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倒有些蹊跷了,但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房遺直和李明達對視一眼,也環顧屋內的情況,“既然窗門都緊閉,地面牆面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端倪,那就只剩下房頂了。”
房遺直說罷,就和李明達雙雙擡頭。
因為房梁往上的屋頂部分有些幽暗,李明達觀察的時候,也要眯着眼睛才能仔細看清楚。房梁處有兩處灰塵有被蹭掉的痕跡,而且梁木的表面也有微微刮擦的痕跡,像是挂過繩索。再看房梁對應的房頂處,本應該是完整的椽條,與周圍是斷開的。空隙相接的部分看起來該是有榫固定銜接,但當下椽條并沒有榫固定,應該是可活動卸下,而可卸下的部分剛好是個四四方方的‘木架’,且這四方木架打得比周圍的椽條打得更密實一些。
房遺直立刻讓人上房檢查,果然如李明達所料,房頂有塊四方木架可以卸下,而且瓦片竟紋絲不動的固定在這個方木架上,并不會脫落。将這個帶瓦的木架移開之後,所打開的缺口剛好可以逃出一個人。
“這空隙套逃個人倒是可以,但如果是運屍卻不鬧出動靜,恐怕有些困難。”狄仁傑搓着下巴,研究兇手到底是怎麽才能做到無聲運屍,“即便是身壯如牛的大漢,扛起屍體來不費勁兒,但要他這麽跳上跳下的運屍,還保持安靜,也還是不可能的事。”
“永安師太是自己出的這間房。”李明達道。
房遺直點頭,“只能如此。”
狄仁傑恍然大悟,“對對對,只有這一種可能了。永安師太離開房的時候,還沒有死,她是自己自願這麽走出去的。而且看房頂那木架子,該是早前就做的準備。
可是永安師太好端端的為何不從正門走,要從房梁上爬?這梅花庵裏她最大,怎的還像個被大人管得小孩子一樣,要偷偷摸摸的跑出去玩不成。”
“剛剛守門的尼姑說過,永安師太有個習慣,一個人休息的時候喜歡把門窗都闩上。”房遺直道,“大概她以前就有從房頂走的習慣”
李明達點頭,“這挂瓦的木框看起來是特制的,瞧這木頭的顏色已經變黑,應該是有一些年頭了。”
“可是這房梁很高,永安師太上了年紀,能做到麽?”狄仁傑問。
“師太會武,聽她講禪的時候偶爾提到過。”房遺直道。
李明達:“我剛剛看到房子北邊有幾棵老樹,長得很高,樹枝幾乎要橫壓到了房頂。若房梁搭上繩子之後,借着繩子攀爬,然後從房子北邊順着樹爬到院牆外,倒也可行。”
狄仁傑不解:“可到底是什麽秘密,令師太掩人耳目悄悄地出去?看來就這件事我們真要好好查一查了。”
尉遲寶琪這時候進門,笑着打禮,“聽說這邊沒有屍體,我就又來了,看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的上忙的。诶,這房頂怎麽了?怎麽漏個大窟窿?”
狄仁傑不禁失聲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審犯人的時候,弄得滿身鮮血淋漓的你不怕,偏偏人一死,你就怕得不行。我一直想問你,這到底是為什麽?”
