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抿了下嘴唇,把頭低得更深。她縮在惠寧身邊,眼淚更加洶湧。

“什麽佛門,什麽慈悲,都是說得好聽,給外人瞧得罷了。”惠寧冷笑道,随即她就把挂在上的佛珠狠狠地扯下,丢在了地上。

佛珠铛铛,滾落滿地。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白天明不解地問惠寧。

惠寧轉手就拉着身後一個年紀稍小些尼姑的胳膊,被拉扯的尼姑忙喊着不要。惠寧二話不說就把她胳膊上的衣袖撸起,一塊塊還沒有完全消退的青紫呈現在大家眼前。

“七八天了,已經消得差不多了,最兇猛的時候你們再看,胳膊上就沒一處好地方。”惠寧接着道,“不止她,庵裏面但凡有哪個尼姑犯了小錯,令兩位師太不順心了,或打或罵那必然是家常便飯。每天身子發青的總要那麽五六個,連剛進庵裏的五歲小尼姑都不放過。”

“我在你們庵中住得這兩日,便發現你們庵裏的尼姑每日按部就班,都十分規矩聽話。照道理你們便是出家人,六根靜了,到底都是些年輕的女孩,該有的活潑還是會有,我卻沒見到,便是七八歲孩子,也是規規矩矩地行走、念經、打掃和安寝,背地裏竟沒任何人嘀咕非議。特別是在庵裏出了三條人命之後,我特意命人暗中探查,竟也沒有發現有任何尼姑在私下裏嘀咕這件事。”李明達道出她之前一直存在心中的疑惑。事發之後,李明達在尼姑庵內行走過幾回,耳聽八方的她,在那時候竟沒有聽到尼姑們背地裏對三位死于非命的師太的議論,真的令她奇怪不已。

白天明點點頭,“我記得大家還感慨過,這梅花三位管事的師太去了,庵內竟然沒有半分慌亂,實屬難得。”

“不止是難得,已經是奇怪了。”李明達看向惠寧,接下來的話就等她講。

惠寧見公主領會了自己話裏的意思,頗覺得找到了個理解她的人,所以也願意坦白更多,“來庵裏但凡夠一年的尼姑,早就被訓得老實了,一個個都跟仁安慈安兩位師太一樣,過着規規矩矩的老太太日子,叫幹什麽幹什麽,因為知道乖乖聽話才有吃好穿好。至于背地裏說壞話,早幾年慈安師太就抓這件事,暗中在小尼姑們之中養了幾個探子,誰說什麽做什麽,她第二天就能知道,但凡在背地裏說一句她們不好聽的,被打罵不說,還會被關在柴房裏,整整半月不能出來,也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這種懲罰誰受了之後,想有第二次,被關了出來的人差點連話都不會說。誰看了之後,還敢亂言?

早前就是有一個自己偷偷摸摸抱怨幾句,也照樣聽牆根的把她上報上去,受了罰。所以這庵裏的尼姑,別的不講,嘴巴最是能管住自己。真是要多虧兩位師太的‘教導有方’。後來我和惠寧來了庵裏,起初不懂規矩,就受過這樣的罰。自此長記性了,卻也有偶爾偷懶怠慢的時候,那必然還是要受一頓苦打。再後來,我們倆便規矩機靈了,這兩年還時常會被兩位師太誇贊。但每每看到那些剛進庵裏或是因一點小事就狠厲受罰的尼姑,我心裏就起了當初的不忿,也替所有同門抱不平。”

“對了,這兩位師太在進梅花庵之前,好像都稱贊是管家好手?”白天明恍然想起來,“原是靠這些手段管的。”

“只怕更變本加厲了。倆師太湊在說話的時候,我在旁聽過,滿口的怨怒,覺得老天對她們不公,才會害得她們在尼姑庵讨飯吃。聽到沒有,她們說她們在尼姑庵是‘讨飯吃’,根本不是誠心來此出家,不過是因為在外面活不好了,才不甘心的來這剃了頭發,過着沒了男人的生活。倆人都心裏苦着呢,所以就拿那些天真不懂事的小尼姑洩憤。”惠寧說道這裏,連連冷笑不止,眼裏冒着兇狠的光,“她們根本就不配穿這身出家人的衣裳!”

