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
雖然師傅未曾明說,但這東西正常人肯定碰不得呀,且不說林主子如今懷着孩子,即便沒有,萬一她喝了之後魂魄離竅,豈非注定只能和陛下做一對黃泉路上的苦命鴛鴦了?
“不行不行,”悟能撥浪鼓似的搖頭,“這藥水是師傅專門為飛禽走獸煉制的,尋常人并不适用。”
“你師父對小呆可真好。”林歡都有些嫉妒了。
那是,誰叫它是陛下?悟能輕快地看了她一眼,正要抽身離去,誰知林歡卻緊緊抓着他的衣袖道:“能治鳥,當然也能治人,悟能,麻煩你回去問問慧明禪師,能否照樣制一瓶适用于我的,我必有重謝。”
先前皇帝賞的那些金子還剩下大半,若還嫌不夠,大不了再将綢緞搬幾匹出去換些銀兩——林歡雖然愛財,可同美貌比起來,銀錢就算不了什麽了。她最懊悔的便是在宮中虛度的三年青春,硬生生從小姑娘拖成老姑娘,想到懷孕之後還得生斑、經歷種種花容憔悴的苦楚,就更令她憂愁不已。
悟能被她纏得沒法,只得答應回去問一問——虧得林主子今天這麽一鬧,将他想還俗的心打消大半,若天底下的女人都這麽能折騰,他還不如老老實實陪伴師傅終老呢!
慧明得知徒弟帶回的麻煩,臉上并未顯出難色,而是刷刷刷就提筆寫下一張藥方,遞給徒兒,“喏,這個拿去,讓林選侍照單去太醫院抓藥。”
悟能低頭瞧時,見是當歸、黃芩、白術、黨參等十分常見的藥材,不由疑疑惑惑起來,“這個真能美容養顏嗎?”
這跟太醫院開的那些方子也沒兩樣嘛。
慧明淡淡道:“橫豎都是些補氣養血的藥,吃不死人,于孕婦也極好,你照着去辦就是了。”
林選侍也不過是想求個心安——世上本就沒有返老還童、永葆青春的秘術,一個人的心情好了,氣色自然也會好起來。既然他能給人一些虛假的安慰,何樂而不為呢?
悟能似有所悟,一順順看下去時,見最末又有一行細字,曰常用玫瑰花瓣淨身,可使肌膚勝雪,美若姑射仙人……這也太浮誇了吧?
悟能終忍不住臉上抽搐,“師父,這又是什麽道理?”
慧明詫道:“你連這個都不懂?”
女子性本多疑,你若明明白白告訴她該吃什麽,該做什麽,她反而容易跟你對着幹,若是故弄玄虛隐隐約約,她反而會深信不疑——那行字的重點不在于玫瑰,而在于泡澡。
常用熱水沐浴,本就利于肌膚排出污垢,推陳換新,但,他要是直說洗澡就能養顏,林選侍難道會信麽?太簡單了,反而不像是真的。既如此,不若多添一道步驟,橫豎玫瑰這東西氣味清香,洗澡時放幾片,聞一聞也能放松精神,泡得更久些,就愈能顯出作用。
悟能:“……”
師傅您為何這麽了解女人?難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麽?
不過慧明一向對過去的經歷諱莫如深,悟能也不敢多問,只颠颠地差了個小沙彌将東西送去——他自己是不敢過去了,唯恐林選侍又拉着他問東問西。此時此刻,悟能才感覺出佛門清淨之地的妙處,他決定從此誠心皈依我佛,遠離女子和小人——他真的應付不來。
林歡得了那張藥方自是千恩萬謝,立刻讓柳兒去太醫院照方抓藥,又托石清泉從宮外運回一大麻袋幹玫瑰花瓣,晚間沐浴時,就美美地放幾片進去,那滋味,別提有多惬意了。
自從見識過小呆的懂事,林歡如今再不給鳥籠上鎖了,任它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于是楚南面臨一個難題,對方洗澡的時候,自己要不要過去呢?
經過一番艱難的思索,楚南還是決定跟上,可不是他好色喲,聽聞有人沐浴的時候暈倒在浴桶裏的,還有因地板太滑而不慎跌斷腿的,這讓他怎麽放心得下?
