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波放大器的安置室,查爾斯已經很久沒下來了。上一次大概是艾利克斯被強行征兵帶走,感覺時間漫長到像是過了一輩子。

走進自動監測的區域,門被打開。

改進過得腦波放大器上面已經積了一層灰,查爾斯把它拿到手裏,輕輕一吹,灰塵散在空氣中,映襯着身後還沒有完全消失的光影。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用過這些東西了。”查爾斯把它戴到頭上。

只一瞬間,周圍的背景就全都變化了。

“Gosh!”查爾斯嘆息說。

伊芙琳此時才了解到查爾斯說的太痛苦是什麽意思。在這其中的被查爾斯搜索到的所有人,有的在哀嚎,有的在尖叫,有的在奔逃,痛苦的聲音充斥着整個房間。查爾斯的放在輪椅上的手越抓越緊,費力的喘息着。

“查爾斯。”伊芙琳蹲下去握住他的手,“你必須要去找一些快樂的事情。”

查爾斯頭向後仰着,餘光略過伊芙琳有些焦急的臉,咬了咬自己的牙,“我做不到,他們一直都在我的腦子裏。”

一起上的指針淩亂的來回擺動,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雜亂,查爾斯忍受痛苦的聲音也越來越高。畫面變得紛亂起來,所有的人影都是在畫面中一閃而過,留下紅色的虛化的影子,聲音卻還是充斥其中。

儀表盤上開始有電火花迸濺出來,終于由于超負荷停止了運轉。查爾斯摘下頭盔扔在上面,憤憤的看了儀器一眼,閉了閉眼睛,別過頭去。

“查爾斯,你還好嗎?”伊芙琳握住他的手,眼睛裏滿是擔憂。

他搖了搖頭,回過去又看着機器。這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能力,現在似乎也抛棄他了。

“那不是機器的問題不是嗎?”

“我辦不到這件事,羅根。”他把輪椅轉了個方向,自己搖着往外走。

伊芙琳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低垂,沒有阻止他。

“你能做到。”羅根在他身後說。

“我做不到,我的腦子……”查爾斯停下來,看着羅根。

“你只是有點生疏。”

“這不是生疏的問題,我可以轉動按鈕,也可以按下開關,我的能力是來源于我的大腦,還有我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它已經壞掉了。我就想當初被帶走的,被殺害的我的學生一樣,很無助。這整件事就是一個錯誤,我們不該放掉艾瑞克,也不該去做這件事。我很抱歉羅根,但是他們送來了一個錯誤的人。”

查爾斯已經不知道到底羅根到來是錯誤的,還是來尋找他是錯誤的。一個什麽都做不了的X教授,廢人一個,什麽忙都幫不上,連自己的親人的安危都束手無策。然而沒有人可以幫助他。

羅根看了看一言不發的伊芙琳,“看起來你女朋友回來還沒有治好你的心病。”

他走到查爾斯面前,“你是對的,查爾斯。我不是該來這裏的人,事實上應該是五十年後的你過來。但是我是唯一一個可以完成這個旅行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停留多久。但是我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後,我是你最無助的學生。是你解開了我的心結,告訴我該怎麽做成為一個怎麽樣的人。”

羅根把手撐在查爾斯的輪椅上,“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麽,查爾斯,但是有人可以幫助你。進我的大腦看看。”

查爾斯不贊同的搖頭,“你看見我用主腦的後果了,你不會想變得跟它一樣吧。”

“什麽傷害我都經歷過了,相信我。”

查爾斯遲疑的把手放在羅根的太陽穴,他害怕會造成傷害,可是羅根的信任的表情讓他心安不少。

他看見了羅根的一生。被放在實驗臺上折磨,在水中承受着溺水死亡再活過來的反複痛苦,注射艾德曼金屬變成真正的金剛狼,失去記憶,逃亡,心愛的人死亡。

像是感同身受一樣,查爾斯同情的看着羅根,“你這個,可憐的人。我不想看你的傷痛,我也不想看你的未來。”

“那就跳過去,去看看你的未來。”

查爾斯盡量平複下自己的心情,向更深處探過去。

時間的界限不複存在。

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些許的光亮從頂窗照進來,整個屋子卻是無比昏暗的顏色,像是死亡的氣息在不斷蔓延,遮蓋住了所有鮮亮的色彩。

有兩個人,在不遠處,一坐一站。

很熟悉,或者說,那就是他自己。

“查爾斯。”老教授突然開口。

查爾斯笑開,他完全想象不到未來會是這個樣子,他與艾瑞克,到了老年,竟然會是這個樣子。

“查爾斯。”他回應道,“所以這就是我們的未來?艾瑞克是對的,人性是束縛我們的枷鎖。”

“除非我們給他們展現一個不同的路。”

