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挑了下眉,看着方啓瑞:“看不過眼了?”
方啓瑞渾身一抖,忙跪地賠罪,道歉于自己不該多言。
“你也覺得我該撮合她和崔六郎。”李世民感慨一句,擡手示意方啓瑞起身。
方啓瑞很精準的抓住李世民話中的‘也’,試探詢問李世民:“莫非還有別人勸過陛下?”
“楊妃也說過,既然兩情相悅,又何必從中阻攔。”李世民覺得自己應該反思,“此話說得極有道理,我卻也不該強求。再說清寂這孩子,不算太差。”
方啓瑞附和地點了點頭,連忙嘆:“陛下聖明!”
李世民嘆了兩口氣,但有惋惜之意,随即琢磨着該擇吉日指婚,下令至司天臺測算吉日,于明日觐見回禀。這邊吩咐的話音剛落,那廂就聽人回禀晉陽公主來了。
李世民咳嗽了一聲,然後随手拿起桌上的奏折假裝認真地看看。聽着李明達的腳步聲近了,聲音軟軟地和他行禮問安,他才擡頭,卻見李明達正捧着一盆開得很好的蘭花,張着明亮的大眼睛看他。
李世民不禁笑了,問她:“捧着花作甚?”
“這是我養得最好的一盆,送給阿耶!”李明達轉身把花交到方啓瑞手上。
“放這來,我好看看。”李世民道。
方啓瑞忙笑着把花放到了桌案上。
李世民用手撥了撥蘭花葉,仔細的把整朵蘭花看清楚了,直嘆李明達養得好,“好端端的你怎麽想起送我這個?”
“今兒破案,所有人都來了,讨論完案情之後,就閑聊了幾句。提及蘭花,房世子的話剛好提醒我了。阿耶也愛蘭,自然要先送阿耶一盆。”李明達笑嘻嘻說罷,就撒嬌般地湊到李世民身邊,然後偷偷地瞄他的表情。
李世民笑得開心,面上聲色未動,只嘆李明達孝順。
次日,李明達離開立政殿之後,方啓瑞就趕忙回到李世民跟前。
“如何?”李世民仍忙着手頭的事,未來得及擡眼去看方啓瑞。
“回禀陛下,今天公主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帶什麽特別的東西,就是田公公懷裏捧了一盆蘭花。”方啓瑞将他的觀察結果如實告知李世民,轉而他就暗暗觀察李世民的神色,想知道聖人讓他打聽這些的緣故為何。
李世民臉色立刻垮了下來,冷哼一聲,把筆拍在桌上。
“陛下?”方啓瑞拘謹地躬身。
李世民瞪一眼方啓瑞,随即傳令下去,命人到明鏡司暗查,他想知道那盆蘭花最終會送給誰。
方啓瑞轉了轉眼珠子,心裏明白聖人是怒了,公主帶走一盆蘭花而已,聖人因此發怒,只怕是計較這蘭花公主本來沒打算送給他,是經人提醒之後,才端了一盆兒送回來。聖人嘛,就算是得了最好的蘭花,還是會計較去交送花的人心誠不誠。方啓瑞有一種預感,公主拿走的這盆花不管送給誰,聖人都會生氣,除非她留給自己。
一個時辰之後,調查的人前來回禀告知,公主将花送給了崔清寂。
方啓瑞心裏咯噔一下,轉頭再觀察李世民神色,臉色已經青得發黑了。
當下是司天臺的人來回避,請求觐見。
李世民頓然呵斥一聲:“不見。”
方啓瑞默默應承,這就下去傳話。
……
明鏡司。
程處弼在院外徘徊數次,最終還是覺得自己瞞下這樁事是對不起公主,遂還是決定到李明達跟前回禀剛剛聖人打聽蘭花送誰一事。
“屬下怕耽擱貴主的大事,思來想去,還是想告訴貴主。”
“你可知你這般是違背聖命?”李明達探究地看程處弼。
程處弼愧疚地颔首,跪地給李明達致歉,“是違背了聖命,又不想負了貴主,總歸難以兩全,只能擇其重者,從心而為。”
李明達笑起來,“你能忠心于我,我自然高興,就怕為你給你帶來負擔。聖人那邊,要你提供什麽消息,你盡管給就是,我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你若不願告訴我,我也不會怪你。”
