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主別誤會,遺直的行徑和‘挑釁’其實還是有一些差別的。挑釁是懷着惡意,遺直懷着的則恰恰相反。”房遺直低沉着嗓音,解釋的時候嘴角含着笑意,“提及這個,恍然想到一句話。”

“什麽話?”李明達偏頭,好奇地問房遺直。

“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那句,俗是俗了點,卻偏偏應了遺直而今的心思。”

李明達雙頰飛霞,她不大好意思地瞄一眼房遺直,就忍不住捂嘴笑了,他這麽正經的人會用這種話來形容自己的确有趣,但偏偏不知道為什麽,她自己臉熱起來,比房遺直還害羞。

“是俗了點,不過如此形容,我大概也能明白你心裏的感受了。”

房遺直:“貴主英明。”

李明達正把茶送到嘴邊,被這四個字噎了一下,差點嗆了自己。

房遺直接着感慨:“遺直的母親是個愛喝醋的,那日我就像她了。”

房遺直意指他之前的行為略有些冒犯,是緣由于‘吃醋’。

“哦,你哪裏冒犯了?”李明達調皮地看他一眼,抿嘴笑道,“我怎麽沒覺得呢?”

房遺直怔了下,眼睛定定地看着李明達,目光裏像燃了火。

“咳咳……我們說案子。”李明達對房遺直眨了下左眼,就紅着臉看向別處,笑容裏透着‘報複’的意味。

房遺直再怔住,這才明白過來,公主剛剛那話是故意想‘調戲’回來了。忍不住想笑,再兩廂目光對視之時,彼此便都笑了,早不顧及左右的世界有什麽了。

先前在永安師太身亡時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的三個人,當下已經被帶到了梅花庵後山的梅林。三人随後就被侍衛引到梅林內等候,聽說有公主和世子親自來問,三個人瞬間就激動了。眼見着傳話的人去了,只留了他們三人在此。因周圍并沒有其他人在,前一炷香的時候,三人一聽說有貴人要來,還拘謹地弓腰站着等待,後來等久了,還不見人來,三人就漸漸地把腰板伸直了,豎着耳朵往後侍衛離開的方向看看,仍不見有人來。

“這要等什麽時候。”

“卻不知,不過既然是貴人,還是堂堂公主,自然要擺排場,我們這等草民等一等算個什麽。”

“是了,上次就我們縣裏出了大事,也是等了半個時辰才見縣令到。這可是公主啊,怎麽也得一兩個時辰才行了。”

“可怎麽好,都怪你,好好地非要領着我們爬牆,跑山下偷吃肉喝酒,鬧得而今日就我們三個沒有在場證明。”

……

李明達聽了這話,就招手示意随從去問了一句話,就打發那三人走。

三人聽說公主突然又不見他們了,還覺得失望。三人忽然被問在山下哪個地方吃飯,懵了下,正納悶這事兒怎麽會知道。随即就不好意思起來,告知是在山下東邊的小溪旁,他們把庵裏養的一條大黃狗給弄死了,就找了個偏僻的地方,烤了狗肉。

“之前怎麽說是在屋內睡覺?”田邯繕瞪他們。

“這不想着,左右都是我們三人自己幹的事,也沒人證明。說了偷狗的事,在佛家這種地方,那些尼姑肯定會叫嚣不留我們。我們三人盤纏都用盡了,本來在這庵裏就是哀求永安師太可憐才收留,要是這麽趕我們出去,天還冷着,真沒地方住去。”

“還真是,”田邯繕氣笑了,“人家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就因為耐不住吃肉,就把人家的狗給殺了。還厚臉皮的想要繼續住,你們配麽!”