“呃……這個……”尉遲寶琪一想起自己怕鬼的原因,就尴尬地紅了臉,連忙轉頭看向別處,“天生的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李明達本是不會笑話尉遲寶琪怕鬼的原因,但今見他和狄仁傑裝‘天生’,忍不住撲哧地笑了。
房遺直也笑,卻是淡淡的,并不算引人注意。
狄仁傑看着尉遲寶琪尴尬的神情,撓了撓頭,“我怎麽覺得,你好像騙我。”
“沒有沒有,你的感覺出錯了!”尉遲寶琪立刻反駁道。
“少來,我可不會上當了,你就是不想和說,而且我猜這件是遺直兄八成知道。行吧,我為人厚道,不和你計較。”狄仁傑笑嘆。
不多時,之前在搜查的是侍衛們前來回禀,他們在半山腰處北坡的梅花林裏找到了永安師太的鞋子衣物和八個木榫。
左清梅這時候也來回禀,告知李明達屍體身上有被樹枝刮擦的痕跡,剛好和侍衛發現的情況相符合。
侍衛又道:“堆放衣物的附近的樹枝有很多折損之處。”
“看來那裏才是永安師太真正受害的地方。”
“她去梅花林幹什麽?而且去梅花林需要偷偷摸摸的麽?”尉遲寶琪不解,“若真的要掩人耳目,她就不應該白天去。”
“北坡陽光少,梅花開得并不好,很少有人會去那個地方賞梅,再說為賞梅而修的石板路到北坡那裏就停了。而且那邊雖有梅樹,但是雜草荊棘叢生,并不好下腳。”房遺直來這裏的次數多一些,就把他了解的情況告知大家。
“原來如此,”尉遲寶琪嘆道,“那她到底去做什麽,見人?藏寶貝?”
李明達看向回話的侍衛,侍衛連忙表示已經徹底搜查過北坡,并沒有發現什麽地方有挖土藏東西的痕跡。
“既然沒有藏寶貝的痕跡,那就是偷偷見人了。”狄仁傑又道。
“尼姑,脫衣……這處理屍體的方法似乎是一種羞辱,但是為什麽又要用迎春花給她的屍體纏起來?”李明達不解地琢磨着。
“可能是出于什麽緣故,覺得這樣好看。”尉遲寶琪眼珠子轉轉,立刻嘴巴啧啧起來,“這永安師太會不會是偷漢子啊!可真是精力旺盛!”
“誰跟你說她偷漢子?”狄仁傑問。
“你說的偷偷見人麽,什麽人值得她偷偷見不敢正大光明,而且還是長期的,只能是這種事啊!”尉遲寶琪感慨道。
狄仁傑怔了下,竟一時間被尉遲寶琪的話噎得啞口無言。他想了想,然後轉頭看向李明達和房遺直。
“他這句話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李明達和房遺直互看一眼,彼此也沒有什麽更好的其它想法,遂決定暫時就照着這個方向查。先摸清永安師太的過往,看看情況。
“在沒有确鑿證據之前,對人不好随便污蔑,這種話我們自己說就行了,切不可外傳。”李明達囑咐道。
尉遲寶琪和衆侍衛等都應承。
李明達随後又親自去看了永安師太真正受害的地方,地上的土有蹬踹過的痕跡,四周的樹枝确實如侍衛所報的那般,折損得厲害,該是永安師太被行兇時掙紮所致。
李明達發現有根梅枝上挂着兩根頭發,比她高大概一個頭的位置,而下方的梅枝也有幾處折斷的地方。
李明達踮着腳,伸手把梅枝上的兩根頭發摘了下來。
房遺直和狄仁傑忙湊過來看。尉遲寶琪趕緊颠颠地也跟着過來。
“看來這兇手是個長頭發的,必然不是庵裏的尼姑。”狄仁傑由此推斷道。
“一定是一名男子,沒有女人會長得這麽高,而且會有這麽大的力氣從半山腰擡屍體到山頂。”尉遲寶琪表情一臉凝重,學着狄仁傑思考案子的模樣。
狄仁傑見狀鬧紅了臉,伸手打了一下尉遲寶琪的肩膀。
“你閑的沒事學我幹什麽!”
“我想着學你這種深沉思考的樣子,會不會變得更聰明!果然,我覺得自己更聰明一些。”尉遲寶琪樂哈哈地笑道。
狄仁傑白了他一眼,“無聊!”
