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程羽嘶吼着,脖子青筋都暴起了:“你說我們能拿冠軍,但我們輸的是季後賽第一場,連半決賽都不是!你說!我們靠什麽進決賽拿冠軍,靠什麽贏?!”
“隊長,我的冠軍隊長,你自己什麽情況你最清楚了吧,這個賽季我們打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艱難,你就算再牛逼,你也不能每次都一個人拖着四個人拿下冠軍!”
“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有多少信心告訴我,你能帶我們捧起獎杯?你的手還能捧起那麽重的獎杯嗎!”
“況且就算拿下冠軍又怎麽樣,輔助位受到的關注最小,說是冠軍隊員,到時候還不是罵我只會躺贏!我從出道開始就被你的粉絲罵到現在,無論輸贏,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向你,我又有什麽?!”
程羽指着虞枝,激動道:“所以隊長,你告訴我,我為什麽要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冠軍放棄這唾手可得的三千萬?況且我本來就不是打輔助的,你別忘了,我從進入BW青訓隊那一天起,打的就是中單!我一直都是那些青訓隊員裏的第一名!可我升上一隊後卻只能給你打輔助,不然我就只能給你當一個上不了場的替補,就像安朔那樣,坐冷板凳坐到死,等你退役了都不一定能上一次場!”
“但偏偏你是虞神,手都快廢了也不退役,你還是那麽強,比任何一個正在巅峰期的中單選手都強!不管愛你的恨你的,你永遠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又怎麽會懂我們這些透明人的感受!你占着這個位置這麽久還不走,有你在,我,安朔,盛開,DPL的那些中單,不管老人新人,就永遠也出不了頭!”
程羽或許不完全是為了那三千萬,他在出賣自己的夢想時,想的也許還有把虞枝拉下神壇。只有這樣,他們這些禿鹫似的觊觎者,才有機會在猛獸倒地後,撲上去瓜分那塊肥美的肉。
“你每次在舞臺上的時候沒聽到嗎?那些人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是虞神!不是程羽!沒有人想做陪襯!”
“你就當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再也不要只做一個背鍋的輔助,我也想打C!”
虞枝想過很多可能,但他從來沒想過程羽給出的會是這樣一個答案,他也不知道他對自己有這麽大的怨恨。
他那麽激動,一次性說完了積壓在心底所有的話,那樣磅礴的情緒像座高大到不見天日的大山,沉重地壓在虞枝肩膀上,令他痛苦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你沒跟我說過……”
虞枝呼吸困難,“你如果想,我可以把中路的位置讓出來,我去打輔助。”
“你可以什麽?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可以為了我這種爛人放棄Crown這個名字在中路位的榮譽。”程羽的聲音裏帶着恐懼,那明明是他這麽久以來做夢都想要的,卻在聽到虞枝親自說出口後,整個人都害怕地發起抖來。
“我不知道經理他們是這麽跟你說的,不轉輔助就只能打替補。”
“我只是把你從青訓帶回來,跟他們說,你可以打好首發——”
“夠了!”
程羽不敢再繼續聽下去。
他抹了把臉,嘗到一點眼淚的濕鹹:“我怎麽不知道隊長你還是個聖父?你平時多高貴啊,高貴得像只孔雀,飛在枝頭趾高氣昂,我連擡起頭看着你眼睛都不敢。”
對程羽來說,虞枝漂亮的眼睛是面鏡子,他一看過去,就只能在鏡子裏看見一個時刻在腐爛的垃圾。
他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
程羽顫抖着:“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沒用了,違規菠菜的事情敗露,我再也做不了職業選手,這是我活該的。”
“我不甘心。但你教過我們,做錯事就要承擔責任。”
他沉默了一會兒,情緒在無聲地掙紮,最後深吸口氣,彎下腰,向虞枝深深地鞠躬:“你沒做錯什麽,能待在巅峰這麽多年,是你自己有實力,是我自己能力不濟,是我自己把路走歪了,鑽進死胡同裏找不到出路也想不通,才把問題都怪在你身上。”
但虞枝說錯一句話。
“我最對不起的不是自己,……是你。因為我而錯失的冠軍,我拿什麽也彌補不了。”
程羽的背埋下去,很久都沒有起來,渾身都大幅度地顫抖着。
他說,“對不起,虞哥。”
對不起,對不起。
過去很久,程羽才起身,但始終保持着比虞枝低一頭的、瑟縮的身形。
他抽出行李箱的拖拉杆,握緊,反複地喊着虞枝的名字,向被自己辜負的人道歉。
虞枝沒有再回應,哪怕是程羽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兩人間的氣氛也依舊沉默着。
程羽走了,像第一次跟着虞枝來BW時一樣離開了BW,再也不會有機會回來。
他在門口停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虞枝,愛恨摻雜着,幾句話說不明白。
虞枝靜靜地站了許久,直到小胖教練在樓上喊他名字,才回神,擡頭嗯了一聲。
他扶着樓梯的把手,擡起頭,目光很專注。
沿梯的牆壁上挂着很多相框,裏面都是虞枝和歷代BW隊員奪冠時刻的合照,金色雨飄在每個人頭頂,落在他們共同捧起的金色獎杯裏,就像那時少年們的前程一樣閃閃發亮。
拐角處是面展示櫃,擺放着虞枝轉會到BW以來拿過的所有獎杯,被小心擺放着,阿姨每天要早中晚擦三遍,是基地最寶貝的地方。
虞枝在那裏停留了一會兒,手觸上玻璃,但摸到的只有一片冰涼。
黑眸閃爍着,有一千句話沒說出口,也沒必要再說出口。
他轉過身,沒有再回頭。
小胖教練在辦公室等了虞枝很久。
他看着桌上那份辭呈,沉默許久。
“你想好了?”