田邯繕痛罵一通三人,就急急忙忙去告知李明達。

李明達就親自帶人下山去找了那三人所言的烤狗肉的地方,果然在東山下的偏僻的溪水溝邊,找到了一些腸子等物,也找到了一攤燒黑的地面,周圍還有散亂的沒有完全燒完的木柴頭。

田邯繕拾起地上的一撮黃狗毛,那邊侍衛順着河溝也找到了一些骨頭,确認無意。田邯繕這才連忙爬上坡,跟坡上的李明達點了點頭。

“這三人可真不像話,不過也證實了,他們當時确實在這裏吃狗肉,沒辦法到山上去殺人。”

“還是要問一問,确認這狗确實是在永安師太身亡的當天早上丢得。”李明達嚴謹道。

田邯繕回去細問這事,果然證實了。

“那黃狗确實在早飯前還在,因庵內的尼姑們每日要一起到大雄寶殿誦經,怕是這幾個人就是在那時候把狗給偷了!”

狄仁傑在旁聽到這話,說道:“既然那三人的嫌疑也排除了,那更加證明這些案子像是那五名商人所為。或許他們是因什麽緣故臨時決定殺人,起初簡文山來找趙芙蓉的時候,并沒有起殺心,但是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了殺意,于是他自己或五人合夥将三位師太殺死。”

“他殺永安師太的動機可以勉強理解為是複仇,但是他殺另外兩名師太的目的是什麽。這兩名師太跟當年永安師太與張玄真之間的事一點關系都沒有。”李明達看着關于這兩名師太的背景調查,并沒有發現她二人有什麽可疑之處。二人都是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的村縣,所以就近一查問就幾乎可知她二人出家前的所有經歷。

仁安和慈安兩位師太出家前,并沒有什麽特別不好的風評,反而都被稱贊是管家的好手。

她二人是在張玄真身亡之後才到梅花庵出家的。照道理來說,應該不至于和遠在定州的簡文山有什麽關系,以至于令簡文山憎恨到非要殺二人不可。

但趙芙蓉又是什麽緣故?簡文山口口聲聲的說要找未婚妻趙芙蓉。而這個趙芙蓉的名字剛好就是慈安師太的俗家名。偏偏慈安師太又不可能是簡文山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的名字又怎麽會這麽巧合地和慈安師太一致,而且就在慈安師太身亡的當晚黃昏,他偏偏就趕巧找了過來。

“這不像是巧合,要麽是有人的故意安排,要麽就是他真的是兇手,是做事比較讓人匪夷所思的那種兇手。”

狄仁傑無奈的笑了,“我真要被這件事搞糊塗了,感覺比互相幫的案子還要複雜。”

“還是要再審一下簡文山,只是而今人被京府壓着,卻不知道京兆府府尹會不會給這個面子。”

“公主出面,他哪有拒絕的道理?”狄仁傑不解。

“你不了解朝廷這些老臣,面上敬着我們這些年輕的皇族小輩,真要做起事來,卻很喜歡較真。”李明達嘆道。

狄仁傑了然地點點頭,對李明達道:“所有貴主剛剛才會讓遺直兄去說?”

李明達點頭。

不多時,房遺直便帶着幾個京兆府的衙差,将見聞上、李鶴等五人帶到了院中。當下只喚了簡文山一人進屋。

簡文山整個人面色頹廢,眼底發黑,雖然觐見令他精神緊張,但仍難掩他的倦怠之色。顯然他昨夜焦慮得一宿沒睡。

房遺直便讓簡文山好生交代事情,“在場這幾人,可能都是難得覺得你可能無辜的貴人,若你在這時候不知道珍惜,那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珍惜的機會了。”

簡文山一愣,驚訝地望着房遺直,然後看向李明達和狄仁傑二人。仿若忍受黑暗許久的人,終于找到了曙光。簡文山連連激動地給李明達磕頭,懇求公主一定要幫他正名,平了他的冤屈。

“草民真有殺害那三名師太啊!草民願意發任何毒誓,草民真的不知道那永安師太和我的生父張玄真有幹系,更加不知道那慈安師太也叫趙芙蓉。說實話,草民在昨天之前都不曉得梅花庵這幾位師太法號是什麽。”

