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對他有些不好,非君子所為。”狄仁傑搓了搓下巴,随即态度堅決道,“這件事你們如果堅持做,那我不參與。”

尉遲寶琪吸一口冷氣,瞪着狄仁傑,“這就不夠意思了,我之前待你如何你心裏清楚,就這點小忙都不幫我?”

“事情不一樣,總之這件事我不做!”狄仁傑清清楚楚地吐字,告訴尉遲寶琪,“以前你是幫我不少忙,算我欠你的,我會還,但這種事我真的做不來。諸位抱歉,我先告辭了。”

狄仁傑說罷,就策馬奔向了先前房遺直走過的路。

“诶?你們看他!”尉遲寶琪氣個半死,用拳頭捶捶胸口,“枉我平日待他那麽好。”

“你待他好了麽,我怎麽沒瞧出來,盡是你沒事兒開他玩笑。”蕭锴哈哈笑道。

“有麽?”尉遲寶琪眼珠子朝上,反思了一下,轉而問蕭锴和魏叔玉二人,“你們兩個走不走,要走趕緊趁着現在,我還受得住。”

“我給你出的主意,哪能會走,就看他了。”魏叔玉看向蕭锴。

蕭锴聳了聳肩,無辜笑道:“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我蕭锴分內之事。”

“這就好,好歹還有兩個幫我。”尉遲寶琪認真地對二人拱手致謝,“欠你們一個大人情,以後有事,盡管說。”

蕭锴笑哈哈道:“你太客氣了,當初我落難的時候,你們沒瞧不起我,我就很感激了。你還記得過年那會兒,我去梁國公府上告別麽。其實我之前還走了兩家,是平常覺得要最好的朋友,卻沒想到被擋在門外。最後去梁國公府,也沒抱希望了,卻沒想到守門的家仆二話不說就把我放了進去,便是從那時候對你們感激至極。也知道什麽是真朋友,什麽是膚淺的酒肉朋友了。”

“那這該是遺直兄的功勞,他家守門的人規矩得很,能不等通報的結果就先把你放進去,一定是遺直兄之前有過囑咐了。”尉遲寶琪道。

蕭锴看一眼他,直笑,“你也不差啊,剛剛人家沒給你面子,你也沒生氣,這會子還不忘誇贊他。”

“我和他的關系早就過了虛僞寒暄那步,他不喜歡自然就直接說了,我也是。瞧瞧懷英,而今也如此了。雖說倆人都拒絕了我,但是這并不會影響我們的情誼,好朋友之間不就是要彼此說實話麽,不然相處起來多累。”尉遲寶琪嘆道。

蕭锴和魏叔玉一同點了點頭,倆人倒都羨慕起尉遲寶琪和房遺直、狄仁傑之間的關系。想想自己身邊的朋友,似乎并沒有交心到如此地步的人。

“走吧,去醉花樓吃酒,新開的一家酒樓,你們一定都沒聽過,他家有個獨門秘制的桂花燒酒,特別好喝,酒一燙熱了,香噴噴的,就當是我提前謝謝你們的幫忙。”尉遲寶琪道。

蕭锴和魏叔玉應承,随後就跟着他去了。

至夜深,魏叔玉方帶着一身桂花酒香回府。他喝得微醺,下馬的時候身子打了晃,随從趕緊将他攙扶穩了。

“這大半夜的,怎麽才回來!”一聲厲言,頓時讓魏叔玉的酒醒了。

魏叔玉忙給魏征行禮,“寶琪快到生辰了,他邀我和蕭二郎喝酒,也沒有不從之理。”

魏征咳嗽兩聲,皺眉看着魏叔玉,語氣稍微緩和了些:“今日就罷了,以後切記。”

魏叔玉應承,随即就去攙扶魏征,瞧他面色不好,擔心魏征舊疾複發,便詢問魏征身體如何,是不是又難受了。

“老毛病,一到換季的時候就容易犯,回頭吃些老方子就好了。”魏征見魏叔玉孝順,也算平了不少氣。他一邊走一邊囑咐魏叔玉,今後做事要穩重有擔當,不可任性,更不可恣意胡為,“阿耶年紀大了,将來總有走不動的時候,到時就不能護着你了。你要學會凡事都學着靠自己,收斂你自傲的性子。再有,切忌不分好壞,只一味地廣交朋友,子弟們之中也非個個都好,認識的人再多也不如認識幾個真正有用的好。”

