壇建好之後,就是梅花庵的禁地,不管是庵裏的人還是香客,都不允許進入。”
“看來是有人逃過了看守,擅闖禁地來此處上香。”田邯繕琢磨完,随即向李明達道,“奴這就叫人好生查查。”
“若只為了祭奠長孫皇後,有此心思之倒也不算有過。罷了,就不追究了。”李明達道。
李明達跪在蒲團之上,舉香對着長孫皇後的雕像,久久不能回神。她兒時對長孫皇後并沒有任何印象,所見的只是畫像中的她。而今他大哥命人照着長孫皇後的畫像雕琢出一尊石像,瞧起來倒比畫像中的她更逼真,更像個栩栩如生的人。
田邯繕見公主思母如此,忍不住感動得紅了眼眶,眨眨眼,垂下眸子,滿心的都是對貴主的憐愛和心疼。
李明達随即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為長孫皇後上香。田邯繕見狀,趕忙就要扶起李明達。李明達搖頭,示意田邯繕暫且先離開,她要一個人好好地和母親說一說話。
田邯繕應承,“那奴和程侍衛就在門口等着貴主。”
李明達的點了點頭。随後她就對着長孫皇後的石像,一件件說起自己近來的種種經歷。從她墜崖之後破案開始,結交了多少朋友,解決了多少問題,她都一一仔細地和長孫皇後說明白。
至後來提到房遺直,李明達停了嘴,不知道該怎麽說起。
“是個才學又很聰明的人,但有時候他的心思叫人最琢磨不透,跟阿耶有點像。”
李明達說着說着就不自覺地上揚嘴角,轉而又有些哀傷,感嘆自己這些種種經歷,都不能令長孫皇後得見。她這輩子也注定沒有機會在皇後懷裏撒嬌,好好地孝敬皇後了。這是一種遺憾,注定求而不得的遺憾。
李明達擦了擦眼角的淚,又笑了,急忙跟長孫皇後磕頭,感慨自己不應該在她面前傷心。
“兕子一切都好,請九泉之下的阿娘放心。”李明達又磕頭。
至此她方站起身來,轉身出門,但走了沒幾步她忽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對,轉頭看看長孫皇後的石像,又環顧四周,并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妥之處。
李明達皺着眉,覺得可能是自己有點過于警惕了,就邁着步子出了祭壇的正殿。
門外的田邯繕和程處弼連忙對李明達行禮。
“回吧。”李明達說道。
回到住處不久,侍女碧雲告知李明達,“而今打算在庵內過上元節的貴族還不少,他們聽說貴主來了,都想拜見。婢子便自作主張都給回絕了,想着貴主要是想見她們,回頭再召見就是了,都在這小院裏候着太鬧人了。”
李明達點頭,誇贊碧雲處置得好。又問都有誰家的人在此,聽碧雲一一報來,李明達都不覺得新鮮,唯獨到魏婉淑這裏,李明達頓了一下。
“她怎麽也在這?”
“婢子也覺得奇怪,還擔心是她聽到了什麽風聲,沖着貴主而來,所以就多問了幾句。方知這魏家小娘子早在三四個月前就住在梅花庵了,整天的讀書念佛,修身養性,一直住到今日也沒有走。”碧雲回禀道。
“緣由呢?”李明達問。
碧雲搖了搖頭,“問了,她尴尬的笑了笑,就說是來此處靜心,估計是沒有對婢子說實話。”
“罷了,不管她了,我就在這裏待一天,也不想過問太多。也乏了,吃了齋飯,便休息一會。”李明達吩咐道。
李明達午睡片刻之後,在榻上賴了一會,才起身伸了伸懶腰。聽說外面下雪了,她來了興致,要去庵內轉一轉,看一看這滿庵的紅梅。
雪中賞梅,漫步其中,最是美好。庵中的尼姑們為了慶賀上元節,都正忙着挂起燈籠。香客們也都在晌午之後,散得幹淨了。李明達散步的時候還聽見兩三名尼姑很小聲的講話,氣息特別低。
“那幾個香客也太好笑了,這哪有什麽太子,想看也該早來!”