“我這是好心,在給你們增添樂趣。”尉遲寶琪笑哈哈道,轉而看向李明達,問她,“公主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及李明達理會他,狄仁傑就先發話了。
“你這麽無聊,公主連搭理你都懶得搭理。有這功夫,我拜托你能不能多想想案情。”
“案情?我倒是想多想啊,可是眼下就這麽點線索,你讓我怎麽想,我總不能憑空臆想一個人就說他就是和永安師太通奸的漢子吧。”尉遲寶琪聳了聳肩,表示他也很無奈。
李明達被這兩個人鬥嘴的話給逗笑了。不過眼前的案子也确實如尉遲寶琪所言那般,沒什麽太大的線索,看來只能等永安師太那邊調查清楚了,才能有所推斷。
“若是真是情殺,不過是一樁小案,咱們就報當地官府處置。”房遺直建議道。
李明達點頭。
“對,能有什麽大案子,不過小小一處地方,雖然說比別的寺廟大一些,香火旺盛一些,但到底還是處普通的地方。不涉及朝堂争鬥,也沒有權力的得失,殺人的動機最多不過是一些情殺,仇殺之類的小問題。”尉遲寶琪總結道,也支持報官府。
“你看得倒是挺透徹,既然覺得這案子小,你來破吧。”李明達邊打發人去官府,邊‘建議’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忙擺手,“千萬別,讓我幹什麽都行,但是接觸屍體這種活我真幹不了。啊,對了,我過幾天就要科考了,我現在要好好讀書。”
尉遲寶琪說罷就連忙行禮,請問李明達還有什麽吩咐。如果沒有的話,他就暫且回房去讀書了。
李明達笑:“讀書可是大事,你快走吧,別因為我們耽誤了你的前程。”
“剛剛是誰說要來湊熱鬧的?現在怎麽轉頭就走?”狄仁傑不給面子地問。
尉遲寶琪連連拱手哀求,讓狄仁傑饒他一遭。
“快去。”一直少言的房遺直在這時候也催促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抽了抽鼻子,“那我去了,你們不要想我啊。”
“快走吧,可沒有人想你。”狄仁傑趕人道。
待尉遲寶琪離開,李明達才忍不住感慨,“之前看懷英對寶琪多拘謹有禮,而今嘴巴卻毒起來。”
狄仁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争辯道:“他總是開我玩笑,之前再好的脾氣也被他弄得有脾氣了,什麽禮節在他跟前都沒有了。”
房遺直點頭,和李明達道:“懷英還算是脾氣好的,擱別人,早伸手打下去。”
“對,他逗人的時候,特別招人打。”狄仁傑恨恨道,“這段日子,他偏盯着我逗。”
“你最小,不逗你逗誰。教你個法子,別生氣,好好給他逗回去,他就老實了。”李明達道。
狄仁傑驚訝問:“貴主這麽了解,難道也被他逗過?”
“不知道算不算。”李明達随即想起上去年秋天的時候,尉遲寶琪嘟囔過喜歡自己的話。那時候的尉遲寶琪應該也就是一時興起吧。
“這可真是膽子大了,連貴主他也敢逗。”
狄仁傑咬了牙,在心裏記下這件事。随後大家分析完案子,暫且告別的時候,狄仁傑就去找尉遲寶琪,要和他好生理論。
尉遲寶琪一聽狄仁傑的質問,愣了下,忙否認自己沒有。
“你是不是逗人逗習慣了,所以想不起來。你說你平時逗我也就算了,你竟然還逗公主,真是膽大不要命了。是,公主人厚道,對我們不拿架子,可你也不能對她大不敬!”狄仁傑警告尉遲寶琪,不許欺負公主。
尉遲寶琪大喊冤枉,“我沒有啊,你以為我真傻了,白長你幾歲?”
“那你說公主怎麽會那麽說。”狄仁傑憤憤不平道。
尉遲寶琪即愣了下,然後呆住,“會不會是因為那件事,他以為我不認真。”
“哪件事?”狄仁傑問。
尉遲寶琪完全沉浸在回憶裏,擺擺手,不打算理會狄仁傑。
狄仁傑追問:“到底哪件事?”
尉遲寶琪被狄仁傑忽然放高的聲音刺激了下,打個激靈,“吓我一跳,诶,不對啊,你為什麽質問我這些?公主都無所謂的事,你急什麽?”