魏叔玉笑着跟魏征道:“剛剛我們還和寶琪讨論這事,大家也都這麽認為。”

魏征點點頭,“那你這兩個朋友還算不錯,再有就是房大郎,他是個德行極好的人,你也早就清楚,便多和他學學。”

魏征應承,随即把魏征攙扶到屋內,這時裴氏迎了過來,看見魏征連披衣都沒有穿就出去,責怪他身邊人照顧不周。

“卻別訓他們了,是我覺得熱,沒必要穿那麽多。”

裴氏無奈道:“說出去走走,結果卻是去接兒子了。”

魏征不認,咳嗽兩聲道:“不過是偶遇。”

“行行行,算你們是偶遇。”裴氏笑了下,轉頭看眼魏叔玉,“也怪你,幹什麽又怎麽晚回來。你阿耶知道你去明鏡司歷練,心裏就挂念着,想問情況。”

魏叔玉便忙把今天在明鏡司的經歷都告訴了魏征。

魏征一聽這案子不小,再三囑咐魏叔玉一定要好好協助公主破案,竭盡所能。

魏叔玉應承行禮。

裴氏聽得咋舌,“十多具人骨?這也太吓人了,這哪是荷花塘,是死人坑啊!”

魏征擺擺手,讓裴氏小點聲,他頭痛,有點經不起鬧。

裴氏忙掩嘴,點點頭,然後盡量用平常語調說話,“我實在是太驚訝了。”

“我和遺直兄他們一起見這光景的時候,也都驚訝不已。任誰都想不到,這前任工部侍郎齊鳴的府裏會藏了這麽多的白骨。”

“這事兒可也巧了,偏偏明鏡司就選在那裏,這些冤魂也算有福氣,碰到了你們,總算會有昭雪的一天。”裴氏嘆道。

“确實巧。聖人當初之所以選了那處地方,只因離崔家近。”魏征之所以告訴裴氏這句話,就是想對裴氏說,有關讓他們長子尚主的想法可以歇一歇了。

裴氏怔住,表情比剛剛聽到白骨的事更驚訝,“你什麽意思,聖人要定下來了?”

魏征皺眉,“該是快了吧,上個月還滿嘴不停地誇贊崔幹教子有方。”

裴氏一臉失望之色,緩緩地嘆了口氣。

魏征道:“絕了你的念想也好,省得你沒事瞎想。再說咱們家叔玉本來就對尚主沒什麽興趣,你就當依他的意思了,讓他随心,憑自己的本事謀事。”

裴氏看眼魏叔玉,見魏叔玉高興的對自己點了點頭,明白他也是如此想的,無奈地嘆一口氣。

“也沒有辦法了,本也就沒指望了,只能依你們爺倆的意思了。只是不甘心,怎麽人崔家就行,我們便不行。”

“阿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魏叔玉賠笑哄裴氏。

裴氏最禁不住兒子說好話給她,三兩句就被逗樂了,也便開解了,“罷了罷了!本來也就沒得到過,沒了也就沒了。不說這些,對了,你妹妹近來情緒還是不太好,得空你還要再勸勸她,我看她還挺聽你的勸。”

魏叔玉應承,随後和魏征裴氏告辭。

裴氏勸魏征趕緊去歇息,便親自攙扶他到床上。魏征躺下來之後,看着裴氏道:“你到底沒有和我說清楚,咱們的二娘怎麽了?為何最近情緒這般不好?”

“我也不清楚,之前讓叔玉去問,說是因為羨慕公主厲害,自覺處處不如人家,所以心裏有些難過。我反思自己也是平時誇得太厲害了,所以這幾日都不怎麽說了,但是還是沒好,我在琢磨着會不會還有有別的原因,卻故意隐瞞沒有和我說。比如,她懷春了?”