“你還在相信嗎?”查爾斯問道,他自己在這短短的幾年就看透了世态炎涼,世人往往是你往後退一步,還要再逼你退一百步,用自己可憐的被害妄想的症狀揣測,然後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人偶爾一次失足,迷失了方向,不等于會永遠迷失下去。”老教授的眼睛平靜的像一潭湖水,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于人類的怨怼,“有時候我們只需要再搭把手。”

查爾斯苦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一旦我使用能力,那會把我壓垮。”

老教授微笑,眼睛似乎能看透查爾斯的想法,“你是在害怕,主腦可以感覺到。”

“那些聲音,實在是,太……痛苦。”他的眼睛濕潤起來,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些悲痛的聲音侵襲大腦的痛苦。

“你害怕的不是別人的痛苦,而是你自己的,查爾斯。痛苦雖然可怕,卻可以讓我們更強壯,如果你去感受它,接受它,你會獲得難以言喻的力量。我們所擁有的最強大的能力,是去接受痛苦,這些力量的來源,是最人性的力量,人的希望。”

查爾斯與老教授的思維在那一瞬間連起來,無數的笑臉展示在他眼前,他熟悉的澤維爾莊園的走廊上,到處都是孩子們的笑臉。

“拜托,查爾斯,我們需要你重拾希望。”

查爾斯往後一靠,思維回到主腦的控制室裏。控制室的燈恢複光亮,他看了一眼身後,漢克正搓着手走進來,他又看了看仍站在主控器旁邊的伊芙琳,伊芙琳對他扯出一抹笑容。

“電力恢複了。”漢克說。

“是的。”查爾斯把輪椅轉過來,“電力恢複了。”

伊芙琳從查爾斯找到瑞雯之後就離開了主腦室,站在窗前,看着仍然有些破敗的澤維爾莊園。羅根描述裏的未來,伊芙琳其實想象不出會是什麽樣子,因為在他的描述裏,那更像是一個修羅場,而不是,人類社會。

黑暗的,殺戮的,毫無希望的。

一想象就會有一種整個心髒墜入深淵的感覺。

窗臺上的花因為少人打理,到了季節居然都沒有開放的前兆。伊芙琳雙手放在上面,輕輕施加力量,花盆中的泥土漸漸出現力量的湧動,花蕾慢慢長出來,最終綻放開。

是一種很純潔的白色。

與她剛才想象中的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音,窗戶上映出查爾斯的身影。

“我以為你會勸說我,伊芙琳。”查爾斯操控輪椅來到伊芙琳身後。

伊芙琳轉過身來,打量着他。

看起來跟原來一樣的,卻又不一樣的查爾斯。

“我原本打算要一起勸說你來着,但是,你知道,我口才向來都不如你。”伊芙琳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擡起頭,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而且,我覺得你需要一個人不管做什麽選擇都去支持你。”

“我其實想了很多去勸說你的理由,”伊芙琳接着說,“比如說讓你去想想你之前的理想和抱負,想想你的學生或許還在等着你回去,想想瑞雯,想想羅根所處的未來。”

“但那像是一種綁架,如果你不是心甘情願走回這條路,你的快樂就都沒有了。”

查爾斯控制自己的輪椅離她近一些,手指挑起她的頭發,“那你從來都沒想過如果我沒有振作起來未來會是什麽樣?”

伊芙琳搖頭輕笑,開玩笑說:“五十多年呢,查爾斯,誰知道那時候你是不是已經年老色衰?”

查爾斯也跟着笑起來。

“我想過的,也擔心過,在一瞬間。”伊芙琳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側臉上,自己的眼睛對上他的,“但是,查爾斯,那時一個我們已經知道的未來,我們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改變它,我們已經改變一點點了。”

她指的是在巴黎阻止了瑞雯的行動。

“如果我們到五十年後必然面臨那樣的結局,最壞的結局不過是我們一起去見上帝。在這五十年中,每一天都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天,每一刻都可能是我們的最後一刻。也許我們會做得更多,珍惜的更多。”

“也許之後的人記錄這段歷史,就會寫成,哦,為了支持男友的選擇,她任憑世界陷落。”

查爾斯把她的頭發別在耳後,額頭靠近她的,“這可是稱不上一個好的結局。”

他覺得伊芙琳簡直就是低估了自己勸說人的能力,口才不夠,煽情來湊,他覺得将來還是要心腸硬一些,否則被她輕易一感動,他估計什麽都會去做的。

伊芙琳笑着推開他,“但是我知道你會做出什麽選擇啊,因為你從本質上就是一個胸懷天下的聖父體質。”

她搬着椅子轉了個方向,坐下來靠在他的肩上,外面的太陽轉眼間只剩餘晖。

“我們會改變這個未來的,是嗎?”

查爾斯握住她的手,看着窗外的景色,“我們當然可以做到。”

明天會是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