“我那是見不得你對公主不敬。我敬佩她,也特別敬佩遺直兄。”狄仁傑露出一臉崇拜的表情。
尉遲寶琪見狄仁傑确實是一副單純敬佩的模樣,心裏暗暗松了口氣,好在不是競争對手。尉遲寶琪随即勾住狄仁傑的肩膀,看看門外頭,拉着他往內間去。
“你幹嘛?”狄仁傑一臉防備地看尉遲寶琪。
“你看你,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逗’公主麽,我正打算和你說。”尉遲寶琪認真道。
狄仁傑挑眉,側耳恭聽,“行,那你快說。”
“其實我沒逗過公主,”
不及房遺直把話說完,狄仁傑就不信地指了指他,“虧我還想認認真真地聽,結果你又逗我,我走了!”
尉遲寶琪忙攔着,“我跟你說正經話呢,逗你我天打五雷轟。”
狄仁傑一聽尉遲寶琪發這麽大的毒誓,停了腳步,轉頭見他面色十分認真,就也正經起來坐了下來,點頭示意尉遲寶琪繼續說。
“既然是好兄弟,那就不瞞你了,但你可要為我保密,我就是信任你的人品才會和你說。我心悅公主!”尉遲寶琪一口氣說完。
消息來得太快,狄仁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扣了扣耳朵,然後看向尉遲寶琪,本想讓他再說一遍,結果看平常賊厚臉皮的尉遲寶琪說完剛剛那句話之後,害羞得滿臉漲紅,這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尉遲寶琪是認真的。
“你……這個……”狄仁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慌張起來,有些語無倫次。他定了定神,随即瞪大眼對尉遲寶琪道,“你真說出口了?”
“公主已經回絕我了。”尉遲寶琪随即把公主說的那首《碧玉歌》告訴了狄仁傑。
狄仁傑在心裏默默想了下《碧玉歌》的內容,随即忍不住嘆服起來,“貴主不愧是貴主,連拒絕人都用這麽委婉文雅的方法,不算讓你丢人啊。”
“是沒讓我丢人,其實當時也沒有別人。貴主第二日待我的态度,也跟從前一樣,沒什麽變化。但就是這樣,我才傷心啊,可見我在貴主心裏根本就不重要。”尉遲寶琪檢讨道。
“也有道理,不愧是情場聖手,分析自己也能如此透徹,難得。”狄仁傑誇贊道。
“什麽聖手,明明是敗手。別的玩笑可開,但這件事情上拜托你還是放我一馬,不然我真會受刺激。”尉遲寶琪誇張地抽了抽鼻子,捂着胸口,“不騙你,這段日子,我一想到《碧玉歌》我就胸口痛,痛得不能呼吸。”
“那我看你平時還活蹦亂跳的,并沒有因為這件事影響什麽。”狄仁傑道。
“有麽?”尉遲寶琪怔了怔,“你就是看不出什麽端倪,那也是我強顏歡笑。我總不能因為一點事情,我就帶着你們跟着我一起哭。我真不開玩笑,我是真心喜歡貴主。沒看我這半年以來,什麽紅顏知己都沒有了。”
“你這麽一說我才注意,似乎是好段時間沒有聽你提什麽花呀綠呀的。”狄仁傑笑了笑,有些訝異地打量尉遲寶琪,“你要是真變了,下決心,我也佩服你。喜歡貴主,就算是求而不得,也不丢人,只能說你眼光好。”
尉遲寶琪引以為豪地點頭,他也這麽覺得,然後告知狄仁傑,他之後就傷心欲絕,和房遺直下棋打賭,結果他輸了,他就答應房遺直放下這段感情。可是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其實都在僞裝自己,心裏頭并沒有真正的放下。