程處弼聽公主這般善解人意,便更加堅定了追随之心,磕頭行禮,再三保證,他今後一定會對李明達忠心耿耿。
李明達謝過程處弼,請他起身,轉而又笑着問他妹妹情況如何。
“拖貴主洪福,病愈之後,便活潑開朗,整日調皮。我眼瞧着她整日無所事事,便給請了女先生在家教她。”程處弼道。
“你常伴在我身邊,也鮮少得機會回去,她一個人在家讀書本就沒趣,再者幾天見不着你,怕是也會無聊。我這剛好有一樁事想問你,你得空可以捎信回家問問長輩,看看她們是否有此心。”李明達便把今秋為衡山公主侍選陪讀的事告知程處弼。
程處弼一聽是個機會,忙謝過李明達,“屬下今日回去,便書信回家問問,妹妹那裏那是一百個願意。”
“卻也未必,宮裏規矩多,不過我妹妹卻是個好相處的人,這點你們可以放心。”李明達打發了程處弼之後不久,就得了宮裏傳來的消息,聖人已經把司天臺的人打發走了。
李明達心稍稍安了下來,覺得魏叔玉這主意還是點為止最好,若弄巧成拙,一道聖旨下來,便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不久之後,魏叔玉前來回禀,将他的調查的近三年來長安城一帶所有失蹤人員的名單報上。
李明達翻找了一下魏叔玉整理的名單,搖了搖頭,“每個失蹤人名的後面,一句話簡單總結一下失蹤的原因,再之後寫明失蹤的大概地點。如此重新整理一遍,再交給我。”
魏叔玉怔了下,随即致歉,“對極了,依貴主如此吩咐整理起來,會一目了然。”
魏叔玉說罷,就告退繼續去弄。
田邯繕見那魏叔玉走遠了,方忍不住感慨:“這人和人就是不同,這種事若是房世子來做,那必然是不用告知,就能弄得清清楚楚。”
李明達瞪他一眼,“這種話可休要在外亂說,怎可能人人相同。”
李明達說罷,勾着嘴角,接着翻着看了眼失蹤孩子的名單,因考慮到屍骨之中有一名孩子,李明達想從中看看這裏面是否有線索,卻發現這長安城丢孩子的事情真不少,三年就已經有近百個,在沒有更多證據的情況下,只怕是沒有辦法從這裏面篩查出什麽。
“這案子不好辦,屍體什麽都沒有,只有骨頭,而且還被投入水中,所以哪怕骨頭上留有一些細微的線索,也被池塘的水給沖淡了,實在難查。”李明達嘆道。
“貴主都犯難的案子,到別人手裏,只怕連查都沒法查了。所以說,這些屍骨還是幸運的,能碰到貴主為他們伸冤尋找兇手,真真是他們的福氣。”田邯繕道。
李明達愣了下,覺得聽這話有點熟悉,她好笑地看着田邯繕,“你行啊,倒跟我學起怕馬匹了。”
田邯繕不好意思的笑着撓撓頭,“哎呦,偷個懶,就被貴主發現了。”
李明達笑個不停,她知道田邯繕是故意這麽逗樂是想讓自己笑。可妙就妙在她明知道他的目的,但是會被田邯繕的舉動給逗笑了。
“賞你個玉佩。”李明達從袖子裏當即就變出一個,遞給田邯繕。
田邯繕一瞧是上等的羊脂玉,喜歡得不得了,也不推拒了,一面接過一面謝恩。
屋外傳來腳步聲,李明達也聞到了崔清寂身上的蘇合香,知道他人回來了。李明達看一眼田邯繕,田邯繕立刻會意,把玉佩收好,就出門去瞧,果然看到崔清寂。崔清寂瞧見田邯繕後,立刻止步,含笑往他這邊走。田邯繕一邊在心下嘆自家公主耳朵厲害,一邊禮貌地笑着給崔清寂作揖。
“崔主簿這是查案回來了?可有線索?”田邯繕追問道。
崔清寂點了點頭,“查到有人來過這宅子,卻還不知具體是什麽身份,我想等着把人找到了,再仔細和貴主回禀。”
田邯繕點點頭,“那行,我先替你和公主回禀一聲,你趕緊查吧。”
崔清寂行禮,轉而回屋,片刻後他就匆忙出來,喊住了人田邯繕。
田邯繕不解地看他:“我屋裏的那盆蘭花?”
