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旆旌,雲谲波詭,似霧若雨般從天空中洋洋飄灑下來。

一紙明黃色的诏令讓朝堂上頓時沸騰了起來,而這個定奪诏令的人卻沒有出現在那朝堂正中的龍椅上。

顧铎念完了手中的诏令時,面前許多人的命運已經被改寫了。

或大喜過望、或驚秫難當、或流連京都、或願向遠方。

總之,但凡在這官場中浸淫多年人,沉沉浮浮,升升降降,也實屬平常。

練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綱常當頭,為子為臣,莫不敢有個“不”字。

趙見之站在朝廳的角落裏,正豎起耳朵聽着升職的官員裏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一個、兩個、三個……

沒有,還是沒有。

他生怕自己的名字被漏聽了,更也不願這名單在沒念到自己之前就完結了。于是,又不由自主的踮起了腳,将頭再向前探長了一寸。

王爺麾下的不少官僚都在今日升職了,怎麽會沒有自己?……嗯?

一旁剛剛被谪貶扈州的許壽瞟見趙見之那副着急上火的德行兒,又吃味又鄙夷的小聲嗤道:“趙大人,可別官沒升上,就先急死了……”

趙見之當作沒聽見,腮幫子上卻還是被羞紅了幾許。

說吧、說吧,愛說什麽說什麽,反正你遲早就要滾出清遼了!

想到這兒,趙見之越發得意了。簡直有如神助,就在同一刻,顧铎念到了趙見之的名字,官升一品,重用有加。

哈哈哈哈——

趙見之心裏狂笑幾聲,人生得意啊——

王爺這條船,果真沒有上錯。

正喜不自禁的時候,一轉頭,卻看見紀連翰已經走了過來,他是第一個剛剛聽完聖旨诏令便打頭離開朝堂的人。

紀連翰面色凝重,一股肅殺之氣吓的趙見之頓時冷卻了自己臉上剛剛升騰起的得意。

皇帝今日不在正陽殿聽政,紀連翰一退朝,其他臣子們也就紛紛散了。

趙見之此次居然升進了吏部,即将與顧铎共事,連忙決定上前先套個近乎。

“顧大人——真是多謝啊——多謝——”

顧铎瞥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丁點兒表情,客套道:“哪裏,趙大人,謝也該謝皇上恩賞。”

趙見之瞧他端着的那副模樣,讨好道:“是,是要謝陛下。”他說着雙手恭恭敬敬的朝天作揖,繼而道:“來日要一起共事,還請顧大人多多指教……”

顧铎雖小趙見之幾歲,卻是前朝宣誠年的榜眼,從來自命不凡,最瞧不起趙見之這種踩着皇親上位,滿臉溜滑逢迎的德行,笑笑道:“嚴重了,趙大人。說不定,哪日趙大人成了趙相,還是我顧某要請您多指教才是……”說罷,雙手一合,也不瞧他,便道:“告辭了。”

見顧铎匆匆離去,趙見之又不禁的将那一句話回味了一遍,“趙相……趙相……趙……”

讀書人若真能成相,也算是官至極品了,此生無憾。

他當真有這個福分麽……?

當年因為一個棺材中的男人,因緣際遇,他意外的獲得了紀連翰的賞識。是好人好報,還是上天終究有眼?

這幾年,趙見之過的不錯,官是一品一品的朝上做,錢財是一點一點的朝大掙,妻妾是一次一次的朝多娶,子嗣是一個一個的朝旺生。

什麽讀書時濟世救民、懲惡扶正的信條早已被趙見之遠抛在腦後。原來,人生苦短,自己過的滋潤才是正道。

呵呵,夫複何求,夫複何求啊……?

趙見之哼着小調兒,即日就朝着吏部的院門去報道。

正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幾家坐鎮京城中,幾家漂零在外頭。

鼎赫跋扈的元家在沒有預警的前提下,在這一日,轟然倒塌。

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信號。

皇上敢拿元家開刀,實在出人意料,看來之前那些品級稍低的官員調動,不過是序曲罷了。

當日,元妃的寝宮中,就再沒了往日的平靜。

官至從二品的戶部侍郎元楓正跪在元妃面前與淚俱下滔滔不絕,朝中上下元家官吏在此一日就被谪貶流放達十三人,幾代的苦心經營付諸流水……

“妹妹,你怎麽……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

元楓至今都還直呼元妃“妹妹”,此番親近,在宮中後妃裏,也算少見。

“皇上……真的什麽都沒有告訴我……”

元妃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的心魂颠倒,整個人像被雷擊了一樣,讷讷的,半天才反應過來……皇帝是對她出手了?