白天明狠皺眉頭,“仁安和慈安倆師太若是存着這樣的心思的确不對,但這也不是你們殺人的理由!”

“我若不殺她們,她們總有一天會來殺我。就像當初我的阿娘們,就該在那時候把永安師太弄死,也就不會有後來被山匪糟蹋到死的結果!”

惠寧眼睛跟噴火了一樣憤怒,不斷地感慨三位師太根本就不配為出家人。她們将三位師太殺死不過是清理門戶。

“聽你一再強調她們三人不配為出家人,所以這就是你們在殺害三位師太的時候,故意将她們身上了衣服扒了下來。可是為什麽又要用迎春花纏繞在她們身上?”李明達問道。

白天明也不解地看過去,是了,這方面的問題也是他之前忽略沒有解惑的地方。

惠寧說道:“貴主說的不錯,便是因為她們不配那身出家人的衣服,所以我給他們扒了下來,之所以又纏了迎春花,是因為迎春花為初生的開始,出家人到底要以慈悲為懷,希望她們來世能做一個好人。其實我本不想殺仁安慈安兩位師太,在動手之前的半年,我每次去取她們倆洗好衣服之後,都會悄悄的供奉在大雄寶殿一晚,誦經祈禱,希望他們能夠跟真正的出家人一樣,以慈悲為懷。”

惠寧的話剛好解釋了三位師太衣櫃香味較濃的緣故。這件事李明達之前就想過,衣服既然是小尼姑洗的,那麽這香味必然是尼姑給弄出來的,所以從那時候開始,她的懷疑就轉向了庵裏的尼姑們。

“殺了人,還談慈悲。說她們不配穿那身出家人的衣服,你就配嗎?”李明達反問惠寧。

惠寧辯駁:“我是為庵裏除害!”

“可曾想過,你而今也是別人眼裏的‘害’。”李明達道。

惠寧一愣,轉了轉眼珠子,恍然意識到了什麽,癱坐在了地上。安寧在一旁緊抓着她的胳膊,哭得更兇!

李明達随即招手,示意屬下把惠寧等人押送回京兆府。轉而李明達對白天明道:“剩下的事情,就勞煩白府尹審判了。”

白天明點了點頭,再次行禮謝過李明達,“今日下官受益匪淺,多謝貴主提點。”

“白府尹在破案上面有十幾年的經驗,該是我虛心多向你求教才是。我有心想學,若白府尹有空,還請多指教我。”李明達認真道。

白天明忙道不敢,随即說得空就會去明鏡司和李明達交流一下破案的手法。

“以後明鏡司若有使喚京兆府的地方,還請公主盡管吩咐。”

“以後京兆府有事,明鏡司若能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也請白府尹不必客氣。”李明達回道。

白天明怔了下,随即激動地再行禮謝過。這時候忽見房遺直的随從落歌騎着馬來了,見禮之後,落歌雙手奉上一封信給白天明。

“這是?”白天明問。

落歌道:“大理寺五年前督辦了一樁山匪案,這上面是部分山匪的證詞。世子從找了一天一夜,終于從檔房內找到這些。”

白天明忙打開來匆匆覽閱一遍,随即雙手奉給李明達。李明達接過來一瞧,是兩名山匪的供詞,講述了他們當年之所以打劫梅花庵的經過,從二人言詞上看意思基本一致,因當初在山裏‘憋壞了’,早就想打劫幾個女人回山裏。而既不引人注目又能一竿子打走好幾個女人的辦法,自然是選擇地處偏僻且只有十幾名尼姑的梅花庵,最為容易下手。可見山匪劫持梅花庵是早有預謀,但劫持時間是偶然,不巧永安師太在前一日就被庵裏的尼姑們被趕走了。

惠寧聽到這些後,懷疑地直搖頭,“不,這怎麽可能,那山匪胡說八道!阿娘們早就告訴我和安寧了,她們是因為發現了永安那老尼姑的秘密,把她趕走了才遭了報複,那些山匪都是永安和張玄真雇來報複阿娘們的!”

