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孕
禦花園亂成一團，衆人皆沒個主意。還是張來順見過些大陣仗，忍痛收住淚後，就囑咐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先将皇帝擡回昭明殿去，餘下的人六神無主，也只好稀裏糊塗跟在後頭。
張倩薇也不例外。
她見林歡垂首混在人堆裏，不由得怒上心頭，“你來做什麽？”
林歡淡淡道：“陛下是我的夫婿，夫婿抱恙，為妻妾者自當服侍左右。”
張倩薇可不願皇帝醒來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這狐媚子，當即要趕她走，“不用你費心，表哥由我照顧就夠了。”
林歡冷冷道：“莫忘了，陛下是被你撞暈的。”
她可犯不着好心為張倩薇辯白——橫豎這人不會承她的情，何必多此一舉呢？再說，林歡也不認為皇帝突然暈厥與她毫無幹系，沒準就是被這個不成才的表妹給氣暈的。
張倩薇滿臉紅漲，見她鬥膽同自己嗆聲，愈發氣不打一處來，“你……”
正欲狠狠罵她兩句，張來順着實服了這位小姑奶奶了，“我的老祖宗，求您省點心吧！陛下好歹未知，你卻光顧着吵鬧，您是要幫忙呢，還是想添亂呢？”
他對這位千嬌萬寵的張家嫡女再無以往客氣，方才他眼睜睜看着呢，偏趕着她撲上去的那會兒，陛下就倒下了，這若能置身事外，他便将張字倒過來寫！
張倩薇自知理屈，只得老老實實閉上嘴，臨行前卻惡狠狠瞪了林歡一眼。
林歡懶得睬她。
張來順手腳極快，昭明殿已被布置一新，先指揮人将皇帝挪到榻上去，避免磕着碰着，又忙忙的吩咐傳太醫來，當然，也不能忘了慧明禪師——皇帝這樣的症狀與上回相仿佛，想來還是慧明禪師才有法子。
張太後匆匆趕到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亂糟糟景象，裏外人出出進進，手裏各自捧着水盆巾幟等物，想是供皇帝擦身之用——若非病得不能起身，以皇帝的性子，何至于處處要人代勞。
張太後的眼中頓時湧出兩行濁淚，好歹撫養了皇帝這些年，又是親侄兒，怎可能毫無感情——她伏在床榻邊，哭天搶地不止，聲嘶力竭之狀，叫人看了都難受。
張來順頗有些尴尬，上前微微伏身道：“太後娘娘……”
陛下還沒駕崩呢，哭得這樣大聲，被人聽見反而有所誤會。
張太後醒過神來，臉上亦有些窘，還真是哭得太早了。她接過張來順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淚，一面威嚴的掃視殿中諸人，“皇帝這回又是怎麽回事？”
她在林歡臉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些——毫無疑問已鎖定目标，誰叫皇帝上次就是被她害的？
林歡鎮定自若。
張太後正要好好罵一罵這個沒心肝的東西，就聽張來順道：“太後，還真不關林選侍的事，倒是張美人她……這話老奴就有些不敢說了。”
張太後此時才留意到瑟縮在角落裏啜泣的張倩薇，眉頭微微皺起，莫非是這個侄女闖的禍？
她雖心疼本家，當着人可得顯出公正無私來，遂冷聲道：“你知道什麽，只管說來聽聽。”
張來順遂不加修飾地将禦花園中發生的事故原原本本轉述一遍，雖并未明指，可從語氣裏也能聽出他對張美人是很不滿的。
張太後只覺胸口堵得慌，若是那林氏幹的也就罷了，正可以趁機賜死，誰知這罪責卻歸到自家人頭上，倒叫她不知怎麽辦才好。張太後只得煩躁地轉向張美人，“明知道皇帝身子不好，你為何要去惹他呢？”
張倩薇抽抽噎噎的道：“妾……妾不敢冒犯陛下，當然只是想處罰林選侍來着……”
又偷偷掐了掐身側侍女，紫柰連忙幫腔，“是真的，林選侍冒犯我家主子在先，美人只是想小小的給她一點教訓而已。”
張太後頓時将矛頭對準林歡，“好你個林氏，膽大包天至此，皇帝幾次三番因你而遭罪，你還敢說自己清白無尤？”
林歡只得幹巴巴的出來請罪。
張來順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太後，張美人縱要懲治，私底下怎麽樣都好，何必當着陛下的面，這不是明擺着讓陛下生氣麽？再說了，林選侍位分再低也是宮嫔，張美人不過是個美人，既無協理六宮之權，何談訓誡嫔禦？您自己說說，這占理嗎？”
張太後和張美人姑侄倆齊齊語塞。
兩人正愁沒話分解，忽見慧明禪師從簾後出來，張太後忙道：“大師，快看看皇帝身子！”
