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珊立在花窗下,籠着一只兔毛手籠,臉上平靜無波,無悲無喜,容色看着倒是比先前好了許多。

如今天氣愈發見寒,她肌膚勝雪,便是日頭之下竟能顯出幾分透明的光暈來,叫人望之生憐。

身後杏雪興奮開心的幾乎有些要洋溢出來的語調都不能讓她為之動容。

她知道杏雪在高興什麽,那些東西若是先前的她也确實值得高興,可如今……

她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半晌之後才低低地笑了起來,“你說的極是,伯母當真将我看作親生女兒一般。”

杏雪聽見她的話語,心頭卻是忍不住一愣,怎麽聽着,三姑娘的話都不像是開心歡喜的模樣啊?

她停下手來,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只見明珊立在花窗之下,臉上的笑意淡淡,像是能被風吹散的雲一般,那笑意未達眼底也未達心底。

姑娘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如今在将軍府的日子,說實在的比永波府還要好些,便是大老爺和大夫人也待之親厚,更不用說大少爺和大小姐了,她在永波府時就聽說大房之人親厚溫和,如今來了才知道果然如此。

二老爺和二夫人只是天不假年,實在可嘆,可凡事不該往前瞧麽?

說句不該說的,若是三小姐只在永波府,估計也只能在永波府中挑個家境殷實的嫁了,來了京城,将軍夫人自然不會叫三小姐只随随便便嫁人的。

杏雪心頭思索着,頓了頓卻又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反正這也不是自己該操心的事,伺候好三姑娘就是了。

知道明珊已經好了的消息,明玥還有些詫異,頗有幾分愣怔,“已經好了?”

去問話的玉笛點了點頭,一派自然地道:“是呀。我去凝紫齋的時候,杏雪姑娘已經在拾掇東西了。”她瞧着,收獲可是不少。

明玥滿臉震驚和尴尬,到底還是自己不成,這去了母親那裏,果然病好得快些!

折柳聞言卻是撇了撇嘴,自顧自地收拾衣裳去了。

再過不過三四日,最後一場秋雨也落了,淅淅瀝瀝的雨水落盡,地上盡是如同小鏡子一般的小水窪,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明玥練了一場武便回房歇息,一進門便察覺出屋子裏頭暖意融融,當即便詫異道:“今年這般早便開地龍了?”

折柳碰上備好的參茶,忍不住低笑道:“将軍不在,夫人說沒地弄得跟苦寒窯似的,況且三姑娘病又剛好,便不好太冷了。”

明玥點了點頭,倒也未說什麽,他們是早就習慣的,如今提早開了也便罷了,折柳偷偷觑着她的神色,斟詞酌句地低聲又道:“夫人、夫人還說了……”

“說什麽了,這般吞吞吐吐?”明玥拿着帕子淨手、擦臉,瞧着屋子裏熱,便将外衫給脫去了,聽她語氣低低,不免皺了皺眉頭低斥道。

折柳尴尬不已,說這話的活也只能落在自己身上,便是彎刀姐姐适才過來瞧見姑娘虎虎生風耍刀的身影,也不過就是把話傳到就走了。

“夫人說……呃,姑娘的這每日練武倒可減去一場了,留着、留着時間縫些嫁妝才好。”她心一橫,咬着牙将話一禿嚕說完。

話音剛落,就聽見“嘭啷”一聲茶蓋跌落桌面的悶響,她心頭一驚,吓得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揪着衣裳上的璎珞,一句話也不敢說。

整個屋子裏,丫頭們都噤聲縮下了頭,只有玉笛傻呵呵地擡着頭,看着明玥冷肅下來的臉龐,猶不知覺。

既然已經如此,折柳索性想着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當即便道:“夫人還說,姑娘莫要生氣,這古往今來出嫁姑娘哪兒有不自己親手繡的東西?嫁衣自是不用姑娘了,這公婆姑嫂的倒是也可免了,可這荷包手帕總得有一樣吧……”

“我瞧着你是話太多了。”明玥放下茶盞,沉眉肅目,折柳當即噤聲,喏喏地應了一聲。

便憑着那樣一個纨绔,也值得費心與他做個荷包、手帕,怕是他身上的都沒地方放了吧?這婚事她是答應了,可沒說真要和他好好過這一輩子,若是有機緣,她還想脫身而去呢。

話是這麽說,她的練武場次到底是被明夫人明裏暗裏給取消了一場,鎮日裏頭對着繡品、針線,整個拂劍軒的人很明顯的察覺到,大小姐怕是離發火不遠了。

正在衆人都戰戰兢兢之時,初冬的第一場雪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因着地氣還略帶餘溫,落下來就沒了,只在屋檐上和樹梢頭積了一層薄薄積雪,瓊枝碎玉,極為美麗。

拂劍軒的丫頭擠着腦袋在明窗下看,明玥也心煩,便陪着幾人一塊玩了起來,滿院子笑鬧的時候,門口卻迎來了常客。

明珊一身灰鼠披風,裏頭一件素青織錦繡花長裙,便是紋路也似挑的銀線,在披風之下若隐若現,低調華貴,袖口和領口處都出了一圈極好的風毛,襯得如玉臉龐愈發精致動人,看着便比先前多了許多優雅、尊貴的氣度。

果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瞧見裏頭一院子的歡聲笑語,明珊挑了挑眉,低聲淺笑道:“長姐倒是開心,看來是什麽事情也不能叫她不快幾日。”

杏雪笑着答道:“大小姐素來便是這樣的性子,爽直潇灑。”

明珊回過頭去輕輕地看了她一眼,臉上帶笑道:“你倒是與大姐姐投緣,不若我回頭跟她說了,叫你去她跟前伺候?”

杏雪一笑,剛想答話,卻突然不知怎地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背脊處升了上來,頓覺不妥,當即便住了口,讪讪笑道:“奴婢與姑娘一同從永波府上來,姑娘待我這般好,自是舍不得離開姑娘。”

明珊輕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譏諷還是淡然地笑了笑,回過頭去看着院子裏,眼眸中露出些許星點的羨慕來。

将軍府嫡長女就是這般好命,便是這般的性子,卻有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容貌,便是嫁給舉朝鮮有的百年世家鎮南侯府也不必學什麽持家之道,可偏她……

她這幾日每日都去正院裏頭同明夫人請安,接着便是半日的功課學習,今日這是好不容易得了個閑暇才過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