“算算年紀,你們姐妹在山上跟山匪們也一起住了有十二三年了,可否曾從山匪口中提過張玄真或是永安師太。既然是山匪,手法必然下作,那些年山裏頭缺錢日子不好的時候,可有想要拿着你們這些把柄,去威脅已經德高望重的永安師太?”李明達問。

惠寧怔了下,眼珠子微微往上看,回想以前的日子。誠如公主所言,山寨裏确實有日子的不好的時候,但那些山匪除了發脾氣跳腳,喊着沒有有錢的過路人可截殺,似乎就再沒有什麽別的說法。公主說得對,那些山匪那麽下三濫,如果當時有人可以威脅,肯定不會放過那麽好的機會。

惠寧眼睛瞪得圓圓,十根指頭狠狠地按着地面,指尖按得發白。她努力想使自己鎮定下來,大腦子裏不停浮現的想法和念頭,讓她完全無法穩住自己的焦躁驚疑的情緒。

“我們錯了?”在旁哭成淚人的安寧這時候哽噎地看向惠寧。

惠寧搖搖頭,又搖搖頭,似乎只有這樣的否定,才能讓她更輕松一些。

“我們沒錯,我們怎麽能錯,我們這是在替天行道!”惠寧說着就回頭看着安寧等幾個尼姑。

這些尼姑都在用十分懊悔又十分埋怨的眼神看着惠寧,一個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比怨恨。

李明達對白天明點了下頭。

白天明便和李明達告辭,先帶着人将惠寧等尼姑押走。簡文山雖然已被證實清白,但還是要回京兆府做一遍口供,再和安寧等人當堂對質才可。至于案件的其它細節,李明達也沒有一一細抓,白天明自然會弄清楚。

田邯繕對李明達行禮:“貴主,我們也走吧?”

李明達看眼還沒有離開的落歌,對他道:“聽說尉遲二郎要科考了,大家平時好歹都關系不錯,讓你們家世子好生對他指點指點。和他說這段日子,熬過去就好了。”

落歌應承,心下明白貴主的話裏另有深意,遂不敢怠慢,記清楚每一個字,這才上馬告辭。

田邯繕沒聽出什麽端倪了,只是不解地看向李明達,不明白他們貴主怎麽最近忽然似乎和房世子拉遠距離。而且這梅花的案子,最後也沒有請房世子出馬,以前總是要有他在旁相伴。

這時候庵中的尼姑聽說惠寧等人被帶走了,紛紛都出來,給李明達請禮跪下,好生送行。

李明達看着她們,問她們可有話要講。

尼姑們都默默垂首,一副戰戰兢兢狀,卻沒一個人敢吭聲。

田邯繕見狀,要喊話,被李明達用眼神阻攔了。

這時候,原本被強行留在庵中的香客們也都被侍衛程木淵帶來了,香客們便依次排列在尼姑們旁邊下跪給晉陽公主請禮。

李明達掃一眼過去,看到了魏婉淑的身影。

“都起吧,案子結了,你們也都可離開梅花庵了。倒是耽誤了你們一些時日。”李明達道。

衆人忙道不敢,又說配合官府查案都是他們該做的事。

李明達沒再說話,便轉身上了馬。

起身的魏婉淑本欲目送李明達,随即見李明達看向自己,她忙再行禮。

“你也要回長安了吧?”李明達問魏婉淑。

魏婉淑點頭應承。

“既是如此,便一起走吧,如此倒省得你家再派車來接你。”李明達轉頭看着自己身後的那輛,“你坐我的吧。”

魏婉淑惶恐不已,忙表示不敢。

“何必客氣。”李明達堅持。

魏婉淑便不敢推拒,這就命丫鬟趕快去拿行李,她則在另一名丫鬟的攙扶下坐上了公主的馬車。

一行人随即回了長安城,李明達要回明鏡司,剛好路過鄭國公府,所以就順便把魏婉淑送回了家。這一送,自然就驚動了府裏人,魏婉淑的母親裴氏連連惶恐不已地來謝過李明達,請她一定要進府暫坐再走。

“還有事,改日吧。夫人以後卻別這樣狠心了,撒手讓你家二娘在庵裏呆了那麽久,”李明達話說到此時,瞧見魏婉淑的臉色不大好,接着稍微放緩了音調,對裴夫人道,“那梅花庵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裴氏一聽,就知道公主必然是前幾日發生在梅花庵的案子,連連點頭應承,随即心疼的拉着身邊的魏婉淑的手,感慨以後可舍不得再讓她這麽出去受苦。“便是她下次再怎麽主動求,我也不會肯了。”

“哦?那這麽說這回去梅花庵,是她主動求得?”