“不過而今庵內只有一位公主,卻是比女子多一分英俊,比男兒多一抹豔麗。好看得叫我豔羨不已!”
“皇家女兒自然非比尋常,你确實只有豔羨的份。不過說到太子,不知道你前些日子瞧沒瞧見?他好像跟……”
“噓,你們幾個不要亂言。說這些也罷了,卻別說……總歸都老實點,管好嘴巴,這是庵裏的規矩,也是為你們好,要不然有你們好受。反正這種事跟我們沒關系,我們不要瞎摻和。快點幹活吧,還有那麽多燈籠沒挂完,別等天黑了就不好挂了。”
小尼姑應承,就再不提其它,兩人歡歡笑笑的一起幹活。
李明達聽出不對,打發田邯繕去打聽一下,她想知道太子在建祭壇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還有太子前段時間也在此思過,特別是過年的時候,都有什麽人來過庵裏。
“再要一份在這段時間庵裏留宿的香客名單。”
田邯繕和程處弼應承,二人這就立刻照辦。
李明達繼續在往梅花庵的後山去,那裏的梅花樹長得茂密,開得更盛。她先前坐車來,在山下遠遠地就見了這裏一片紅,當時便很想仔細靠近了看看。
而今整個庵內都忙活着準備上元節的事,這後山就更加安靜。
侍衛們先行開路,去搜查一遍後山有沒有可疑人等。
李明達在等消息的時候,還想了下房遺直他會不會來。
李明達是不大相信當初房遺直讓她在上元節時一個人在宮外過節的要求,真的是出于想要‘報複’她,僅僅是為了讓她嘗一一個人過節的滋味。他這人沒有這麽無聊。不過他人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倒是奇怪。
但不管怎麽樣,她今日來此處字已經是‘不枉此行’了。它能對着母親的石像說說心裏話,也能欣賞梅花庵美不勝收的紅梅之景,就挺好的。
“回禀貴主,後山屬下們都已經搜查過了,沒有外人。”侍衛們前來回禀。
李明達怔了下,點了點頭,便往後山去。雪已經在地上蓋了薄薄的一層,梅花仍然紅的絢爛,雪仍然紛紛地下着,遠遠地望,像是一團雲霧裏開着星星點點的紅,縷縷清香,沁人心脾。這景致已然少見,美得叫人不禁心生歡喜,忍不住雀躍。但卻不知為何,李明達看着滿眼開得正好的紅梅,卻忽然沒了興致。
“回吧。”走了沒幾步,李明達就轉身往回走。
出了後山,過了兩座寶殿,就快到她之前安頓的小院子,這時候忽遠遠地聽人說着“房世子”,李明達頓了下腳,轉眼望去,目光所及的遠處,有一抹她久而不見的颀長身影。
房寶珠也跟着房遺直來了,她一見李明達,就高興地行禮。
李明達見了他們兄妹也很高興,卻還故意問房遺直,“你怎麽會來這裏?”
房遺直對李明達溫溫行禮笑道:“倒是巧了,我母親喜歡這裏的梅花,今日又恰逢上元節,就打算采幾枝回去,放在她的房裏。”
房寶珠連忙點頭,附和她大哥的話,直嘆有緣。
李明達明知道房遺直此來和他相見并不是巧合,但卻很配合他的說法。
“你們兄妹倒是孝順!”
“多謝貴主誇獎。”房遺直倒不客氣,又問李明達覺得這梅花庵內哪裏的梅花開得最好。
李明達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是後山。
“後山?”房遺直指着身後的路,“就順着這條路走?”
李明達笑,“讓我給你引路?”