尉遲寶琪随即還請狄仁傑幫忙,以後若真有機會能幫他的話,就幫幫他。
“我覺得公主之所以沒把這件事當真,覺得你可能逗他,就跟你之前結交那麽多紅顏知己四處風流花心有關。”狄仁傑想了想,就給尉遲寶琪提意見,“你不如還是多努力,讓公主看到你的改變,發現你的‘正經’,或許對你就有所改觀。”
尉遲寶琪恍然大悟,“對對對,我怎麽沒想到這個,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忽略了。懷英兄弟,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不過你要改的地方可太多了,是個挑戰。”狄仁傑接着又打擊尉遲寶琪一句,“這追求公主可不同于追求其她女子。公主她有才德,聰慧,還樂于破案。你呢,偏偏最怕屍體,公主破案的時候,你明明有機會多和她接近說話,多表現表現。你卻都表現出一副膽小怕鬼的樣子,錯失了。”
尉遲寶琪默了會兒,轉即起身,抓住狄仁傑的手,“我的懷英兄弟啊,我怎麽沒早跟你說,你又一句話把我醍醐灌頂了。對對對,我應該把自己的這個臭毛病給改了,我應該珍惜每一次和公主接觸的機會,好好在她跟前表現,讓她看到我的改變。”
尉遲寶琪說罷,就下決心地握拳。
狄仁傑點了點頭,然後躊躇着,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這會兒很在乎狄仁傑的意見,立刻瞧出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有事就說,千萬不要有顧慮,他什麽都能承受度的住。
“長安城最近回來個了子弟,名氣還不算小,你應該知道。”狄仁傑慢慢滲透。
尉遲寶琪立刻反應過來是誰,“崔清寂?我見過他幾次,都是在和別人會面吃酒的時候聚在一起。人還不錯,博古通今,性子也随和好相處,是個君子。”
“那你知不知道,他這次回來,其實是有婚約在身。”
“噢,是麽,我都沒問,那看來我們過段日子能吃上喜酒了。可是這件事,跟我喜歡公主有什麽關系?”
“你可別吃他的喜酒,不然的話你以後就得斷了對公主的心思。”狄仁傑目光凝重地看着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怔住,然後瞪大眼,“你是說,和他有婚約的是晉陽公主?”
“真的假的?”
“應該是真的,我偶然聽盧夫人和梁國公提及這件事,不過話說一半,因見我和遺直兄在,他們夫妻就沒有透露太多。好像是當年聖人喝酒和崔清寂的祖父,有過什麽約定,後再來過了兩年舊事重提,就随口允諾了晉陽公主和崔清寂的婚事。不過好像這件事當時知情的人不多,而且還要看聖人到底願不願意,所以說還有變數。”
尉遲寶琪聽完這些話,愣愣地沒了魂兒,然後就皺眉蹭地站起身來,背着手在屋子裏打轉。
“寶琪兄,你沒事吧?”狄仁傑有些緊張地追着她的身影。
“沒事才怪,”尉遲寶琪再回首看狄仁傑的時候,雙眼幾欲噴火,“我剛剛竟然誇贊了我的情敵,我還和我的情敵做了好幾個月的朋友。不行,從今天起,我要和他絕交!不止絕交,我還要打得他崔清寂再也不想留在長安城!”
