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命
她氣鼓鼓地将那只手打掉,“還不都是您的錯!”
楚南咦道:“與朕何幹?”他這口鍋未免背得太冤了些。
林歡扁着嘴道:“若非被拘在這昭明殿裏,妾會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以致于淨長肉麽?”
因懼怕張太後的緣故,她輕易不敢出去,結果只能困在這四方小院裏,每日重複兩點一線的生活——從餐桌到炕桌。床上那點運動也不夠消耗熱量的。
歸結起來,都是皇帝那回叫她侍寝的不是,否則她不會像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楚南見她敢跟自己頂嘴,心裏倒稍稍寬慰,虧得這段時日的相處,總算将她的膽子訓練得大了些,不再跟個燎毛的小凍貓子似的,就是這氣着實沒來由,他看她床笫之間享受得很呢,難道侍寝不是自己願意的?
這麽一想,楚南就由過程聯想起成果來,他盯着林歡日漸豐嫩的面龐,“你該不會有身子了吧?”
林歡忙道:“當然沒有。”
被人說胖和當孕婦比起來,那還是胖稍稍好點——都怪皇帝這兒的夥食太好,禦廚房又成天流水似的送膳,害她飯量都進步了。
楚南若有所思,“可你最近很愛吃酸的……”
那果子他試着嘗了口,幾乎能酸倒牙龈,可林歡啃它的時候卻能面不改色,不是天賦異禀,就是如今換了口味。
這麽一說林歡自己也有些疑疑惑惑起來,“會麽?”
不過日子究竟淺了些,距離她上次經期過去還不到半月,便是真有了,如今也什麽都瞧不出來。
且自從上次在岑松柏那裏鬧了個烏龍之後,林歡想求子嗣的心倒是稍稍淡化。按照書裏所說,她本應初次承寵就懷上龍嗣才對,結果卻是虛驚一場,可見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不過書裏也說她除了那春風一度,會在宮裏默默無聞直至終老,結果如今她卻成了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寵眷優渥,可見盡信書不如無書。
楚南唔了聲,有些遺憾的移開視線。
林歡就覺得他好似比自己還着急些,這是為什麽呢?皇帝剛滿弱冠之年,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很不該為子嗣煩憂才是。
林歡不禁疑心其中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隐情,當然她也不便多問。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妾侍,勉強有名有份的那種,可有些話不是她能打聽的。
皇帝若想說,自然會告訴她,否則便是自取其禍。
這是她進宮三年,總結出的鹹魚生存之道。
楚南看着她便有幾分無奈,兩人說是親近了,可仍有一層無形的隔膜,到底受身份所限,或許只有當自己再度寄居鳥身,才能聽到她吐露心語吧。
*
林歡在昭明殿這幾天,對宮中形勢有了大致掌握。并非她腳程頗健滿宮裏走了個遍,哪怕她不出門,也有不少人請求來見她,其中不乏位分比她高之輩——皇帝不召見嫔妃,又只要林歡一個人侍疾,這些人沒法子,只好到她這裏來探探門路。
林歡此時就覺出翠兒的好處了,她不比柳兒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無論是誰前來遞帖子的,她都笑語寒暄地敷衍着,也不說主子願意見,也不說不願見,只說抽空就會給林主子回話。如毛昭儀等人固然老辣,可也不願自降身份跟個丫頭多聊,見她如此滴水不漏,只得罷了。
見不着人,送些東西也是好的,于是林歡這裏收到了一大堆禮物,除了珍珠寶石、美酒綢緞、鮮花香果之外,居然還有送情詩的——當然不是給她,是給皇帝。端端正正的一方絲帕上,是纏綿悱恻的簪花小楷,雖說那詞句并非原創而是取自古人才思,讀來倒也娓娓動人。
林歡好人做到底,自然不敢藏私,于是恭敬地轉交上去。
楚南拎着那條“橫也是思,豎也是思”的絲帕,模樣十分無奈,“你怎麽沒想過給朕寫詩?”
林歡眨眨眼,“您需要嗎?”
她可不信皇帝真會看這種東西,近段時日說是卧病,寝殿裏的折子卻幾乎堆滿了,偶爾心煩看不過來,還會讓張來順捧着一字字念給他聽,生怕有所遺漏——這麽一個勤政愛民的皇帝,怎麽會将心思放在兒女私情上?