魏征皺眉反問,“你天天在家看着她,卻問我這些,我如何知道。”

“我也難講,她在我面前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特別,等明天我去試探試探她。不過你今天先和我交個底,如果她真看上誰了,你該如何處置?”裴氏問。

“那要看她中意的是什麽樣的人,如果家世相當,品德才華都在可以考慮之列。我們也不必做刻板的父母,撮合就是。”魏征說道。

裴氏一聽這話,高興得合不攏嘴:“要的就是你這句,到底是我們孩子的好父親。只要有你這句話,明天我去勸她也好勸了,心裏頭也有底。”

次日一早,裴氏聽魏征咳嗽的厲害,面色又比上一日差了很多,勸他告假便不要上朝,但是魏征堅持要去。裴氏也無可奈何,送走魏征之後,她就立刻去了魏婉淑的房間。

裴氏因要考察魏婉淑的情況,特意叫人不許通報。她悄悄地進門去瞧女兒,卻見魏婉淑穿着一身桃花色的粉紅衣裳坐在窗邊,一雙白嫩的手托着下巴,衣裳的顏色剛好映襯她的臉頰十分紅潤好看,但她整個人卻有些失神,看着前方紙糊的窗戶發呆,整個人看起來悶悶不樂。

裴氏瞧她這副樣,倒真像是懷春的少女。

“想什麽呢?”裴氏輕聲地問。

魏婉淑愣了一下,轉眸瞟見自己的母親來了,忙起身相迎。

“沒想什麽,只是随便發發呆罷了。”

“行了,你和阿娘瞞什麽,有什麽心裏話就痛快說出來,阿娘除了為你操心,給你出主意之外,還能做什麽,半點害你的事都不會做。”裴氏唠叨道。

魏婉淑抿着嘴笑,“阿娘,我真的什麽事情都沒有。不過是前一段日子在庵裏頭呆時間久了,習慣一個人安靜,所以至今還留下了喜靜發呆的老毛病罷了。”

“真是如此?”裴氏十分懷疑地問,見她堅持點頭,卻也不好再說什麽了。與魏婉淑作別之後,裴氏心裏頭終究是計較這件事。

再說魏叔玉,今晨趕早到了明鏡司應卯之後,就在衙差的帶領家之下,去了自己辦事的屋子,又問了左邊的房間是誰,得知是房遺直,魏叔玉再滿意不過。随後又問右邊的是誰,得知是蕭锴,魏叔玉也挺滿意。

正房自然是公主之所,魏叔玉就不問了,只問衙差:“那對面呢?”

“緊挨着正房的那間是崔主簿,與之相鄰的那間自然就是新上任的尉遲主簿了。”衙差老實回道。

魏叔玉驚訝的挑了下眉,“他們倆人的房間緊挨着?”

衙差不解:“是,有什麽不對?”

“沒沒沒,沒有什麽,”魏叔玉愣了神。

衙差随即行禮告退,走了沒多遠,又突然被魏叔玉叫住了。

衙差疑惑地對魏叔玉行禮,請他有事盡管吩咐。

“我倒沒什麽別的事,只是好奇,這房間的分配是由誰決定?”魏叔玉琢磨着如果是崔清寂幹得,那他這個人真的是太無恥了,一定要好生教訓她才行。

“貴主,貴主昨天臨走之前,随便指了指,分配了諸位了郎君的房間,也是便于屬下們今晨根據各位郎君的喜好布置。”

“這倒是費心了。”魏叔玉訝異道,沒想到公主思慮如此周到。只是偏偏趕巧了,把兩個不對付的人放在了一起,怕只怕以後的日子可有的熱鬧了。不過,他卻是個最不怕熱鬧的人,他倒無所謂。

魏叔玉随即從袖子裏掏出一貫錢,給那衙差吃酒用。

衙差忙拒絕不敢,“貴主剛來明鏡司,便給屬下們下了規矩,不許任何人擅自受他人錢財,違者杖二十,逐出明鏡司,永不錄用。”

