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遼宮中有個不成文的慣律,這皇帝夜裏留宿了任何後宮之人,在外人眼中便等同于寵幸。
畢竟這寝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也無法知道。
宮中生活寂寞,這茶餘飯後的談資消遣,有時尤為重要,皇帝受寵失寵的嫔妃便首當其中。
慕容欽哲的小轎不一會兒便抵達了皇帝的寝宮,只是日頭正烈,皇帝上朝還未歸來。
皇帝身邊的侍從見是慕容少使,自然沒有人敢怠慢,連忙要迎進偏殿等聖駕。
踏進院門,卻不巧見着塔塔莫哲迎面而來。
不過是在皇帝的寝宮留宿了一夜,這人的容光與精神卻都恍然是天壤之別了……
慕容欽哲披着一件棕色的長衣披風,将身子完全攏在了其中。他發髻高梳,氣韻沉靜,目光坦然清明的讓人不敢正視。
按常理說,塔塔莫哲在宮中的名位高于他,但慕容欽哲偏偏站在他面前,只是看着他,卻完全沒有行禮的打算。
莫哲并不是第一次見慕容欽哲了,當初在那登楚閣時,在那甄選日子的通鋪上時,在那慈恩宮那一夜的晚宴上……
慕容欽哲伸手合了合披風的衣領,目光完全無視這個衆人口裏昨夜剛被皇帝臨幸的人,正對着他,擦肩而過。
莫哲見這來人如此高傲,心想也對,今時不同往日,就是憑着肚子裏那個東西,他也确實有高傲的資本。但未來的路,誰……說的準呢……?
他輕輕一笑,随着侍從踏出了皇帝寝宮的院落。
不過幾日之差,這從來也不曾屬于自己的地方,在慕容欽哲眼裏只變得更加陌生。
他步入側殿,解下披風,在椅中坐下。目光側落在身旁寝殿前,那一排密密織織的泛着奇光的金蓮屏風之上。
“欽哲……”
忽然彷佛聽到了紀連晟那一夜在那不遠床榻上,對自己輕輕的耳語……,溫柔、體貼……,恍若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他抱着他,一手輕輕撫觸在他隆起的肚子上,輕輕的來回,像是撥弄着他的心,也像是安撫着他腹中的成長的生命。
慕容欽哲緩緩閉上眼睛。
令人迷醉的一幕,有時也令人心碎。
尤其是想到這世界之大,人世之紛繁,帝王的心不可能永遠只屬于一人……
或許,這人間本就沒有“永遠”二字吧……
焚盡此生所有貪嗔癡,換來彈指相對那咫尺光陰。
至少,他給了自己一個小小的生命。
慕容欽哲修長消瘦的手,輕輕撫在了腹部之上……
是個女兒,對麽……?
而曾經失去的骨肉,是個男孩兒……這個小小的魂魄,永不會再歸來了,對麽……?
一股巨大的不由自主的哀涼,從慕容欽哲心中湧起。
他總是活的這麽不由自主,總是活的……這麽艱難……
“少使,陛下今日大概不會這麽早回來。”
正想着,有侍從幾步走來禀報道。
這兒的侍從基本上都是皇帝身邊極度訓練有素的暗衛,恭敬、機智與功夫,通常一樣不缺一樣不少。
慕容欽哲聽罷,淡聲道:“為什麽?”
皇帝每日自然有諸多安排,下朝後也不一定就會回到寝宮中,他心中有數。但他卻好奇,這寵幸了莫哲一夜之後,不累麽?
那侍從也不看他,徑直道:“方才奴才去問了,說是太後請陛下過去慈恩宮,估摸着……正午陛下會在那兒。”
慈恩宮?
太後讓自己去的同時,也請了皇帝……?
慕容欽哲稍稍蹙眉,他想了想這其中的玄機。
畢竟在那一日賜他毒酒之後,太後的勢力便一直在他周身偃旗息鼓了多時。
今日……這是怎麽了……?又沖着自己來了?
莫哲得意的神色在慕容欽哲眼前閃過,他心中又氣又悶,又無法疏解丁點兒,只能更深的忍耐。
“去太後那兒”慕容欽哲終于站了起來,一句話,說的十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