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就是他的選擇。

約翰開着車在公路上高速行駛,天氣有點冷,否則他就該打開窗戶吹吹風,車裏實在是有些憋悶。副駕駛上放着一箱厚厚的書。最上面的書的封皮因為年歲太久都已經斑駁,有幾頁紙因為掉落的關系被随意的夾在書裏。

他看了看時間,他連續開車的時間已經有些長了,眼睛都有點酸澀,靠邊停車,他靠在車上點燃一支煙,拿出手機給伊芙琳打電話。

無人應答。

大概還在睡?

約翰想起剛剛發生在佛羅裏達州的事情。格雷森的信息的确是很準确,但是不準确的地方在于,那名女巫早就因為透支過度去世,她的丈夫和女兒定居在了佛羅裏達。而她的丈夫因為失去摯愛,對約翰這種曾經求助過的人顯得十分不友好,甚至想要截斷女兒學習巫術的道路。

約翰到最後也沒能得知當年具體是哪一個咒語,不過那女巫的女兒為了聽從父親的選擇,把女巫所有的魔法書都交給了約翰,就是現在副駕駛上那一箱。

煙霧慢慢升起來,模糊了他的表情,他一直覺得平行世界什麽的都是電影人賺取票房的噱頭,但是伊芙琳的事情卻讓他看到了這個噱頭存在的證據。伊芙琳可能去過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裏沒有遍地走的超自然生物,沒有吸血鬼的謀殺,沒有創始人家族的責任。

煙漸漸縮短,到最後只剩下指端的一個微弱的紅點。他把煙踩滅,扔進車載的煙灰缸裏,繼續往回走。

車載電話嘟嘟的發出撥號的聲音。

“hello?”伊芙琳的聲音在那一頭響起。

約翰看了看那箱書,還是決定把這個選擇交給伊芙琳自己來做,是不是成為一名女巫,是不是要學習那個咒語,是不是要……離開這個世界。

“約翰?”伊芙琳問。

“yeah,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找到了那個女巫。”

“真的?”伊芙琳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快樂,“你去佛羅裏達是去見她了嗎?她答應見我一面嗎?”

“伊芙琳,我很抱歉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那位女士已經去世了。”

電話那頭突然靜默下來。

約翰:“伊芙琳?”

“我在……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接受一下這個消息。”伊芙琳說,“我只是,等你回來我們再說吧,好嗎?”

接到電話時,伊芙琳正在一個青年畫家聯合舉辦的畫展上,她是下班的時候,被同事強行拉過來參觀的。

她挂掉電話,站在一幅畫前,把手機收到包裏,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笑容,嘴角卻又很快落了下去。她好像突然get到了眼前這幅畫想表達的意思。

最絕望的事情并不是沒有希望,而是希望就在眼前,卻永遠在抓不到的地方。

眼前的畫用了大量的深藍色和藍黑色作為底色,深藍色令人窒息的深海,卻出人意料的與夜裏的天空連在了一起。天上沒有一點光亮,整幅畫大部分篇幅都充斥着無邊無盡的絕望,但卻在畫的右上角,有一點點的亮光,像是太陽即将升起,像是希望,亮光之下有一艘小船,顏色與光的顏色極為相近,幾乎看不出來,小船上有幾個模糊的影子。

主人公畫的很抽象,只有一個簡單的模糊的身影,卻有一個完整的清晰的右臂,用的也是與海水相近的顏色,向着唯一的那一抹光亮伸着手,想要把那光亮抓在自己手中,卻不可控制的,一直向下沉淪,永遠都握不住那一抹希望。

“我不知道這幅畫這麽觸動人心。”一個聲音在伊芙琳身後響起。

伊芙琳扭過頭去,看到了在醫院見過一面的那位艾斯特森(麥考森)先生。

他指了指伊芙琳的左臉,伊芙琳擡手一摸,濕意,原來她還是哭出來了。

“這幅畫是一位好心人捐贈出來展覽的,是一位畫家在數十年前的作品。”克勞斯對伊芙琳說,“你從這幅畫裏看到了什麽,才讓你哭出來了?”

伊芙琳搖搖頭,“并沒有什麽。”

說完就往下一幅畫走,她想要看一些歡樂一點的畫作,以防她在跟同事告別前直接在展館痛哭流涕。

“這有些不禮貌不是嗎,畢竟我禮貌的問你這些事情,而你卻沒有認真與我對話的意思,明明是有些什麽,卻不想告訴我。”克勞斯背着手跟在伊芙琳身後,用有些調侃的語氣說道。

“你想知道什麽呢,艾斯特森先生?”伊芙琳也不回頭,看着面前這幅衆人歡呼的畫說。

“我與那位畫家是很好的朋友,而這幅畫一直都沒人能讀懂,看到知心人似乎不是那麽容易……”

伊芙琳回過頭來,看着克勞斯,“那是一種絕望,和一種孤獨。”又轉過頭去,“主人公留在黑暗裏,不管是深海還是黑夜,看得到光明卻找不到也抓不住。在那艘船上的,也許是親人,也許是朋友,他們已經在希望中,卻沒有人想拉他一把。所以他是一個活在絕望和孤獨中的男人。這樣的解說您滿意嗎?”