魏叔玉一聽這話,修長的手指立刻将一串錢握緊,随即背到身後,“倒是我不懂規矩了,還是勞煩你給我講講這些規矩都有什麽,別回頭我在犯了錯還不自知。”

衙差便一一複述給魏叔玉,也沒什麽太出格的規矩,不過是不許胡亂收錢,暗地替人辦事,私下傳遞消息等等之類的吩咐。

魏叔玉點點頭,這才打發了那衙差離開,随即他就回房,把剛剛衙差所述的這些規矩都一一寫了下來,然後對這幾條規矩細細的琢磨了一遍。

尉遲寶琪和蕭锴随後到了。魏叔玉瞧見他倆,立刻喊他們到自己房裏。

“你倒是不上心,說好了早些來,怎麽比我還晚?”魏叔玉質問尉遲寶琪道。

尉遲寶琪撓撓頭,“這不昨兒個晚上喝多了,今晨就沒起來。不過這會兒也不算晚啊,就我們三個在,其他人都還沒來。”

“我剛問過了,你的房間在那邊,和崔清寂挨着。”

“啊!?”尉遲寶琪驚詫。

“這倒也好,以後他做什麽事,都能觀察清楚。”魏叔玉摸下巴道。

“怎麽觀察,我們雖然挨着,可隔着一堵牆呢。”

“那就破了這堵牆。”

魏叔玉随即招手,示意尉遲寶琪到跟前來,然後用手攏着他的耳朵,對他小聲嘀咕了一番,然後示意随從亮了工具給他看。

“我是想着不管能不能做,先把東西帶着,看來我還真是有先見之明。”

尉遲寶琪和蕭锴見狀,都驚訝一番,連連稱贊魏叔玉厲害,随即三人就商量該怎麽下手。

“東西廂房想對應的兩間,布置應該差不多,不過剛聽衙差說每間房都是按照大家的喜好了布置的,那崔清寂的房間必然會有所不同,還是看一眼再挖比較抱歉。這就要把院子裏的人暫時支走一會兒。”魏叔玉道。

尉遲寶琪眼珠子動了動,然後看向蕭锴,“那就要麻煩你了。”

“說吧,什麽損主意。”

“不管你是裝肚子疼,還是頭疼的,總歸出了院們直接躺地上,大叫幾聲,讓大家把眼睛都放在你身上。我剛看了,所有的房門都沒鎖,包括崔清寂的,只需要片刻的功夫,人進去很容易。”

“那出來呢?”蕭锴苦笑問。

“出來就更容易了,從後窗跳,然後進寶琪的房間,自然沒人發現什麽。”魏叔玉解釋道。

“對,這法子好極了,就這麽辦。”尉遲寶琪拍手道,随即拍拍蕭锴的肩膀,再三謝他為自己‘犧牲’。

“行了,昨天剛說的為朋友兩肋插刀,不能今天就反悔啊,不就是裝肚子疼麽,我會。”蕭锴說罷,就對二人打個手勢,示意他們趕緊開始,別一會兒再來人,看他出醜的人可就更多了。

魏叔玉點頭,他帶着身邊的小厮跟着尉遲寶琪一起說說笑笑地往尉遲寶琪的房間去。

蕭锴則跟二人道別喊着落了樣東西回家去取。于是他就在走到門口,忽然就倒下了。可吓壞了守門的衙差們,忙喊着出事了。

這時候魏叔玉忙道:“他愛鬧肚子,一定是昨晚又貪吃了,快忙給他擡回屋。”說罷就招呼院子裏打掃的人都去幫忙。

随後大家一窩蜂得忙活着把蕭锴弄進去了,又有魏世子打發人去請大夫,交代大家散了,這才算了事。

半個時辰後,房遺直和狄仁傑方到,随後崔清寂也到了,再接着便是李明達。

李明達進院,就見大家都出來迎接自己,笑了笑,打發衆人一炷香後齊聚正堂。

尉遲寶琪和房遺直、狄仁傑打了招呼後,就跟二人說自己的房間在哪兒,讓他們兩個以後常去他那裏走動。

房遺直聽說房間的布置之後,就瞧了眼自己那間,打發落歌把随行之物放到房間內,便再沒有多言。

狄仁傑高興嘆,“咱們那間距離正房最遠,還最大,倒是清靜。”

