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已成定局
随着臨寒離這一聲允準,楚蕭的心才稍顯定了定,整個身子不顧形象與規矩地重重向後一癱,頓時察覺到了面對天子之威自己的無力和渺小,哪怕就是在渝國面對大哥也才未有方才那種徹骨的壓迫感。臨寒離看似是好言在與她商量,實則在那一張笑意下所帶有的是無盡的脅迫,這不是她想要的,比冷寒着臉更叫人無所适從,即使她輕輕一偏頭便能看見顧煥,可是他就像是一團背影堵在那個地方,什麽忙都幫不上。
她好像從始至終就是一個人在面對着天子之威。
“臣婦謝陛下恩典。”這句話倒不是違心話,方才其實是她魯莽上前了,本就不想着如此輕而易舉失了兒子的幸福,如今看來還是搏到了一些時日。
臨寒離心中發出淺淺的笑意,輕聲道:“也不知阿衡可有想母親了,師娘還是去看看吧。”臨寒離說完這句話便又叫了随侍的人續了茶,眉眼間立刻化作一潭春水,單純無害,楚蕭有那一瞬間幾乎不敢相信那是她眼中的小皇帝,怎麽會變臉的如此快,她輕輕搖了搖頭,眼神瞥了一眼低頭喝茶的顧煥,緩緩離了去。
楚蕭一走,臨寒離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擡手撚起棋子在掌心裏慢慢摩挲着,笑着道:“師父,你還真是讓師娘無所适從,方才見師娘是害怕的不行,偏你是一句話不說,她自然是有些六神無主了,只不過朕真的沒想到,師娘就算是面對那樣嚴苛的朕也想着要為阿衡争一争,不知這一切可在師父的意料範圍之中呢?”
顧煥擡手支着下颌,抖了抖衣袖,慢慢将身子放松下來:“本就是要一個婚約的念想罷了,臣倒是真沒想到她恰好如此輕易如了意。”顧煥的心談不上多欣悅,反倒是有一些慌張。
“是師父想的周到。”臨寒離說罷便擡手在棋盤上落了一字,“将這盤棋下完,朕送師父出宮吧。”此聲一落,燭臺上的燈火不知為何悄然閃爍了幾分,微微有些暗淡,此間的臨寒離心中有太多的不舍,這座孤城終究沒有人能一直陪着他走下去,餘下的路還是要自己獨自一人面對。
“好,陛下珍重,臣願陛下安。”
屋外天寒地凍,雪又沒完沒了地飄了下來,臨寒離棄了辇,堅持要一路相送,一衆人撐着傘戰戰兢兢地,送到了東華門,顧煥便不願再送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任有再多的不舍在這一刻還是要舍去的,不然就是徒留傷悲。
臨寒離目送着宮人擁簇的三個身影緩緩走出這座孤城,長長嘆息了一聲,斂了神色,立在那兒,目送着。
“陛下,奴才蠢笨,既然陛下舍不得王爺,為何不留住他呢?”一旁的公公看着陛下立在東華門外,一路相送,那臉都染了上紅意,便輕聲問道。
臨寒離伸手拂了拂肩上斜風送來的細雪,張唇道:“所以你蠢笨啊,有些人朕就是想留也留不住的,既然如此不如就松手吧。”人影已在面前慢慢消逝,臨寒離收回來不舍的目光,這一刻總覺得要放棄什麽,坦然挺直了腰板,朗聲道:“回宮!”
顧煥右手牽着楚蕭,左手拉着顧思衡,楚蕭一直低着頭,靴子踩着雪發出沙沙聲,她不是沒有疑惑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索性就真的一句話不說,十分安靜地走着,偶然迎面吹來寒風,她微微側着臉往顧煥的身側躲躲。
今日面聖,帶給了她許多不好的記憶,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那一切錯誤的開始,那場秋獵,她獨自一人面對皇帝的雷霆之問與魄力,那時候她渾身發抖,瑟瑟不斷,因為那日,她多了婚約,也是這個婚約傷害了許多人。如今總是有點卷土重來的感覺,十分不對。
顧煥握着她的手,手心微微出汗,楚蕭越是沉默不言,他便越是覺得她不高興,心裏悶着氣,他穩了穩心神,沉聲道:“蕭蕭,你冷不冷?”