在她懷着他的孩子,滿懷希望能成為他未來皇後的時候……

為什麽……?

為什麽!!!

歷代後妃們最怕的就是自己身後沒顆能夠遮風避雨的大樹,所謂出身,大多決定了一個人的一生沉浮。

“唉!!!你真是太過大意!”元楓見她大着肚子坐在榻上失魂落魄的樣子,怒斥道:“這事兒若是提早送出個信兒,我們也好防範,現在天下人都知道了……”說到這兒,他将手中的官帽撚成一個球,狠狠摔在地上,喝道:“到是該怎麽辦?!父親大人明日就要被谪貶出京,你知道麽?!”

這元楓素日裏狠厲跋扈在清遼城早是出了名的,就是在一群妻妾中也前後在大理寺被記下過三條人命,然而卻都因為元家勢大而草草了事。

對女人發狠是他從來的擅長。

“我去求皇上”元妃扶着腰,緩緩的站了起來。這幾日她總覺得身體有些不适,臉色也不似月前那般紅潤。

“快去、快去啊!”元楓一跺腳,恨不得立即能得到皇帝對元家回心轉意的寬恕赦免。

雖然谙熟官道的他自知這很難,但他還是在賭這個貴為元妃的妹妹,在皇帝心裏的份量。

更何況,她還懷着皇帝的子嗣,若是個男孩兒,來日怎麽就不可能成為太子……?他自己,怎麽就不可能成為大國舅?

想到這兒,希望,又一次冉冉而起……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于希望的折磨了。

元妃一路奔波坐着宮轎到昭耕殿前時,已經覺得十分暈眩,思芳見她面色如土,十分擔憂,扶着她道:“娘娘,您真的要去見陛下麽……?”

這副樣子,可不會給皇帝留下任何好印象。

元妃微微開阖了幾下眼睛,點點頭,撐着她的手,走了下轎子。

即便她的模樣現在再不堪,他畢竟是她的夫君,普天之下唯獨最愛的人。

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

昭耕殿前的宮侍一見是元妃來了,趕忙去傳話兒。元妃站在殿門前稍稍等了一刻,卻見到齊歌引着太醫出來。

一個照面兒,齊歌什麽話沒說,匆匆送走太醫,又快步回到昭耕殿中。

難道……陛下病了?

元妃想起元楓說皇帝早上并沒有親臨早朝,心裏一緊,頓時擔憂了起來。

不過頃刻,齊歌便又走了出來,恭敬的請元妃進去,“娘娘,陛下請您進去。”

元妃微微一笑,笑的有些憔悴,便由思芳扶着趕緊往前走。

齊歌見她那強裝的笑容,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

站到殿門前,她拂開了思芳,輕道:“你在這裏等着。”

思芳滿臉的擔憂,點點頭。

皇帝的寝宮元妃是熟悉的,但熟悉一個人,看來太難了……

元妃緩緩走進昭耕殿,殿中很靜,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越過外殿,她走入內殿,才聞到一縷幽幽的木槿花沁香。

紀連晟穿着一件十分單薄的月白色長衫,坐靠在長榻上,膝上蓋着一襲柔軟的錦裘,直至腰腹。

面前的榻桌上,壘放着好些書卷。

不過一眼看過去,她就知道他病了。

“陛下,您怎麽了……?”

元妃腦子裏頓時将方才準備好的話忘的一幹二淨,甚至連對皇帝請安都忘了,幾步上前,在他身邊坐下。

她伸出手,卻突然又變得有些遲疑。

還是紀連晟伸出手蓋住了她的手,那手心一股溫熱,讓元妃頓時濕了眼睛。

“沒什麽,就是累了。”紀連晟淡淡的說道,握着元妃的手,目光裏沒有任何的責備,只是溫柔。

他很清楚元妃為什麽而來,但他一個字也不想開口。

“陛下勤于政務,亹亹不倦,可不要勞損了聖體……”元妃穩住心神,輕輕的勸道。

“好”紀連晟微微笑笑。

“陛下……”

元妃遲疑了一下,似乎不知該不該開口。

紀連晟卻坐了起來,挪開了身上蓋着的錦裘,道:“有些日子沒見了,陪朕用午膳,來。”

說着他牽過元妃的手,下榻,向着偏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