“多謝貴主。”
房遺直不客氣地致謝道。
李明達愣,之前的反問本是暗示房遺直膽大,沒料到他竟然厚臉皮的應下了。
房寶珠感覺公主和自家大哥的氛圍有點怪怪的,後退了幾步,完全不想參與到他們二人的戰火之中。
“聽說長孫皇後喜梅,遺直便鬥膽猜測貴主必然也想看一看這梅花庵後山的梅景。”房遺直接着解釋一句。
“是如此,不過我看過了。但仍可以為你們引路,卻不是為你引路,是為了盧夫人。我吃了很多次她做的佳肴,她教我做的湯也很讨了聖人的歡心,我該做點什麽向她致謝一下。”
李明達随即就伸手,要了落歌手裏的藍子和剪刀,表示要親自采梅花給盧夫人。
三人随後去了後山。
房寶珠到了後山之後,就高興地感慨梅花好看,她要多走走轉轉,言笑晏晏,就邁着輕快地步伐很快就在梅林裏不見了蹤影。
李明達則拿着籃子指揮房遺直時如何減剪梅,眼下剪刀之所以從她的手裏轉到了房遺直那裏,全然是因為她的身高不夠,而好看的梅花枝偏偏就長在高處,所以無奈之下,就只能讓身材高挑的房遺直來剪。
“那裏,還是這裏吧,好像這枝更好……”李明達的手指一會兒往東劃一下,一會兒往西劃一下。
房遺直卻是沒脾氣,李明達說哪一枝,他就去剪哪一枝。若李明達改主意了,他就松手,依言換她所指的那枝。
“沒看出來你還挺有耐心。”李明達折騰了幾次房遺直後,對房遺直也沒有什麽怨意了。
“也分對誰。”房遺直咔嚓一下剪刀,将一只彎折形狀很美的含苞待放的紅梅剪了下來。
他拿着梅枝在手裏轉了一下,“這枝最好看,留給貴主插在房裏。”
李明達也覺得這個最好看,“還是留給盧夫人,說好給她折梅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還是請貴主留着,當是遺直送給公主的賠罪禮。讓貴主一個人在這冷冷清清的梅花庵過節,确實是遺直的罪過。”房遺直行禮道歉道。
“願賭服輸,如果只是為了這事,你不用賠罪。不過你要記住,以後就算是給我賠罪,也該送重禮,不能用一枝梅花糊弄我。”李明達半開玩笑道。
房遺直卻是認真地點點頭,表示他明白了,“那就不是賠罪禮,算見面禮,總歸貴主把這枝留着,好看的東西自然要配更好看的人。”
“盧夫人若聽到你這話,估計會把你打死。”李明達忍俊不禁的地笑了。
房遺直轉身繼續剪梅花,咔咔兩剪子之後,房遺直忽然說道:“民間有一句俗語,叫‘有妻之後就忘娘’,以前竟是不懂,而今卻有些體會了。”
剪梅的時候,只有房遺直和李明達兩個人在前走着。房遺直的說話聲音很低,那種低沉的嗓音中壓着一絲絲寵溺,只令李明達一人可以聽到。
李明達紅了臉,手下意識地抓緊了籃子。
“過了年了,貴主又長一歲。”不及李明達再仔細反應,房遺直就将話轉移到了別處,也是未免李明達尴尬。
“你也長了。”李明達應和道。
“過去的一年,可令貴主有什麽新的感悟?”
“新的感悟?”李明達想了下,反問房遺直,“你有麽?”
“跟着貴主破案這一年來,遺直收獲頗豐。對比前頭那幾年,倒是白活了。”房遺直如實道。
“白活?”李明達驚訝地笑看房遺直,“你這話說的好聽,乍聽是在說自己,實則是在隐晦的拍馬屁,倒真叫我高興了。”
“談不上隐晦了,遺直的這點小心思已然被貴主一眼看破。”
“我能看破太多東西了,但還沒看破你。”李明達別有深意地看着房遺直,和他四目相對時,忽然發現自己分外的緊張,忙指着房遺直你身後的那枝梅花道,“這個也好,剪了。”
房遺直依言立刻去剪梅。
“聖人猜測到我此來梅花庵另有目的,派人監視我了。”李明達道。
“料到了,所以遺直才會假借母親的名義正大光明地來此。”
李明達總覺得房遺直這話說的有點怪,聽着怎麽好像如果沒有李世民的監視,他就會選擇‘偷偷來此’?