為了林歡的安全,楚南只得毅然放棄名譽,從此每晚他都在忍受快樂和痛苦的雙重折磨:明明有這樣誘人的胴體在自己眼前,他卻只能強行壓抑住那可怕的沖動——當然他想做什麽也做不了。
難怪佛語裏說色是刮骨鋼刀,他如今總算體會到了。
林歡并未發覺小呆的異樣,還有閑心在淨房逗它,這樣做的後果是楚南愈發無精打采——光是為了按捺為人的欲念就得耗費他全部力氣,哪有功夫顧及別的。
林歡自己的精神愈來愈好,這讓她越發相信慧明禪師的本事,那張單子上的藥亦是照着一碗不落的喝——她哪曉得這其實是變相的安胎藥。
反正很有用處就是了。
再見林歡時,汪選侍倒被她吓了一跳,還以為這個林氏會因侍疾累得半死不活,怎麽如今瞧着氣色愈發好了?臉面也比從前圓潤,白裏透紅的,更多出幾分富貴相。
強忍住內心的嫉妒,汪選侍深深拜倒,“妹妹見過姐姐。”
林歡料定她會再來找自己,只是沒想到她連幾天都待不住,這會子人都來了,林歡也不好将人趕出去,只得命柳兒倒茶來,又含笑拉她起身,“妹妹請起。聽說妹妹前幾日也來過,偏巧我不在,倒讓妹妹吃了閉門羹,實在是我的不是。”
既然汪選侍甘願低人一等,林歡也就樂得笑納這姐姐的稱呼——盡管汪選侍其實還比她大半歲。
汪選侍一坐下就開始垂淚,“本該早些就來拜訪姐姐的,無奈妹妹亦處在水深火熱中,身似油煎,今日也是碰巧得了機會才敢出來,不想姐姐仍和往常一樣待我,妹妹不勝感激……”
林歡聽得頭皮發麻,這汪選侍居然學得一嘴流利的奉承話,看來定是被張倩薇給逼的,難怪人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至少她在張倩薇底下受的折磨不是假的。
林歡強行打斷那些馬屁,“妹妹的苦楚我也聽說了,只是……哎,我能有什麽辦法呢,她是太後的侄女,貴妃的親妹,家世赫赫,我再怎麽得寵,也不過是個卑微的選侍,何況如今陛下又病着……”
言下之意便是愛莫能助。
事實也是如此,她去求張倩薇,難道張倩薇就會将汪氏放出來嗎?只怕更會添一重火氣,認為她二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汪選侍也知道這個道理,可她實在沒辦法,忍淚泣道:“我自知人微言輕,本不敢來勞煩姐姐,只是那張美人實在跋扈,克扣我每月的例銀、每季的衣裳不說,連送來的炭都是棄置不要的,煙味又重,熏一熏能嗆死人,放在平時,稍微體面些的下人都不肯用,她還當是賞的我!姐姐,這口氣叫我如何咽下?我也不敢鬥膽讨回公道,只求換個清淨點的所在,免遭那張氏毒手就好……”
這話半真半假,張倩薇愛苛待人是真,只怕汪選侍也存了一層要投效自己的心思,畢竟如今宮中除了張氏,也就自己這兒還有幾分熱鬧。張倩薇這樣苛待汪氏,或許也是因她與自己同住過,遷怒于她。
汪選侍若吃準這點來拿捏自己,自己也不好不應。
林歡心中漸漸有了主意,沉吟道:“你要我幫你離開撷芳殿,不是不行。”
汪選侍臉上一喜,正要答謝,誰知林歡話鋒一轉,“可你也知道,憑我的位分,是說不上什麽話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等陛下醒來再去求他。”
汪選侍想了想,的确如此,如今宮裏是太後和貴妃管家,若說林歡有本事同張家抗衡,她也不信。
也罷,多等幾個月也算不了什麽,橫豎這段時間的苦也吃過了。汪選侍便擦一擦淚,沉聲道:“那麽姐姐,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麽呢?”
她并不傻,凡事要得到好處,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何況這個林氏本就不是好人,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幫她,汪選侍心道。
她既然來此,本就做好了被剝一層皮的準備,好在她家中還有些家底,些許銀錢是難不倒她的。
林歡贊賞地看她一眼,“妹妹聰慧,放心,我并不要報酬,只願你幫我一點小忙,留意張氏姊妹動靜即可。”
聽說不要銀錢,汪選侍倒松了口氣,能省一筆總歸是好的,不過,她疑惑的看向林歡,“盯着她們做什麽呢?”
林歡自然不可能告訴這個大嘴巴子自己身懷有孕,要提防奸人暗恨,她只微微笑道:“不為什麽,我只是讨厭張家人,僅此而已。”
這個理由居然頗讓汪選侍信服,好巧哦,她也恨張氏姊妹恨得不得了——張倩薇不是個好東西,她姐姐同樣助纣為虐,否則明知自己在受苦受難,怎麽偏偏一句話都不說?這還配稱掌管六宮的貴妃娘娘呢!
因此之故,她對林歡倒多了幾分好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汪選侍于是盈盈起身,“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會暗中幫姐姐留心,也請姐姐莫忘了你說過的話。”
林歡爽快點頭,“這是自然。”
當然碧玉閣和碧桃軒這兩處她是不會讓出去的,至多請皇帝幫忙另擇一處宮室,反正汪選侍要的只是脫離張倩薇魔爪,換哪一處都一樣麽。
楚南在一旁默默聽着,心道朕還沒醒呢,你倆就商量好怎麽從朕手裏要房子了——朕看起來就這麽好糊弄麽?
女人啊女人。
楚南搖搖頭,又抖了抖翅膀上的露水,忽見柳兒面色凝重的從裏屋出來,見汪選侍已經遠去,這才開口道:“主子,您這個月的月事似乎遲了有十日了。”
“遲就遲吧,內務府總會送來的,我就不信陳太監如今還敢賴賬。”林歡随口答道,繼而猛然反應過來,敢情柳兒說的不是月銀,而是月事?
一旁半趴着的鹦鹉亦霍然睜開眼,激動地在空中盤旋起來,叽叽喳喳喚道:“太醫!太醫!”
林歡驚訝于小呆居然會開口說話了,雖然更近似沙啞低沉的喉音,可是對這一種天生遲鈍的虎皮鹦鹉來說已經很了不起呢。
柳兒倒是聽清了它說的什麽,亦跟着催促道:“主子,就請岑大夫來看看吧,咱們也好多一重心安。”
鬼神之說,本就可信可不信,慧明禪師雖然德高望重,也保不齊樣樣都是準的,還是太醫院的診斷更能令衆人信服。
林歡颔首,“那就讓清泉去傳話吧。”
她緩緩按上腹部,雖然已有了準備,可面對這種沒把握的事,心中還是升起一陣激動:岑松柏到底會怎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