“嗯。”房遺直應一聲,又看向尉遲寶琪,囑咐他剛來,該好生了解這裏的規矩,“而今已經是有官職挂身的人了,便不可像以前那般魯莽做事,你要為你的一言一行負責。還要記者,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很有可能被人看着,不要以為禦史臺的參本,參不到你身上。”

“明白,你放心吧。”尉遲寶琪對房遺直笑道。

房遺直點頭,随即就帶着狄仁傑到了他們的那間房。一進門瞧房間的布置,倒有幾分熟悉感,像是他家中的書房。

“這屋子雖然不及你大理寺的大,但是布置很用心啊。倒也怪了,這明鏡司的衙差莫非有神通不成,能按照各人喜好布置到如此程度,真可謂是用心之至。”狄仁傑嘆道。

房遺直坐了下來,随手翻了翻桌案上擺着的一摞書,是一些雜書,內容卻很吸引人,而且從書頁舊的程度上看,應該都是古書,難得的孤本。房遺直随便翻了兩本,就看到他熟悉的大家之名,心知這些古籍該都是來自宮裏。

房遺直勾起嘴角,心裏減少了一些不平之意。

“真貼心,還特意準備了兩張桌子,可我不要坐在遺直兄對面,要把這張桌子擺放在那頭的窗邊。”狄仁傑道。

房遺直點頭,剛好和他也不喜歡彼此做事的時候,面對着面,很容易被對方打擾。

狄仁傑在自己重新安排的地方坐下來着之後,感受了一下周圍的氛圍,覺得很不錯。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府衙裏有一張自己的桌子,人生第一次,值得紀念,我要在桌下寫下來。”狄仁傑到底是年少,有些調皮的性子。話說完,他就吩咐人弄墨,在桌案下鋪墊子,他就坐在桌案下,弓着腰,艱難的在桌子底下寫了和什麽人什麽時間在什麽地方幹什麽,然後落款了寫着‘狄懷英書’四個字。

房遺直笑着囑咐狄仁傑小心些,別磕了頭或扭了腰,然後就自顧自地翻閱桌上的估計,一頁接着一頁。等狄仁傑寫完的時候,房遺直大半本都快看完了。這時候落歌提醒一炷香的時間快要到了。狄仁傑趕緊從桌案下面鑽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又活動了一下身體,伸了伸腰。

二人到正堂時,衆人也都剛好到了。

尉遲寶琪一直時不時地觀察崔清寂。崔清寂則一點反應都沒有,淡然落座之後,目光就一直在李明達身上,等待揭曉答案。房遺直為大理寺卿,品級在衆子弟之上,所以他進門之後,座位便和狄仁傑分開,狄仁傑在最末,他則最前,李明達的左下首,也便是與崔清寂的位置相鄰。魏叔玉則坐在右下首,緊挨着他的是尉遲寶琪和蕭锴。

李明達見大家都坐定之後,就讓左青梅開講驗屍結果。

“白骨一共挖出了數千根,昨晚根據頭骨看,屍骨至少會有二十二人,經過昨晚一夜的拼湊比對,發現還多四塊長短粗細不同的大腿骨,便是說屍骨人數至少增至為二十六人,這其中不包括之前那具還沒有完全腐爛的屍體。”

“死因呢?還能否看出來?”魏叔玉迫不及待地問。

左青梅看眼魏叔玉,面無表情的接着講述道:“因為有諸多骨頭缺失,只能部分還原還算完整的六具屍骨,從這六具屍骨的情況來看,都只是頸骨處有刀痕。其他的零碎骨頭中,翻找的頸骨也都帶着刀痕。”

左青梅說着就用手比量了自己脖頸處的位置,“如此一刀砍下去,立刻斃命。”

“這手法倒是兇狠,若是二十六具屍骨都是這種死法,幹脆利落,倒像是……”蕭锴說着就看向了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點頭,立刻道:“士兵殺人。”

