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送慕晴纭離開王府,他不明白郡主為什麽不想嫁,但明白主上為什麽要娶。

那日恭王來訪,他聽見恭王說了一句:“派去的人雖沒探到安東王府到底有多少兵力,但絕不低于三十萬。”

這和安東王府上報朝廷的十五萬相差甚遠……

內憂外患之下,安內尤為重要。

慕晴纭心急火燎地去,六神無主地回。誰都能看出郡主這是碰了壁。

晚來天欲雪,暮霭沉沉。

堂屋內沒一人敢吭聲,就連慕長豐都一言不發地坐着。前些日子陸老鬼終于登門和他提過想結親家的事,說萬壽節後下聘,一來希望他先問問閨女的意思,二來是覺得離開平京再訂親,那時朝廷想反對也管不着。

慕長豐怎麽都沒想到明王會來這出。如今他們四個都在京城,如網中之魚,就是陸老鬼都未必敢逆明王的意思,這聘禮他更不敢退。

“爹,我不嫁。”

但凡慕晴纭開口,只說這一句。

慕長豐嘆了口氣。這門親事他也不想結。閨女嫁給明王,再想回麓州就難了,他入京也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上一面。再者,他知道明王娶他女兒是為了大燕而非真心喜歡,把女兒留在平京這個是非之地,要是受了欺負,誰能給她出頭。

明王是萬裏挑一的當世英豪,但橫豎都不是他想要的女婿。

這一晚,慕晴纭連連做夢,夢到了小時候在皇宮裏的點滴往事和身不由己。畫面一轉,她又置身在一處寬敞又有些破敗的院落中,前面跪了一地的宮女和太監,甚至還有女官,他們不停地喊着“冤枉”和“饒命”,而周圍那群侍衛無動于衷。

接着,不知是誰說了聲“行刑!”,那些侍衛便拿起木杖朝跪在地上的人亂棍打去。

凄厲的慘叫充斥在她耳邊,她想制止,卻怎麽都喊不出來。

慕晴纭猛地驚醒,坐起身,緩過神來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再一看她還在她的閨房裏,原來只是個噩夢。

夢裏喋血的場面她沒親眼見過,但她知道這、類似的一幕應該發生在泰康十三年——那場刺殺風波後,無數的宮女太監因失職和連坐之罪,被處以杖斃之刑。

人命在皇權面前如草芥,靠近皇權的地方,什麽不好看的都有。

天還沒亮,但屋子裏異常的冷,慕晴纭裹着棉被下床,推開窗才發現外面下雪了。

慕晴纭裹着棉被倚在窗邊看雪,只覺老天又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真的很不喜歡平京這個地方,更不喜歡吃人的宮城。

漫天的雪,千裏冰封的平京,不近人情的皇都。

後來的幾天,登門道賀的人不少,但慕晴纭只見過兩個人,一個是淩重譽,一個是陸妍。

淩重譽和馮太師走得近,興許他有辦法讓淩璟收回成命,誰知淩重譽也沒這個膽。

淩重譽在百忙之中抽個空來別苑看她,倒也不是來祝福的,依他自己的話說,比起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叔,還是她這個朋友更親近。

淩重譽能來看她,慕晴纭很感動,也不忘要調侃一番,她道:“既然如此,你還記得當年你說過的話嗎?”

淩重譽點頭,“記得。”

她笑着問道:“我現在等你來娶,你娶嗎?”

“晴纭,要是你早些開口,我願意娶你,可是現在皇叔下了聘禮,整個大燕還有誰敢再來提親。”

慕晴纭苦笑,是啊,這些天來的都是恭賀的,沒誰敢來提親。

她沉下眸子,淡淡應了聲:“知道了。”

這些天她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她只是臨時想起了件往事而已,随口一問便試出了老實的淩重譽有多怕淩璟。

沒人能幫她吧。

慕晴纭也不忍再逼她爹和淩璟對着幹,那個人,她們鎮南王府惹不起,她只能靠自己。

在見淩重譽之前,她已經見過陸妍了,她的解釋陸妍信不信不重要,但陸妍給她指了一條險路,她想了很多天,如果沒有別的辦法,她也只能這麽做。

逃婚!

他敢娶,她敢逃,公平!

自慕晴纭下定決心要逃後,言行舉止變得極為淡定,平日裏就跟個沒事人一樣好吃好喝好睡。

家裏人大都以為慕晴纭已經接受了這樁親事,畢竟比起深宮後院來說,明王府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好的歸宿。

只有她爹見她這個樣子更為內疚,知道女兒是在故作堅強。

幾日後就是萬壽節,婚禮定在下月初,她的日子不多了。

就在嫁衣送來的那一日,慕晴纭遣走了院子裏所所有的下人,沒留一個人伺候,也沒試那件金絲銀縷繡成的華服。

夜深的時候,她換上早已備好的丫鬟的衣服,帶了些盤纏,偷偷溜出房間,冒着風雪從後院的角門離開了別苑。

陸妍按照約定在別苑附近的林子裏等慕晴纭,給了慕晴纭一匹馬,看着她上馬後說道:“別忘了你說的,你要是真不想嫁,就別再回平京。”

陸妍又遞給她一卷東西,“這是地圖,上面會告訴你怎麽去麓州。”陸妍神色漠然,“希望再見的時候你是我王嫂,而不是明王妃。”

慕晴纭踢了踢馬镫,邊走邊回頭說:“記得把我的信給淩璟。”言罷揮鞭,策馬消失在夜色中。

陸妍現在沒那麽放心慕晴纭,即便要幫慕晴纭送信,她也将信拆開來先看了一遍,确保慕晴纭沒在信上寫不該寫的東西。

慕晴纭在信上說她出逃是她自己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當,讓明王別降罪于她的家人。

逃婚有風險,陸妍為了讓慕晴纭敢冒這個風險,答應事後會說服她父王出面向明王求情。只要慕晴纭說到做到,她也不會食言。

慕晴纭趁着夜色出城,天太黑看不清地圖上的路,出了城後便沿着官道趕路,等到天明一看地圖才發現,這地圖上一座城連一座城,除了官道之外沒別的路。

再過幾日萬一有追兵怎麽辦?她哪裏敢走官道,只想着快些趕到下一座城再另尋幅地圖。

慕晴纭盤算着她趕回麓州至少需要一個多月,相比之下欽州要近一點。陸妍先前說她可以去京南找陸旻,讓陸旻先帶她去欽州躲躲也行。

可等慕晴纭到那劉總督家附近一打聽才知,陸旻昨日剛離開,回京赴萬壽節宴去了。

錯過……

認命。

回麓州!

慕晴纭不得不繼續趕路,趕往地圖上那座叫“臨江府”的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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