虞枝笑道:“沒想好今天就不會來了,非得讓那群小崽子一人打個國服才肯消氣。”
“你知道你當初轉會拍出了什麽價格吧?忘記了也沒事,都記在檔案裏呢。”
小胖教練說:“我覺得是個人都不會忘,那可是一筆天價違約金。”
“少唬我,我在BW打了三年,賺回來的錢——獎金和廣告費,還有我金主的投資,早就夠你們買幾棟寫字樓還有剩餘。”
虞枝抱着手,沖他挑眉:“死胖子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拿違約金來說事。”
“解約之後以你的身價,算上外服也沒幾個俱樂部能給得起這筆工資——給得起的幾家歷史成績都不差,再次也是個傳統強隊,選手陣容已經磨合得天衣無縫了,也不會放着正能打的中單,考慮你一個手傷嚴重到快退役的選手。”
小胖教練神色凝重,但語氣很溫柔:“我知道我話說得難聽,但虞枝,你也明白,胖哥真心為你考慮才會把話說得這麽直白,你有沒有想過和BW解約之後還能去哪裏?別人不了解你,但我自認對你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你肯定不會退役,可沒戰隊要你的話,那到時候怎麽打比賽?”
他捏着辭呈一角,退回去。
“你替BW付出這麽多,別的不能保證,但有一點,不管我還執不執教,都可以保證——只要你還想打,BW就永遠不會讓你下首發。”
“你養BW小,BW養你老,直到你事實上已經不會再上場打比賽了,都依舊會是首發大名單中的一員。”
虞枝知道小胖教練是好意,“永遠不會下首發”,這又是多少吃青春飯的電競選手夢寐以求的就業合同。
可小胖教練這番話的每一個字,都讓虞枝想起剛剛程羽聲嘶力竭喊出的那些話,那些可能旁人看來失心瘋,在他看來卻直達內心最深處的指控。
因為那與虞枝曾在席舊池面前說過的話不謀而合,他在BW一天,BW就永遠都不會真正地成長起來。
虞枝笑着搖搖頭:“算了。還是讓這群不安分的小崽子自己去闖吧,我可不想再累死累活的給他們當媽了。”
“那你呢?”小胖教練忍不住問。
虞枝一挑眉,指指自己:“我?”
他聳了聳肩,語氣輕松:“有席~總~在,你還擔心我打不了比賽?”
“你倆真好上了??”
“你最好別惹我啊,不然我回去吹吹枕邊風,讓BW明天就破産。”
“行了你別跟只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席~總~又不在這裏,你開屏給誰看?”
“……真要走啊?”
小胖教練吸吸鼻子,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順着就流下來了。
“他媽的我怎麽忽然這麽想哭呢,你個該,該死,算了,你個該發財的。”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胖胖的臉擠在一處:“虞枝,我祝你和席~總~早生貴子,祝你……前程似錦啊。”
虞枝哪成想這死胖子整天樂呵樂呵的,居然這麽容易就被自己給弄哭了,也沒哄直男的經驗,居然還小學生一樣彎下腰去看:“真哭了啊?”
“那怎麽辦,”他有些猶豫,“不然我給你唱首歌?你別哭了?”
小胖教練擡起頭,淚眼朦胧。
虞枝清清嗓子,好一個人間百靈鳥:“少年自有少年狂,身似山河挺脊梁~”
“……”
“敢将日月再丈量,今朝唯我少年郎~”
小胖教練哇的一聲,哭得更慘了。