“啊,公主愛蘭,你也清楚,所以就給你們每個人都送了一盆蘭花,我親手養的呢,到底也算是宮裏的東西,可別嫌棄。”田邯繕道。
崔清寂怔,“是人人都有?”
“對,人人都有,你、房世子、魏世子和尉遲主簿、蕭二郎都有。”田邯繕逐個強調道。
崔清寂聽田邯繕如此說後,露出一臉了然之态,他轉即拱手,斯文道:“那要勞煩田公公幫我謝過貴主。”
“客氣,客氣,話一定幫你帶到。”
田邯繕随即回去了,一進屋瞧自家公主的表情,就知道公主剛剛已經把所有的話都聽清楚了。遂也不多言,就站在公主身邊,看着公主做事。
一個時辰後,李明達到了左青梅的屍房。左青梅今日要剖開腐屍,李明達便在旁想看看有什麽線索。
趁着左青梅對屍體下手工夫,李明達用兩根長竹筷子翻了翻從屍體上脫下來的衣服,衣服已經泡的幾乎快爛了,內裏還黏着腐肉。
同樣是因為被水泡太久,李明達在這上頭除了聞到腐蝕味、池水腥味和淤泥的味道,再難聞到其它。但從屍體的衣着來看,卻知道此人身份是個富貴之人,衣裳是絹緞的,藏藍色。李明達又挑開他的腰帶,沒見什麽其它東西,轉眸再瞧那屍體披散的頭發,以及兩雙光溜溜的手。
“奇怪,若是身份富貴,身上怎麽連個貴重物件都沒戴?”李明達琢磨道。
“該是被投進池塘的時候,身上這些值錢的東西都被取走了。”左青梅揣測道。
田邯繕在旁忙道:“莫非是求財劫殺?”
“若是富貴人家,出門的話,身邊總會帶個随從,可是池塘裏的腐屍就只有他一個,沒有別人。”李明達道。
“很有可能沒帶随從,或者随從受驚跑了,又或者也被害,但屍體被抛向別處。不過婢子覺得後兩者的可能不大。”左青梅道。
“你說的不錯,人都已經死了,如果棄屍的話沒必要分開兩個地方扔。随從如果跑了的話,早會去報案,也不大可能。”李明達嘆道,“很可能案發地就在這裏,他是孤身一人來此和什麽人見面,最後被人殺害。既然是故意孤身一人來此,應該談不上什麽戒殺,是熟人作案。”
左青梅點了點頭,“手的殺人手法太特別了,用什麽東西直接插入胸口,戳穿整個身體。這種手法如果是在對方清醒,可以反抗的情況下,其實并不好成功,要麽是多人殺害,要麽就是用了什麽手段将對方控制住,無法反抗,再使用這種手法令受害者斃命。再有和這具屍體一并沉塘的沙袋有些特別,我把裏面的沙子倒出來之後,發現有不少這種東西。”
左秀梅用白布将屍身蓋住之後,洗了手,然後拿着桌上的那碟東西給李明達看。
李明拿進屋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碟子了,還納悶上面放了什麽東西,本以為是左青梅驗屍時候需要的一些輔助之物,所以沒有細究。
碟子裏是一些寸長的東西,很細,黑色,仔細看應該是木質,像是被剪得很短的藤莖,而且可見每個上有一個突出的節。
“這東西看着有一點眼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什麽。”
“被水泡的已經發黑了,已經要腐爛,原來可能不是這個顏色。”左青梅提醒道。
李明達點點頭,想象了一下它本來的顏色。
尉遲寶琪聽說這邊在驗屍,主動過來了,和李明達見禮以後,他便笑着表示想要,學習鍛煉一下。
李明達見尉遲寶琪今天神色如常,笑容翩翩,想他已經把昨天事情放下了。
李明達瞧他還去看屍體,笑着贊他厲害,就能面對恐懼,克服自己的短處。
尉遲寶琪聽到李明達的誇贊,心下狂喜不已,面上卻不好意思地笑着,忙又拱手謝過,彬彬有禮。