房遺直伸手接了下天上飄落而下的雪花,“今晚的夜景必然好看。”
夜景會好看,要是月朗星稀,要麽是滿天星辰。
而今因為下雪,天陰沉得厲害,且已經快将近傍晚,怎麽可能會有月亮和辰星。
李明達納悶地問房遺直:“你開玩笑呢?”
“那貴主要不要再賭一下?”房遺直淡淡笑着,言語裏有種說不出的引誘意味。
李明達不服輸道:“賭就賭,我就不信你這次還能運氣好,天還會立刻轉晴。”
“就以子時為界,子時之前,若天還不變,那就是遺直輸了。貴主可要親眼查看,畢竟貴主的眼力不同于凡人。”
“好,你也要看清楚,別到時候和我耍賴皮。”李明達應承道。
房遺直點了點頭,随即提着一籃子梅花和李明達作別。臨走前,房遺直還是把那枝最好看的梅花,給了李明達。
房寶珠被叫回來後,就抱怨不停,“我還沒玩夠呢,就不能多留會兒?”
房寶珠雖然跟房遺直說話,但眼睛餘光還是偷偷瞄了眼李明達。她覺得她自己責任重大,有義務為她大哥和未來的嫂子創造機會。
“剪梅而已,要多久?趕緊随我走。”房遺直說罷,就帶着房寶珠離開。
房寶珠還不甘心,邊走邊和房遺直商量,要不就暫時住在梅花庵,反正她母親也不會介意他們不回去。房寶珠還要碎碎念,最後因為房遺直瞪了一眼,才識趣地住嘴了,最後她一步三回頭地對李明達揮手,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李明達目送走房遺直和房寶珠後,就直接回房。田邯繕将從永安師太那裏弄來的梅花庵的名單遞給了李明達。李明達伸手要接,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裏還握着一枝梅花。
“這枝梅花可長得好看,正好這屋子裏有空花瓶,奴去插上。”田邯繕高興地從李明達手裏接過梅花,就去插在瓶中。
李明達看着那枝梅,不禁又想起房遺直那句‘有妻之後就忘娘’的話,臉頰很快就要趕上跟梅花一樣紅了。
李明達定神後,掃了一眼永安師太給的名單,目光幾番停留在“魏婉淑”這個名字上。最終覺得這件事還是無法視而不見,命田邯繕立刻派人暗中查問,太子在梅花庵的這段時日,與魏婉淑是否起了什麽幹系。
李明達平常天黑後不久就會入睡。今日因為和房遺直的作賭,為了等時間,她就秉燭抄寫孝經,安安靜靜一筆一劃沉浸在其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明達忽聽不是外出望天的田邯繕,喊着天亮了。
天亮了?
莫非是月亮出來了?
李明達真不信房遺直會這麽邪門,連這難測的天氣都能跟房遺直預料到的一樣。
李明達放下筆,就急忙忙沖出去,一眼望着天依舊是陰沉的。轉眸卻見西方的天空亮了一片,如白晝一般。卻不是月光,是孔明燈,無數個孔明燈。
李明達眼力好,卻也數不清天上有多少個,估算數量的話怎麽也有兩三千盞。這些孔明燈就在梅花庵山外的不遠處放得,遠近剛剛好,一盞盞閃亮亮,在夜風之下被吹得越高越遠。這等盛況,便是身為公主的她也是第一次見。
李明達發現有的燈上面有字,只有她能看的清。李明達把每個不同的字都記下來,便組成了一句話。
李明達心頭一震,便淚灑面頰。
他竟然知道這事。
李明達雙手合十,閉上了眼。
人間每寄千般願,而她自小到大唯有一願,便在今日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