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晞苧早早的醒來,她仍不能下床,只是靠着梨語服侍,梳洗整理了一番,穿了外衣,隔着屏風等着秦明铮前來。兒子并不在她身邊,他醒來之後就被帶去奶娘那邊了。因此秦明铮若是來也會是先到隔壁房間看過孩子後,才會過來。秦家有多重視這個孩子,她是知道的。
她看着屏風上繁複的山水,心中紛紛擾擾不知思緒在何處。一會兒想起兒子熟睡的面容,一會兒憶起生産當夜可怕的夢境,一會兒猜測這樣匆匆忙忙将她帶到将軍府是為何,可這房間布置得與她府中卧房一般無二,明顯是早已備好,又是什麽原因。
巳時左右,秦霜來報,秦明铮已至門口。
晞苧忙讓梨語幫忙再次整理了儀容,并讓秦霜請了他進來。
“孩子挺像子竣小時候,你們想過名字沒有?”秦明铮坐下了喝了一口茶道。
“暫且沒有,還請叔翁賜名。”晞苧想起之前以為孩子不會來得這麽快,每日的二人世界過的幸福甜蜜,沒有想過孩子名字這問題,等到知道有孩子了,兩人又處在冷戰時期,怎麽可能有心思一起探讨名字,後來,那人走了,每日的信中都是讓她不要生氣了,然後逗她開心的一些東西,想想,他們還真不是稱職的父母啊。
“秦家到他這一輩,輩分屬景,‘日出有曜’,‘曜,光明照耀也’,便犬曜’字吧。”秦明铮道。
“謝叔翁。”晞苧從這個名字中感覺到了秦明铮的一些想法,‘景者’,日出京之上,‘曜者’,‘光耀天下’,他們也許不會再蜀州待太久了。
“三日前,也就是你産下曜兒的那日,子竣與部下失去了聯系,下落不明。此番,我将你接入将軍府中修養是因我府中比你們守衛更森嚴,更能護你們母子周全。”秦明铮轉了話題,解釋将她接來的原因。
“什麽?”晞苧失聲叫道,難道她那天的夢是真的,是在預示将要發生的事情。“叔翁,夫君他可是遇到了什麽事?叛亂不是已經平定了嗎?”
“子竣幾日前來信,他正親自帶領人馬前去攔截,往燕京方向潛逃的餘孽,一路到太州府外,有人前來接應叛黨,他人手不足,退入長嶺暫尋掩護時與護衛失散。我已派人前往救助,只是只能暗中搜尋,才至于今日未有音訊。若有消息,我會派人來通知你。你先休息罷。”說罷起身往外走去,這幾日來因着秦子竣的失蹤,派出尋他的人一直未有回複,許多後續事情不得不重新安排。
“叔翁,不知晞苧能否借閱書房中的書籍?”晞苧有些六神無主,一瞬間似乎又有什麽念頭攥住了她,不行,她要想辦法為在外的秦子竣做些什麽。于是叫住了正往外走的秦明铮。
“可。”秦明铮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
秦明铮走後,她望着深紫色的帳頂,這裏的所有都和他們在府中裝飾一模一樣。連這紫色的床帳,她還記得是他和她在撤下婚帳後,一起挑的顏色。子竣,你一定會好好的,你怎麽可能舍得我和孩子。只要你好好的回來,我什麽也不求了。當初有多恨他騙了她,如今就有多後悔沒有早一點點原諒他。
***
等待的日子實在太過難熬,之前的晞苧還有一封封信件為寄托,還有對他歸期的期盼。而如今,未知的結果讓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穩,那個渾身是血的秦子竣總是不斷地以各種方式出現在她夢中。
晞苧不願在府中坐以待斃,讓梨語去尋了長嶺的地理志來。她要一條條地梳理淩決山的出山之路,即使只是通過紙上談兵的方式。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她的丈夫決不可能會被一座山打倒,他一定會找到出路的,而她,就是要依靠夫妻間的默契去找那些秦子竣選定的路線,讓人前去接應。
長嶺,是位于太州府西南部的一座山脈,整體呈西北—東南走向,當初他們相遇的西山便是在山脈的中部偏北處的一座主峰。
晞苧在太州府時也耳聞過這座大燕境內中部最大一座山脈,還因傳說山中有山神顯靈而對這座山脈産生了興趣,翻閱過一些前人關于此山的著作。只是那時純粹是随性所至,也并沒仔細記憶過,依稀記得書中對此山的評價是“既陡且峻,九州之險也。”
她一本一本地打開那些相關的地理著作和游記,查看有記載的每一座村落分布,每一條溪流走向,猜測他可能會選擇的路線。既然這許多日叔翁派出的人馬都沒有找到他,也為躲避追殺,他必然是走的那些人跡罕至而又不至于寸草不生的地方。
條路線被她标注在梨語找來的巨幅地圖上,再一條一條地排除已被搜索過的地方,最後挑選出了五條最有可能的路線托梨語告訴了秦明铮。
秦明铮看到被詳細說明的五條路線,心裏對那個看上去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倒多了幾分佩服。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剛生完孩子又聽聞丈夫失蹤的消息後,還能保持這樣的鎮定,還能想到行之有效的辦法。假以時日,這個小姑娘必将成為子竣的助力。
秦明铮立即又派了一隊人沿着晞苧畫出線路前行。
五天之後,秦子竣被找到了,來人來報時,晞苧剛哄睡了小 兒,正在抄寫《地藏經》希望感動菩薩保佑她的夫君早日平安歸來。因此,當守在門外的梨語大聲道:“夫人,公子回來了!”時,她手心一松,整只筆掉在了雪白的宣紙上,染出一團烏黑。
她急忙道了聲:南無阿彌陀佛,菩薩恕罪。拿起筆擱在筆架上,喚進梨語為她更衣,她要前去看望夫君。
“夫人,您還沒出月子呢!可不能見風!”梨語匆匆攔下她。
“沒事的,我就去看看他,馬上就回來。”晞苧執意前去,她實在是等不及了,這麽多日的煎熬,她一邊處在惶惶的擔憂與恐懼中,一邊自我安慰着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今,人終于是回來了,她恨不得立刻飛到他房中,怎麽還能攔着不讓她去!