接着,尉遲寶琪就認真的聽李明達和左清梅分析那塊細小的黑木莖是什麽東西。
尉遲寶琪在旁也很認真地看,然後也看着藤莖上微微突出的部分,深思琢磨。
“這上頭原來長得是什麽?枝葉還是花?”
提到花,李明達打了個激靈,然後眼睛睜大,驚訝地看着尉遲寶琪。
律師保其認主,有些磕巴又緊張的問李明達:“公主……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寶琪剛才不小心說錯話了,寶琪在看線索這方面是有一些笨,還請公主見諒。”
尉遲寶琪說罷就對李明達行禮致歉。
“不,你剛剛的話剛好提醒我,怪不得我瞧着些這東西眼熟,這應該是迎春花莖。”李明達說罷,自己的臉上都劃過訝異。
“迎春花?”尉遲寶琪也驚訝,一想起前段時間,梅花案的案子。想想那時候的迎春花藤,再看看這碟子裏的,好像真有些相似。
左青梅聞言立刻吩咐屬下去園子裏尋一枝,拿過來比對一下。
片刻的工夫,婢女就将一支尋來的迎春花藤莖送了上來。迎春花早已經謝了。左青梅接過來之後,就把上面的葉子都摘光,如此一對比,立刻看出來十分想像。再拿剪刀照樣子剪成同樣長短,便可以完全确認,就是迎春花莖。
“死者死于兩個月前,正是迎春花開的時候。”李明發道。
尉遲寶琪瞪大眼,簡直驚訝到不能再驚訝了,“難不成這屍體跟梅花庵的案子有關?”
“男人,有頭發,而且這一身絹,可是達官顯貴才配穿的白玉絹,其身份必然富貴,不可能是尼姑,也不可能是道士,那怎麽可能有關?”左青梅不解地問。
“可也說不好,把迎春花和死人聯系在一起,這也太巧了。”尉遲寶琪道。
“我記得梅花庵的案子,迎春花之所以纏在三位師太的身上,是因惠寧懷着對死者的一種‘慈悲’,迎春花寓意在開始、重來,便是希望三位師太下輩子能有個好活法。”李明達憶道,“那會不會兇手剛好與惠寧認識,又或者和惠寧一樣,從哪裏知道了迎春花的寓意,所以也用這種花和死人關聯在一起。”
左青梅點點頭,贊同李明達的說法。随即又可惜道,“只恨屍體發現的太晚了,惠寧安寧等幾個尼姑都已經被處斬,我們已然沒辦法從她們的口中探聽線索。”
李明達嘆口氣,“好歹是個線索,不管我們的推斷是否正确,先查一下,總比幹等着什麽都不知道強。”
李明達随即又問左青梅,對于腐屍和那些白骨的死法的看法。
“殺人手法不同,一個幹脆利落,而且兇殘地把屍體投喂獸類,只留骨頭扔進池塘。另一個胸口戳洞,受罰複雜,棄屍的時候,會用迎春花來寓意重新開始。是否可以确定,這兩者的兇手為不同人了?”左青梅道
李明達點點頭,“我也認為應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前者兇猛殘暴,以弑殺為樂。後者,手法怪誕,該是有他自己秉承的東西。那便暫且将這看成兩樁案子了,分開來查。”
尉遲寶琪驚訝張了張嘴,擱往常他一定會出生聲驚嘆幾句,但這次他硬給忍下了。在心裏不斷地警告自己,要穩重一些,聰慧一些,令貴主多多對他另眼相看才行。
“荷花塘裏屍骨挖得也差不多了,一整天一共也就找到了十塊小骨頭,沒什麽太大用。”尉遲寶琪回禀了一下自己那邊的情況。
李明達看他:“別小瞧你做的事,現下沒有什麽線索,池塘就是尋找證據的關鍵,好壞全靠你。”李明達說罷,随即引尉遲寶琪去看向那具已經蓋了白布的屍體,除了頭發,就只露了一雙腳。
“看到沒有?”
