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的時候,紀連晟早已洗漱更衣完畢,吃着早膳,靜等明玉宮漏緩緩滴到上朝的時刻。
自從親政以來,他幾乎每日都如此規律的作息,對朝政從不怠慢分毫。
皇上能夠親政愛民是天下蒼生之福,更何況皇帝春秋正盛,如此一來,這往後數十載的光景都求得天下太平,盛世之治,也未嘗不可得。
齊歌看在眼裏,喜在心上。真是趕上了好光景,好年華,這番境遇在大梁皇朝近百年的血腥争鬥之中,是可遇不可求的。
皇帝的早膳十分簡單,白淨的玉瓷碗中盛着七米牛乳粥,黑檀木束腰炕桌上,拼着一副五生花瓷盤,瓷盤中依次放着各種色澤清亮的佐粥小菜。
吃過了整整一碗粥,紀連晟也就再沒什麽胃口了。不知為什麽這幾日總覺得胸口堵得厲害,時常還有些疼。近來天色回暖,若是這幾日将手中各項事宜都安頓妥當了,不如就帶着家眷去行宮小住些時日。
紀連晟放下粥碗,邊想,邊系着腕扣,神情安然且專注。皇帝身材筆挺,坐姿十分優雅,齊歌看着他的側影,不知怎的,眼前似乎忽然浮現出先帝爺的影子,有些恍惚。
那時他還小,剛進宮不久,跟着老祖宗學着如何伺候先帝爺。也是這般如畫的一個清晨,同樣是這個角度,先帝正靜坐在這窗前看書,窗外清風游動,花枝上帶着露水的晨花随着風送進一股馥郁之香,日光似乎和現在如出一轍,絲毫沒有丁點兒改變,淡淡的掃在先帝的眉眼和鼻梁上,柔和淡雅之至。
光陰原來轉瞬即逝,倏然之間,已為陳跡。
門外突然想起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攪亂了此刻的寧靜,齊歌趕緊回過神,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前來的小宮侍神色有些惶恐,在齊歌耳旁說低低道了幾句。齊歌神色也驟然變了,皺起了眉頭。
“知道了,下去吧。”
他揮退了小宮侍,定了一下,緩緩心緒,這才拉開了門簾又走進了偏殿之中。
紀連晟已經用完了早膳,微微閉目養神一刻。齊歌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輕道:“陛下,太後方才遣人來說,今早下朝後,要随您一同挑選此次入宮的男妃。”
紀連晟聽聞,睜開眼睛,皺眉不悅。這都怎麽回事?他納男妃這檔子事已經如了她的願,至于是哪一個,老娘原來還要來摻合?
紀連晟的表情顯得十分不滿,齊歌心裏七上八下,有些躊躇,只聽紀連晟道:“昨夜不是已經選定了慕容部來的那個,你沒去通傳?"
身為天下至尊居然不能一言九鼎,紀連晟的內心自然是十分憋悶的。他究竟是這天下的主子?還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他未來的枕邊人,他居然還不能做主?一個皇後,兩個妃子,四個嫔,都是老娘硬生生塞到他懷裏,難道還不夠麽?
婚姻大事在這一路的歷程中,他曾經審視過無數次。每一次,都像是一種無法掙脫命運束縛一般的讓他感到窒息。他一再的對自己說,不可沉溺于美色,這後宮之中也不可有如似先皇般的專寵之害,常明漣的下場,他可是眼中看的清清明明。
女人之間的妒殺,要比男人之間的明争暗鬥還陰狠百倍。
紀連晟不願種下這般的因緣。
但也正因此,皇後、妃子、他曾有過的枕邊人,每一個都是經由郭太後的手仔細甄選後送到了他懷中,他無法選擇自己所相伴的人,每一次寵幸都似乎像是對自己意志的行兇。
“慕容部,慕容欽哲。陛下,奴婢昨夜就遣人去通傳了”齊歌臉色一變,聲音十分肅然:“皇上,太後似乎不太滿意這慕容部的慕容欽哲,半路上讓人截去了慈恩宮。”
紀連晟聽他這麽一說,心頭怒火“蹭蹭”冒起,瞪了他一眼,齊歌馬上會意的住了嘴。
“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
他一句斥責,齊歌反射性的就“砰”一聲跪在了地上,叩首解釋道:“陛下納妃,怎可說是小事?太後遣人去問,下人們不敢逆了太後的旨意啊。陛下,您請明察……”
原來他要寵幸的人,都要如了他老娘的意願?!這一國之主究竟是他?還是太後?
“陛下,依奴才看,您還是不要沖撞太後。此次各部落進貢的這些才色都是一等一的極品,實在……實在沒有必要非慕容部不選。更何況……”
齊歌努力和稀泥,紀連晟努力跳脫縛網。
“更何況,他還不幹淨?”紀連晟冷笑,蹬鞋下榻。
“是,陛下。您何不……”
齊歌連忙打圓場。
紀連晟根本不理會他,幾步走到他身前,冷冷笑笑道:“你在我身邊也這麽些年了。最好想清楚,你究竟是誰的人。”說罷,拂袖而去。
紀連晟很少說重話,一旦說了,齊歌這全身上下都像被冰敷了一般徹骨的冷。
本就到了上朝的時辰,紀連晟不願耽擱片刻。這慕容部的慕容欽哲,他是要定了。無論母親的心意如何,紀連晟都暗自決斷,納男妃可以,但人必須他自己來選,不可更改。
皇上的心意有如風一樣,迅速就傳到了郭太後耳中。
她一邊撚着手中的琉璃佛珠,眯起了眼睛,雙眼成了一條細縫,卻無妨露出一抹精光。
她早有預料齊歌那邊按捺不住紀連晟,但兒子終究是自己的。他從來孝順聽話,孝字當頭,操控起來十分容易,她早已玩的得心應手。
這慕容部的慕容欽哲論容貌談吐确實是這次進貢的頭籌,他畢竟扯謊,而且在這之前已然冒天下大不違私自生育過。
就憑這一點,将他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只是,這天下之大,國境之內究竟有誰如此猖狂敢與慕容欽哲孕育子嗣,這件事必須徹查。
在處決這慕容欽哲之前,他除了這慈恩宮,哪都不能去。
不知為什麽,郭太後第一眼見到慕容欽哲的時候,竟十分吃驚,這眼前人長的與常明漣十分相似。
常明漣是已經死了,而且在她面前死的透透的。光是身體裏的血就漫過了整個巨大的床榻。但郭太後如今細思,卻覺得,還是讓他死的太容易了。
他如此迅速的成為了刀下之鬼,她一時虐殺滿足,卻失去了折磨他的快感。
這麽個死法實在太便宜他了。
郭太後想起時下自己身邊這個如若昔人的活物,嘴角邊漾起了一抹異常渾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