楚蕭陡然聽見顧煥的問候聲,還是有些驚訝的,沉聲道:“我還好,阿衡冷不冷啊?寒祁好像一到了深夜就格外冷,”楚蕭說着便偏頭看向顧思衡,顧思衡腦袋都縮在氈帽裏,看來是真的好冷,他看起來便是連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了。
須臾,顧思衡才意識到娘親是在喚來,輕聲道:“娘親,我,我,不冷……”這句話說完便又閉上了嘴,安穩地縮在氈帽裏。
楚蕭好像已經冷慣了,這樣的冷意她是非常熟悉的,這遠遠還達不到方才小皇帝所給她帶來的寒意。
顧煥看着楚蕭寒着臉便知道她心中是有不滿的,可是這樣大的雪,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問出口,上了馬車,車上的暖意幾乎能讓人昏昏欲睡,顧思衡在楚蕭的懷中尋了一個舒坦的姿勢緩緩閉上眸子,要好好睡一覺,楚蕭也是覺得困乏,就是心中有許多不滿,可還是緩緩閉上了眸子,休憩片刻也好。
車廂裏立刻只有顧煥渾然沒有睡意,睜大了眸子看着面前的母子,無聲嘆息,他其實心中也知道,楚蕭此刻定是睡不着的,這個樣子怕也只是不想面對他罷了。
顧煥頓了頓便輕聲道:“蕭蕭,你現在是不是很難過?”
話音一落,楚蕭便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眸子,悶聲道:“嗯,我實在想不明白,你都要離開了,小皇帝為什麽要自作主張許下一門婚事,怎麽看都讓我覺得如鲠在喉,我希望我自己的孩子能夠自己做出選擇,而不是在別人的操控下過完一生。”楚蕭說完這句話便重重的咳了一聲,似乎是因為方才有些急促,話語中帶着太多激動。
“我知道。”
“阿煥,我不明白的是,為何方才在殿中你一句話都沒有,我看得出陛下是非常在意你的意思的,可是你不言一句,就因為你這個樣子,我兒子的幸福就這樣輕而易舉被葬送了!”說不埋怨一定是假的,楚蕭實在是激動不已,甚至帶上了幾分不悅,言語急促,懷中的顧思衡陡然醒了過來,在楚蕭的懷中擡起小臉,疑惑道:“娘親……怎麽了嗎?”
看着顧思衡那白淨的一張小臉,楚蕭眸中的淚水立刻就忍不住了,嘩嘩地往下落,顧思衡見狀便扭過頭怒瞪着顧煥,惱怒着:“爹爹,是不是你又欺負娘親了,你怎麽每次都要欺負娘親啊!”楚蕭的眼淚落在顧思衡的手背,顧思衡小手一顫:“娘親的淚滾燙滾燙的。”
這句話使得楚蕭哭得更兇了,她怎麽也想不到,孩子才四歲多就要有一種未來被确定的痛苦。
“蕭蕭,每個君王都有他們的猜忌心和私心,我掌兵權,孩子早就身不如己了。”顧煥垂着頭,拇指摩挲着食指,他是緊張的。
“這樣的兵權,你就不能丢了嗎?為什麽一定要兒子來承受這樣的痛苦!”
“娘親,到底怎麽了啊?”