裴氏不好意思道:“不瞞貴主,也是因為小荷那件事,她遭了他父親的訓罵,便才想着去寺廟裏自省。誰料到,竟然能趕上這種事。”

“那也苛嚴了,過年都不回。”李明達道。

裴氏連忙解釋:“并非不讓她回,是這孩子太自責了,說要在外頭好好體味苦楚才能長記性。我要硬接回來,她父親卻攔着,覺得這樣也好。”

李明達笑,悠悠嘆道:“果然‘虎父無犬女’。”

魏婉淑這時候把頭低得很深,讓人看不到表情。不過瞧她僅僅攥着披帛的手,就知道她此刻的情緒如何了。

李明達輕笑一聲,便與裴氏等人告別,騎馬潇灑而去。

裴氏行禮,一直等着馬蹄聲消失了,方擡手,只看到了一眼公主消失在街尾的一抹綽約身姿。

“晉陽公主真不一般啊。”裴氏眯着眼,似乎還對晉陽公主的身影意猶未盡,轉即她看向魏婉淑,“已然比得上男兒了,不,她已經比好多男兒都厲害。”

魏婉淑敷衍着點頭應承。

裴氏随即覺得不對,自己打量魏婉淑的臉色,瞧她低着頭不看自己,裴氏伸手捧着魏婉淑的臉,強迫她擡起頭來。“你這是怎麽了?”

母女連心,魏婉淑一個表情怎麽樣,裴氏就能看出端倪,更何況她現在面色慘白,精神厭厭。

魏婉淑別過頭去,有些無力地小聲道:“沒什麽,不過是乏了。加之庵中發生了命案,這幾日該是吓着了,吃不好睡不好的。”

裴氏聞言頓時心疼不已,忙拉着魏婉淑回房,一邊叫人趕緊準備滋補之物,一邊安頓魏婉淑好生歇息。

魏婉淑寡言點頭,只喝了一碗燕窩粥就躺在榻上閉了眼睛。裴氏見狀,發愁地看她兩眼,就親自為魏婉淑蓋好被,示意丫鬟們保持安靜,便輕邁着步伐出了門。

裴氏回房之後,思來想去不安心,叫人來問魏叔玉的去向,得知他又跑到曲江池會友作詩,就立刻叫人趕緊把魏叔玉叫回來。

“你這幾日怎麽又這般散淡,人家子弟忙着考試,你忙着聊天喝酒?”裴氏一見魏叔玉回來,就不滿抱怨,“怎一天沒有正事?”

魏叔玉訝異地看着裴氏,他母親以前可從不會說這些話,還常鼓勵他多結交好友,告訴他‘三人行必有我師’,只有廣交好友的人将來才會有出息。

“阿娘今天不高興?”魏叔玉一眼看穿地問。

裴氏瞧魏叔玉一眼,便嘆了口氣,讓魏叔玉坐下,“是我亂發脾氣了,別聽我之前的氣話。”

“自然不會介懷,我最知母親的心思。”魏叔玉随即又問裴氏,到底為何心情不快,“對了,我聽說妹妹回來了?”

“說對了,就為她。我瞧她情形不對,她卻不肯多說。”裴氏道。

“受驚了吧,梅花庵出了命案周所周知。本該早早的出面把妹妹接回來,偏父親說不能特例,該讓妹妹有所承擔。瞧瞧,到底吓着了,妹妹怎麽說也是個柔嫩的女孩子,哪經得住這樣的驚吓。”魏叔玉嘆道。

裴氏皺眉,“你妹妹該不是這樣不經事的人。我問你,她是女孩子,晉陽公主就不是了?她不過是在庵裏老老實實地住着罷了。公主不僅住在那裏,還看屍體,破案,人家精神抖擻,整個人英姿潇灑至極,什麽事兒都沒有。她什麽都沒做,怎麽反倒精神不足了!”