“哈哈,有志氣!”狄仁傑拱手對尉遲寶琪表示佩服,“不知怎的,我就一直不喜歡那個崔清寂。其實按道理來說,他的才華和遺直兄也算不相上下了,也都是被我們子弟效仿為‘楷模’,言談舉止也有君子之風。但我始終覺得遺直兄交友是真心,他的像虛情假意。當然了,這也就是我一個人的感覺。今見你對我和盤托出這麽大的秘密,我就也告訴你一個,我們扯平,省得你擔心我不守承諾。”
尉遲寶琪拱手行禮,再三謝過狄仁傑。“聽君一席言,便能少走三年的彎路。而且這種事到三年以後,就什麽都晚了。”
狄仁傑拍拍尉遲寶琪的肩膀,“我也就能給你說點這些,別的事只怕還真幫不上。當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考個第一出來,讓公主知道你也是個有才學之人。”
尉遲寶琪點頭,立刻便表示不和狄仁傑多聊了,他一定要好好地改變自己,在科舉考試上争個好名次來讓公主注意到他。
狄仁傑見向來‘不正經’的尉遲寶琪這般認真,越發确定他對公主的态度,心裏也希望他能成功。狄仁傑告別之後,就回向自己房間,他走走路忽然有些遲疑,反思自己剛剛對尉遲寶琪說那些話是否對。
他才反應過來,尉遲寶琪早就和房遺直說過他喜歡公主的話,但是房遺直并沒有卻并沒有為他出謀劃策,而是通過下期比試的委婉方法讓他放棄。以遺直兄的謀慮,應該是看到了什麽,所以不想讓寶琪兄陷的太深。可他剛剛好像做了恰恰相反的事,在勸尉遲寶琪要努力。
狄仁傑有些懊惱自己剛剛不夠謹慎,聽到尉遲寶琪的話之後,就一股腦兒的單純出主意,竟沒有縱觀全局仔細思慮一下。狄仁傑轉身朝尉遲寶琪房間的方向走兩步,想想自己又不知道該怎麽改口去說明。
狄仁傑嘆口氣,琢磨着還是尉遲寶琪本來就也沒有把喜歡公主的事情放下,自己刺激他奮力一搏,或許就有機會了。
但尉遲寶琪去對付崔清寂,令狄仁傑有那麽一點點心虛,總覺得以尉遲寶琪自己的能耐,估計是打不過崔清寂。
狄仁傑左思右想,還是放不下,覺得既然是自己出得‘馊主意’,還是該負責。狄仁傑随即去找了房遺直,房遺直正在房中書寫永安師太的過往經歷。
“這是?”
“把打聽來得消息彙總一下,都寫在上頭,回頭貴主看的時候,會更簡單明了些。”
狄仁傑點點頭,佩服房遺直想的周到,“那這裏頭有什麽線索麽?”
“沒什麽太大的線索,至少沒能直接透露出誰是她奸夫,以及奸夫的來歷。永安師太自小就在梅花庵長大,吃住一直都在庵內。唯一一次離開梅花庵,是在她二十歲的時候随師父出去化緣,離開大概不到半年,回來的時候卻是一個人帶着師父屍骨。她師父是半路害病死得,因為路途遙遠,她一個人沒法運屍,就把屍身火化了,只帶着燒剩的屍骨回來。”房遺直簡單跟狄仁傑解釋道。
狄仁傑點點頭,“聽着也沒什麽大問題。不過若真有什麽奸夫,倒是有可能是她外出化緣這段時間認識的。”
“年頭久遠,已經無法查實了。”房遺直道。
狄仁傑遺憾地嘆了口氣,轉即他見房遺直還在寫,就想先告辭。
房遺直擡首看他,“有什麽事你便說,不會耽誤我。”
說罷,房遺直就沾墨,繼續寫。
狄仁傑敬佩地看一眼房遺直,就垂眸整理言語,把他剛剛和尉遲寶琪的對話經過說給了房遺直。
“我說完之後就有些後悔了,因為聽寶琪兄說,遺直兄并不建議他繼續,已經讓他輸棋了。”狄仁傑愧疚的撓撓頭,然後問房遺直,“那我是不是做錯了?”
“也不能說是做錯,畢竟你也是好意,不過讓他繼續堅持下去,确實會對他傷害很大。”房遺直沒有看狄仁傑,而是寫完一句話之後,繼續沾墨接着往下寫。
狄仁傑聽了這話,更加後悔了,連連嘆氣,“那怎麽辦,我去和他說?”