“你的未婚妻真叫趙芙蓉?”李明達問。

簡文山應承,“回貴主,卻是是叫趙芙蓉,人長得面若芙蓉一般,性子溫和,小有才華,和草民甚是談得來。”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女子,你們如何相識,後來她又是為何忽然就離開你了?”李明達問。

簡文山搖了搖頭,“她是個沒爹娘的孤兒,投靠親戚去了她表姑母家。我是因和她表姑父有些來往,得幸見了她,便年年不忘。後來就二位長輩做主,定下了這門親事。

三個月前因為婚事的事吵過一架,她姑母獅子大開口,忽然要一倍的聘禮才肯讓我娶她。我豈能受這樣的氣,便要理論,她跟我解釋這錢回頭她會當成嫁妝帶回來,不會虧我的。可草民依舊覺得不是這樣的道理,做人做生意都是一樣的,豈能出爾反爾?偏她卻覺得我不在乎她,便和我争辯了兩句。我脾氣一時不好吼了她兩句,她就只哭不再講話。後來我後悔了,也跟親戚朋友借錢好容易把錢湊夠了,卻聽說她傷心欲絕,人忽然不見了。”

“倒還是一名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剛烈脾氣女子。”狄仁傑嘆道。

簡文山點頭,“我也是因此才知道,她雖平常看着溫婉柔弱,卻沒想到她性子竟如此較真。當時也生氣,覺得她不信我,怎能如此草率對待我們之間締結的婚約。可時間越久,我越發念着她,覺得是自己當初做的不夠好,才會令她失望。她到底是沒有父母孤女,寄人籬下,心思比別人更脆弱了幾分。我就開始四處尋找她,至前些日子才得了消息,是從長安城串門回來的王大娘,說她在梅花庵上香的時候,瞧見過芙蓉,但喊她的時候,人卻是越走越急,故意甩開了她。我一聽此消息,就急忙忙籌備來此,卻沒想到,人沒找到,還被冤枉了一身人命案子。”

簡文山到底是讀過書的人,說話還算有條理。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就忙磕頭給李明達、房遺直和狄仁傑,懇請三位貴人開恩,一定要幫他洗清冤屈。

“這趙芙蓉的确有些奇怪,若是和你定了婚約,本就不該改主意開口多要聘禮。她錯在先,争執之後,人卻先走了,絲毫不給你改錯和後悔的機會。這會是兩情相悅麽?”李明達覺得,一般後宅的女子該不會有此膽量。

房遺直也點頭,“你未婚妻做事未免太過決絕剛烈,誠如公主所言,錯她在先,而你也沒有要退婚負她,她人卻先跑了,是何道理?我倒覺得這還沒到令她傷心欲絕的地步,除非你又做了什麽別的讓她難過到絕望的事。”

“沒有,萬萬沒有,我待她好還來不及。再說我們還未成婚,隔幾日才會見一次面,多數都由長輩在旁看着,哪會去做什麽令她傷心的事。”簡文山道。

李明達想了想,又問簡文山和趙芙蓉初見是什麽時候。

“大概半年前。”簡文山道。

李明達驚訝挑眉,“半年前?”

簡文山點點頭,“差不多就是半年前,趕着年末我做生意回來,然後拿了些異地的玩意兒去拜見她姑父姑母,因此才瞧見了她。”

“也便是說你和她從相識到訂親都在三月內,之後的三月她就離家再沒出現過。”李明達确認一遍。

簡文山應承。

李明達看向房遺直和狄仁傑。

房遺直微微點了下頭,表示他現在的懷疑跟李明達應該一樣。

狄仁傑也聰慧地領悟到了這,“幸虧我們早已經派人去了定州調查,這個調查太有必要了。”

簡文山聽聞此感慨,愣了下,不解地看向三位貴人,“調查什麽?貴主懷疑草民的身份?”