魏叔玉一聽母親拿自己的妹妹和晉陽公主比,不禁笑起來,随口就嘆:“這哪能比啊,晉陽公主自然非同凡俗。”

裴氏一聽這話,狠狠地瞪一眼魏叔玉。顯然,她很不滿魏叔玉把她的寶貝女人歸類為‘凡俗’。

魏叔玉也意識到自己的口誤,忙行禮對母親賠罪。

然而脫口而出的話,才是真正的想法。裴氏心裏清楚,自己的女兒跟人家晉陽公主比,卻是差一大截。

“所以這麽好的女孩子,你怎麽就不上心。我問你,梅花庵的案子,你怎麽沒跟着房世子和寶琪他們去?”

“那麽多人,有什麽好摻和的。再說有遺直兄在,我覺得我這點小聰明也用不上,何必去了做風景,倒不如用這段時間學點別的,增長自己的見識。等有朝一日,我比得過他了,再去顯擺。”魏叔玉解釋道。

裴氏輕輕拍了下桌,皺眉看着魏叔玉,“你明知道我剛剛說的不是破案的事!”

“知道知道,母親想讓我讨好晉陽公主。”魏叔玉笑了笑,“可能母親還沒得到消息,我這裏卻有一條。”

魏叔玉随即就和裴氏講了聖人有意撮合崔清寂和晉陽公主婚事的事,又和裴氏講了當年還有口頭婚約的事。

裴氏眯着眼,面色冷靜道:“我知道這件事,但傳言未必都可信。而且事情沒有到最後關頭就放棄,才真叫人瞧不起笑話呢。”

“可兒子并不想尚主啊,”魏叔玉苦笑,“我只是敬佩公主的才華。”

“說謊。你喜歡公主。”裴氏面色凝重地看着魏叔玉。

魏叔玉無奈地看着裴氏,聳了聳肩,“母親既然已經這麽認定了,那我該怎麽講?”

“你該自省,把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了再去做事。”裴氏嚴肅道。

魏叔玉自信笑道:“兒子別的不清楚,自己的心如何最清楚不過。兒子心懷的不是女人,是輔佐君王,天下社稷。”

“行了,不想聽這些。”裴氏氣得沒話說,擺擺手,打發魏叔玉道,“痛快去瞧瞧你妹妹,有的話她不敢和我說,或許對你能好些。”

魏叔玉應承,這就去找魏婉淑,卻被告知魏婉淑已經休息了。

魏叔玉對着魏婉淑寝房的方向喊道:“知道你沒休息,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你能睡着就怪了。何不和大哥說說?大哥拿以後的前途發誓,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阿耶阿娘,可行?”

拿自己的前途發毒誓,對于魏叔玉來說已經很誠摯了。

魏叔玉話音落了,門也開了,就見魏婉淑站在門口,沒精神地看她一眼,轉而回身坐了下來。魏叔玉緊随而至,瞧見屋裏沒有別人,只有圓月一個,也就打發人直接關門。

“到底出什麽事了?”魏叔玉一見魏婉淑的情況,也明白了剛才母親為何那般擔心她。

魏婉淑悶着頭,沒有說話。

魏叔玉想了想,然後定睛看魏婉淑,“可是發生在梅花庵裏的事。”

魏叔玉說罷,看魏婉淑的絞着帕子的手僵了,明白自己話頭猜對了。再想想梅花庵近來都有什麽事發生,必然不會是因為梅花庵三名師太身亡的案子,再往前想……

魏叔玉瞬間就變了臉色,他猛地起身,看看四周,又去開門把守在門口的丫鬟都打發了,轉而關緊們,他目光淩厲地看着魏婉淑。

魏婉淑也發現了魏叔玉的變化,心裏預感不好,就把頭垂得更低。

“是那個人對不對,”魏叔玉一個健步沖到魏叔玉跟前,手按着桌面,緊盯着魏婉淑的眼睛,呵斥道,“回答我!”

魏婉淑皺眉,“你幹什麽?”

“還問我幹什麽,你問問你自己都幹了什麽!”魏叔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随即他慌亂的站直身子,在屋子裏徘徊了兩步,然後扭頭仍舊惡狠狠地看着魏婉淑,“你們到了哪一步。”

圓月在旁吓得夠嗆,忙勸魏叔玉息怒。

魏叔玉怒看圓月一眼,勾勾手,讓圓月到自己跟前來。圓月趕緊乖乖地走到魏叔玉跟前,微微颔首候命。

啪的一聲,魏叔玉狠狠地打了圓月一巴掌。

圓月跌坐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臉,委屈地看向魏叔玉。

魏婉淑也驚着了,忙起身問魏叔玉這是什麽意思。

魏叔玉仍舊瞪着圓月,“你是怎麽伺候主子的,她犯糊塗,你也犯糊塗麽!”

