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四十二年的秋天,那場雨下了足足三天,或許更久,我已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那年的秋天,那個人曾許諾我,來年開春他便來娶我,我信了。

皇太子薨,國喪之禮葬之,臣民缟素,一年內禁婚嫁宴樂。

當聖旨響徹在盛京街頭時,我扔了手中的繡布跑到了皇城之下,那高高的宮牆之上,此時已盡是素白。當父親聞訊尋到我時,我正跌坐在皇城外的宮道上,聽着父親沉重的嘆息聲,我撫上了自己小腹,那裏已經有了我和他的孩子,可他至死都不知道。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麽如此打扮?”

與他相遇,與他相識,是在一個初秋的清晨,晨曦微微泛白,我被頭頂那刺眼的晨光映的有些睜不開眼,初聽耳邊那略帶溫和的聲音,我的心便停了拍,父親的囑咐猶在耳邊,而那時我一身男孩裝扮卻被人一眼識破,霎時沒了主意。

我眯着眼睛,迎着朝陽看向那站在廊子下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湖藍色的衣衫,不知是不是朝陽太過刺眼,我竟覺得他的臉也都是晨曦的顏色,白的有些過分。

“二哥,我們走吧,老師還等着呢!”

我瞅向站在他身後的男孩,瞅他模樣,像是和我一般年紀,他朝我笑了笑,便拉着那個人的衣袖離開了。

我站在院中,空氣中有秋海棠的淡淡香味,那兩個少年日後一個成了我的愛人,一個成了我的夫君。

當我嫁給元休的前一天夜晚,我見到了他最恨卻又不得不尊敬地稱之為父親的人,帝國的君主。

那個老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他的顴骨高高地凸起,眼窩凹陷,兩只眼珠渾濁無神,他凝視了我良久,緩緩說道:“你肚子裏懷的是晖兒的骨血!”

我的心顫了一下,對于這位君主,我是從心底裏害怕,當初皇太子,元晖和元休的大哥,就是被他無情地剜了心。

“你也怕朕?”

我不敢出聲,只跪在他的床前,深深低着頭。

“是啊!你們都怕朕!”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輕笑了一聲,又說:“你肚子裏懷的是未來大元朝的國主,未來的國主,他的母親只能是皇後,可朕的孩子都死了,都死了……”

我擡頭瞅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的話,他的孩子,不是還有元休麽。

“你放心,朕絕對不會讓他們傷害到大元朝未來的皇帝的,朕的孫子……”

元休,他和太子都竭力保護的人,和我同歲。貴族小姐們都說他喜歡上了一個盛京街頭賣唱的女子,我問了他,他微微低頭,可我還是看見了他嘴角那明亮的笑意。

元晖拍了拍我的手背,笑道:“三弟臉皮薄,你莫要笑他。”

當得知那個女子已為人婦,我和元晖俱是震驚,心想那樣的女子怎會配得起元休,可元休只微笑着說:“我沒想過與她如何,只是心裏喜歡她,只要能看着她就好。”

入固王府的時候,在王府門口,我見着了那個女子,那個叫文烏雅的女子,她和王府的其他仆人一般跪在那裏,我看向元休,他雖面上鎮定,可我知他的心亂了,因為他扶着我的胳膊,有些用力。

我自然知曉了她與元休的事,雖不是全部,但也知道她不是情願來王府的,可我想着,她如今已是元休的人,且又是元休心中喜愛的女子,便盡力地撮合了他們,一直以來,元休的心太苦了。

午膳,那些下人似是礙于我是新入府的王妃便沒有去請她出來,我瞅向元休,他的眉眼之間沒了往日的爽朗,似是蒙了一層抑郁,自我入府元休就沒有去尋過她,我知元休是為我好,怕那些有心之人散播些什麽難聽的話惹我煩擾。

“去請夫人。”

元休看向我,我怎會不知他的心思,只朝他微微一笑,又問:“你知道她喜好麽?看看還來得及讓廚房做不?”

元休怔住,我皺眉道:“不知道麽!”

我正要開口數落元休的粗心,她就到了庭前。

“不知妹妹喜歡什麽,便問了王爺,他竟也不知,我只好讓廚房看着做了些,也不知你是不是喜歡。”

這本是些客套話,沒想到她的神色兀地一變,一頓飯也甚少動筷,我心裏想着是不是我那句話惹的她心裏不舒服,恰此我腹中胎動,又想起元休與她已有半月之久沒有相處一起便又說:“這些日子我身子不便,伺候王爺的事,還勞妹妹多操些心了。”

元休在桌下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又看向她,她微微笑着垂了頭,我真覺得好人是不好做的,便讓元休扶着我出了飯廳。

我懷胎九月的時候,宮裏來了接生嬷嬷随身伺候我,為此還特意搬到了東院新修正過的房子,我不明白皇帝為何要如此優待我,難道是因為我肚子裏懷的是他的第一個孫子麽?

那段時間,我沒有再見過她,就連元休我也很少見到,直到皇帝駕崩,我才知她被趕出了王府。

元休繼承大統的那天,我親自為元休穿上帝王衮服,若是元晖還在世看到這般的元休,心裏肯定也是高興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元休的眼睛裏一直有散不盡的濃郁。

她回來的那天,是我和元休一起去接她的,元休雖然沒有說,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想着她,可大典沒有結束,接她回來怕會落人口實。

我生産的那天,當真是疼的死去活來,起初母親與我說這些的時候,我還不當回事,沒想到當真是這麽的疼,恰恰我又難産,當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最後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隔着屏風,我聽見接生嬷嬷們與太醫的對話,會有性命之憂麽?那我肯定是要保住我腹中孩兒的命的。

我叫來了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雖然她改了名字,可我還是覺得她原本的名字好聽,烏雅,文烏雅。

我拉着她的手想與她說元休很喜歡她,可我瞅着她卻看見了元晖,想起了我和元晖初遇的那天,是在一個清晨,那麽美好的初遇,驚豔了我一生的歲月。

當聽到孩子哭聲的那刻,我仿佛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下身有什麽東西正在從我的身體裏流逝,我似是沉入了黑暗的水底,身子輕飄飄的,在那黑暗深處緩緩歩來一個身影,那身影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熒光,是元晖,他來接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