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帝子嗣單薄,這是世人周知的事情。
自從二皇子傷逝之後,這宮中也只剩下唯一一根獨苗。
說當朝皇帝不憂心子嗣的事,絕不真實;但,若是說紀連晟過于将子嗣的事情放在心上,也真不盡然。
即便尋常人家,開枝散葉也是自然之事,更遑論帝王家。
可偏偏,這當朝皇帝,一心一意渴求一個與自己心愛之人誕育的子嗣,而不僅是責任的敷衍。
多年後,他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意料之外,尋覓之中。
如此的期許,必然對慕容欽哲腹中的骨肉寄予厚望。
若是誕下男胎,順理成章,便會成為這當朝最尊貴的繼承人。
但……世事,當真就能皆人所願麽……?
紀連晟聽了醫官的話,眼神清明,卻足足沉默了半響。
他明白,天意,不可違抗亦不可強求。
若這一胎是女,也未嘗……不好。
短短一刻間,心潮翻滾,貪嗔交織,凡人俗骨終究難以從塵世的欲望之中遁逃。
空山花落,幽人未眠。
飄渺孤鴻影翩跹九重天,世間情眷只在兩心一諾間。
也未嘗……不好……,不是麽?
他壓抑下了心中的渴望,幾步走回桌案前,輕輕将握成拳的手,下意識的擱在身邊桌上。
皇帝的站姿在光影下,顯得落寞而優雅。
筆挺的脊背,修長的脖頸,煥發着光亮般的膚脂,高高的鼻梁上嵌着一雙在沉靜中洞悉萬物的眼睛。
每一個細節,從這個角度看上去,都和畫中人一般。
令人觸目而不能忘。
紀連晟是一個相信一見鐘情的人。
雖是皇帝。但他從來不可置信的相信一見鐘情……
那是一種“心動”的感覺。
一見,便将一個人深刻在心底,終此一生,再不能忘記……
在過往漫長的人生裏,這種“相信”在他人意志的擺布中,在食之無味的婚姻中,漸漸成為了落荒譏諷的奢望。
他在人倫中掙紮,卻像永遠無法登岸的落水者一樣狼狽和絕望。
命運總是三分天注定,七分人追求。
愛情總是說不清所以然。
喜歡,本來就不需要原因。
可以是一句話,可以是一個眼神,可以是一次溫柔的碰觸,甚至……可以是彼此貼近時的輕輕呼吸……
一切都是帶着體溫的真實。
在血肉之軀中融合交織,在時間空間裏延展體驗……
投入的愛情,是這麽美妙的感覺。
紀連晟揮退了一幹侍從,一個人靜靜的靠在舒軟的紫檀圈兒椅中。
他望着燈火,凝心靜氣,将神思彙聚到一點上,腦中漸漸浮現起和慕容欽哲相處的每一個點滴。
每一個,他所能記起的點滴。
第一次在母後的院落裏見到他時……
只不過是一個卑微的渴望活下去的人罷了,他輕輕捧着雨水,白皙的膚色在日光下柔和溫暖的讓人不禁想伸手觸摸。
華光四射的宴席之上,他舞姿超逸,化身為飛天翺翔的雁,振翅雄飛高舉,俯身暗蘊寥落凄迷。
他一心渴求一個生死相許的“情”字,像是符咒一般,那麽清明的刻在他眼中光華裏。
在這莫大的皇宮中,幾乎所有嫔妃都好争寵,卻從沒有任何一個人,堂而皇之的用一種超凡震懾的姿态,展現過這種渴求。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紀連晟想着想着,不知為何,忽然間,心中感到特別安靜。
他輕輕伸手合上面前桌案上擺放的幾卷折子,宣告這一日的勞碌告終。
“齊歌”
他站起身,輕喚了一句。
齊總管站在外殿聽見皇帝的聲音,立即就閃了進來。
“欽哲今日怎樣了?”紀連晟詢問道。
“回陛下,少使好多了,說是想回長年宮。”齊歌如實道。
前所未聞。
紀連晟有些意外的側下了身,掃了齊歌一眼,愣不知該說什麽。
齊歌低着頭也不用看,就知道皇帝心頭意外。
也對,這宮中争寵的伎倆無所不用,不都是為了能皇帝更加親近些麽?這慕容欽哲倒好,呵呵……
“長年宮做法七天,務必要幹幹淨淨。”
紀連晟一邊吩咐,一邊就向殿外走。
齊歌小碎步跟着,壓着嗓子問道:“陛下,長年宮中的香氣時有時無,實在無法找到源頭……”
紀連晟身為九五之尊,可十分不屑那些個怪力亂神的說辭,斥道:“怎麽?不相信是人做的?”
他一句話,齊歌就住了嘴。
大梁宮廷幾百年間的冤魂不在少數,若是都往這上面靠,怕是不會有一天清靜日子。
“奴才再去細查。”
兩人說着話兒的功夫,也就從正殿繞到了偏殿。
慕容欽哲歇在這裏,夜已經深了,殿內的主燈也早已燃滅。
站在殿外通夜侍奉的侍從,見皇帝不經意的駕臨,也并不意外,立即打開殿門迎紀連晟進去。
“睡了?”
皇帝輕問。
那侍從點點頭,壓低聲音的道:“是的陛下,少使已經歇下了。”
也對,時辰不早了。
有孕的人,本就嗜睡,尋常。
紀連晟本想轉頭就回自己的寝殿,但不知為何,一念之間,他站住了。
目光穿過殿中的長廊,他看着遠處微明夜燈下,攏着的薄薄床帳。
心頭被那床帳之後睡着的人,撩動了起來。
夜風輕邈,綿綿若絲。
慕容欽哲的神志在半睡半醒之間游離,腹中的胎兒在夜裏并不安靜,時常讓他的下身感覺不适。
他輕輕側過身,呼了口氣,想尋找一個更舒适的姿勢安放自己的身體。
忽然,只覺得床帳撩動了。
一個人輕輕的靠了進來。
“啊——”一句哽在喉間的驚嘆,沒有發出聲音。
他很快就意識到,是皇帝。
也只能,是……皇帝。
出其不意的驚擾還是讓慕容欽哲受了點驚吓,他皺起眉,一手輕護住長長衣衫下的腹部,輕聲對着紀連晟道:“陛下……”
紀連晟看他的眉目,就知道他的身子還是不大舒服。
他已然更了順滑的亵衣,卻全然沒有睡意,滿心翻滾的,都是對面前人的占有欲。
床上這個有孕的人,怎麽可以如此動人……?
慕容欽哲一個淡淡的蹙眉,就将紀連晟撩撥的難以自持。
紀連晟一言不發的伸手擁住了他,一手覆在他的腹部上。
慕容欽哲的肚子,有些涼。
“嗯——”他輕哼了一聲,側過身,什麽也不想說,只是任由着皇帝撫觸自己。
是接納,也是忍耐。
紀連晟輕輕的撫摸着他已經隆起的肚子,來回幾次,忽然感受到了那小小生命的蠕動。
慕容欽哲深吸了一口氣,将雙手架在紀連晟的雙肩上,反扣住他。
兩人的動作默契也和諧。
不知為何,紀連晟就是想要他,十二分的想要他。
想要面前人從發絲到指尖的每一寸身體和靈魂,都完完全全的屬于自己。
他一個吻就落在了慕容欽哲的額頭上,順着那個方向,吻到了他鼻尖,他的薄薄的口唇……帶着清澤的潔白牙齒……
幾乎是與此同時,慕容欽哲忽然睜開雙眼,直看向紀連晟。
因為在他身體最脆弱的地方,是那麽真實的感受到了他堅硬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