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娪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見着方天恺正面色鐵青向此處趕來,而雲遙在他身後逡巡不肯上前,眼眶紅紅的,一看便是已經聽見方才那婦人的胡言亂語,心中吃味了。
不顧景馳阻攔,她又将怒火燒向了方天恺。
“方天恺,你怎麽回事?若你早說家中有這等纏人的親戚,我定不會同意雲遙嫁給你的!”
方天恺那麻煩的姨母就在前處看着,她倒也不好大聲吵嚷自亂陣腳,只是低聲對他道:“你最好趁早自己解決了這個大問題,莫再留下後患,否則我帶雲遙回京了!”
方天恺面露愧色,對她認真點頭,“你放心。”
景馳聽了他們二人的對話,不由好笑,什麽叫不留後患?難道把人殺了嗎?
方天恺向那婦人繼續走去,兩旁看熱鬧之人紛紛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明娪回頭去尋雲遙,心中不由一緊。
她的面容太過容易被辨認,方才那婦人一番瘋語,如今已經又不少人圍着她指指點點。
她想要沖上前去幫雲遙解圍,可景馳又來阻攔。
“如果雲遙姑娘今後要留在此地生活,這些人便都是她的鄰裏,縱然為雲遙姑娘打抱不平,你也不要與他們吵架。”
他說得也有道理……
明娪點了點頭,“那能不能勞煩景公子先帶她回客棧避一避風頭?”
景馳應承了,又問:“你不需要避嗎?”
“我要留在這,聽聽方天恺會如何與這個婦人對質。”明娪堅定道。
“還聽什麽聽?這婦人恐怕不止這一個幫手,你不怕了?還是你帶她去客棧。”
門前一片吵鬧,景馳拉拽着明娪向巷口走,明娪掙紮不允,已經錯過了方天恺說的許多話。
“你放開我,我才不怕什麽幫手,快帶雲遙走才是……”
一片混亂之中,她沒能留意,雲遙已經矯健穿過人群,站在了他們身旁。
“不需要帶我走。”
雲遙眼睛還是紅的,神情卻是較方才沉着堅定許多。
“可是……”
“這是我的家,我為什麽要走?”雲遙揚起下颌,掃視四方,“要走,也該是這些無聊看客,還有胡攪蠻纏的鞠氏。”
有幾個膽小怕事的,還真被她的眼神吓退了。可她驟然出聲卻也招來了正有氣無處撒的鞠氏的指責。
“哎呦呦,諸位聽聽,這還未行婚禮,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女就已經堂而皇之住進了方家的房屋,如此不知廉恥的……”
“夠了!”方天恺一聲喝止,頗為有效,衆人皆安靜下來,看向他。
“今日之前,無論發生過什麽,我向來視您為親人。但今日您親自找上門來,颠倒黑白編派我便罷,還當衆羞辱我的未婚妻,我心中便再無一絲對您的尊重了。”
方天恺憤然說出這樣一番話,鞠氏尚且不服,問道:“你這逆子想要如何?”
雲遙離方天恺還有些距離,卻已經與他有了默契,轉身對景馳道:“勞煩景公子,去幫我報官。”
景馳忖度如今情勢片刻,便點頭離去。
鞠氏怒道:“報官?報什麽官?你們的家醜也不怕外揚了?!”
方天恺隐忍着怒意,沉聲道:“報官此處有一婦人,早年間欺淩奴役失了雙親的孤兒,霸占了那孩子的田産,多年騷擾誣陷不斷,逼得少年遠走高飛,如今又當衆誣人名聲,企圖訛詐銀錢!”
衆人嘩然,明娪扶着雲遙的手臂,聽了亦是吃驚。
天底下竟有這樣不要臉的人?
鞠氏面色發白,趕忙辯解道:“你、你胡說!那幾畝田,當初分明就說好了,便是充作我們養育你這些年的辛苦與花費,何來侵占一說?”
“當年我尚且年幼懵懂,您說家慈将我托孤與您時定下了這樣的約定,我也只得相信,縱然那三年中您不過為我提供了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屋檐,我的吃穿皆是自己辛勞換來,我亦願意盡己所能回報您家一二。但我如今所說,并不是這次。”方天恺說到這,停頓了片刻,向雲遙伸出手來,“雲遙,将田契給我。”
雲遙應聲,趕忙取出了田契地契,昂首闊步的上前交給了方天恺,順帶着瞪了鞠氏一眼。
“兩年前,您家長子,我那不争氣的表兄為着吃喝嫖賭作樂,将本屬于方家的數畝田産全都賣了出去,是我親自趕回來高價贖回,字據與田契如今都在,見證與印鑒無一不缺,清清楚楚寫了我的名字,難道還是誣陷您麽?!”