“你的話已經到他心裏去了,現在改口,你可有正當的能說服他的理由?”房遺直這時候擡眼,看了下狄仁傑。
狄仁傑搖了搖頭,表示沒有。随即他試探問房遺直,他之前阻攔尉遲寶琪繼續喜歡公主的理由是什麽。
“因知道他不會事成,所以不想讓他在這事情上耗精神。寶琪的性子我還是了解一些,只要日子久了,他自然也就淡了。不過,這些話卻不能直接對他說。”
“是不能直接說,說了他估計就不認我們是他的朋友了。”狄仁傑嘆道,“那當下該怎麽辦。”
“在你想到能說服他止步的理由之前,暫且走一步看一步,你得空就好好看着他,至少別讓他一條路走到黑。”房遺直随即停筆,拿起桌上的宣紙,輕輕吹幹,随即讓人立刻呈給公主。
狄仁傑靠在桌案邊,發愁。
“別愁,決定終究是他自己做的,你也是好意。”房遺直想了下,然後對狄仁傑道,“但崔清寂那裏叫他千萬別随便出手,崔家他對付不了。”
狄仁傑點點頭,這就趕緊去和尉遲寶琪說。不過結果真如房遺直預料的那樣,尉遲寶琪已經被他之前的話鼓舞到了心坎裏,想勸他反悔,讓他恢複被游說之前的情況,根本做不到。狄仁傑在沒辦法之下,只能祝福尉遲寶琪,不要去随便得罪崔清寂。
“怎麽,你們都覺得我打不過他?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不會直接去硬碰硬,我也懂迂回戰術。”尉遲寶琪自豪道。
狄仁傑聞言也不好說他了,只勸他又是大家一起商量出主意,人多力量大,總會思慮更周全一些。
尉遲寶琪正點頭的工夫,那廂來人告知,梅花庵來了一位要留宿的新香客,剛安頓下來後,對方得知尉遲寶琪在此就要來拜見。
“誰啊?”尉遲寶琪問。
“崔六郎。”侍從回禀道。
尉遲寶琪一怔,随即臉色不爽起來,“他屬曹操的麽。我一提,他就真來了!”
狄仁傑笑一聲,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見還是不見?”
“見,我要好好和他杠一下。”尉遲寶琪說罷,就撸起袖子。
狄仁傑忙拉着尉遲寶琪,笑着對那傳話的侍從道:“就說人不在,說你家主人因為嘴饞,剛剛和狄懷英騎馬跑到山下找酒喝去了。”
侍從愣了下,轉而看向他真正主人。
“聽我的就是,也是為你們家郎君好。他這會兒要見了,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也給尉遲家找麻煩。”狄仁傑道。
侍從又見尉遲寶琪雖然生氣不服勁,但沒說話反對,這才應聲去了。
尉遲寶琪至此才甩開狄仁傑,“幹什麽攔着我?”
“我看你也是個聰明的,知道不能沒緣由地如去刁難人家。那就別這麽沖動了,你覺得公主會喜歡這樣沖動的你嗎?好好看書,別忘了你當下最緊要的事是做什麽。我也不能出門了,就在這屋子裏陪你。”狄仁傑說罷,随手拿起桌案上的書讀起來。
尉遲寶琪想了想,也默默地拿起桌案上的書看起來,時不時地提筆寫一寫,認真背誦。
崔清寂得了回禀之後,便斯文地說沒關系,還給了那傳話的侍從一貫賞錢,又問他還有什麽人和尉遲寶琪一起在庵內。侍從感激于崔清寂大方,就報了公主晉王房遺直等人都在。
尉遲寶琪的侍從一走,崔清寂的随從忍不住抱怨道,“今兒個倒是怪,長安城門關了不讓進,到了梅花庵借住,還能碰到這麽多貴族。”
随即又有去打聽消息的人來告知,晉陽公主和晉王也在庵中。
“打聽晚了,六郎當下已經知道了。”
崔清寂剛到手的熱茶,一口沒喝,立刻就放下了。
“倒有緣,這二位貴人可一定要拜見。”
說罷,崔清寂又聽聞梅花庵的永安師太死了,公主正好趕上便在查此案。
崔清寂聞言一笑,“可好了,這永安師太的事,我剛好也知道一點。”
侍從:“六郎,那魏婉淑——”
崔清寂眼睛裏立刻閃出冷意,斜睨身邊人,“早和你們說了,休理會此人。便沒見過這麽愚的女子,早已經深陷泥坑難自保,不自知也罷了,還想對別人頤指氣使。呵,何德何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