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叔父,見晞苧還未蘇醒,他将一幹侍婢喚到外間,留下他身邊的一個婢女照顧着晞苧
“夫人有孕,你們竟然不知?”秦子竣坐在椅子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地問跪着的侍女。“細語,梨語?你們是貼身服侍阿苧的!”
“公子,奴婢們确實不知,夫人起居作息與平時一般無二,想來是小公子體貼夫人沒有鬧騰,況且夫人葵水去歲剛至,時有不穩定。最近幾次未來,我們也勸夫人叫大夫來把一把脈,夫人說不用麻煩大夫了,這都是正常的。”細語辯解道。
“夠了,你們都下去吧!”秦子竣想這确實是晞苧的性格,現在再向下人追究也沒用了,該是他的錯吧,若是他再關心她一點也許會發現的。
下午未時一刻,晞苧終于悠悠醒轉。聽見自己已有身孕,臉上一驚,神色複雜地看了守在床邊的秦子竣一眼,安安靜靜地喝下細語端來的湯藥。
此後,再沒搭理過秦子竣,她想她需要時間靜一靜。
只是,他總是會來向她解釋。
“阿苧。你還記得這個嗎?”秦子竣坐在晞苧床前拿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布巾來,藍色的布巾微微泛白,顯示出它已經被放置多年的歲月。
“阿苧,這是你繡草吧!”見晞苧仍是閉着眼不理睬他,他苦笑一下,攤開布塊,露出那一叢銀色的小草并旁邊的一個‘苧’字。
“你怎麽會有這個?”晞苧似有若無地看了一眼,認出了自己的手筆,驚道。從那尚顯稚嫩的繡工,年歲已久的藍布可以看出,這還是她小時候的作品了。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小時候與他有過怎樣的交集。
“大約在九年前,當朝太師秦犁之被奸人陷害,皇帝忠良不分,下旨滿門抄斬太師一族。太師以‘貍貓換太子’之計将其嫡孫救出,那個小男孩在暗衛的保護下一路南下欲投奔其叔父,将至太州府時,被奸人追上,暗衛舍命引開追殺,小男孩獨自逃入太州府中,就在那一日,他第一次狠狠地瞪了一個小姑娘一眼,因為那個小姑娘對他與別的小孩子搶一只包子的行為充滿了好奇,小男孩覺得很憤怒,坐在精美馬車裏的她怎麽能夠理解一個逃亡多日的人。可沒想到,當天下午他再次遇到了那個小姑娘,在一片桃花林中,她與她姐姐一同行來,那個小男孩很緊張,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被人發現,就算他動作再敏捷最多也只能,制服一個,他看着那個小姑娘向他走來,思考着出手的時機,出乎他的意料,那個素不相識的小姑娘竟然替他隐瞞,雖然演技有些拙劣,呵呵。”
似是想起來當時的場景,秦子竣不禁笑了笑,可見到如今憔悴的晞苧沒有半絲動容,他心中暗嘆一口氣,斂了笑容接着道:“原本以為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因為那個小男孩知道百年之前,當他的祖輩生活在泰州時,曾在太州府西山慈恩寺中埋下一條直通城外百裏之遙的密道。他為了擺脫追殺,不得不用掉這條密道。尋到密道竟又是在那個小姑娘的廂房中,看見他進來,小姑娘也只有短短的時間驚訝,讓他又一次欽佩于這個姑娘的膽色,改變了原本想殺掉廂房中人的打算,也是那時,小姑娘看見小男孩身上的傷,給了他裝滿藥的包袱,再次救了那個小男孩一命,至此,那個小男孩就發誓,将來一定要尋到那個姑娘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晞苧沉默不語。
“阿苧,九年前,你還在太州府時,曾随你母親到西山慈恩寺祈福,還記得嗎?我就是當年那個被你救了的男孩,我一直在找你,後來找到你後,見你生活得很好,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方法來報答你,只是在一旁看着你長大,你生活的每一點一滴我都了若指掌。直到,我叔父要求我娶妻了,我才明白我想要的妻子只有你,可那時你還小,我得等你長大啊。況且我秦家與大燕已勢同水火,你父親必不會将你嫁與我。我不想讓你嫁給別人,他們都配不上你,恰逢此時梁家前來求親,逼不得已,我只好出此下策。在途中,将你劫了來。”秦子竣輕聲道。
他一直感激當年的她,救命之恩必是要好好報答的。待叔父分了他一部分權力之後,他便開始派人回太州府找當年那個小姑娘,幸虧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否則茫茫人海,倒真是不好找。
找到後,他派了暗衛混入她身邊,便是後來柔語走了之後,提拔上來的細語。細語時常向他彙報晞苧的日常生活,他從那些平鋪直敘的彙報中,默默在腦海中一點一點勾勒着那個看似膽小懦弱,實則謹慎聰慧的小姑娘。越是想她,越是喜愛她。喜歡她的孝順,喜歡她的文靜,喜歡她偶有的活潑,喜歡她不時的狡黠。
他長到十五歲,叔父開始為挑選妻妾,因他是秦家這一輩唯一的子侄了,傳宗接代的任務全壓在他一人身上。他也順從地看了蜀地的幾戶貴女,只是,沒有感覺。叔父問他想要什麽樣的女子為妻,他說不上來,腦中浮現的是暗衛傳來她的畫像,他怎麽能對一個小丫頭有感覺呢,她還那麽小。