紙張紛飛的聲音如同打臉,鞠氏不曾認得幾個字,但聽得他說兒子吃喝嫖賭,連上已經是紅一陣白一陣。
不過是想着趁這飛黃騰達的侄兒成婚喜事來鬧上一番,想着他也怕丢人,總會用那幾畝地塞住她的嘴,卻沒想到鬧到如今的地步。
“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般不明事理的來人家中大吵大鬧……”
“她可是不明事理麽?我看就是來敲詐的吧?”
“誰家有門這樣的親戚可真是倒了血黴!”
聽着周邊四處議論,鞠氏臉上更是難看,終于惱羞成怒道:“我侄兒從前向來孝順順從,如今誣陷長輩口出惡言,都是因為此女挑唆!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我們這就将她帶回方家祠堂,我到要看看你們家中那些族老會如何處置一個異族女!”
明娪聞言驚慌,方才被景馳踹翻的那個壯漢如今是偃旗息鼓了,可巷口外又竄出兩個,直向雲遙而去。
“雲遙,小心啊!”
她話音未落,只見雲遙輪圓了手臂,一拳揮出。“嘭”的一聲,一個村夫應聲倒地。
衆人靜默片刻,不約而同喝彩,另一人不敢再上前。
雲遙的拳頭還舉在高處,她轉頭看向鞠氏,挑釁。
“打得好!雲遙你太厲害了!”明娪興奮異常,今日這樣大鬧一場想來也有好處,至少今後遠近鄰裏沒人敢再招惹雲遙。
鞠氏低下頭,不敢做聲,生怕自己也被這個野蠻女子一拳打暈。
“何人在此聚衆鬧事?!”
衙門來人趕到,目睹了全程的正義圍觀者紛紛指認鞠氏。
鞠氏幹脆兩眼一翻,裝暈過去。
一場鬧劇,終于鬧到公堂之上,但吃虧的絕對是主動鬧事的那個。
方天恺須随着小吏去官府陳情,來不及與雲遙說些什麽。只能先囑咐她要等自己回來。
待到衆人皆散,雲遙終于卸下了不怒自威的僞裝,緩緩轉過身來,抱住明娪,哇的一聲哭了。
“阿、阿娪……”
果然縱然如雲遙一般剽悍的女子,遇到方才那般場面也是害怕了吧。
明娪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慰道:“已經都沒事了,沒事了啊,別哭了。”
她一面安撫着抽泣的雲遙,一面擡頭望見了一直等候在那裏的景馳。
雨勢漸漸停歇,可方才一翻熱鬧,他們頭上肩上落滿了雨水,如今寒風一吹,頗有些冰冷。
待到雲遙平靜了些許,景馳才提議道:“別站在此處了,先去客棧吧。”
胡亂從方家小院中取了兩件衣裳和些許銀錢,她們便去了客棧,要了客房與熱水,先沐浴更衣。
景瑩驚喜的來找她們玩了一陣,之後便是傍晚了。
雲遙靜靜坐在榻上,情緒已經平複,只是尚未恢複往日活力。
“如今還不來,看來衙門還沒結案呢。”明娪在窗邊望着遠處的暮光,“方天恺今日應該不會來找你了,不過他明日肯定會來的,你放心。但是他來了我也要先好好拷問他一番,不會讓他輕易見到你的……”
“好了,我知道了。”雲遙打斷了她,不免嘆了口氣。其實她自己是對方天恺十分放心的,他才不會因為鞠氏鬧了這一場有什麽轉變。她比較不放心的,還是明娪啊。
“你光顧着說話,外面敲門,你沒聽見嗎?”
有敲門嗎?明娪起身開門,竟還真瞧見一個人,景馳。
走廊盡頭,落日餘晖之下,他的面目神情都變得模糊,僅留下一個清晰的金色輪廓。
“雲遙姑娘還好嗎?”他只是随口的關切。
明娪答道:“還好,只是有些累,還不想聽我說話。”
難道不是嫌你聒噪嗎?
景馳忍住了這樣反問的念頭,而是繼續問道:“那你的手腕呢?”
啊?一直在為雲遙懸心,如今被提醒,她這才想起來,自己今日還被拖拽一番。
她擡起雙手,兩條皓腕之上果然都有一圈深深淺淺的淤青痕跡,頗為紮眼。
“沒事,不過是淤青,過兩日便好了。”她擡頭看到景馳微微皺眉,不由覺得有些驚奇,他竟然還會擔心自己呢?
這樣的落日晚霞之下,她的心旌不禁搖曳起來。
“我當時拽的應是右手……罷了,好歹也是為了救你,結果留下一些淤青,便就此相抵了吧。”
明娪那抹剛剛才悄然換上的笑意即刻消失,“這麽說,我也不必謝你救我了?”
“如果明姑娘非要言謝的話,也不是不可……”
他話音未落,只聽“嘭”的一聲,房門緊閉起來。
景馳無奈的搖頭,自己為何近來總是喜歡以成功惹人惱怒為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