“你的身份确實需要證實一下,但你的未婚妻趙芙蓉更可疑,只怕她的身份有假。若她真是假的,那你就是個千裏迢迢來此處做替死鬼的受害者了。”李明達嘆道。

簡文山愣了又愣,他眼睛裏滿是不解疑惑,眨眨眼,仔細想想,才漸漸清明了些,皺眉再看向三位貴人,“難道說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極可能是我被騙了?”

“對。”狄仁傑道。

簡文山搖搖頭,否認道:“不可能,趙芙蓉是趙家娘子的內侄女,兩廂早是舊識,老鄰居,哪能拿這種事騙我。”

“親兄弟姊妹之間尚有欺騙,更何況你們僅僅只是鄰居。”李明達因而想到太子,心抽搐了一下。

簡文山張了張嘴,還是驚訝的難以置信,“我不信,便是老鄰居騙我,芙蓉也不會騙我。她就是宛若荷花一般幹淨美好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充滿了善意,連螞蟻都不舍得讓我踩的人,怎可能會做這種事來騙人。”

狄仁傑摸了摸鼻子,抿着嘴角,盡量忍住自己的笑意。

李明達擺擺手,打發人帶走簡文山,又叫人暫且把簡文山和李鶴等四人分開關押。

李鶴等四人見公主只召見了簡文山,卻并沒有見他們,還把簡文山挑出關押,很是擔心簡文山背着他們四人誣陷了他們,氣得不忿,直喊着冤枉,懇求見公主鳴冤。不想有被堵了嘴,同其他三人強押回了房間看守。

李鶴被關到屋裏後,就不忿地用拳頭敲了一下牆,轉即痛得大叫,直罵簡文山不是東西,好好地害他們招惹上這樣的人命官司。

“我稀裏糊塗的什麽事都不知道,不清楚,就要受着殺人犯的罪名,被斬首懸挂于城門上了!”李鶴印象裏,兇犯都是要懸挂首級在城門上。

其餘三人也同李鶴一樣,覺得冤枉至極,跟着李鶴一起痛罵簡文山。

“但罵只怕也不管用了,現在府衙和公主、郡王那邊,根本就不停我們四人的解釋。”說此話的男子,随即就落淚哭起來,抱頭坐在地上,表示自己不想死。

另兩個見狀,也都跟着湊到他身邊,互相搭肩嚎啕大哭,一起喊着害怕去死。

李鶴見他們幾個這般,直罵沒出息,但最後也加入了仨人的不想死哭啼‘陣營’之中。

“三個大男人哭得跟孩子一樣。”李明達站在屋後面二十丈遠的梅花樹下,跟房遺直感慨道。

“那這個趙芙蓉就更要查清楚了。”房遺直道。

李明達點點頭,“要有真憑實據的話,這案子不可能在三四天內快速解決,怎麽也要等五六天定州那邊調查完之後。”

一陣風過,幾瓣梅花飄落在房遺直的肩膀上。

李明達的目光随之也落在了那上頭。

房遺直側眸看一眼,就用手指把花瓣撣了下去。梅花像是不服氣似得,忽悠一整朵從房遺直的頭頂正上方落了下來,剛好落在房遺直的額和發交接之處。

李明達看着面容朗朗如玉的房遺直,盯着一朵梅花正對着自己,十分好笑,捂着肚子忍不住連笑數聲。在旁的田邯繕和落歌等人,瞧着了,也都忍不住了,拉起嘴角。

房遺直偏像什麽的都不知道似得,一臉無辜地望向他們。

落歌忙去取了房遺直頭上的梅花,呈給他看。

房遺直垂首,看着躺在自己手心,花開正好的一朵小紅梅,淡淡地扯起嘴角,最忌握拳,背在了身後。房遺直瞅着都忍俊不禁的一衆人,問他們:“有那麽好笑?”