“不是男人,”克勞斯說,“是男孩。”

伊芙琳失笑,微微歪着腦袋看着眼前的人,“所以那個男孩從裏面走出來了嗎,主人公先生?”

克勞斯笑起來,臉上的酒窩露出來,“也許出來了,也許沒出來。這個誰會知道的那麽清楚呢?”

伊芙琳聳聳肩,繼續往前走。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原本不知道。”伊芙琳看着前面似乎還有雕塑展,往前走過去,“但是那幅畫右下角有一個大寫的N,而你又表現出來一副哥畫的畫終于有人懂得欣賞的樣子。是個人都知道,當一個人說起我的一個朋友的時候,一般都是在說自己。”

“所以你的朋友有什麽故事讓你這麽不開心?”克勞斯斜倚在伊芙琳正在看的雕塑的展臺上,“也許我的朋友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伊芙琳張張嘴,卻又垂下眼睛。她的故事注定只能活在她自己的回憶裏,即使是希望渺茫,其中的傷心也不能跟其他人提起。所以她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

克勞斯也不強求,轉而替她講解起來館內的其他畫作和雕塑,直到伊芙琳打車離開畫展。

克勞斯看着伊芙琳乘坐的出租車遠去,心裏不由贊嘆自己的眼光,偶爾在偶然的情況下發現一個人,有趣,有故事,還有發掘潛力。

打從剛才拒絕說出自己為什麽不高興之後,就把自己的不高興擺在了臉上,不管講解的過程中說些什麽都吝啬給一個笑容。克勞斯斷定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好像還不是一般的故事,然而到底是什麽故事,他也十分有興趣去挖掘出來,說不定可以給他帶來更多的樂趣。

在他心裏,小實習醫的确越來越有價值,大概已經從超市裏打折購買的牛排上升到了高級餐廳裏的上好的菲力,雖然還是牛排,但卻不會想輕易吃下去。

他雖然從剛才開始就聽到小實習醫血管裏血液流動的聲音,卻忍住了沒有去嘗嘗味道,絕大部分是因為這塊牛排尚未經過調味,雖然原味應該也不錯,但他傾向于榨幹牛排的最後一絲嫩滑,再吃進肚子裏。

克勞斯舔舔自己的虎牙,不打算克制剛才就出現的食欲。畫展中現在這些人雖然可能不美味,但是偶爾用來填肚子,也是可以忍受的。

伊芙琳回到家的時候,約翰的車已經停在院子裏,廚房中的燈也是亮的,透過單薄的紗簾,還能看見約翰在裏面忙碌的影子。

她打開門,約翰回頭看了一眼,沒講話,拿起一旁的調味料,給鍋中的牛排做最後的調味。屋子裏散發着蘋果派的香氣,烤箱發出叮的一聲響。

伊芙琳放下包,戴上隔熱的手套,把烤的金黃的蘋果派從烤箱裏拿出來。

約翰把天然氣竈的火關上,平底鍋的蓋子也蓋上,讓牛排慢慢吸收鍋中剩餘的汁液,轉身看着進門一句話都沒說的伊芙琳。

“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訴你,然後你可以做出你自己的選擇。”約翰坐在伊芙琳對面,看着她。

伊芙琳有些疑惑看着他,約翰接着說:“我和格雷森在你小時候替你做出了安排,選擇了其他的世界,即使是從保護你的角度出發,我們做的也并不是完全正确的事,伊芙琳。我已經做出了我的選擇,現在你該做出你的了。”

“什麽選擇?”伊芙琳聽的一頭霧水。

“那位女巫的女兒,把她所有的魔法書都送給你。那個錯誤的咒語,據說也記載在裏面。而你自己,就是個女巫,伊芙琳。如果你真的想要到咒語把你帶去的世界,就去做吧,那是你的自由。”

伊芙琳微微低頭,突然有了希望,但約翰卻把她一直試圖忽略的問題,擺到了她的眼前。一邊是愛着她無條件支持她的家人,可是這家人即将經歷人生中最危險最痛苦的時期,一邊是戀愛不久就分別的男友,而且咒語也不知道會把她帶到哪個世界哪個時間。

兩難。

她今天經歷了短暫的絕望之後找到了希望卻又陷入了這樣兩難的選擇。

伊芙琳看看坐在對面的約翰,又想起還在神秘瀑布鎮的格雷森夫婦。他們的生命按照電視劇中的安排,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她想自私一回,卻也想無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