“啊?”尉遲寶琪不解地看一眼屍體,然後看李明達。
“他缺了一雙鞋。”李明達道。
尉遲寶琪恍然大悟,忙給李明達行禮,表示自己一定會好生督促屬下挖池塘,盡可能的找到更多的線索。
“我瞧你入仕之後,做事卻是比以前穩重很多,好好幹,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李明達鼓勵道。
尉遲寶琪挺着胸脯,再三保證,随即就很有力量和信心地邁着步伐去了。
左青梅洗手之後,湊到李明達身邊,微微歪頭望着離開的尉遲寶琪,不解地皺眉。“他是不是中邪了,我怎麽覺得性子變得好怪。”
左青梅說話一向喜歡一針見血,所以她這麽形容尉遲寶琪,李明達也沒覺得奇怪。
“有麽?”李明達問,見左青梅點了點頭,“或許就是做官了,便不敢像以前那麽任性。”
“他手怎麽了?”左青梅盯着尉遲寶琪半藏在袖子裏的手,突然又冒出一句。
李明達這才注意到尉遲寶琪的手,“好像受傷了。”
李明達想了下,打發田邯繕去問問。
不一會兒,田邯繕就回來告知,“是昨天玩刀,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劃破了。”
李明達不以為意,點了點頭,打發田邯繕給他送點藥就罷了。
左青梅在旁忍不住道:“可看過大夫沒有,傷口若不及時救治,只是随便塗藥,很容易長壞。”
李明達一聽,對左青梅道:“那正好,你也算是個大夫,就去看看,省得他大意了。他家人不在長安,就一個人在這,我們都照料不好他,也對不起她父親。”
左青梅應承,這就去了。
田邯繕目光緊跟着離去的左青梅,然後眨眨眼,冥思了一下。此舉剛好被李明達看個正着,笑問他何故。
“貴主發現沒?左尚宮似乎對尉遲二郎特別的關心。她這人性子冷,以前不管什麽人出什麽事,只要跟她無關,她一概不會過問。但是尉遲郎君一說話,一有事,她的眼神兒總會送過去。”
“有——麽?”李明達訝異,回憶了下,發現沒有任何相關記憶,她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注意過。
“當然有。”田邯繕堅定地點頭,然後聳了聳肩,示意李明達,“那剛剛貴主總瞧見了,左尚宮關心尉遲郎君的傷口呢。”
“啊,是。”李明達點頭,若有所悟。可是想想左青梅的年紀,和尉遲寶琪差了近十歲,該只是合眼緣,是長輩出于對晚輩的關心。
田邯繕卻是眉飛色舞起來,反正左尚宮而今像個食人間煙火的人了,倒是叫人看着親切了。
“行了,別誇大看事情,趕緊去京兆府一趟,給要我一份證供。”李明達囑咐道。
田邯繕立刻領命,這就親自騎馬,去京兆府讨要惠寧等幾個尼姑的證詞。
李明達拿着水壺,站在窗邊澆花,順便擡頭往外看,似是在等什麽人。
崔清寂随後過來,本欲從門走,轉頭去瞧見貴主就在窗邊,溫言笑着提醒:“再這麽澆下去,花就死了。”
李明達回神,忙收了手,把水壺,放在窗臺上,疑惑的看着崔清寂,“沒事了?”