“好笑,哈哈……”李明達捂着嘴樂,眼睛已經彎成了月牙形。随後在分別之前,李明達不忘對房遺直告知,他的那三本書都很好看,十分精彩。

房遺直行禮。

人走後,房遺直便轉頭,看那樹梅花。

落歌忙給房遺直賠罪,抱歉于自己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幫房遺直把頭上的梅花除掉,害世子出了醜。

“醜?哪裏醜了。”房遺直背着伸手的手仍然握着拳頭。回至自己的房間後,房遺直就在每天寫的日常的冊子裏,夾了一朵已經帶了他體溫的梅花。

梅花夾在雪白的書頁之中,紅白分明,令人醒目。

“嫣然一轉亂心神,非子之故欲誰因。

翡翠群飛飛不息,願在雲間長比翼。” ①

房遺直提筆,在梅花邊寫了這兩句話。然後他就合上書冊,腰板挺值地坐在那裏,閉了眼。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挑起嘴角,傻笑一聲,倒是吓壞了一旁待命怔出神的落歌。

……

接下來兩日,晉陽公主因在庵中無聊,時常帶着兩個随從,輕裝出院,在尼姑庵裏四處遛跶。香客們因都知道庵中有貴人,也知道命案出了三起,滲人的很,所以除卻一日三餐去飯堂之外,他們基本都不出門。尼姑們則還是按部就班地每日過活,庵裏的香火不能斷,更不能缺了誦經人,也還有諸多香客們需要她們照料,也更因為庵裏住下了諸多貴人,所以他們比平常更加緊張忙碌,連菜都要洗了七八遍,才敢給貴人們烹饪,生怕因一點點差池,怠慢了貴人們。

這一日,李明達從外面遛彎回來,看見李治等在她房中。

李治一見到她,就張口問:“瞧你這幾日總出去轉圈,可有什麽收獲?”

“有呀。”李明達坐下來,說完就喝茶解渴。

“是什麽?”李治伸長脖子,很是期待的問李明達,“我聽白天明說,你并不覺得簡文山等是兇手,倒是好奇查處什麽來。”

“三位已故的師太對尼姑們都管教有方。”李明達道。

李治失望不已,“我當什麽重大發現呢,就這個?”

“看你怎麽想,你覺得它是重大發現,那也能算的。”李明達分辯道。

“好好好,我妹妹真厲害!”李治立刻配合,卻毫無誠心地稱贊道。

李明達斜睨一眼他,輕輕哼了一聲,表示不跟他一般見識。她喝完了碗裏的茶,還是老習慣,每日必問身邊的田邯繕,長安城那邊是否有消息了。

可巧了,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說着長安城內來人了。

李明達握緊手裏的茶杯,緊盯着門口。李治在旁還唠叨李明達還是不要太保希望,搞不好他們的阿耶已經忘了還在住寺廟的他們。

“唉,我在這住這幾日,肚子都變小了,一點油水沒有。”做慣了尊貴的大王,想吃什麽吃什麽,一直沒怎麽覺得肉如何,而今被素食憋久了,他還真是懷念肉的味道。

這時候院外有人大喊着長安城來人了。

李治手輕拍了桌一下,忙命人快來。

傳話的人跪地,就在李治的催促下,立刻把聖人允晉王和晉陽公主回京的話傳達了。

李治激動不已,立刻命人準備行李,立刻就喊李明達這就出發回去。

崔清寂聞言,忙趕來,和他們二人告別。告別的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崔清寂就目光熾熱地看着李明達,再行了禮。

李明達本來是一直盼着這個消息,但此時此刻突然聽說要回京了,心裏頭竟然有一些害怕。她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李治聽屬下說馬車都備好了,轉頭就催促李明達走,卻見她還傻愣愣站在原地。李志忙問她怎麽了。

這時候房遺直,狄仁傑和尉遲寶琪等人也都到了,一同為李治和李明達送行。

李治嘆道:“送什麽,你們必然也是要回長安的,那大家就一起走。”