圓月不敢辯駁,哭着跪地賠罪。

魏婉淑氣得不行,對魏叔玉道:“你要打就打我!”

“小點聲,”魏叔玉伸出食指堵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示意為魏婉淑注意音量,“我問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魏婉淑老實了,垂下頭,轉而跌坐回去,“沒到哪一步。”

“我再問你一邊,你的清白是否還在?”魏叔玉囑咐魏婉淑一定要說實話,“我是你親大哥,自然不會坑你,但你若現在不說實話,毀一輩子的是你自己。”

魏婉淑哭起來,“沒有,這點分寸我還懂,但其它的都有過。”

魏叔玉眼睛仍舊狠狠地瞪着魏婉淑,面色稍稍有所纾解,随即他漸漸冷靜下來。坐了下來,默了會兒,等魏婉淑的哭聲漸小的時候,他才出聲。

“多少人知道你們的事。”

“沒多少,尼姑庵裏知情的已經死了。但有一人——”

“誰?”

“崔清寂。”魏婉淑尴尬道。

魏叔玉不解地看向他,“這件事怎麽會跟崔清寂有關?”

“他說要廣納賢才,抱怨房遺直不好收,我便薦了崔清寂,想着憑此向他證明我是個得用的人。崔清寂那邊本來也确實應了,可後來出了變數,便翻臉不認人了。”魏婉淑有些無力地說道。

魏叔玉聽到崔清寂這個名字,很皺眉頭,“你怎麽會惹上他。”

“當時沒想那麽多,再者說,自古英雄豪傑做事,哪個不是要冒險膽大?我當時也是存着賭一把的心思。”魏婉淑說着就後悔地落淚,“不過事情到而今這樣,也不是不可挽回。崔清寂沒憑沒據,也不敢诋毀我。”

“你沒留下書信證據?”魏叔玉問。

魏婉淑點頭。

魏叔玉欲細問魏婉淑是怎麽和崔清寂聯系,魏婉淑搖搖頭,不想再說了,只捂着額頭念着頭疼。

魏叔玉皺眉看她,眼睛已經哭腫了,想了想也不好再繼續逼她,使喚圓月好生伺候魏婉淑,并且再三囑咐她這段日子安穩些,別再鬧事。

魏婉淑點了點頭。

“崔清寂那邊我來想辦法。”魏叔玉安慰魏婉淑不必擔心,便去了。

随後魏叔玉去見了裴氏,只拿魏婉淑嫉妒晉陽公主說事,“比人不足,心下有了郁結罷了,我已經開解過她了。”

“竟是因為這事,這孩子,”裴氏對于這個理由,倒是相信了,“也怪我平常總是太過誇晉陽公主,鬧得你妹妹可能覺得自己處處不如她了,其實各有各的長處。其實我之所以誇晉陽公主,是為了給你聽得,卻沒到該聽的人沒聽,不該聽的倒是全進心裏頭了。”

“所以還請阿娘以後口下留情,少提晉陽公主。”魏叔玉好脾氣的賠笑道。

裴氏點了點頭,卻見魏叔玉一臉得逞的表情,知道他因此借光了,氣道:“你也是個不省心的!”

“阿娘最疼兒子了。”魏叔玉又對裴氏一笑,鬧得裴氏也沒了脾氣,跟着笑了。

“不過呢,兒子這回也孝順一回,聽母親的吩咐,這就去明鏡司找公主。”魏叔玉道。

裴氏訝異,“真的麽?”