可是,第二天,他還是去回了叔父,他要的人還沒長大,再給他與她幾年時間。若是旁的家族,大概不會允他這樣的要求,至少也得要他先挑幾個侍妾,留下血脈。可他們秦家并不如此,因着一般族中人都是‘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當然若是一定要納,也是可以的,但秦家人大多遵守這一慣例。他的二叔父也是如此,雖然五年前那場大禍中,他的二嬸與堂妹終是沒有逃過,但他的叔父認為自己已有妻室,再娶便是辱了他的妻子,亦不願百年之後,他們夫妻團聚時還要多出一人來。他的叔父自然準了他的請求。
待她可以出嫁了,她的父親接二連三地為她訂下親事,幸得那幾戶人家都遭了意外,他不在乎她‘克夫’的名聲,他是不在乎這些的。他只是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将她娶過來?明媒提親絕對是不可行的,難道借用他人之名?就在他躊躇不定時,她竟然又定親了,他去調查了她的未婚夫,竟然是一個行将就木的病秧子。她的父親怎的可以讓她嫁給這樣的人,這是要她以後都守寡啊。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決定在送嫁途中偷偷将人馬調換了。
他傳信給細語,讓她在路上找機會給送親的人下藥,再派了自己的人裝成送親的人,接替那些人的位置。一出‘偷龍轉鳳’便在那個夏雨驟歇的傍晚完成,而當事人毫無察覺。
只是,事情還是在讓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暴露出來了。
“所以,這就是你的報答?讓我名聲掃地?讓我背上與人無媒茍合的罪名?你出去!出去!我不想見到你!”聽着他講完,一直沉默的晞苧突然暴躁起來,因為聽完他的話,她心中竟冒出一絲甜蜜,這是不對的!她煩躁地譴責自己,并把這煩躁向他發洩了出來。
“阿苧,阿苧,你別激動……”秦子竣想要抱住她,被她劇烈的掙紮吓得松開了手,擔心她傷到腹中的孩子,傷了自己的身子。
“出去!”晞苧雙手推他。
“好,好,我出去,你好好休息。”秦子竣無可奈何,只好退了出去。
晞苧整個人縮進被窩裏,黑暗中,她感覺到自己的枕巾無聲地濕了一大片。
這些天來他一直守在她的床前。她是知道他的心意的,特別是今日他講出那一大片過往。可是那又怎樣呢。終歸他不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君,那些往日幸福的日子就像是海上的虛幻蜃境,越是美妙,在消失之後越讓人覺得心痛。
她沒有想好事情到這一步應該怎麽辦。若是學那些《女戒》,《女則》上寫的女人,恐怕她是應該要直接自盡了事。可她肚子裏有了一個小寶寶,她舍不得,還有她不願承認的是,她也舍不得她的夫君,有時候她甚至想,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要是沒有嫁給他或者婚後他對她不要那麽好,也許她就不會喜歡上他,不會為難了,既然讓她真正感受到了為□□為人母的幸福,為什麽又要讓她發現自己嫁錯了人!
可惜沒過幾日,她就不需要煩惱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秦子竣了。原本上次被攻占的靖州府有人叛變,秦明铮直接派了他作為将軍率兩萬人馬前去平定叛亂。
走之前,他去看了她,坐在床邊。
“我知道你恨我。沒關系,我是愛你的,等回來之後,我一定會好好給你一個交待。”短短的一句話說完他就走了,而晞苧則蜷縮在床上面朝裏,至始至終也沒有回過頭來。
秦子竣走後兩天,乖巧了三個多月的寶寶突然在她肚子裏抗議起來。鬧得她總是覺得餓卻又吃一點吐一點。陳仕早已長駐在府中,每日都會來請一次脈。見到她這樣大的反應,開的開胃藥也喝不下去,安胎藥這些更是聞着味都要吐上一吐。陳仕只有建議她盡量每餐想想有什麽想吃的,少食多餐。這妊娠反應不來則已,一來便是驚人。
被腹中孩子折騰得死去活來的晞苧幾乎每日每日地躺在床上,偶有的一兩次下床,也是因為陳仕說她老躺在床上對孩子也不好,應多到院子裏走動走動。
這次秦子竣仍然是每三日一封信往家中寄,可惜晞苧根本沒有當初那樣的心情去看信了,再加上被孩子折騰得厲害,也就只吩咐了細語将那些信都揀進盒子裏,并沒有看一眼。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回信,府中的人也一定會将她的一舉一動彙報給他的。
待到那一陣子厲害的反應過去,腹中的孩子已經四個半月大小了。
她開始想念他,其實在孩子折騰她的那些日子裏,她也有想念他的時候,特別是晚上,甚至很期待他如同前次一半呢突然出現在她床前,然後将她擁入懷中。只是每次醒來身邊都是一片冰涼。
她胃口開始慢慢好起來,比之前都好。
用過膳,她行至書房,終是忍不住讓細語将裝信的匣子找出來,拿出這次寄回的十來封信件,仔細裁開了來。
“阿苧,我已到靖州。你的身子有沒有好一些。府中人來信說孩子鬧騰你了?我很擔心……”
“阿苧,我很想你,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府中人說你并沒有看過我的信,可是我每日還是要抽出時間來寫,因為只有寫信給你的時候,我才敢放開心神來想你……”
“阿苧,若是世事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想要你一輩子幸福快樂,但這幸福快樂必須是由我給你的……”
“阿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