衆人人應承,随後就立刻收拾行李。

李明達這就跟着李治上了馬車,不消一個時辰的工夫,馬車就駛入了長安城,直奔承天門。

兄妹倆乾化門後,就立刻見到候在那裏方啓瑞,二人便在方啓瑞的引領下直入立政殿,參拜李世民。

李明達見李世民面容疲憊不堪,知道他這幾日過得并不好,心裏便泛酸心疼起來。

兄妹倆剛剛行禮,就被李世民叫到了跟前來。

李世民也不拖沓,鄭重地告訴他二人,他已然決定廢黜太子。随後他又解釋了其中的緣故,告訴他們二人這件事他非常不願意發生,但太子謀反之心昭然若揭,這個決定,是他思慮很久之後,和衆位大臣幾番讨論商量,最終不得已為之的結果。

李明達和李治都低着頭,兄妹二人在這時候都沒有選擇說話。

李世民見他們兄妹這般,心裏隐隐泛酸。她二人應該是早有猜測,而這件事他們兄妹倆也确實不好評判,“也罷了,你們都乏了,還是早些回房歇息。這件事是你們大哥自己做錯了,他理該為此受罰。你們也不必多問多管,平常如何過就如何過便是了。”

李明達和李治都點頭應承,然後和李世民行禮告退。

當晚,李明達就聽到立政殿內傳來,李世民和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商量如何處置謀反證據确鑿的太子。

長孫無忌直接建議處死,如此可以儆效尤。房玄齡覺得太子始終是身份高貴,而且他身為東宮太子雖然有過,但也曾有功,應該留一條性命。

李世民嘆了口氣,随即應允了房玄齡的辦法。

“就此處置就是,不要再有任何異議。若沒有意外也不要再提及此事,這件事到此為止,就此罷了。”李世民虛脫的嘆了一口氣,話語之中滿是疲憊、無奈和傷感。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等人随後也就退下。

一夜難眠。

次日李明達起床,便還是不安心此事,私下裏悄悄問了方啓瑞,昨夜房玄齡的奏折裏,可有議定将太子流放黔州的具體時間。

方啓瑞搖頭,表示自己當時站得遠,并沒有看到,“貴主問這個作何?奉勸貴主一句,這件事回頭在聖人跟前一定不要提,以後有關太子的一切最好提都不要提。太子殿下在聖人心裏,一直非同尋常,這次這件事之後心裏只怕傷透了,便是過些日子,好了,也會落疤,觸碰不得。”

李明達點點頭,知道方啓瑞這般提醒是為自己好。

“我也料到這些,所以才來問方公公。”

“這事恐怕還要問房公,奴真不知道,只怕連長孫國舅也不清楚。”方啓瑞道。

李明達點點頭。

方啓瑞嘆口氣,随即進了立政殿,李明達并沒有進去,而是站在外想着下一步如何。随即就聽到殿內的李世民問起自己,李明達忙進門去,湊到李世民身邊,問他睡得可好。

李世民眯着眼底發烏的眼睛,對李明達笑,“還好吧,你呢?”

說罷,李世民就擡首摸了摸李明達的臉蛋。李明達眨眨眼,還是沒忍住落淚,轉即就伏在李世民的膝上哭,勸李世民傷心便傷心就是,何必忍着。

“是啊,何必忍着。一個孩子尚且知道不必忍着,但人長大了,卻反而更會僞裝自己了。”李世民摸着李明達的頭感慨着,也不知是嘆自己,還是在嘆李承乾。

父女倆傷心之後,果然纾解了不少。連日來食不下咽的李世民,竟在今早能吃掉一個完整的胡餅了。

今天是大朝日,李世民随後就帶着李治上朝去了。李明達便打發人去給房遺直通信,想通過他知道房玄齡那邊的消息。不想程處弼到了梁國公府,卻沒見到房遺直,聽說他跟着盧夫人又去了道觀,要求簽去去晦氣。

