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時日,這大梁皇宮中的昭耕殿已經為慕容欽哲開了兩次特例。
讓人瞠目的同時,也不禁感嘆皇帝對這慕容少使的寵愛與對以往的任何人,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齊歌深谙君心難測的道理。或許,陛下的心性也就如那六月天的雷雨,說變就變,根本沒什麽前兆和條件可講。
說到底,這宮中的所有嫔妃也不過是陛下的私産而已,翻雲覆雨,不過在皇帝的心念之間……
太後從來沒有首肯慕容欽哲的地位,因而,時下這少使的承恩,則像是皇帝與太後争鬥示威的戰利品。
齊歌在這宮中沉沉浮浮了這麽多年,早已看清人是靠不住的,時運……也是靠不住的……
恭恭敬敬的侍奉慕容欽哲,他做的到,畢竟這慕容少使十分難得的有了身子。說道男妃産子,自從常明漣之後,在這宮中,還是頭一遭。
但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牽系在這皇帝于慕容欽哲的寵幸之上,齊歌總覺得不靠譜。
他與慕容欽哲走的過分親近,便與太後那邊走的會過于疏遠;他對皇帝忠誠不假,但萬一……皇帝這不争氣的身子有了變化……來日……又當如何面對太後和那些張揚跋扈的王爺們?
齊歌一邊為慕容欽哲照看着進奉的食物,一邊站在窗前左思右想。
發呆了片刻,侍從一掀門簾進來,齊歌這臉上已經立即變得波瀾不驚,任何情緒都隐藏的很好。
“總管大人,少使說他身子沒什麽大礙,想出去走走。”
那侍從恭敬的禀報道。
齊歌神色一斂,哼了一句:“這哪裏是他能說了算的?!陛下讓他卧床養着,就必須安養……”
說罷,便帶着幾個随身的侍從提着裝好的各式補品,大步流星的去侍奉側殿的慕容少使了。
這昭耕殿的側殿十分寧靜典雅,一盆蘭花矗立在殿堂的入口,枝蔓清妍。
慕容欽哲養了一日,覺得自己身子已經無大礙了,便想回到自己的住處。
別人眼裏,在陛下的側殿是恩寵。
在他的心裏,這只是一時無奈的不自由。
昭耕殿的氣氛可不比自己的地界,侍從們出出進進都帶着在這宮中最高等級的惶恐和克制。每個人臉上,都只是例行公事的恭敬,不帶半分感情。
他惦記着活裏雅、曲六、賀九和阿橙……
他想……
慕容欽哲輕輕在圓桌旁坐下,雙手扶着案臺,身上還是覺得乏力。
紀連晟日夜繁忙,安頓他在昭耕殿休養後,也便一直沒有再出現。但能看出來,所有侍從的盡心侍奉都是經過皇帝陛下的授意。
慕容欽哲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不知這不安是來源于腹中的生命,還是看似觸手可及卻實則淵深莫測的境遇……
案臺上擱着一些書,都是皇帝挑選給他看的。無非是一些休養心性的書,本無什麽深刻的用意。慕容欽哲拿起一卷,細細讀了幾張。書中跳出一個“璋”字,卻突然讓他若有所思。
齊歌帶着侍從例行的進來請安,見慕容欽哲坐在桌邊,立即上前道:“少使,您怎麽起來了?大夫交代的,讓您好好卧床休養……”
慕容欽哲淡淡道:“多謝總管大人……我沒什麽事了”說着,他稍稍擡起了眉角,像是帶着試探一般,又道:“是不是能……讓我回到長年宮……?”
他說話的語氣很輕,聽起來像是有些無力,但眼神卻依舊是明亮堅韌的。
“這怎麽成?陛下交代的,讓小的們好好伺候您,您要安心休養啊……”
齊歌一步上前,一句話就堵住了慕容欽哲的念想。
慕容欽哲似乎早知如此的微微一笑,恍然、無奈。
他不過是皇帝的囚徒,不是麽?
如今這腹中的骨肉,更像是一種無極的宰治。
他将自己的骨血植于自己的腹中,任由他/她一天天的長大,長成人形,賦予神靈。
人與人的相融,就是如此奇妙的過程。
“少使,您有所不知,陛下下令清整長年宮,專程請了法師。”
齊歌任由侍從們“嘩嘩”的将食物擺滿了一桌,這是符合身份地位的恩賜。
“法師?”
慕容欽哲有些意外,不知為何,腹中突然跳了一下,他輕輕伸手撫在腹部上。
“陛下還是怕有什麽沖撞了少使……”齊歌弓下腰背,小心翼翼的為慕容欽哲遞上湯羹。
湯盅裏的湯冒着熱氣,慕容欽哲停了一剎,接過那湯羹。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紀連晟和自己在長年宮的那一夜,皇帝在床上所說的話。
這宮中究竟發生過什麽……?
“有什麽會沖撞我?”
慕容欽哲看似滿不在乎的一問。是人是鬼?他都很好奇。
齊歌卻點到為止,收放自如,陪着笑臉道:“少使不必多慮,安心在這兒歇着。晚些時候,陛下會來看您的……”
一句話,便為這一夜提前做下了注腳。
話說,就在與此同時。
宮中的醫官正跪在皇帝的書案前,雙手低垂,儀态拘謹,眉眼間盡是一派惶恐之色。
“陛下……依臣之見,少使此次的病症怕是……”
紀連晟不發一語的沉靜面色,讓那醫官更是緊張的窒息。
“恕臣鬥膽……”那醫官深吸了一口氣,速速道:“依少使眼下的狀況來看,他曾經應當是産育過的……,但極度傷了身子……”
他有這麽不堪的過往?
皇帝的心,像是被在人前扒/光了一樣。
在他的臣子面前,連任何遮掩都沒有留下。
這就是齊歌當初所謂的“不幹淨?……”這就是他所謂的“故事……”
是麽……?!
紀連晟站了起來,他幾步踱到那醫官面前,站定,正開口想問什麽……話到嘴邊卻突然堵住了。
他什麽都問不出來。
在燒掉那一疊卷宗時,這些事情都已經是既定了,不對麽……?
他早已決定讓慕容欽哲的過去過去,不對麽……?
他從來自信能夠駕馭心愛之人的心,不對麽……?
但為什麽此時此刻,還是像有人在他心上紮下一把刀一樣?!為什麽?!
難道這就是愛?這就是愛所帶來的終極占有欲?!
即便他占有了慕容欽哲的當下,他也永遠無法占有他的過去……
他為誰曾甘願懷胎孕子?!誰?!
一種一湧而上瘋狂的嫉妒和不甘,讓紀連晟咬牙切齒,他清醒的認識到了自己不過是個凡人。
在情場之中,他從來都是勝者,他根本沒有過輸的機會。
“還有……陛下……”
那醫官已然哆嗦的像是不顧性命了,跪在地上,幹脆當着皇帝的面全盤而出。
“從脈象上看,少使腹中此次懷的應是女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