崔清寂:“那這會不會就剛好印證了魏世子之前的猜測,未腐爛的屍身,和這些已經化作白骨的,死法截然不同,兇手也不同,只是碰巧被放在了一起。”

“就沒有什麽新的想法麽,說些舊的有什麽趣。”魏叔玉聽崔清寂這麽說,輕輕地冷哼一聲,顯然不屑于他附和自己。

尉遲寶琪和蕭锴見狀,輕輕笑了一聲,也算是附和魏叔玉的不屑。

本來他們這反應于一般子弟來講,那是莫大尴尬的事。但崔清寂恰恰相反,一臉淡然,還笑得溫潤如玉。與魏叔玉等人的表現的‘醜态’相比,崔清寂的謙謙君子之風就更加突出了。

李明達挑了下眉,看向魏叔玉,然後目光也掃過了尉遲寶琪和蕭锴。

三人當下都垂眸,躲閃過了李明達質問的目光。

李明達沒吭聲,讓左青梅繼續說。

“那具沒腐爛完全的屍身是一名男子,致命傷就在胸口的那個拳頭大的血洞上。而我們挖的那些骨頭,則有男有女,也有孩子。再有昨天在淤泥裏挖掘的時候,清理的不算太幹淨,所以并沒有仔細勘察清楚。昨晚等這些骨頭徹底清洗幹淨之後,我們才發現還有一些骨頭有‘異狀’。”

“異狀?什麽異狀?難道不是人骨?”尉遲寶琪這一聲好奇問話,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全都注視在他身上。

魏叔玉真是想幫他都幫不了,忍不住笑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竟還能以為不是人骨,若不是人骨的話反倒不新鮮了,算什麽異狀。”

“啊,我又犯糊塗了,諸位抱歉抱歉!”尉遲寶琪忙又對左青梅道歉。

左青梅無奈地笑看他一眼,也早習慣尉遲寶琪這脾性了,繼續道:“這有問題的骨頭都已經備好了,諸位都可看看。”

左青梅話音落了,就有衙差端着一托盤蓋着擺布的東西上前。

尉遲寶琪抖了下眉毛,剛剛進屋的時候,他就看到角落裏有個衙差端着這東西,不知道幹什麽,原來竟是一盤骨頭,想想還真有點瘆得慌。

早有人備了高腳桌擡上來,托盤就放在桌上,随即就被掀開了上面的白布。幾個人都起身湊到附近看。

“這骨頭兩頭黏着什麽東西,黑乎乎的?淤泥沒洗掉?”狄仁傑好奇地看向左青梅。

衆人仔細觀察之後,發現只有這一點問題,但也不确定這到底是不是左青梅說的問題,所以都很疑惑地看向左青梅。

李明達早前已然得過左青梅的回禀,所以知情,這會兒自然不好奇,只是目光掃視大家,觀察衆人的反應,不巧就被房遺直捉個正着,所有人之中就他沒有懷着好奇之心去看左青梅。

左青梅拿起骨頭,舉起來,自己狠盯着上面黏着的東西,“這是肉,準确的說是筋肉。”

尉遲寶琪剛剛看的還很認真仔細,差點親到骨頭上去,一聽左青梅這話,立刻胃裏一陣翻湧,他退了一步,随即被魏叔玉抓着扶住了。魏叔玉感覺到尉遲寶琪想吐,側頭對他鄭重地使眼色警告,微微搖了搖頭。尉遲寶琪蹙眉悲壯地點了點頭,明白自己就算是再忍不住,也要堅持下去。

左青梅随即拿匕首在一塊比較大的‘肉’上刮了刮,外表那一層黑刮掉之後,還可見裏面的是白色,仍然沒有脫離骨頭,保持着粘性。

“這些筋肉還很有彈性,并非是屍體自然腐爛剩下的結果。外表發黑只是因為池塘裏的淤泥所致。且不說這骨頭其他地方的肉哪去了,就骨頭頭上這塊,帶筋的地方不該這麽小,但只有這一小塊有,鄰邊都沒肉了,就很奇怪。只怕這些骨頭在投入荷塘之前,就沒剩多少肉了,投入荷塘之後,有魚蝦之類的東西咬食,所以才只剩下咬不動的筋肉黏在骨頭上,所以這筋肉上缺失的部分,應該是在投入池塘之前就被啃咬掉了。”左青梅說罷,就挑出幾塊有啃咬痕跡的骨頭給大家看。這些啃咬痕跡,必然不會是池塘裏的魚蝦留下的,像是狗狼之類的動物。