程處弼倒和尉遲寶琪撞個正着,不多時狄仁傑聞訊從自己的房間趕了過來。

狄仁傑問程處弼是什麽消息。程處弼猶豫了下,不知該不該說。

“不說我也知道,找遺直兄的話,一定是因為房公了。我回京之後,也知了前太子的事,倒真是意外,沒想到他竟謀反了。”尉遲寶琪看看四周,然後小聲道。

狄仁傑點點頭,表示這個消息對于他來講,也十分震驚。“先前竟一點苗頭都沒有。”

“別說你了,我自以為在長安城消息靈通的人,竟然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真的丢臉,丢臉至極!”尉遲寶琪輕輕地拍了下他英俊的臉,沒敢用力,就怕打壞了,以後好沒資格尚主了。

狄仁傑瞄他一眼,轉而正經跟程處弼道:“所以你有什麽事告訴我們就是,保不準我們就會有辦法,或許我今早剛好就聽房公講過呢。”

程處弼想想也在理,關鍵這件事公主那邊着急,就怕耽擱了,遂道:“便是前太子離京的日子。”

“還真被我說着了,這事我知道,不過卻還是晚了。”

“為何這麽說?”尉遲寶琪先程處弼一步蕲搶問道。

“昨夜處置定了之後,就立刻執行了,而今人早不在長安。不過若是立刻快馬加鞭去追,必然也有用。可貴主而今身在公主,依聖人的性子,只怕一時半刻不會放她出宮去見前太子。”狄仁傑有理有據地分析道。

程處弼怔了又怔,嘆了口氣,到底惋惜公主的這份心。随即複命之後,就見公主漠然着一張臉點點頭,就謝過他。程處弼心裏更覺得發酸,告退之後,卻見方啓瑞朝自己走來。程處弼心裏一抖,心想會不會是方啓瑞帶聖人來問責了,但這件事他絕不會背叛公主,脫口坦白。

“問了沒有?”方啓瑞看看四周,對程處弼小聲道。

程處弼見狀,方知道方啓瑞也是關心公主,忙感嘆地将經過說了。

“聖人昨夜竟是如此批複的。”方啓瑞嘆道,“罷了,不見也要,能給彼此留個最好的樣子。我想前太子必然也不願公主見他那般。”

方啓瑞說罷,唏噓一陣,雖然心疼,但到底沒辦法,随後他回了立政殿,繼續伺候聖人。

三日後,李世民見李明達整日對自己強顏歡笑,知道李承乾的事對她來說到底是個打擊,也該叫這個丫頭做點什麽分散注意。

“先前答應你做官,卻沒考量你在刑部司處事,會有諸多不便之處。遂那之後,阿耶一直在為你琢磨個合适的位置。你貴為帝女之尊,又聰慧機靈,深谙破案之道,偏長安城內外,諸多世家貴胄但凡有涉案之嫌時,就會動用門閥關系,阻難案件調查。再有,貴族後院之處,也是衙門不能觸及之處。而你的身份和才華,剛好可解決這些事情。你身份高貴,便是他們有異議,也不敢對你如何,你為女子也便于出入後宅。”李世民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特意看了一眼李明達。

李明達擡眼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見她被自己的話吸引了,就笑着繼續道:“阿耶為你籌備了一個明鏡司,權責與大理寺并列,只為處理我先前所述的複雜案件。兕子,這可不是個簡單的活計,要知道很多貴族根脈相連,去抽他們的筋骨并不容易,于你來說,也是個挑戰。為父之所以時隔數月才幾經慎重考慮之後,才和你提這個,也是怕你受什麽危險。”

“誠如父親所言,兕子身為帝女的身份查案,也能身處危險,那這些世家貴族就更該打了!”提到案子,李明達的一雙眼便冒了光亮,像黑夜裏的餓久了的貓終于覓到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