“嗯,都安排下去了,這會兒就閑着,便想來貴主這邊看看,還有什麽事能幫忙。不過我瞧貴主比我還悠閑,我怕是沒什麽可幫的了。”崔清寂斯文地笑道。
“既然都閑着,那我們談談如何?”李明達凝眸,目光瞬間淩厲起來,和崔清寂對視。
崔清寂愣了下,眉眼随即又充滿了笑意,微微颔首對李明達行禮,自然是恭敬從命了。
落座之後,李明達見他又是喝茶,就直接問他:“你這喝茶的法子,從誰那學來的?”
“貴主竟不知?這在長安城子弟中早已經盛行了,清寂不過是随波逐流罷了。不過我聽說這種喝茶的法子最開始是始于房世子,他在子弟之中地位如何,貴主想必清楚。他做什麽自然都會被認為是文雅之舉,很容易被效仿,學的人多了,漸漸就盛行起來。”崔清寂好不介意地暗誇起了房遺直,只說自己是個效仿房遺直的俗人而已。
李明達笑了笑,另眼打量一番崔清寂,心微微收緊。崔清寂這番話,可絕不是簡簡單單誇房遺直,他該是猜出自己将要對他說什麽,所以先把房遺直搬了出來。是對她的警告麽?為了告訴她,他早就知道她傾心于房遺直?
李明達子在心裏快速斟酌了片刻,還是覺得有些事必須挑明了。含糊不清的,将來對誰都不好。不管崔清寂作何反應,至少她該清楚以後該以什麽樣的态度對待崔清寂。
“明鏡司本來只安排了你一個人,後來聖人忽然把那麽多人都派來了,你可知道是何緣故?”
崔清寂略作點頭,“大概猜出一些。”
“那你怎麽想?”李明達問。
崔清寂擡首,嘴角扯起一個很優美的弧度,“想着貴主果然與衆不同,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別的女子所不敢想、不敢做,貴主都敢,而且連聖人都瞞過了。”
李明達凝視着崔清寂,面上不表,但心下已然驚訝。崔清寂的話暗示到這等地步了,李明達再不領悟就成了傻子。原來崔清寂其實早已經知道了她耍把戲,裝作和他關系好,故意去惹聖人不痛快。
他知道,卻不動聲色。
李明達皺眉,發現自己真猜不透崔清寂的想法。在明鏡司的這段時間,李明達耳聽八方,卻沒有聽到崔清寂那邊有一點點什麽不妥的話語。說他是個磊落的人,但很多時候他很深藏不漏,說他城府深攻于算計,可他又沒做什麽壞事。
李明達深知,面對這樣的人,她也不能太動聲色,只問他:“然後呢?”
“沒有什麽然後,雖心中難免難過,可轉念一想,自身上尚還有可被貴主利用之處,倒也算欣慰,至少清寂在公主眼裏不是個無用之人。”崔清寂頓了頓,眼眸低垂略顯落寞,“倒是很懷念被貴主‘另眼相待’的日子,甚至想過,若日日如此,就算明知道是個夢,清寂也甘願沉浸其中,不願醒了。不過而今貴主的法子八成是生效了,明鏡司來的人多了,再有今日這一盆蘭花之後,清寂很可能以後連再見公主的機會都沒有。”
李明達靜默地看着崔清寂,沒說話。
崔清寂也淺笑着沉默,安靜地喝了杯子裏的茶,喝幹了,便起身,對李明達行禮,告知他關于的案子的調查,他已經把後續需要做的地方都細致交代給了明鏡司的衙差。
“生怕他們記不住,我還寫了一份,就放在我屋子裏的桌案上,以防回頭誰若是有不懂之處,沒人可問。”
“你這話什麽意思,還沒人要你走。”李明達皺眉。
“未雨綢缪,走不了最好,若真走了,也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沒個準備。清寂離開不要緊,別耽擱查案才是最緊要。”崔清寂坦白道。
李明達聽到這些話之後,眼色更沉。
“不過清寂若是真走了,還請貴主通融一點。”崔清寂請求道。。
李明達眼眸一轉,緊盯着崔清寂,讓他有要求就說,她倒是很好奇他所謂的離別要求是什麽。
“能否帶走貴主今天送的那盆蘭花?”