林歡想着反正是做無用功,就懶得白費精神了。當然,皇帝要是需要的話,她也不介意謄抄幾首情詩給他。在宮中三年,閑極無聊,林歡別的沒學會,一筆字還是拿得出手的。
拿人的手短,既然皇帝供她吃穿,奉承一下也是應該的嘛。
楚南迎着她晶亮的眼仁,沒好氣道:“算了。”
這種毫無靈魂且非發自內心的東西,他才不要看。
林歡撇撇嘴,“就知道您故意找茬來着。”
楚南不禁懷疑起兩人之間是否存在代溝,明明是同一個年齡層次的人,怎麽老是話不投機呢?難道是做鳥做久了,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
林歡托腮凝思片刻,忽的說道:“對了,這段時日各宮都打發了人來,唯獨淑妃娘娘那裏始終不見動靜。”
她上次拜見過張貴妃之後本想到曹淑妃那裏順便去一遭的,結果曹淑妃稱病不見客——這便是婉拒的意思。
林歡就覺得這位淑妃娘娘着實是個妙人,明明皇帝提拔她是為了打壓張家,結果她卻不關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倒讓張家愈發得意——這樣明哲保身的做法,聰明是聰明,可卻謹慎過頭了。
楚南淡淡道:“曹家家風一向如此,不用理她。”
林歡看看皇帝的臉色,便知道曹相也是這麽個性子,好在曹氏門人衆多,底下也不乏積極進取者,勉強也能與張家抗衡,只是曹淑妃在後宮卻如一潭死水,就有違曹家送她進宮的本意了。
難怪皇帝不悅,林歡心道恐怕正因曹氏不動,皇帝才提拔她來當第二個出頭椽子,也好讓張家人将火力集中在她身上——等暴露出更多的錯處,就輪到皇帝清算張家的時候了。
果然是天子,心機非同小可。林歡啧啧稱奇,不過管它呢,反正自己在這宮裏無依無靠,自然也只有被人利用的份。
楚南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想差了,正要解釋,忽見石清泉來報,“汪選侍求見。”
這話是對着林歡說的。據他說,汪選侍在門前又哭又鬧,眼淚汪汪,還往他袖中塞了兩枚沉甸甸的金锞子,石清泉着實拿她沒辦法——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林歡雖也有些無奈,可念在同住之誼的份上,還是見上一面為好,免得被人議論太過冷血;若是汪選侍想趁機與自己重修舊好,林歡也只能敷衍她,可若汪選侍的意思是要将她引薦給皇帝,那還是算了吧——這樣生猛的美人,林歡怕皇帝消受不起。
正要起身,楚南卻抓着她的衣袖輕輕搖頭,“不用理她,讓朕來應付。”
昭明殿外,汪選侍站在階下翹首以盼,好容易盼到小黃門姍姍來遲,忙上前急問道:“如何,林姐姐願意見我了麽?”
這會子她已經自降身份甘願為妹了,可見她的誠意。
石清泉微笑道:“林選侍沒發話,但,陛下卻有一樣賞賜要送給汪主子您。”
汪選侍不由喜上眉梢,激動得滿臉橫肉亂晃,趕緊跪下接旨。原打算先與林歡交好再趁機接近陛下,誰知陛下早已對她另眼相看,倒省了中間周轉功夫。
汪選侍心裏美滋滋的,忙支起耳朵細聽。
石清泉大聲道:“傳聖上口谕,即日起命汪選侍搬離碧桃軒,移居撷芳殿,欽此!”
一面笑吟吟将呆如木雞的汪選侍攙起,“您快謝恩呀!愣着做什麽?”
汪選侍只覺渾渾噩噩,仍不能消化這道旨意——怎麽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昭明殿內,林歡着實對皇帝的壞心眼驚訝不已,虧他想得出來!那撷芳殿可是張美人的住處,張美人的性子有多蠻橫滿宮裏都知道,他卻打發汪氏去跟張美人同住,這不擺明了天天受氣麽?
這道旨意看似恩賞,但卻比酷刑還難消受。
林歡忍不住問道:“陛下此舉是在為妾出氣麽?”
楚南握着她的手含笑道:“你說呢?”
他知道林歡在汪選侍手中吃了多少苦頭,自然不願讓汪氏好過。只是他一介帝王不屑與女子置氣,只好用這種軟刀子磨人的方法,稍稍讓汪氏漲點教訓。
林歡真有些被打動了,有人撐腰的滋味原來……還挺爽的,雖然這樣想有些不道德,可權勢真是件好東西啊!
這麽一想,她倒覺得寵愛也不算壞事了,可是她這人吧,既缺乏足夠的野心,也沒有與野心相稱的實力,唯一的長處便是有自知之明——縱使皇帝眼下專寵于她,林歡也不敢沉溺進去,誰知道這份寵愛能維持到幾時呢?
靠老公,到底不如靠孩子。林歡微微垂頭。
楚南也将目光挪到她的下腹上,“不如還是請岑松柏來看看?”
那岑松柏看着像個草包,實力倒還是有的。若林歡當真願意由他看診,楚南也能勉強克制自己不吃那些沒來由的幹醋。
林歡手指無意識的在衣裳上繞着圈,輕聲道:“還是過段時日再說吧。”
現在一切都不能确定,她不想鬧出笑話。
楚南愛憐地将她摟入懷中,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林歡此刻腹中已懷上他的孩子,頂好還是個男孩——那樣他便無後顧之憂了。
寝殿西側的佛堂內,悟能探頭探腦聽完這番言談,好奇地詢問正在誦經的師傅,“您瞧出來了麽,林主子到底有沒有身子?”
慧明禪師強忍住敲徒弟一木魚的沖動,“你師傅是人,不是神。”
月份這樣淺,太醫都不敢定論,他能看出個屁!
小沙彌點點頭,“就知道您不中用。”
慧明毫不猶豫将缽碗扣在他腦門上,悟能嗷嗷呼痛,正要向師傅埋怨,就見慧明輕輕向林選侍處瞥了眼,眸中異光閃動。
他撫眉嘆道:“此女命裏應有一子,非沉淪之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