最後,秦明铮派人将一頂密不透風的小轎直接擡入房中接了晞苧去。
秦子竣現在所在的院子離晞苧并不很遠。晞苧卻覺得這一路的時光太過漫長,手心中全是冷汗,想象不出将要見到的他會是何種模樣,肯定瘦了,憔悴了。
濃郁的草藥味彌漫了整間屋子,晞苧剛被梨語扶出轎子,冷不丁被鋪面而來苦澀刺鼻的味道嗆了一下,她輕輕咳嗽兩聲,唯恐吵到了室內的人,即使室內之人如今大概連天崩了也不會知道。
早有旁人在晞苧進去前替她撩起薄薄紗帳,她快步走了進去,一下子就看見了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人。如墨的長發披散在暗紫色的枕巾上,那雙平日總是會帶點笑意地看着她的眼睛輕合着,仿佛她一喚,他便能醒來,因着失血過多而慘白的臉色幾乎與雪白的裏衣融為了一體。本就瘦削的人,此時臉上更是一點肉都沒有了。
晞苧心疼地撲上去,顫抖着手撫上他的臉。
“夫人,大夫說,公子傷在腰側,只要熬過今晚,待公子醒來再好好養一段時間就無大礙了。”梨語從大夫處詢問了秦子竣的情況,進來看見晞苧仍癡癡地看着秦子竣,連姿勢都未變過,輕輕開口說。
晞苧愣愣擡頭,似是回味了一陣梨語的話,才恍惚開口說:“今夜我就在這裏歇息,你回去和奶娘一塊兒照顧曜兒,他離了我只有對你們最熟悉,我要守着他爹,這房裏藥味太重不能讓他過來。”
“夫人……”梨語欲言又止。
“還不快去。”淡淡地打斷她,晞苧又轉過頭去,定定看着秦子竣緊閉的雙眼。“我把孩子生下來了,叔翁說他很像你小時候呢。他可聽話了,很少哭鬧,而且一見到我就笑,你說他是不是知道我是他娘啊。你快醒過來好不好,來看看我們的孩子……”
待梨語帶着陳仕進來為秦子竣再次檢查病情恢複狀況時,便看到晞苧坐在床邊的腳踏上,頭枕在秦子竣的手臂處,似乎是睡着了。大夫詫異地看了梨語一眼,示意她前去叫醒晞苧。梨語搖搖頭,低聲想将大夫勸出去。她家夫人自知曉公子失蹤後,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如今,能多休息一下也好啊。
只是他們剛轉身準備離開,晞苧便醒了,她一下子抓住秦子竣的手,那真實的觸感令她驚慌的情緒平複下來。
“夫人。”梨語見她醒了,上前一步喚了一聲,“陳大夫來了。您先去休息一會兒吧,有陳大夫和奴婢在,我們會照顧好公子的。”
“沒事,梨語。有勞陳大夫了。”晞苧微微欠了欠身,退開來,先問了梨語 兒可還好,得到肯定的回複後。她便把注意力全部投向正在為秦子竣把脈的陳仕身上,緊張地看着他的表情,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陳大夫,夫君他如何了”看到陳仕松開秦子竣的手,她連忙問道。
“夫人不必憂心,公子現在脈息平穩,只要今晚不發高熱,往後調養一段時間,不要勞累,定是無大礙的。”陳仕看着憔悴的晞苧,突然向她作了個揖。“多虧夫人為将軍找出的那五條路,我聽聞,公子就是在那其中一條路上的山洞中被救回的。若是晚上幾天,即便我願殒身相救,怕也無力回天了。在此,多謝夫人了。”
“陳大夫萬萬不可。”晞苧吓了一跳,連忙道“這本就是我身為他的妻子該做的,陳大夫如此說來,倒叫晞苧感到慚愧了。我今夜願守着照顧夫君,陳大夫可有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還請細細說與晞苧。”
陳仕本是想再勸說晞苧還是好好休息,她自己都一副憔悴的模樣,怎麽還能照顧人呢。可晞苧執意請求讓陳仕無法。只得将注意事項一一說與了晞苧,還與她分析了最壞的情況發生時,救急的事物該如何做。晞苧聽得很認真,并讓梨語拿來了紙筆,将它們都記了下來。陳仕此時也是真心覺得這個小姑娘,他家公子啊,搶得值了。
幸運的是,秦子竣除了半夜小小地發了一下燒,被每隔半個時辰就為他試一次體溫的晞苧及時發現,立刻按陳仕所說的方式為他降了溫後,就一直平穩到了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