顧煥知道現在的楚蕭已是憤怒不已,甚至完全都不願意去聽取什麽道理,不過她若是知曉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要求,還不知道她會不會把整個家都給掀了。
那不是臨寒離的私心,是顧煥的私心,季陵瀾白如今只楚蕭一個妹妹,對于顧思衡他一向是偏愛地緊,難免會想要顧思衡日後留在古洛,可是兩國總是會紛起戰事,根本沒那麽多的平和,他作為一個父親還是想要将顧思衡留在寒祁的,這才有了臨寒離提及婚約的那件事,他們顧家是需要傳承的,他不免存有私心,也是知道楚蕭定會不應允。
拿皇命去壓迫楚蕭同意,雖然是這個樣子,顧煥憑着這一個私心,怎麽都愉悅不起來,楚蕭的質問他确實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回應,可是哪怕就是這樣他也依然是堅定自己內心的想法。
“沒事沒事,阿衡繼續睡吧,娘親拍着你,你好好睡吧。”楚蕭說着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眸子,然後十分牽強地擠出一個笑容來。
顧思衡望着娘親那笑出來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立刻道:“好,阿衡真的有些困,就睡啦。”他是知曉的,娘親和爹爹之間定是又出了一些事,所以才會突然又變得言辭激烈了些,顧思衡知道就算是自己摻和進去,也是沒能起到什麽好的作用的,索性就不去說了,幹脆為他們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吧。
這下子整個車廂又再次安靜下來,顧煥斂了斂眉,低下頭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再打開話匣子,沉默不語,楚蕭伸手輕輕拍了拍顧煥,然後慢慢擡頭望向垂頭的顧煥。
她張了張嘴,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怎麽開口,好半晌才繼續舒出一口氣來。
到了驿站,楚蕭最先下了馬車,後面顧煥抱着顧思衡向裏面走去,待到孩子都睡熟了,顧煥才推開隔壁的屋子,眼見着楚蕭正端坐在案桌便,低頭沉思。
“蕭蕭,你若是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顧煥說着便擡腳走向楚蕭,緩緩在對面坐了下來。
楚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間,渾身泛冷,輕聲道:“阿煥,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何是這個樣子,你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說。”
“蕭蕭,那皆是以後的事情,到時候若是阿衡真的有了自己中意的姑娘,我也是會去求陛下賜婚的,這樣又有什麽不好,我不想在離別之時去違背陛下的任何命令,蕭蕭你不必想的太過嚴肅,這都是在可控範圍內的。”顧煥伸手握着楚蕭的手,輕聲念道。
“況且我們都要離開了,蕭蕭,你不要和我鬧脾氣好嗎?”顧煥說着說着那話便軟了下來,這次确實是他自己的意思,是他的私心,他總想着要顧思衡長大後能延續他們顧家的血脈。
楚蕭将手從顧煥的手中抽了出來,輕聲道:“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還是意難平,覺得不甘心,為什麽相同的事要發生在孩子的身上。”楚蕭說着便慢慢仰起頭,望着顧煥那一張平淡的臉,頓時覺得他的心可是真大啊,可是除了這樣別的法子也沒有了。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陛下一直不為阿衡賜婚,那阿衡就一直等着不娶妻嗎?”楚蕭沉聲問道。
“陛下不會這樣的,你安心,時候不早了,蕭蕭,我們早些休息吧,等好好收整一日,我們就回九路山去,過上你最想要的那種安靜日子,你定然是十分欣喜的。”
“我現在是一點都開心不起來。”楚蕭幽幽說了句,只見顧煥走過來揚手便将她往床榻上抱去。
“就算是心情再不好,那也得好好休息,你身子畏寒,吹了那麽久的冷風早該暖暖了。”
渝國皇宮,季陵瀾白又是看折子到了深夜,今日總是覺得身體不适,有種心絞痛一直疼着,他灌了好幾口茶水,仍是沒法驅散心中的煩悶,說着便喚道:“李文,你進來。”
“陛下,怎麽了?”
“今日這茶水是誰泡的?味道怎麽如此的清淺,喝在嘴裏一點都不提神,朕反而越來越困。”季陵瀾白說着便一下子扯開桌上的折子,緊皺着眉頭。
李公公聽罷便立刻俯身道:“陛下,這茶水是茗香奉的,往日裏也是她在禦前奉茶,不知此番竟然出了這樣大的纰漏,奴才這就去教訓她。”這些日子,陛下的心思他們這些禦前侍奉的人是愈加琢磨不透了,常常就是沒來由的生了火氣,他們也就遭罪了。只是今日倒不是無跡可尋,今日新奉上的茶不同于往日的濃茶,口味淡了些,這茶是顧皇後送來的,據說是她親手種的新茶,采摘了些炒好供來的,這事做的隐蔽,陛下此番該是不知道的。
季陵瀾白擰着眉頭,微微愣了愣,這才道:“罷了,這茶不宜這時候來喝,叫茗香以後不要奉這茶了,下去吧,叫她給朕換杯濃茶。”季陵瀾白說着便擺了擺手,擰着眉頭,像是很不耐煩的樣子。
他确實批着折子就心煩意亂起來,他記得顧溫翎是最喜歡喝這些清淡的茶的,她雖身在寒祁,可是總對濃茶興致缺缺,覺得傷心脾,不宜多喝。而他确實獨喜歡濃茶的,今日這茶,總叫他想起顧溫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