慧明禪師比一屋的人都要鎮靜，氣定神閑為皇帝請了脈，便道：“太後無須憂慮，陛下是因為關心國事以致操勞過度，暫時陷入暈厥，安心修養一陣子便會好的。”
皇帝的模樣可不像簡單暈倒……張太後雖覺得此言不實，且喜把倩薇的嫌疑給摘除了，便道：“那就有勞大師多多看顧我兒。”
慧明合掌應諾。
張來順偏偏要給張太後添堵，“方才禦花園中，陛下被張美人撞倒，大師您确定無恙麽？”
慧明道：“陛下體表并無淤傷，想來是無礙的。”
張太後正松口氣，卻聽他接着道：“不過陛下神智迷惘，髒腑郁結，想來應是情緒受過刺激，這個就非貧僧所知了。”
張太後一口氣頓時又堵上來，這麽說，還真是與倩薇有關！這會子她想保侄女也難保了，只得吩咐仆婢将她拉下去，道：“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待在撷芳殿思過，再日日抄誦佛經百遍，不得有誤！”
張倩薇想自救亦無法，只得含悲忍辱退下。
張太後又冷冷看着林歡，說是皇帝因倩薇而受刺激，焉知不是這狐貍精在裏頭搗鬼？如今倩薇被禁足，她卻還好好的……
張太後本想兩邊各打一棍，可慧明禪師偏于此時道：“貧僧一人恐怕心力不足，還請太後加派一人服侍左右。”
張太後面上一喜，正要說這樣的人多得是，如張貴妃、毛昭儀等等，老早就想着伺候聖駕，只是欠缺機會，無奈慧明卻道：“最好是陛下熟識且信任之人，以免對龍氣産生幹擾，愈發迷亂。”
這話指的是誰就很明确了。
張太後只得放棄提拔幾個侄女的機會，不情不願地将林歡叫上來，“你好生照料皇帝起居，若有半點舛錯，仔細哀家扒了你的皮！”
林歡低眉垂目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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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後去後，原本喧嚣的昭明殿變得沉寂幽靜，柳兒翠兒也終于有膽量上前将自家主子攙起，“您坐着歇會兒吧。”
雖然受了一場驚吓，林歡此刻的心情倒是不壞。風水輪流轉，好歹這回是張倩薇倒黴，不再是她受些夾棒氣了。
只是，當看到卧榻上皇帝沉睡的病容時，林歡難免感到一陣揪心，皇帝早預感到這病會發作麽？他之前說的離別，原來是這個意思，那麽，他答允她一定會回來，想必亦是真的？
哪怕抛開私人感情不提，林歡也誠心盼着皇帝好起來。這個社會說起來封建，可對她們這些後宮女眷而言，只有天子才是她們唯一的依靠，若真是改朝換代另立新君，便只有出家或殉葬一途了。
林歡振作精神，吩咐柳兒，“去打盆溫水來，我為陛下擦擦身子。”
她看着皇帝的面容，心中的懼怕倒是少了些，許是因此刻他并非一位天子，僅僅是一位病人。
照顧病人林歡自是得心應手的，她剛穿過來那會兒正趕上林府抄家，自老太太到太太俱是一副枯槁衰敗形貌——富貴人家的女眷一旦落難，很少有能泰然處之的，多半會大病一場。還是林歡堅持不懈夜以繼日地給她們端湯熬藥，才使得這些長輩們勉強有了些活人氣，能支撐旅途的辛苦。
就不知到了西疆她們能否習慣困苦的日子，縱使不情不願，可也只能皺着眉頭過下去吧——生活的考驗，往往最能磨砺人，這也不算一件壞事。
林歡收回心思，小心地用帕子沾了溫水為皇帝拭去面上浮塵，哪怕在病裏也應保持安靜整潔，這樣才不失君王的氣概，至于他醒來之後會不會感謝她……唔，有賞賜當然好，就算沒有，皇帝這段時日為她做的已夠多了。
悟能躲在屏風背後，瞧見她這樣精心地服侍，不由扭頭朝師傅道：“我看這林選侍對陛下并非無情。”
慧明擰了擰眉頭，強忍住揍徒弟一頓的沖動——這還是個出家人麽？成天把情情愛愛的挂嘴上，那些經文都白讀了。
不過看了林歡這樣細致的舉動，他亦難免有所動容：一個人的心思究竟如何，不能光看嘴上說，還是得看她實際的行為，所謂論跡不論心正是這個道理。
盡管不知分量幾何，可她對皇帝當然是有情的，只是皇帝此刻……慧明搖搖頭，吩咐徒弟道：“去端些飲品給林主子，她勞碌一天，此刻定是渴了。”
悟能答應着正要麻利前去，慧明卻又叫住他，“林主子不宜飲茶，我房裏有釀好的酸梅汁，就将那個倒一壺來。”
悟能待要應下，随即一激靈醒悟過來，什麽叫不宜飲茶……他看向師傅的眼睛充滿問號。
該不會是他想的那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