“真的。”魏叔玉說罷,就吩咐人備馬,和裴氏作別。

裴氏高興不已,目送了魏叔玉去,還不放心,故意打發了個家仆悄悄跟着,她可不會被這孩子随便一句話給糊弄了。

李明達回到明鏡司的時候,發現崔清寂人還在。

“貴主案子辦完了?”崔清寂忙相迎。

李明達看到崔清寂身後的侍從的手裏捧着一卷聖旨,心裏有了猜測,但還是确認問一遍聖旨的內容為何。果然不出她所料,這次為她費心的阿耶,又把崔清寂安排到她身邊,用聖旨上的話準确來說,是把崔清寂安排到明鏡司做事。

“打算直接當官了,不考試?”李明達問。

崔清寂應承,“既有聖命在此,區區科考又算什麽。”

“也是。”李明達應承,“那行,那你先選一間屋子。”

崔清寂忙道不敢,請李明達先選。

“客氣什麽,這明鏡司之所以被收拾的這麽好,都是你的功勞,權算是我對你的獎賞。”李明達道。

崔清寂想了下,就選了正堂之後的那間東廂房。

李明達剛要說她要在後院辦公,幹脆離東廂房遠點,那廂就來人報說魏叔玉來了。

李明達就暫且不說自己選哪處地方了,先見了魏叔玉。魏叔玉看到崔清寂在,三兩步就沖上前,怒聲質問崔清寂:“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麽?”

李明達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崔清寂也不解,看向魏叔玉,目光深邃,言語冷清地反問:“我對你妹妹做什麽了?”

“先前在梅花庵,妹妹拜見公主之後,不巧與崔清寂打了個照面,沒想到卻被他言語冒犯。”

魏叔玉表情不忿地看一眼崔清寂,轉而拱手懇請李明達做主。

崔清寂無奈地笑了,“魏世子何必冤枉我。我崔清寂的為人再差勁,也不至于瘋魔到閑來無事去調戲你妹妹,倒是——”

“我什麽時候說你調戲了我妹妹了?你真當我傻麽,要是有這種事,只怕我們魏家為了名聲,就只能幹吃啞巴虧了,我哪敢當面和你理論。”魏叔玉冷笑一聲。

李明達有點摸清不輕這倆人的走向,不解地看眼崔清寂,又看向魏叔玉,眉宇間疑惑起來。憑她的觀察,這倆人的表現都有點不正常,但又具體說不清是哪裏不對。

“那還請魏世子指教,我是怎麽‘冒犯’了你妹妹?”崔清寂問詢。

魏叔玉閉着嘴,冷冷看着崔清寂,這工夫偏沉默不說了。

崔清寂和李明達雙雙安靜的等着魏叔玉的後話。

“君子該儀表瑞莊、崇德向善、慎言敏行!最最重要的就是該表裏如一,不該笑人短處。”魏叔玉眯着眼看崔清寂,“可你那天和我妹妹點頭,照面之後,你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你心裏還不清楚麽。”

崔清寂凝眸看魏叔玉:“我說了什麽?”

“你說了聲‘杆子’。你瞧我妹妹身量消瘦,并不算美,便笑話她醜!”魏叔玉高聲指責道。

衆所周知,魏婉淑的容貌在長安城的娘子們之中,也是數得上的。但魏婉淑這半年在梅花庵吃齋念佛,卻是瘦得厲害,身材上已然不屬于‘美’之列。

“我沒有,我從不随便品評女子。”崔清寂好笑地看着魏叔玉,已然看透了他此舉的目的,“魏世子,你不要無理取鬧好麽。”

“但我妹妹聽得清楚,她也從不說謊,豈能好端端的她自己想不開不成?不是你,那必然就是他了!”魏叔玉随即看向崔清寂身邊的侍從木朗,“反正當時肯定是有人說了此話。仆什麽樣,主就什麽樣,你們倆誰說都一樣。”

魏叔玉的話說得很霸道不講理,自然也很有挑釁意味。

崔清寂一直保持的好脾氣也斷然消退,他目光淩厲地警告魏叔玉,“還請你不要随便誣陷人。”

“我有人證,”魏叔玉随即拱手向李明達道,懇請李明達做主這件事。

李明達就問了證人是誰,得知就是魏婉淑和她的侍女,心裏有點無語。

木朗這時候發毒誓,表示當時自己和主人崔清寂跟沒有說過“杆子”的話,“可能是有風聲之類的,魏二娘誤聽了。”

木朗的話很和氣,這件事各執一詞,他如此說就是想彼此都一個臺階下,讓魏叔玉不要再繼續無理取鬧。

魏叔玉偏不,“這等羞辱之言豈能得過且過,我今日必要和崔六郎理論清楚到底是誰對誰錯。”

崔清寂嗤笑不已,心如明鏡,看魏叔玉的目光冷到谷底。

李明達看看這倆人,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