李明達怔住,再看崔清寂,剛好和他的眼眸相對。
李明達眨了下眼,“不管是走還是留,那盆蘭花都是你的,你可随意處置。”
崔清寂聞言,露出喜悅的笑容,忙行禮謝過,“這是清寂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也是有生以來所看過最美的蘭花,清寂必然會照料好它。”
李明達移開目光,轉手端茶往嘴邊送。
“今後貴主若有什麽用得着清寂的地方,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崔清寂随即給李明達請禮,便要告辭,不欲繼續打擾。
李明達疑惑地觀察他的舉動之後,便點了點頭,放他走。随後李明達沉思了會兒,就把手裏的茶杯重重地放下。
田邯繕這時候回來了,笑着将證詞奉上之後,卻見公主眼盯着桌案發呆,并沒有翻閱的意思。田邯繕疑惑不已,要問何故,就被碧雲拉到一邊,小聲示意他不要吭聲。碧雲随即就把剛剛崔清寂和貴主的談話經過告知了田邯繕。
田邯繕抽了抽鼻子,随即用手抹了抹眼睛,“這崔六郎說話怪感人的。”
李明達眨了眼睛,看向田邯繕。
二人忙垂頭,連連給公主賠罪。
李明達伸手拿起桌上的證詞,認真翻閱起來,很快就把之前的憂慮忘了。
不久之後,宮裏來了太監,宣了聖旨,将崔清寂調到工部歷練,即刻上任。
崔清寂謝恩接了聖旨時候,轉身又給李明達行禮告別,臨行前,與李明達相視的剎那,他眼底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不意外。
尉遲寶琪和魏叔玉也都來送行。二人倒都意外,這排擠崔清寂的計劃還沒有就開始完全執行,人就先走了。不過高興歸高興,倆人到底還算是識禮之人,并沒有在崔清寂面前表現太過,仍然是很有禮地對他送行,還客氣的邀請他得空就來明鏡司走走。
崔清寂對他們二人也是以禮相回,片刻後,他的随從就把東西收拾妥當。崔清寂親自捧着一盆蘭花,和衆人最後告別之後,就上了馬車直奔工部。
尉遲寶琪揮揮手送別之後,松了口氣。
魏叔玉卻是納悶,“他為為何捧着一盆蘭花,養得也不怎麽好,瞧他也至于是個不識貨的人。”
李明達轉身就回屋。
不久之後,房遺直就騎着馬來,随後聽說聖人把崔清寂調走的事,房遺直立刻快步去見李明達。
“這法子是誰想的?”房遺直進門之後,就立刻開口問。
李明達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房遺直所指,就笑了下,告訴他是魏叔玉的主意,“主意是馊了點,卻有用。”
“那你有沒有想過,聖人若發現你在做戲騙他,會作何反應?”
“他怎麽會知道。”李明達嘴上這麽說,心裏卻也但心起來。
“崔清寂能察覺到的事,聖人何以察覺不到?”房遺直凝眸看着李明達,眼睛裏滿是溫柔,卻也有掩藏不住的無奈。随即他笑了笑,便嘆也沒什麽緊要,沒有不能解決的麻煩。
“真的有麻煩?”李明達想了下,這件事若是聖人被知道後的各種可能性,她不安心地起身道,“我趕緊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