所以說左青梅的猜測,基本上就是事實。

“這就奇怪了,用刀抹脖子殺人,然後又把人喂狗狼之類的獸吃,剩下的骨頭偏偏又扔在了這座府邸的池塘裏,為什麽?這也太麻煩,太說不通了。”蕭锴滿臉疑惑,完全想不通這些。

“若把這些解釋通了,這案子離告破也就不遠了。”房遺直随即道,“既然沒什麽太大的線索,就走平常查案的路數,先從周邊查起,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人目擊過,之前是有什麽人常出入這座府邸。因白骨的最早出現的時候不能确定,原本這府邸的主人也要調查,看看是否知道線索或者隐瞞什麽。好在齊鳴的老家就在京畿道,距離我們裏沒多遠,去派人調查也算方便。”

房遺直一下就說出當下大家需要做的事,倒是讓蕭锴等沒頭緒的人一下有了章法。衆人随即附和,随即就自報奮勇負責。

“我家就住在這條街上,周圍的鄰居,街上常走動什麽人,也都算熟悉。這方面的打聽就由我來辦,應該不會出什麽差池。”崔清寂道。

蕭锴和狄仁傑則一同表示,去齊鳴老家打聽事的活計交給他們倆負責就行。蕭锴擅長觀大局,狄仁傑則心思細膩,善于計較細節,倆人剛好互補。

李明達随即也應承了,這就叫他們人收拾東西出發,不要耽擱。

尉遲寶琪左右看看,就詢問房遺直和李明達,“那我呢?”

“守着明鏡司,帶着人繼續挖池塘,看看還有多少‘驚喜’。”房遺直想了下,就吩咐道。

尉遲寶琪一聽‘驚喜’,頭好容易消停下的胃有開始翻騰了,“可饒了我吧。”

李明達不許尉遲寶琪任性,“饒什麽,這是你該有的‘懲罰。’再說你本就懼怕屍體,若想在明鏡司留下來,就一定要先适應這點。你們今天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你和蕭锴、魏叔玉幾個為何都要針對崔清寂,他對你們做過什麽?”

尉遲寶琪聽這話頓時有點慌了,沒想到剛剛他們就笑一下便引起了公主的注意,而且還令公主這麽直接的質問自己。

“沒,沒幹什麽呀。”尉遲寶琪想裝糊塗。

“還說沒幹什麽,人家說一句話,你、蕭锴和魏叔玉三人便合夥想笑話他。”

“這可真冤枉,以往我說話蠢得時候,你們不也笑話我麽。”尉遲寶琪也想‘無辜’一下。

“笑話和笑話不一樣,也分善意的和惡意的,別當我不知道你們出于何意。你們私下裏怎麽和他不對付,我其實并沒有興趣過問。但在明鏡司,在審案子的事情上,你們若公報私仇,我一定會對你們不客氣。”李明達冷言警告道。

尉遲寶琪愣了又愣,委屈地點點頭。心下暗暗發誓,就在查案子之外的時候,好好想辦法讓崔清寂放棄尚主的念頭,要多聽魏叔玉的建議,直到把這厮折磨跑了為止。

“我看你還有些不服氣,不如這樣,”李明達随即問尉遲寶琪,可記得當初在安州比試賽馬的時候他輸了,欠自己一個要求的事。

尉遲寶琪連連點頭應承:“當然記得,回京之後我還向貴主求問過,打算還這個‘要求’。但貴主當時說不着急,等需要的時候再提。”

“對,那現在就是我需要的時候。”李明達道。

在旁一直風輕雲淡的房遺直,聞言之後側眸,有些好奇地看向李明達。

李明達緊盯着尉遲寶琪,對其鄭重道:“我要你不許再耍什麽伎倆欺負崔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